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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个姬会 小檀栾 16722 字 6天前

待水桂等人退出去,柳烟轻声道:“你如今是县主,不该你照料我, 下次有甚么事也该我来。”

池雪尽在她身畔坐下, 犹自不解:“为何?”

柳烟微顿:“落在旁人眼中成什么样子。”

便不用去管旁人哪。

雪尽的话到唇边,自己都说不出口。说来轻松,谁能做到呢。

像她们今日能在外头宅院透口气,是因为给家中送信的是长公主。若非如此,她们离家在外过夜,名节都要毁了大半。

这世间对女子本就是处处禁锢, 人更有三六九等, 等级分明。

她想了想, 温顺地靠在柳烟肩头,坦诚道:

“我若是此时唤你声姑娘,你定要责怪我。可那些年你我一直主仆相称,养下的情分是能轻易变更的么?”

柳烟肩头沉沉的,垂首看她:

“我们现在不是主仆了。”

她吐息间的气流将池雪尽的发丝吹得缓缓拂动,挠在脸颊,池雪尽有点痒,偏了偏脸,埋在柳烟肩头道:

“可我早就习惯将你的事当成我自己的事了,改不了了。”

“……”

池雪尽还未停。自打两人和好,她觉得柳烟不排斥她后,便又慢慢找回了从前在柳烟面前纯粹的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坦率直言。

“甚至,你比我更重要,不管我唤你姑娘还是柳姐姐,都是如此。”

一个称呼罢了,称呼是叫给旁人听的,柳烟对她来说意味着甚么,唯有她自己知晓。

是熟睡之中都不敢说出口的梦话,是毕生难以企及的奢求,是诸天神佛前要掩去的真我。

她的海棠钗勾着柳烟的发丝厮磨着,连带着柳烟心绪都乱了瞬。

这些亲昵的闺中密语……她真是要承受不住了。

看着池雪尽纯真依赖的神色,再想到自己暗藏的心思,柳烟就觉得自己当真是污秽之极。

她作出镇定宽和的模样,笑道:

“尽说些甜蜜话哄我开心。好了,快洗一洗歇下了。”

“柳姐姐先洗。”

池雪尽对两人的尊卑认知和外界是颠倒了个的,处处都体现,柳烟掰不过来,只好道:

“如今是不听我话了?”

池雪尽摇了摇头,温顺笑道:

“我听话的。”

模样乖得。

没多时,屏风后响起了沥沥淅淅的水声。

四扇的四君子屏风上,影影绰绰浮现个徐徐的美人影儿。

柳烟只觉那些水声比外头铺天盖地的雨声存在感都要强烈,仿佛就在她耳边,带着温度地滚过。

她从每个细微的声响中猜测着雪尽的动作。细碎的水声,应是她指尖搅动了水面,水珠从她指尖流下,更多的细微水流从她纤纤臂弯顺着淌下,边流淌,边吻过她寸寸肌肤。

停下。

这是她不该去想的事。

柳烟遏制自己不去想那些画面,可水声如妖异活物往她心头钻。到最后她只能起身走出厢房,外头暴雨如瀑,冬芸讶然:

“外头潮湿,姑娘怎么出来了?”

分明……屋里更潮湿。

柳烟随意找了个由头嘱咐起明日的行程来,直到池雪尽的声音从房内模糊传出:

“柳姐姐?”

柳烟这才回房。

一并进入的还有进去为主子熏头发的水桂等奴婢。

池雪尽眉眼还沾着润润的水意,柳烟足够清心静气也不敢多看,待冬芸换了水便去沐浴。

待到两人都歇下,已经是万籁俱寂的时刻。

距离两人上次同睡一张床,已过了大半年。彼时还是主仆,现在已天差地别了。

柳烟睡在外侧,池雪尽在里侧,这次分了两床被子,两人身形都纤细,谁也碍不着谁的事儿。

床帐之间,池雪尽声音轻轻响起:“陪我说说话。”

柳烟闭目养神道:“嗯,想说什么?”

池雪尽咬了下唇:“你想嫁人吗?”

柳烟:“……什么?”

“我是说,你想有个琴瑟和鸣的夫君吗?抑或是相敬如宾的,日后操持一整个家,为他……为他养育儿女,连着他的妾室一起养。”

池雪尽的语速极快,用一连串的话描述勾勒出一个粗泛却不难想象的未来。

柳烟静静听着她说完,直到黑暗中唯余池雪尽略重的呼吸声,柳烟才道:

“不应该这样吗?”

“……”

柳烟的声音听起来似微微含笑:“好了,你比我小几岁,怎的想的比我还多?女人都要走这一遭的。”

“我听说,镇国公夫人早早便替你相看起来了,留意京中的俊杰。”

只有柳烟自己知晓,说这些话时她心头传来怎样的刺痛。

“你有这样的才貌家世,定能觅得位英武夫君,日后,往后,都和和美美的。”

池雪尽翻了个身,委屈的声音就在柳烟耳畔:“我不想嫁人。”

柳烟便安抚她:“你还有几年呢,现下就好好过你县主的烂漫日子。”

可你呢?

你就一定要谈婚论嫁、相夫教子吗?

雪尽怔怔地望着眼前虚无,双眼代替口舌诉诸无声质问,空荡荡流下一串温热如血的泪来。

柳烟侧脸影子模糊,宛如不悲不喜玉菩萨,不曾垂眸看世间。

不应该这样吗?

池雪尽堪堪萌生的一点想法,在这句占尽世间情理的话语下,支离破碎。

若是她……

池雪尽忽而定住,若是她,敢不敢呢?

长久的挣扎和踌躇似乎已给了自己答案,她想,她没因由去怪柳烟甚么,若是换了她,也要生怯的。

那点若花似梦的虚影,到底只是虚影。

一夜无事,一夜无眠。

第二日,各家套好了马车,回到府上。

柳烟回家不久便被柳相集唤了去。

柳相集先是问她:“殿下似是很看重你?”

对这个问题,柳烟并不热切:“只是我们寻常跟章三娘待在一处,而殿下来找章三娘而已。”

柳相集噢了声,有些失望。

不过,他也未曾把所有都赌在女儿和贵人的私交上。重要的是柳烟的婚事。

他知晓柳烟向来是有主意的,此时慢慢道:

“你的婚事为父想好了。”

柳烟脊背霎时绷紧,并无寻常女子听到婚事的娇羞,甚至有几分如临大敌。

“……父亲择定了哪家?”

“你也知道,李家来为李沛说媒,求娶你。李家乃是清贵世家,说起来是门好婚事。”

李沛。

柳烟谈不上喜欢或是厌恶,她平静地问:“已经决定是他了吗?”

柳相集颇为古怪地看了眼她。

他这个女儿和旁人家承欢膝下的女儿差太多了,此时竟用这样的态度谈及自己的未来归宿,实在没有女儿家的样子。怪异不说,也让他感到几分莫名的不悦。

于是他直言道:“原本我觉得李沛不错,但前几日,靖宁侯府的老夫人托人当说客,言下之意,想聘你为靖宁侯正妻。”

柳相集对靖宁侯颇为满意:“靖宁侯虽比你年长几岁,但世代承爵,又颇受殿下重用。”

靖宁侯?

怎的如此耳熟?

两三息后柳烟面色惨白起来。

靖宁侯如今年逾三十,前头有位原配夫人,前两年病逝了,留下一子一女。

都说是病逝,但京中略微有点门道的人家都知道,那夫人是靖宁侯酒后失手打死的!

这件事是章三娘当成闲话说与她听的,边说边唏嘘:“靖宁侯在外头人模人样,但据说酒后就要打人,对女□□打脚踢,可见嫁错了人和走进鬼门关也差不离,靖宁侯夫人当真是可怜人哪。”

“……”

柳烟倏地站起,视线死死定在柳相集身上,一字一顿道:

“父亲要送女儿上死路吗?”

“你怎么和我说话的?”

柳相集先喝了句,再缓声道,“为父怎会害你?靖宁侯府老夫人说了,靖宁侯事后也极为悔恨,发誓再也不打人了。”

至少是不打正妻了。

柳相集自然不想柳烟进去白白送死,他犹豫后,思来想去值得一赌。

毕竟靖宁侯老夫人就是户部尚书的嫡亲姐姐,一旦成了亲家,他在户部必定如鱼得水,步步高升。

待得柳烟诞下靖宁侯的嫡子,这份关系就更是斩不断的了。

柳烟定在原地半晌,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株枯死的树,任凭人摆弄。

可不是么,女儿在父亲面前,如何反抗。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柳相集,无声地拷问他,直到柳相集自己待不下去了,转身离开。

走之前丢下最后一句:

“三日后让你外祖母带你去明隐寺,给靖宁侯府相看相看。”

三日时间,足够这件事被有心人家知晓。

严氏在晚间饭桌上与池子晋道:“你可知靖宁侯的婚事要定下来了?”

池子晋听到靖宁侯蹙了蹙眉,同是武将出身,但他看不起对女人挥拳的,尤其是对发妻。

靖宁侯在京中名气不好,有点头脸的都不肯将女儿嫁给他,低一些的呢靖宁侯又看不上,拖到了现在。

池子晋也稀奇:“谁家舍得送女儿入火坑?”

严氏看了眼女儿,迟疑瞬后道:“柳相集。”

池雪尽手中的汤匙一下子砸到碗间,声音脆如玉碎。

“谁?!”

“就是柳娘子,明日要在明隐寺相看了。以柳娘子的品貌,这门婚事八九不离十,已经定了。”

156? 柳上烟归

◎大结局:欢喜啊,欢喜,便足够了。◎

像是那日的暴雨未能落尽, 今日又在下雨。

丝丝绵绵的雨线一般坠下来,冬芸为柳烟撑着伞,柳烟眼前一片雨帘, 再往外看去,便是雾,万物在雾中都虚幻得不真切起来。

吴老夫人朝她招手:“好孩子, 过来罢。”

柳烟慢慢走过去。

吴老夫人攥了下她的手:“你父亲……唉!我都后悔把女儿嫁给了他!”

柳烟心下一片漠然, 她近日总是如此, 像是想了很多, 又像什么都没想。此时吴老夫人与她这般说,她缓缓道:

“各有各的苦楚, 想来想去,都是相通的。”

吴老夫人便也不说话了。

她带着外孙女往里头走, 想起从前嫁女时, 女儿说舍不得她,她抱着女儿笑道:“总要嫁人的。”

总要嫁的。

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寺门口后不久,镇国公府的马车停下。

……

自来这种借佛家净地相看有其道理,只可远远地看上眼, 不可凑近了攀谈。

佛堂清过了人, 柳烟进去后在佛像前跪下。

从前来寺庙,她总是虔诚的,恭谨的,仿佛在神佛前做个信徒,它便能救自己于苦难——

倒也是救了的。她想起梦中的预示,若不是神佛, 她就要错过雪尽了。

想到这, 又怪不起诸佛了。

“人间苦难有千百种, 神佛怎救得尽。”柳烟自言自语。

她上了三炷香,起身搭着冬芸的手走到外面。

西侧的高阁上,一道肆无忌惮的目光落到柳烟身上,隔着厚厚的雨幕,那视线依旧让人极为不适。

柳烟忍耐着抬头看去,入目是身着锦袍的壮年男子,能出现在这,除了靖宁侯别无二人。

他看到她看过去,朝她笑了下,那笑里是对即将为他所有之物的满意和宣告,顷刻间,柳烟就感受到一股止不住的反胃和厌恶,令她几欲作呕。

她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婚事,直到这一瞬才知晓,光是男子向她表露占有与欲望,便足以令她生出恨不得死去的冲动。

柳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梨花清香扑面而来,眼前骤然降下片阴影,一道身影挡在了她和靖宁侯之间。

柳烟抬眸,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雪尽?”

池雪尽深深看她眼,挽住她臂弯,声音坚定:

“走。”

柳烟还未反应过来,池雪尽微微用力,将她带离了佛堂前。

丫鬟婆子们簇拥她们快步离去。

阁楼上,正准备下楼接近佳人的靖宁侯不悦地蹙起眉:

“是谁搅了本侯的事?”

“瞧着下人服饰,是镇国公府上那位游清县主。”

游清县主?

靖宁侯本想让人去追,掂量了掂量,放弃了。转而哈哈大笑:

“走,回去跟老夫人说,本侯同意这门婚事了!”-

另一侧,池雪尽一直带着柳烟走出好久才慢下脚步。

她们走得太快,冬芸等人伞都偏了,以至于雨水打到了身上,池雪尽没有及时发现,奇怪的是柳烟也未曾提一句。

池雪尽抬眸看向她,骤然一惊,随之而来的就是无边无际的心疼。

她从未见过柳烟这副模样,仿佛她的一部分已然被重锤摧毁,再难回去。徒留最后的气力支撑她这具躯壳,那样一个讲究风雅仪态的人,溅了满身泥泞都浑然不觉了。

池雪尽启唇,许久才找到自己声音:“带我们去客房。水桂,去和吴老夫人说柳姐姐和我在一处,让她先回去罢。”

“是,县主。”

到了客房不久,冬芸等人将马车上的衣裳拿来,两人各自换上洁净的衣裳,柳烟好似也回了神,她看向欲言又止的池雪尽,道:

“我想睡会儿。先甚么都别问我,可好?”

她现在怎舍得逼迫她呢,池雪尽想,莫说现在,从来都不舍苡橋得的。

她轻颔首:“好。”

柳烟便上床歇息。

寺庙的客房是为香客准备的,远不如府中的舒适,柳烟却睡得极沉。

她终于又在梦中见到神佛。

她问神佛:“为何让我遇到雪尽?”

“易天改命,保柳府平安,顾你余生顺遂。”

“靖宁侯并非你归宿,李沛恭谨君子,爱慕于你,自此你福禄寿全。”

柳烟恍惚想起,是了,顺遂安康,乃她数年间跪拜在神佛脚下所求夙愿。

如今求来了,神佛亲口告知,她不会落入魔窟,而是将嫁与良人,再无烦忧。

可……

她敛眉,字句缓慢而清晰:“遇到她后,‘顺遂’已非我所愿。”

漫天寂静,她的话语回声不休。

与此同时,她听到自己心下一道声音在说,我不想这般活了。

神佛低叹。

“你已有了答案,无需再来问我。”

她被驱出无边云海。

永不停歇的暴雨仍瓢泼落着,柳烟睁开眼,眼前一片昏寂,像是陷入另场迷梦,分不清今夕何夕。

冬芸就守在她床边打盹,见她睁开眼忙道:“姑娘,你总算醒了。”

“几时了?”她嗓音微哑。

“酉时。”

姑娘这一睡就是一天,若是再不醒,县主都要冒雨去山下寻郎中了。

说起下山,冬芸忙道:“姑娘,我们今夜要留宿了。雨冲坏了路,马车行不了了。”

柳烟怔愣片刻,慢慢道:“我知道了。”

“奴婢去和县主说声。”

冬芸匆匆而去,柳烟也渐渐回神,刚从床上支起身,池雪尽便到了。

柳烟望着她。

雪尽如今已是人上人了,出入成群,极尽奢靡,她所拥有的太多。

可扑过来满脸担忧的模样,又好似只是十四五岁不谙世事、眼中只有自己的雪尽,那样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甚至她还没说话,雪尽的眼泪先下来了:

“我还以为你怎的了,昏睡这样久,吓得我。”

柳烟慢慢笑了下:“这么担忧我么?”

“自然了。”

“所以今日赶了过来?”柳烟轻声道,“你明知我要嫁人了。”

这话出来,冬芸和水桂悄然对视一眼,带着所有人退出了屋子。

雪尽咬了下唇,那双被泪洗得愈发澄澈的眼,盛着哀怨,依恋,痴情,和柳烟分辨不明的东西,迷蒙而缱绻。

她伏在床边,牵起柳烟的手,脸颊蹭在她掌心,呢喃:

“可我何时放得下你过。”

柳烟没有说话,她的手像被烫了下,这次却没躲开,而是轻轻擦着雪尽的脸颊,温存地抚弄。

这便够了。

池雪尽满足地想,她不能让柳烟太过为难。

她想柳烟好,这份期望超过了一切。

“靖宁侯太残暴,换个人,好吗?”

池雪尽依偎在她手心道,“我知道柳相集做的主,你没有办法。你睡着的时候我想过了,我们可以去求殿下。殿下素来欣赏你,她和章三娘都怜惜女子,必肯出手相助。”

柳烟不答,反问:“那你呢?”

池雪尽抬头:“甚么?”

“我择门好亲事。再过两年,你也如此么?”

池雪尽眸底浮现迷茫,半晌,她笑起来,一如从前那般温驯,乖巧:

“我听你的。”

她自来都听姑娘的。

被这样毫无保留地信赖,柳烟再也忍不住,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撇开脸看向床内侧:“你先回去罢。”

池雪尽看了她会儿,缓缓起身:

“我就在隔壁厢房,你好了,使人来唤我便是。”

眼前,柳烟却始终没有给出回应。

池雪尽等了等,才出去。

她打开门走出来,语气清淡:

“今日之事都管严了嘴。柳姐姐若是寻我,即刻来报。”

众人都深深埋下头:

“是。”

池雪尽回到自己厢房。

一想到柳烟现下正难受,她几次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

反反复复,直到夜深,她都未能等来柳烟找她的讯息。

水桂:“县主,可要歇下了?”

“睡罢。”池雪尽恹恹道。

服侍着池雪尽上了床榻,水桂为她吹了蜡烛,便去另间厢房和其他丫鬟挤挤去了。

大雨滂沱,池雪尽听着雨声,想的全是柳烟。

她想起从前,若是还在观风院,这样大的雨,能把梨花打得一朵都不剩。第二天起来,姑娘定要心疼极了的。

一会儿又想到,她在灵籁院种了梨树的事姑娘还不知道。

镇国公府已经上下一清,不会再有人欺负姑娘了。

明年开花可以邀她来看,只是她那时或许在备嫁,池雪尽心头狠狠痉挛了下,她缩起身子,再也想不下去了。

正此时,门忽得开了,又被关上。

暗色里,进了她房间的人缓步靠近床榻,朝她而来。

池雪尽本想问是水桂么,还没问出口,就凭借熟悉的气味认了出来:

“姑娘?”

她方才想从前想得太多,脱口将从前的称呼喊了出来。

柳烟这次却未立刻纠正她,她立在床边垂眸望下去,轻声道:

“你还愿唤我姑娘。”

“我何时不情愿过呢。”

是大家都在告诉她,她不能再喊柳烟“姑娘”,她如今是县主,柳烟是文官之女,最多只能姐妹相称。

池雪尽想问柳烟夜半来此是为何,忽而,柳烟的手抚上她面颊,轻柔若羽,触感温凉如玉。

“你知晓这儿是哪吗?”

池雪尽不明就里,仍乖觉道:

“明隐寺。”

“那你知晓,我想在这佛门清净之地做甚么吗?”

说这句话时,柳烟弯下了身,呼吸喷洒在池雪尽脸上。

极近的距离下,池雪尽亦看不清她眼底何物。她迟疑着摇头,下一瞬,唇间覆上极柔软温热的另一双唇。

池雪尽娇躯僵住,柔软甘甜的滋味在两人唇齿间绽开,不等她彻底明悟,一切已兜头席卷而来。

先前温柔抚弄她脸颊的手将她摆弄成迎合柳烟的姿态,这个吻不急不缓,却极为灼热,让池雪尽先是软了,再是险些化了去。

她迫切地回应,却不得章法,反而衬出柳烟的耐心。

池雪尽试着勾上她后颈,两人顺势便栽在了床头。床帐猛地一荡,两人身上的味道彻底融在一处。

嘈杂急切的雨声中,一切都失了章法,又轻又重。

衣带勾连着坠到床下,池雪尽被雨淹没,自甘沉沦,她难耐唤着:

“姑娘……”

嗓音似哭非哭,像是难耐,又像是极欢喜的。

唤到一半,她下颌被柳烟曲指抬起,将她的哭唤声闭入唇舌间,徒留呜咽般的尾音。

“小些声。”

柳烟咬了下她红玉似的耳尖,喉嗓比白日低沉有力许多,将话连带湿潮呼吸慢悠悠送进她耳中:

“别忘了,这儿是明隐寺。”

语气并无尊崇恐惧,反倒含着顽劣。

这里是寺庙。

池雪尽仅剩的一点清醒让她想起,神佛眼下是天下最洁净的地方,而她和姑娘在行最忤逆人伦的事。

她勾着柳烟肩头的十指骤然紧缩,头埋进柳烟温腻胸.脯。

柳烟肩头被她嵌入指尖轻嘶了声,痛感让她微蹙起眉,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强烈的快意。她含着雪尽耳垂道:

“怕了么?”

雪尽螓首向后仰去,声音几近支离破碎,说出的话却令柳烟束紧她纤细腰肢:

“我只有欢喜。”

“欢喜……极了的……”

“欢喜啊,欢喜,便足够了。”

柳烟声轻如烟,在池雪尽耳畔喟叹。

那本就被舔.弄红了的耳垂可怜兮兮地耷着。柳烟瞧着可爱,怜惜落下一吻。

神佛?

神佛告予她,她应选她想要的活法。

柳烟漫不经心想,若今日她是在亵渎神佛,便当如此罢。

她只想要眼前的人,要她自小养大的雪尽。

那日中秋节宴,雪尽递来的眼底情愫浓烈馥郁,她怎会看不清?

只不敢看清,不忍回应。

直至今日。

她自迷雾间走出,明晰心意。

于神佛眼下引诱雪尽,只求沉沦。

作者有话说:

大结局标在这章,还有番外030

157? 柳上烟归

◎番外:与你就此荒唐一生,也算幸事。◎

黑压压的雨幕前, 守门的丫鬟深深埋下了头。

水桂和冬芸原本都睡下了,被夏晴唤起来。

此时两人守在门前,一阵心惊肉跳, 对视间,眼底都是惊骇非常。

两位主子这是……

吱呀。

寺庙年岁已久的木门发出声音,众人将头埋得更低, 一丝眼风都不敢往屋内飘。

柳烟披着淡青外衫站在门口, 视线徐徐扫过鸦雀无声的她们, 最后停在冬芸身上。

她淡声道:

“冬芸, 备热水来。”

冬芸莫敢不从:“是,姑娘。”

柳烟看向水桂, 她一字未说,幽暗的眸光却令水桂骤然绷紧了皮, 更为谦卑地弯下腰。

门阖上。

水桂直起身, 狠厉地看向众人:“今日之事若是泄露半分,会是甚么下场你们清楚。”

……

热水很快送了进去。

冬芸和水桂亲自送的,两人眼风都不敢抬,肃穆地从房内走过, 饶是如此, 床底散乱的裙裳仍是让人耳红心热。

她们却不知,见到她们进来,锦被堆里的雪尽羞得拉高被子掩了面,柳烟微微弯唇,学她的模样钻进被子底下。潮热的呼吸交错间,雪尽很快无声求饶起来, 仰头奉上细细的密吻。

待房间又重新只剩两个人时, 被衾重新掀开。跃动的烛光下, 雪尽脸颊浮动桃花色,眼睛都被吻出了水意,雾蒙蒙的。

她和姑娘竟然做了这事……

雪尽有些激动,又有些做了坏事的忐忑,身上除了疲累,另有股不真实的晕眩感。

她偷偷看了眼柳烟,悄悄靠向柳烟肩头。

她有些晕,靠一靠也没关系的罢。

给自己找了个理由,雪尽窝进柳烟怀中,肌肤相贴时那未燃空的余烬似要蔓延,将烧未烧。

雪尽睫毛仓皇地动了两下,忙提起个话题:

“今夜你为何……”

“想通了些事。”柳烟轻描淡写道。

雪尽若有所思,明明是正经的神色,因鼻头还泛着方才残留的红意,于是再怎样都只是可怜可爱了。

柳烟忍不住又吻了吻她,雪尽的声音夹着轻呼破碎传来:

“那我们、我们以后……唔……”

“以后啊。”

柳烟抚着她满头乌发,眼底满是爱怜诱哄:“以后,雪尽可愿和我一直做个伴?”

雪尽慢慢睁大眼,一错不错地望着柳烟,怕自己会错了意。

“姑娘,你是说?”

柳烟倾身,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柔声道:

“从此后不会有旁人,只有我们。”

“……”

当真是这个意思。

雪尽立时点了下头,又点了下,切切地。

柳烟爱极了她这副模样,却因太过顺畅,反而自己心底冒出些不真实来。

“今日这些事,你没话问我么?”

雪尽扬唇一笑:“姑娘在我身旁就够了。”

有什么比亲自去感知来得真切呢?

“更何况,我总是信你的。”

她神情中的信任与眷恋深厚坦荡。

雨声不知何时渐渐小了气势,丝丝扣扣地敲打在窗沿,床帐之上寒气止步,柳烟恍惚间似身处春日,而雪尽的眼便如寒冬里仅存的春阁,令她心甘情愿地溺进去。

柳烟吻她眼睑,轻轻的,一遍又一遍。直至她的睫毛尽数打湿,才在讨饶声中停了停,随即于低笑中再度垂首。

雨声叩着薄瓦,滴滴答答,房内旖旎声响模糊在雨中,如梦似幻,如烟如雾,半点不分明了-

第二日,游清县主的马车从明隐寺启程,披着细雨没有回镇国公府,而是径自去了长公主府上。

谢桐见她二人联袂而来,眉眼微动。

章予晚示意人给她们上茶,歪在椅中懒懒道:“下雨天气你们不回家歇着,来寻我和殿下作甚?”

柳烟和雪尽对视一眼,柳烟上前道:“殿下,我有个不情之请。”

谢桐道:“哦?”

“女学建成后必然需要人来照看着,我与雪尽愿随章三娘操持女学。”柳烟微微笑道。

章予晚正要说话,谢桐递了个眼风制止,重新看向不卑不亢的柳烟,不动声色道:

“有心办学自是好事,不知柳娘子你,还有县主,所求为何?”

柳烟镇定自若道:“女学之事不在一朝一夕,必要长久为之奔走。我无心婚嫁,唯愿为女学一事交付余生,恳请殿下恩准。”

雪尽随之道:“我亦有此愿。”

这下轮到章予晚和谢桐对视了。章予晚视线绕过柳烟,恍然与谢桐咬耳朵:

“听闻昨日柳姐姐和靖宁侯在明隐寺相看……”

靖宁侯在章三娘这是数得着的烂人,她心下戚戚然,想来是柳姐姐受父母之命却不肯嫁给靖宁侯,绝望之下,断了嫁人的念头。

不过雪尽又是怎么一回事?

章三娘有些纳闷时,谢桐一双妙眼已流转到雪尽身上,神情莫测道:

“县主是有所感怀,亦早早考虑起婚事了不曾?”

雪尽敛眉道:“早在这之前,我就不想嫁人。只是从前不知如何能规避了去,后来听闻三娘之事……”

谢桐眼底闪过一丝幽芒:“嗯?”

柳烟望着她,婉约话语下似有深意:

“我和雪尽……都艳羡三娘与殿下的情意。”?

章予晚险些一口茶呛在嗓子眼。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再度认真仔细地把自己这两位姐妹从头到脚看了通,待在雪尽面容上窥见三分羞然春色后,似乎一切都无需再问了。

话已表露七分白,余下的不过是决断。

厅内安静无声,柳烟垂眸,纵然心中对谢桐和章三娘为人颇为信服,到底是在她和雪尽的生死关头,心高悬如月。

若是殿下不允,她当如何?

本朝严禁年轻女子出家为尼,此路不通。

最后一条路便是带着雪尽远走,隐姓埋名,虽有些难,但并非无计可施,只需细细筹谋……

将退路再揣摩清晰几分,柳烟更为镇定从容了。

见雪尽看来,她握了握对方的手。

柳烟手上传来的力道让雪尽安心许多,抿唇朝她一笑,旁观的谢桐见状未语先笑:

“瞧你们这般模样,难舍难分极了的,我除了应下还能如何?”

“无奈”说完这席话后,谢桐徐徐看过柳烟雪尽,正色道:

“你我地位不同,但于此事上均是池鱼笼鸟。”

章予晚也在旁边连连点头。

帮不帮?

自然是要帮的。

章予晚本就和两人亲近,眼下得知她们与自己和谢桐处境仿佛,就宛如在此方遍布枷锁囚笼的天地中寻到同路人,自当庇护之。

雪尽若有所感:“连我们这样的地位都如此,更遑论旁人。”

这世间当真没有如她们这般的人吗?是没有,还是不能有,不敢有。

谢桐道:“女子生而艰难,我兴办女学亦是为解女子困境,只势单力薄,此时更不能放你二人离去了。你们留下不单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日后更多的女子。”

女子生于世间,天生披枷带锁。

柳烟和雪尽神情震动,长揖一礼,不单是为谢桐的襄助,更是为她话语中的宏图,齐声道:

“愿以余生,图此大志。”-

相看没几天,柳相集便迎来了靖宁侯府老夫人和靖宁侯亲自登门。

老夫人去了后院,而他亲自招待靖宁侯。

柳相集极为满意这位能助他平步青云的“佳婿”,靖宁侯也端出亲近姿态,以柳烟为系,两人相谈甚欢,恨不得当场翁婿相称。

正说着,管事匆匆而来,不管不顾地叩开了书房门。

柳相集不悦道:“看不到我有贵客吗?”

管事满头是汗:“老爷,长公主携章三娘登门了。”

贵客?

天下有几人贵得过这位?

此言一出,靖宁侯和柳相集脸色均是一变。

柳相集想的是柳烟是不是和长公主哭诉陈情,惹得长公主前来为此伸张。

而靖宁侯却无端想起那日搅局的游清县主来——

这些女人抱起团来,当真让他也不得不顾忌。

不过片刻,谢桐的身影便出现在柳家会客的花厅中。她高居主位,靖宁侯老夫人和靖宁侯坐在下方,柳相集和老太太陪坐。

但除了章三娘,几乎无人能露出放松神色,或面容惴惴不安,或心头沉甸甸起来。

柳烟则并未露面。

镇国公府,灵籁院。

葱翠丰茂的梨树旁,两人端坐于青石棋盘两旁,执子对弈。

雪尽玉白指尖捻起一子,落下:

“此时殿下应到了柳府。”

柳烟审度棋盘,慢声道:

“柳家人不足为惧,唯独靖宁侯老夫人能凭资历压殿下一头。”

“能压一头,已是极限了。”雪尽轻笑。

柳烟落子:“一力破十会。”

黑子于她指间如墨凝成,雪尽不觉多看两眼,脸悄然发起热来,再无心下棋。

她将棋子丢回棋篓,绕到柳烟身前,如她做过无数次那般伏到柳烟膝上,青丝逶迤而下。

柳烟抚了抚她发顶,语带轻笑:“越来越会撒娇了。”

“姑娘。”

雪尽嗔了声,在柳烟的手流连到她鼻尖时喃声道:

“只是忽然想到,幸好那日我去了明隐寺。”

“便是你不去,我也会来寻你。”

“嗯?”

雪尽微怔。

柳烟勾起她下颌,就着梨树间隙漏下的光凑向膝上的美人。

“既已知晓我所求为何,我不会再犹疑。”

柳烟慢条斯理地为雪尽解惑:“不是明隐寺那日,也会是其它时候。”

雪尽倏地红了脸,本想躲开,没舍得,重新埋回臂弯间。

那夜无尽缠绵的雨又在心头淅淅沥沥下 了起来,她抚着热烫的面颊小声抱怨:

“姑娘有时也荒唐得紧呢。”

柳烟低笑。

荒唐又如何?

是荒唐,也是无穷尽的欢愉。

她俯身,耳鬓厮磨间朝雪尽低语,温柔含情:

“我之所求不在神佛眷顾,不在世俗之中。”

心下荡起缠绵情意时,雪尽颤着眼睫听到那声。

是庄重承诺,亦是徐徐哄诱——

“若是荒唐,便与你就此荒唐一生,也算幸事。”

158? 柳上烟归

◎番外:故人◎

往后大半旬里, 京中渐渐都听闻了长公主殿下与靖宁侯府同日拜访柳府一事。

据说那日长公主也未曾说什么,只是与靖宁侯等人笑谈片刻,不过那日后, 再不见靖宁侯与柳家有半分干系,柳相集也不再处处逢源,柳烟的婚事便这样不了了之。

柳怀湛倒是关切过妹妹可是遇到甚么难处, 纵然是胞兄, 男子又岂能切身体会女子所愿所想?

柳烟不曾提及雪尽, 只言道自己无心嫁人, 更向往自由日子,若是再能追随长公主做出番事情来, 当无愧此生。

柳怀湛起初颇为震撼,回去想了两日后渐渐释然, 倒是不反对, 只可惜好友李沛一片痴情。

他将柳烟所想告知李沛,李沛怔愣半晌,一笑道:“明明如玉,不该没于后宅。”

而后与柳怀湛大醉一场, 再不提此事。

这件事不曾在京中引起太大风浪, 就有旁的事引人侧目。不过两旬后,苏州女学之事经由吴御史之口诉诸朝堂,在无形操控下激起越来越大的浪来。

日后轰轰烈烈、延续千年的女学兴办,从此起了个头。

来年春,柳烟前往岭南府主持即将兴建的女学。

镇国公府,雪尽向家人提出一同前往。

池子晋将朝内局势看得清晰, 他又自来是谢桐一系的人, 对谢桐推行的女学别无二话, 只细细交待了雪尽诸般事宜。

严氏不舍女儿,可更不忍逆了女儿的意,恋恋不舍地将人送走了。

池子晋打趣道:“待雪尽出嫁,还不像割你心头肉一般?”

严氏光是想象了下就胸口一阵发闷,道:“若嫁到夫家,我舍不舍得她离家是一回事。到底不是自家,定要受委屈,这才是摘我心肝呢。”

被池子晋一提,雪尽走后,严氏几日都因这事儿心不在焉的,末了私下悄悄和徐嬷嬷道:

“要我想,不若招婿……”

徐嬷嬷眼皮一跳,想到县主临走前的吩咐,规劝道:

“夫人若是舍不得,就多留县主几年,总之还早。”

严氏听闻颔首,心下却慢慢琢磨开来——

她深知为人媳妇的苦楚,再有生儿育女的鬼门关,一个不好当真九死一生。

雪尽从前吃了那般多的苦头,她别无所求,只愿女儿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这也是镇国公府上下的共识。

想来想去,严氏默默怨怪起这个男婚女嫁的世道来。若是女儿能一直承欢膝下多好,唉。

严氏想法按下不表,这厢柳烟携雪尽一同来到岭南府。

相较于柳烟,反而是雪尽对回到岭南府一事更为欣喜期盼,在船上便念叨起要去看冬灵姐姐,要去买芳蜜斋的蜜饯、如云斋的糕点,还要去看吉音寺下的桃花。

柳烟自是无有不应的。

在这里头,当是故人最令人牵挂。

之前上京时,只有冬芸和冬霜跟着她们走了,冬灵守着自家的铺子,而冬枚则去游历四方。不过等她们收拾妥当、冬灵闻讯来见时,冬枚竟一同来了。

待众人见过一轮,按捺下激动后,她们才得知冬枚的际遇。

冬枚跟着商队走过了三四个府,有一日独行时不慎被乱匪抢了银钱,身无分文,好在结识了主持当地慈幼局的女管事。女管事见她可怜又有才识,便留她搭把手管教孩子。

冬枚随后寄信给冬灵,拖人带了盘缠来,除却路上要用的,尽数留给了慈幼局。

而她亦有所感,回来后不再天南地北地闯荡,进了岭南府的慈幼局帮忙教养幼童识字,如今已是稚童口中的“冬枚姑姑”了。

冬灵呢,依靠她一身本事,再有柳家做靠山,如今手握六七家生钱的铺子,日子颇为红火。

当然,于她们而言,雪尽身上发生的才是话本子里头的玄奇遭遇,往日和她们仿佛的一个小丫鬟,竟是镇国公府流落在外的血脉,如今又得封县主,当真是天底下数得着的尊贵人儿。

尽管雪尽待她们如初,但她们也不敢再把雪尽当成妹妹去看,言语间颇为恭谨。

得知众人境遇后,柳烟对冬枚道:

“我和县主回岭南府,所要做的便是在府内督办女学。你既识文断字,又教导有方,可愿来女学内做女夫子?”

冬枚颇为意动:“可慈幼局那边……”

雪尽接着道:“慈幼局多为女童,若是肯,白日可去女学一同听课。”

岭南府太平已久,弃婴虽有但不多。其中男婴多是自小被人领走,慈幼局剩下能长成的多是女童。

而女学一旦在地方施行,起初多是观望的人家,她们亦需要真正向学的女弟子,将女学慢慢操持起来。

“就是不知她们肯不肯来?”柳烟思忖。

冬灵快言快语道:“再没有更肯的了,起初想学的少,自打看有人学会了能来我铺子上帮忙,那群小丫头都跟着冬枚学起来了。”

雪尽若有所思,笑问:“外头跑腿的多用男儿,冬灵姐姐的铺子倒是不同。”

“也看行当,县主,我如今卖针线绸缎、胭脂水粉的,女孩自然比男孩好用。”冬灵笑着道,“县主和娘子想操办女学,我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柳烟微微颔首,留两人用了饭,又谈了些事,叙叙旧,待她们走后方与雪尽慢慢说:

“从前结的善缘还在,女夫子多去走动打听打听,定能寻出几个。”

“若是学成后均有去处,想来贫苦人家也肯送女儿来。”

“此事要劳冬灵搭线,虽说放出消息去定有人来,恐心思不纯,还要多考量挑选才是。”

“好在有慈幼局,不至于空有女学,没了弟子。”

……

两人就女学一事盘算下来,本就都是心思缜密之人,查漏补缺下,没几日就捋分明了。

当初前来岭南府试点女学便是因为此处有柳府根基,未曾想故人也为她们打通了任督二脉,最担忧的弟子问题由慈幼局的女童们补上。

而冬灵从前心善雇佣慈幼局女童一事也让她们看到了另一条路,为此柳烟还向谢桐写了封信,言说此举的好处。

余下时日,两人走动间经人介绍,结识一位孀居在家的刘娘子,并一位包娘子。

刘娘子出身商户,嫁与一位举人,可惜举人未中,归途中郁郁而终。虽未有子,但夫家霸道不许她改嫁,她从前一手古琴颇有才名,此后只得孤寂孀居十二年。

包娘子则是有位秀才父亲,老秀才屡试不第,染上酒瘾,一日醉酒后打饭油灯烧了房子,包娘子为此伤了容貌,老秀才死后便守着家和娘亲住在一处,邻里乡亲颇爱传她闲话。

雪尽为刘娘子主持公道、脱离夫家,又与包娘子相谈甚欢,帮她与娘亲迁到女学后院中住。

自此,女学算是有了五位女夫子。

当得知柳烟雪尽与她们一般,会为女学生们授课后,刘娘子和包娘子都久久回不过神。

随即,她们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尽了——连天边的贵人都亲力亲为地来做这夫子,那么这一定是件好事,至少不是个坏事。

信念感不知不觉便在心里种下。

这也是柳烟和雪尽坚持做夫子的原因,她们身居此位,若说有什么好处,便是可当表率。

正如雪尽从前顶着完玉妆不见如何,待她归家,待完玉妆在中秋宫宴上亮了相,经了长公主等贵命妇小姐的眼,陡然时兴起来般,有些事不是多么新奇,端看是谁来做。

完玉妆不过是闺阁趣味,借这股东风去吹动女子向学的草籽,洒在四海八荒,方是她们所图谋的未来。

女学便这样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

除却慈幼局的孩子外,第一天竟就有女孩入学。送她来的是雪尽从前的故人,小满。

小满是柳府时她在外院唯一交好的朋友,和雪尽一样也是被人贩子卖进柳府的,无依无靠,在雪尽升为二等丫鬟时便有了嫁人的心思,雪尽升为一等后不久,小满便嫁给了一位外院管事。

柳府举家上京时,那位管事没跟去,放了籍。

临别时,雪尽送了小满一根青玉簪。这次见面,那根簪子不翼而飞,小满摸了摸发间粗糙的木簪子,笑得有些涩然:

“簪子被拿去当了。”

当的理由不是甚么新鲜事,她生了两个女儿,遭夫家冷眼,只好当了簪子去抓药吃。

“我听说女学是雪……县主您办的,我想让女儿跟在您和柳娘子身旁,学东西。”小满紧张地抓着大女儿的手,“再没有比您们身边更好的去处了。”

她并不知晓女学教什么,但只要有姑娘和雪尽在,小满觉得,定比跟着自己在家受人白眼打骂好上千百倍。

雪尽沉默半晌,看了眼怯生生的女孩,牵过她的手温声道:“我省得,就让她留在女学罢。”

她又看了眼小满,笑道:“我也正缺人手呢,你若是有暇,定要来帮帮我。”

身处雪尽的位置,又何曾缺人帮忙?

如今连她身旁的一个丫鬟都比寻常小姐风光,满身绫罗,小满光是站在她们面前都觉得灰头土脸。

然这一刻,小满仿佛又从陌生的游清县主身上看到从前雪尽的旧影儿,多年一晃而过,世事易变,她真切仍旧。

小满鼻尖酸胀,眼前骤然就花了。

就这样,小满留在了女学,日常负责巡视等杂务。因女学有支付工钱,夫家乐得让她来打杂工,养她和自己的女儿。

牵扯到熟悉的人总是会生出更多感慨,晚间絮语时,雪尽与柳烟说了小满的事,道:

“若我是小满,或许我也会变成如今的她。姑娘,我和她很像,我们都是被卖到柳府的,她想成家生子,我都明白。”

她们都是没家的人,天然渴望稳固的依靠。只是她更幸运,遇到的是姑娘。

“如若你一直在外院,或许会,但你后来去了观风院。”

柳烟拥着她肩头,缓声道,“你见过能说会算的冬灵,乐于外出行走的冬枚,善于管家的冬芸,安于厨房的冬霜,但你最后成了你自己。纵然不回镇国公府,你也会成为和她们不同的雪尽。”

雪尽眨了眨眼。

“我们办女学,为的不是决定她们走上哪条路,变成什么样的人,而是让她们知晓世间不止一条路,不止能成为一种人。余下更多,靠我们,亦靠她们自身。”

柳烟淡声说完,拥她更紧:

“你我,殿下,章三娘,我们这类人,任重道远。”

雪尽思索后,朝柳烟展颜浅笑:

“‘我们’也会越来越多。”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时有些犹豫。

我不习惯在文里输出什么,女学也不是什么新鲜的剧情。但想了想,还在在番外花笔墨写一写,不止是女学,还有几位配角的结局。

雪尽自小寒微吃够底层女性的苦楚,于她而言,投身此道是必然,也是自我疗愈的过程。柳烟会陪着她,这也是柳烟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