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雪尽的答案,柳烟心下渐渐有了计量。
七夕之后不久,柳府上下便得知一件事儿。
早逝的夫人吴氏总给大姑娘托梦,言道雪尽对大姑娘有恩,必善待之,好生报答恩情。
孙氏听到后和二老爷道:“这事悬乎,不知是真是假。”
二老爷倒是很信:“正是大嫂忌日,显灵托梦也说得过去。”
下人们听了也是众说纷纭。
老太太听说吴氏显了灵让柳烟善待一个丫鬟,表面嗤之以鼻,暗地里上香时都虔诚几分,望神佛保佑她别被小鬼缠上。
柳烟又去了趟柳相集书房。
再回来后,雪尽对外位同一等,对内便超脱于丫鬟之列,跟随在柳烟身旁,受柳烟亲自教导。
她朝着观风院众人宣告了这件事,再领着几个冬和雪尽单独道:
“可有话要说?”
冬芸率先朝雪尽道:“恭喜你。”
冬灵笑道:“日后我们也要唤你声‘雪尽姑娘’了。”
雪尽有些羞惭,再听到那声“雪尽姑娘”,更手足无措起来:
“我算哪门子的姑娘……各位姐姐都比我年长得用,我……”
冬枚诶了声道:“你的忠义我们都看在眼里,没有不服气的。”
冬霜认认真真:“总不能让夫人放心不下。”
柳烟抿了口茶,见她们很快把雪尽哄好,又和和乐乐的了,弯起唇。
若是想名正言顺,其实给雪尽求个义女身份最好。
可是既然得知雪尽的亲生父母,柳烟便下不去手了。
她虽然想自救,倒不想柳相集那个官迷凭借雪尽攀附上池家,关系还是少些好。
于是这样的局面正合适,总之在观风院内,乃至柳家,她说了算,对外的身份无甚重要。
雪尽和冬枚说完了话,视线转到柳烟身上。
柳烟坐在贵妃榻上,盈满笑意的眼望着她,如蕴春湖,其间携着无尽的纵容,神情温柔得不可思议。
其他人都悄然退去,雪尽慢慢走到柳烟身前。
柳烟拉过她的手牵着她坐在自己身边,雪尽下意识不敢坐,柳烟攥了攥她的手:
“你现在可以坐,以后都可以坐,记得了吗?”
“是,姑娘。”
雪尽轻轻在榻上坐下,依旧专注看着柳烟。
柳烟宽声道:“也不必再喊我姑娘。”
“不,这个要喊的。”
柳烟见她坚持,不好勉强,便先退一步道:
“那从此以后就不要再自称‘奴婢’了。嗯?”
窗外风萧萧过,吹得梨叶飒飒声。
雪尽想了想,这次,她笑着爽快地点了头。
作者有话说:
呜呜,我们雪尽小狗
146? 柳上烟归17
◎又是一春。◎
四年后, 又是一春。
观风院里,晨雾还未完全散开时,梳着双丫髻的丫鬟们便开始上工了。
已经是一等的小苹摸了摸银盆边缘, 试过水温轻轻颔首。
端盆的夏晴笑道:“苹姐姐尽管放心,试了的。”
小苹斜了她眼:“上次水烫着你雪尽姐姐的事儿惹姑娘生了怒,料你不敢不当心。”
夏晴吐了吐舌:“自然了, 都晓得雪尽姐姐的事就是观风院顶大的事。”
从前没来观风院时, 大家都知晓柳府的仆役里雪尽最为特殊, 虽说是个丫鬟, 地位比寻常的管事嬷嬷还超然,与大姑娘到了同吃同住的地步。
等进了观风院才知同吃同住只是基本, 她们这些丫鬟是伺候人的,而雪尽姐姐呢?
她跟在姑娘旁边, 习字作诗, 烹茶制香,盘账掌家,浑然是丫鬟身子小姐日子。
那副容貌更是……初次见到她,夏晴等人愣了好半晌, 当真不像是和她们一类的人, 因而从前听闻雪尽身世后升起的那点不平和嫉妒彻底消弭。
除此之外,她掌管着观风院一院之事,为人亲和,赏罚有度,夏晴这些小丫鬟熟悉后彻底心服口服。
上次不小心烫着了雪尽,不单是姑娘, 夏晴自己都自责得紧, 还怕惹姑娘不喜后被赶出去, 躲在屋里头哭。
后来是雪尽姐姐来了,私底下给了她包花生酥,又香又甜,她到现在都没舍得吃完。
口中似乎又泛起花生酥的味道,夏晴偷偷舔了下唇,此时,门开了。
雪尽站在门口招了招手:“都进来罢。”
薄薄春衫勾勒出少女玲珑轻盈的体型,她此时还未梳发,一头乌黑素净的及腰长发披在身后,鬓发懒散垂在眼边,遮掉一半胎记。
若说小时候胎记还足以让人分神,眼下长开了后,她昳丽容貌足以让人将一点瑕疵撇到脑后。
这几年雪尽对胎记没那么看重了,有时遮一遮,有时便任它在那。去遮它有时是为了随姑娘外出,不给姑娘丢人,有时则是想画姑娘赠她的完玉妆,便在家里画上一画。
比起遮胎记,更多的是喜爱极了姑娘为她画的妆容。
今日要去赴宴,她想画条游鱼。
刚执起笔,一只骨节分明、白净纤长的手将细笔接了过去,耳畔传来如春水流淌的声音:
“今日想画什么?”
雪尽回头。
柳烟眸间带着睡醒的慵懒水意,正低眸看她。
雪尽觉得自己这四年脱胎换骨了,但放在姑娘身上又何尝不是?
四年前柳烟身上还能寻到几分青涩,如今已彻底寻不到了。
有几次柳烟让她穿自己的裙子,那些衣服在柳烟身上时胸口鼓鼓囊囊,娴静端雅,风致极佳。落到自己身上,却只有少女的娇憨。
姑娘总说她长大了,雪尽觉得,自己也看着姑娘长大了。
“姑娘。”
她坐着唤了声,“正想画游鱼呢。”
柳烟嗯了声,笔尖舔了颜料,视线落了过去,笔随之跟上,于腻白雪肤上细细勾勒一尾灵动小鱼。
周遭的丫鬟们都习以为常。
待换上做客的衣裳,柳烟便要带着雪尽和小秉出门。
不想出门前冬霜来回厨房采买的事,又说:
“昨日下面的庄子送来了新鲜的河鱼,不若晚上就做鱼锅子?”
“嗯,再放就不美了。”柳烟笑道。
冬霜也笑:“姑娘说的是。”
这四年,长大的不止是她们。
观风院的丫鬟们也到了岁数,各自做了安排,院子里换了批人。
四个夏就是这时候顶上来的,如今都是二等。
一等有雪尽、小苹、小秉,虽不够四个,柳烟觉得尽够用了,没有再提。
至于四个冬。
冬霜家为她相看了前院管事,两家都是家生子,双方都情愿,柳烟为她备了五十两丰厚嫁妆。她婚后成了管家媳妇,管着大厨房的采买,人都要称声霜娘子。
冬灵嫁给了邻居,也算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最难得的是顺着冬灵的脾气。
男人柳烟亲自看过,也是一样的嫁妆,安排着做了外头铺子的掌柜,颇为得用。冬灵如今是掌柜娘子,亲自操持着,生意做得很是红火。
冬枚呢,自打知晓她有自立门户的心愿,再不舍,柳烟还是放了人,亲自为她消了奴籍。
她本想给她安置个院子,冬枚不要。给她磕了三个头后,言道要去外头游历一番长长见识,随着商队走了。
最后还有冬芸,彼时冬霜和冬灵都有了婚事,唯余冬芸,柳烟问她,她依旧说守着柳烟就好。
柳烟倒是肯,又觉得旁人的指摘烦扰,就让冬芸回老家一年,言说死了男人再回来的,如今是很年轻的芸嬷嬷,一年有半年不在观风院,替柳烟巡视着外头的庄子和商铺。
坐在马车上,两旁小贩吆喝叫卖声不断,雪尽道:“冬灵姐姐此时也开始忙了罢?”
“嗯,掌柜娘子可不是清闲活计。”
“冬灵姐姐一向能干,嘴皮子伶俐,难不住她。”雪尽笑道。
几句闲话间两人到了目的地,此次是漕司也就是转运使家老祖宗寿宴,照例要热闹一番的。
柳烟下车后,前面的老太太也下了车。
孙氏没来,只因二老爷最近又买了戏子回来,她现在是没脸出门见人了。
老太太前年冬天病了场,自那后陡然老了许多,也糊涂了,柳烟反而能和她和平共处了。
嬷嬷搀扶着老太太在前面慢慢走,柳烟就带着雪尽跟在后面赏园子里的春日海棠。
她们在赏花,也引得旁人来赏她们这两朵花。
柳家在岭南府多日,柳家嫡女的清越风姿自是无人不知。
有刚来岭南府的人家稀罕道:“只听说柳家有位嫡长女,怎的有两位小姐?个比个的出彩。”
可不是个比个的出彩吗?
春日是百花齐放的日子,都是各家精心养出来的,原本少女们各有各的娇美芳容,结果来了这两人,硬生生把所有人比了下去。
“是柳府的哪家亲戚?”那夫人盯着雪尽的脸,“瞧额上的妆很是新奇。”
“哪是亲戚。”另一位夫人掩唇笑道,“您再看看她穿的什么。”
对方才恍然大悟,自嘲了句:“瞧我,看到那张漂亮的脸就甚么都看不清了,原是个丫鬟。”
“嗳,我看了她们三四年有时一恍惚还能认错呢。”有人解围,“你们瞧瞧,雪尽除了那身衣服,哪里还像个丫鬟呢?”
可不就是么,容貌只是一个方面,身为主家太太,气度教养仪态才是她们看中的。
雪尽此人半点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都无,眼神清明,仪态清雅,有柳娘子的风范不说,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柳娘子的影子,生生与和她衣裳差不多的丫鬟脱离了开来。
“她当年舍身救主,最是忠义的。柳娘子感激她待她不薄,说来也是她的造化。”
……
眼光汇聚之处,柳烟也感知得到。她回首瞥了眼雪尽,雪尽朝她微笑,柳烟亦轻笑了下。
最近两三年,柳烟没少带雪尽出来赴宴。
最开始一年,柳烟也是极少带她出来的,只在家中教她作画,读书,再寻摸有意思的物件给她玩,日子也十分有趣。
只有一日,她去了别家宴上,见着个别家的小娘子,那小娘子容貌是美的,也颇有才学,但许多夫人都看不上眼。
柳烟有心留下多听几分,才知晓,那些夫人看不上对方的原因是,小娘子自小养在乡下祖宅,头回到宴上,礼仪都是现学的,神情也瑟缩,稳不住。
“小娘子既要千娇百宠得养着,又要教她方方面面,以免日后遭人看轻,真是个辛苦事。”
柳烟听得这句话,回来后看了半天雪尽。雪尽被她看得坐不住了,凑到她身边撒娇:
“姑娘盯着我干什么?我害怕。”
柳烟便摸摸她发顶:“日后多带你走动,可好?”
“自然好,姑娘去哪我就去哪。”
不光是见客的功夫,柳烟自那之后也好生反省了自己。
最初她教导雪尽,只知道教她诗书。
后来她渐渐领悟到,自己在外家受到的潜移默化的教导远不止此,只是她小时候没人教,也不知晓若是教人该教些什么。
自打此事后,她便知悉她该教雪尽很多事。
既是报答雪尽的恩情,也是因为雪尽是雪尽,仅此而已。
柳烟没有再带着雪尽去和小娘子们嬉闹,而是去戏台子前听戏。
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柳烟含笑听,既是听戏,也听着周遭夫人们的交谈,有时候这些可比戏好听。
先是说起京中,也有人问柳烟吴家的事,柳烟一直与外家有书信往来,轻言慢语地说了,引许多夫人听。对吴家,尤其是对柳烟的舅舅,大家是极关心的。
再而后,有人话题一转:
“听说镇国公快要回京了。”
柳烟正举杯啜茶,不觉一顿。
“可不么,此次边关大捷,镇国公又立大功,还不知要怎样赏呢。”
京中勋贵多,公侯多,可哪家都比不得镇国公府。
除却赫赫战功外,当年长公主殿下摄政,突厥突袭,其他武将不肯出战,是还是威海侯的镇国公为民请战,几番出征,一举维护了殿下威权。
如今长公主殿下虽撤了那副珠帘,可谁不知……
总之,有这桩事在,镇国公府在京中永远有一席之地。
只是多年前镇国公去了西北,远离京城,如今要回来,自然引得大家津津乐道。
那口唇齿留香的龙井因饮茶人的心不在焉,变得没滋没味起来。
镇国公要回来了……
四年之期,岂不是要到了。
作者有话说:
跳时间线啦,可以谈恋爱啦
147? 柳上烟归18
◎她心苦如黄连,又甘若蜜糖。◎
算着也该到了。
柳烟想起, 月余前就在过年时,她还想着大抵就是今年,柳相集便要回京述职, 而梦中所说的分别时刻将随之到来。
想着这个事,余下的时间柳烟都兴致缺缺,待到晚间柳相集回了府, 她带上老鸭汤, 去了次前院:
“想着父亲辛劳, 让小厨房炖了份汤补补。”
“嗯, 你有心了,放着罢。”
“女儿该做的。”
柳烟不轻不重地应了句, 随即道:
“今年是不是该回京了?女儿与外祖母也许久未见了,还有走动……总得提前置办土仪。”
柳相集道:“你考虑得周到, 嗯……四月罢, 是该趁早备起来了。”
“是,女儿就不打扰您督办要务了。”
柳烟离开书房,心下思量起。
从岭南府去京中,要先行陆路, 再行水路, 约莫二十日能到。而宴上听的镇国公回京是定在五月的事儿,想来总要等镇国公回到京中,梦中所说的事才会发生。
也就是说,雪尽还会在她身边待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
其实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雪尽是陪柳烟来的,听闻四月就要回京,雪尽道:
“我还没去过京城呢。”
柳烟回神, 淡声问道:“怎的这样高兴。”
雪尽弯了弯眼:“我在替姑娘高兴啊。”
柳烟微怔。
雪尽凑近她, 跟她咬耳朵:
“我知晓, 姑娘在府里并不怎的开心。想来外祖家的长辈能让姑娘如此牵挂,定是对姑娘极好的,姑娘见着他们定然开心。”
她话语间夹杂着的呼吸温热喷洒而来,柳烟有些走神,末了笑笑道:
“偏你机灵。”
“到时候姑娘还可以带我去逛街,京城的街市……定然比岭南府繁华得多了去了!”
柳烟看着她盈满期待的神态,纵容道:
“嗯,到时候你家姑娘带你去逛。”
“多谢姑娘!”
既然定了回去的时间,余下里便要打点起来。
准备几车土仪是必须的,另要和当地的亲故知会一声,再提前让管事先行一步,去京中把久未居住的宅子收拾一番,还得和京中的亲朋上门说声。还有,岭南府这边的铺子也要看是卖了还是另做打算。
林林总总,琐事总是磨人的。
雪尽帮扶柳烟良多,把观风院照常管理好不说,许多事都是她和柳烟商议着来。
夜间,主屋明晃晃的烛火快要燃尽,贵妃榻上的两人终于把账本看完,择定了几间铺子留下,其他全部转给他人。
雪尽颇为不舍道:“冬灵姐姐真不和我们走吗?”
“她在此地成家了,已是人妇,怎会和我们走。”
雪尽轻轻唉了声。
她不是不懂,只是舍不得冬灵姐姐。此去山高路远,不知以后还能否再见。
事务盘完,雪尽撑着起身,偏了偏头看向柳烟:
“夜深了,该就寝了。”
柳烟嗯声。
她回到架子床上,雪尽则去外间的小床。
四年前雪尽提一等时,柳烟想给她换个明亮宽敞的屋子,可雪尽说自己的那间小屋住惯了,不舍得换。若是柳烟想给她换,不若让她值夜,就睡主屋。
柳烟想了想后罩房的条件和主屋的条件,便允下来了,总之她夜间也不用人伺候,雪尽能睡好。
于是外间便多了张小床,除却不能两人并排睡,铺的都是上好的棉絮,被面也是绸缎,比之柳烟的也差不了。
她是不唤雪尽的,但有时候她夜半惊醒再入睡后,醒来总能看到雪尽睡在她脚踏上守着她。往往雪尽的脊背都微微躬起,脸上神情恬淡,仿佛不是她守着柳烟,而是睡在这儿能让她自己安心。
烛火熄灭,关了窗户的房间月影也照不进来,唯有被子的窸窣声。
待两人都躺好,这点声音也听不见了。
今夜无风,窗外安静的出奇。
先前那样忙碌,此时柳烟却睡意全无。
五日后,全家就要启程回京。
她翻了个身,黑暗里,像是有小动物凑了过来,脚步轻轻的,最后落在她脚踏上。
“姑娘,睡了吗?”声音更轻。
“未曾。你睡不着?”
“姑娘不也是。”
柳烟微微笑了下,犹豫后腾出一点位置:
“上来罢,脚踏上凉。”
这样的事不是头一次了,雪尽熟门熟路地爬了上去,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虽然不是头一次,但每次能和姑娘在架子床上说悄悄话,她都开心得紧呢。
说来奇怪,姑娘向来极少用香,但姑娘久待过的地方总附有一股特别的清香,如寂寂空谷中覆薄雪的兰草,雪尽抱着姑娘分给她的被子,拉高时从鼻尖擦过,她又嗅到了这份冷冷清幽。
她在柳烟身边躺下,关切道:“姑娘是为何睡不着呢?”
“无甚原因,只是没有困意。”
没有原因?
雪尽侧过身朝向柳烟,道:“那姑娘怎么样能睡着?我们说说话?”
不等柳烟说,雪尽便道:“我舍不得观风院。”
雪尽枕着自己的手。
她在后罩房最末端那个狭小无窗的房间,院子里她和姑娘每年都会关心何时开花的梨树,她曾待过的小厨房,姑娘那间敞亮的窗下种着细竹的书房。
啊,还有这间姑娘住过的屋子,给她画完玉妆的妆台,和身下这张架子床,都带不走。
带不走的东西何其多。
她骤然想到自己刚来到观风院时,觉得眼前的院落和里头的人都陌生得让人害怕,如今要走,却哪儿都舍不得了。这早已成了她的家。
雪尽把这些都跟柳烟说了,柳烟在她每句话后头轻轻嗯声,告诉她她在听,最后雪尽说完了,柳烟又等了等,与她说:
“以后会有更好的。”
柳烟的意思是,雪尽会有更好的去处,尽管那里不是她身边。
但雪尽显然误会了,离愁扫清了欢喜起来:
“也是,我还跟着姑娘呢,我要跟着姑娘上京了。”
“……”
暗色里没有回答,雪尽却感觉身上的被子被带动了,随即暖呼呼的被子里另一具温热的身体靠近,没有贴上,但拉近的距离显得分外亲昵。
雪尽依偎上去,弯起的膝盖挨蹭到柳烟的双腿,她没有察觉对方骤然绷紧了,小小打了个哈欠。
“……”
柳烟道:“困了吗?”
在困意下雪尽声音愈发软甜,小声说着:“不知为什么,姑娘这张床特别好睡,我起初也是睡不着的,可有姑娘在……”
她说着说着没了声音,柳烟知道她困,但又不禁问下去:
“有我在,如何?”
雪尽像是跌入梦境了下,慢了好一会儿才嘟哝着回了句,柳烟没听清,她便再度睡过去了。
柳烟没有再唤她,没多久,也在雪尽轻匀的呼吸中陷入安眠-
四月中,柳相集带领家人返京述职。
走了两天陆路后,转而在码头登上大船,自运河驶向京城。
船被柳家包了下来,老太太如今万事不管,自己都需要人伺候。孙氏呢,轮不到她管,因而在外管事的也是柳烟。
可上船没多久柳烟就开始犯恶心,雪尽边找船家要了晕船方子边发号施令,让小秉和小苹去指挥着归置。
跟着来的仆役多是家生子和贴身侍候的,其它的都遣散了,满打满算有三四十人,要好好安排下去,谁人住那间,着实费了番工夫。
船上没那么多舱房,难免要挤一挤。
柳烟不舍得雪尽去跟旁人挤,就让雪尽和自己一间房。
舱房小小的,雪尽绕着仔细查看了圈,问道:“姑娘,我们要坐多久?”
“半旬多罢。”
“这样长的路都在水上?”
“怎的?”
“我是担心姑娘你。”
雪尽凑到柳烟身前,姑娘晕得唇都失了血色,低着眸歪在床头,瓷白面容上浓睫微垂,平日的威严一扫而净,唯余让人怜惜的娇美。
雪尽的眼神太专注,柳烟有些不敢对上她的,偏了偏头道:
“你放心,我晕两日习惯了就没事了。”
“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雪尽从这句话和柳烟神态中得出了纵容和无奈的意味,便轻轻吐舌见好就收,笑得甜,嘴更甜:
“我自然最信姑娘的。”
过了两日,柳烟果然好多了,也渐渐能吃些米粥外的饭菜,只是船上吃的多是河鲜,没吃几日便腻了。
这日傍晚,冬芸说外头船家在撒网捞鱼,雪尽还没见过,一听便面露意动,柳烟好笑道:
“去看罢。”
雪尽端正神色道:“我不去,我陪姑娘。”
想到自打上船后雪尽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少有玩乐的时候,便是个小丫鬟都比她自在,柳烟心软道:
“那你陪我去瞧瞧,可愿去了?”
雪尽霎时笑起来,冬芸凑趣:“雪尽定然是不能再愿意了。”
外头晚霞漫天,微浑的河水在天的映衬下也增色许多,风卷来水汽很是凉爽。
雪尽看了会儿网鱼便没兴致了,陪柳烟在船上站了会儿,担忧柳烟吹太多风,又道:“姑娘,回去罢?”
“嗯。”
正要走,船缓缓驶至一个交汇口。
远远的,能看到另个河道里也有几艘船。因太遥远,还只是黑点,隐约能瞧见帆。
雪尽跟着看过去,笑道:“整日除了水就是水,总算能看到别的船了。”
船夫道:“有时还盼着清净呢!”
柳烟挑眉道:“莫非水路不太平?”
“从前都是好的,只是前几年京中都动荡,其他地方怎能好呢?”船夫道,“若是守规矩便罢了,给些过路费就过去了,都是吃水上这口饭的……偏有些是陆上来的,不懂水上的规矩,遇着了才是倒霉。”
雪尽道:“我们老爷是知府,官家的船也敢劫?”
船家媳妇深深一叹,意有所指:“照理是不会的,可到底不是官船。”
柳烟微微蹙眉,不再去看那旁的船只,去和柳相集问了问水路安危。
柳相集道:“我亦有所耳闻,然此类事端只有一次,想必不至于让我们遇着。”
柳烟还是觉得不安。
但若是转陆路,一是路程要拖到四十天,二来她也无法说动柳相集,反被柳相集笑道:
“是四年前吉音寺贼寇一事让你谨慎起来了?”?
柳烟笑容敛去,漠然又端正道:“既要走水路,不若与后面的船只就近结伴而行。”
这个法子百利无害,柳相集倒是赞许:“甚好,今日太晚了,明日我让人拿我拜帖去。”
柳烟福了福身,带着门口的雪尽回到她们的舱房。
舱房里一片漆黑,雪尽把擎了一路的白蜡烛滴了蜡油,底子粘在木桌上,堪堪照亮了屋子。
这点昏暗的烛光不能看书,不能做针线活,又没有其他事,船上的生活当真是无趣,连多把椅子都难,两人便早早上了床榻。
方才和柳相集的对话让柳烟颇为不虞,此时她没有说话的兴致,阖眸酝酿睡意。
她料想雪尽察觉了她的情绪,或者雪尽还听到了柳相集的话。一个柔软的、温暖的身体轻轻靠过来,依偎着她。
就像那日在冰冷阴寒的地窖,雪尽与她蜷缩在一处,同担着恐惧与战栗。
“姑娘,我在呢。”
船外水面幽深无边,天上疏朗星子亦是无声,世间唯有风声、水声,她们紧紧偎在一处,便多了彼此胸腔中鼓噪不休的心跳声。
柳烟带着身上的雪尽随船身温柔地摇晃,皮肉里渗出绵延不绝的酥麻。
这一瞬间,柳烟身不由己、心甘情愿地任凭自己直坠下去。
坠入枷锁,坠入地府,坠入诸天神佛眼下。
她心苦如黄连,又甘若蜜糖——
是何时对雪尽存了那种心思的呢?
148? 柳上烟归19
◎她十七岁生辰那日。◎
多年来, 她与雪尽同进同出,同吃同住,早已被他人视作一人。
即使分明理性如柳烟都会疑惑, 是何时何地蕴生了不该的情愫。
当真是……情不知所起。
不过,柳烟想,一定有那日——
她十七岁生辰那日。
闺阁小姐家的生辰总是不大办的, 多是家里人热闹一下, 赠个生辰礼。
那日, 在京中的嫡亲兄长柳怀湛送了套头面, 从老太太,到二房的叔婶, 再到前院的柳相集,都安安静静, 像忘了这么件事似的。
或许不是忘了, 是压根不知道。
柳烟已经很习惯了,一笑置之。
李嬷嬷很是心疼她,早几日就叮嘱雪尽等人给柳烟热热闹闹在观风院开个席面。
柳烟并不在意,但不想拂大家美意, 便从外头酒楼里叫了两三桌上等席面, 给丫鬟婆子们都发了赏钱,另还让冬霜把酿的桂花酒开了。
有赏钱好酒好席面,这日观风院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
柳烟也喝了两杯桂花酒,她酒量尚可,不会醉。可雪尽是个沾杯倒,奈不过她想喝, 柳烟让她喝了半杯。
起初看还没事, 端端正正坐在那, 再仔细看,脸颊早都熏红成一片了,淡淡的粉,看起来比平日更可爱了,以至于被冬灵她们几个轮流掐脸颊。雪尽不生气,也不躲,只坐在那笑。
柳烟不忍心了,笑骂着把她们赶走:“怎的,就逮着雪尽欺负?”
冬灵哎呀一声:“忘了姑娘还在呢,谁敢当着姑娘面欺负雪尽呢。”
众人笑成一团。
柳烟无奈摇头,让还清醒的冬芸看着大家散了,也不指望其他的小酒鬼们,亲自把雪尽搀回主屋安置休息。
到了雪尽临窗的小床前,把人放下时,柳烟脚边绊着个凳子角,身形不稳地跌到雪尽身上。
院落里的嬉笑声渐渐远去,半开的窗棂中洒下月光。
鬓发交缠,裙裳叠乱,她抬首时唇擦过雪尽耳际,怔忪间对上雪尽水雾蒙蒙的眼。
雪尽神情似羞非羞,沾满桂花香的唇半张半合:
“姑娘。”
“……”
柳烟迟了一息,轻轻嗯声。
雪尽伸手抚上她衣襟,仿佛在为她整理微乱的领口,一如她服侍柳烟更衣时下自然的动作,但在此时,像是主动偎进柳烟怀中。
雪尽仰首,眼睛找到柳烟的:
“姑娘的生辰我都会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她说这话时,满院树木被风吹出飒飒声响。
这些声音落到柳烟心上,密密碎碎,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如涟漪不断扩散。
扩散到今后的每日每夜,每次对视,交谈,触碰,和梦里忧愁甜蜜的神思。
也扩散到今夜,船舱——
“姑娘,我在呢。”
夜半,漫天下起绵密小雨,滴答滴答,轻柔而痴缠,像直能滴进人心里去。
雨水滴进来,激起的是连绵不绝的悸动与苦意。
若是雪尽得知了她对自己怀了怎样的心思,她可会如现在这般亲近自己?她一定觉得自己荒唐,古怪,与柳怀冀一样,不,甚至比柳怀冀还恶心。
从来柳烟都是这般告诫自己,恐吓自己,但今夜她心防颤动之际忽而想到,待到京中要不了几日,雪尽就会彻底离她而去,回到镇国公府。
到那日,或许柳府能如梦中神佛所言那样,被镇国公府宽恕乃至于善待。
也或许,到时贵人一怒,柳府不死也废,彻底没落。
而她和雪尽,又会怎样呢?
好的结果她设想过千百次都像梦里看花,坏的结果只有一种却明白昭彰让她胆寒。
可能,她以后都不会再见到雪尽了。
柳烟下意识攥紧了雪尽的手。
最后月余的时间,她是就这样度过,还是……
雪尽轻轻叫了声:“姑娘。”
柳烟骤然回神,迎上雪尽满是依赖的目光。仿佛心头一切的鼓噪不休在她眸中寻到去处,就在即将宣之于口的顷刻间,船上传来声凄厉哀嚎!
柳烟和雪尽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惊骇。
……出事了?
预感成真。
微乎其微的厄运降临在了柳府的船上,尖叫哭喊声不断,有人在高喊:
“船夫死了!船夫死……”
那人的声音也忽然断了。
船身剧烈摇晃起来,雪尽和柳烟对视一眼,立即吹灭了蜡烛,到门边窗边探查。
水寇在登船!
一旦等他们登船,一定是更大的屠戮!
这是水上,四周不着岸,她们逃都没法逃。
“姑娘,怎么办?”
极短的时间里柳烟当机立断,道:“放火烧船。”
她拿着火折子点燃了箱笼里的衣裳,让仆役丢到船头——
水面之上孤立无援,然水寇摸黑登船不肯点火把,说明附近有所顾忌,或者人手不足。
只赌后面的大船能不能及时察觉、肯不肯出手相助了。
夜间,镇国公池子晋与镇国公夫人严从云早已睡下,忽而舱外传来家将低声:
“公爷,前头的船燃起火,属下怀疑是水寇作乱。”
池子晋醒了醒神道:“若属实,速去相救。”
“是!”
池子晋和家将说完,身侧严从云醒来,不像是被吵醒的,反而像做了噩梦惊魂未定,眼角还有泪痕。
池子晋在心底微叹:“做梦了吗?”
严从云怔怔看着眼前道:“是啊,我又梦到雪尽还在我怀里的时候,那天我只是太困了,将她递给奶嬷嬷一下,就一下,醒来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她摊开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泪再度涌了出来。
池子晋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将人抱进怀里,心下亦有对妻女的愧疚。
当年他奉命前去边关守城,夫人在战乱之际生产,孩子被潜在城内的探子使计抢走。
他知道后立刻让人去追,封锁边关,后来捉到人严加审问才知,孩子没往边关去,而是往西南去了,只是泱泱大地去寻一个婴孩,谈何容易。
即使对方提了那婴孩额上有一道药出来的痕迹,仿若胎记,他们也没能寻到。
池子晋下定决心:“此次回去我去跟殿下说我不回边关了,和你一齐去找孩子,找不到便不回京。”
严从云急切地抬起头:“当真?”
“自是真的,国公府有宿苍便够了。”
池宿苍是他们的嫡长子,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儒将。
本来池子晋还有几个妾室,自打嫡女丢失、查到一个探子就是他宠爱的姨娘后,他便打发了所有妾室,这些年和严从云膝下再无所出。
严从云喃喃道:“好……好,西边都翻遍了,我们先去东边,先去哪儿好呢……”
池子晋无奈,他的夫人出身辅国公严家,从前亦是德容兼备,这些年发妻总陷入如此情境中,多少安神汤都不管用。
名医都道,这是心结,要心药来医。
慢慢抚慰着严从云入睡,池子晋了无睡意,披着外袍到船头站了站。
另艘船上的声音顺着水面飘荡而来,火光残余在船头,一切都不甚真切。
从那艘船上回来的将士道:“回禀公爷,前面那艘船上是岭南府知府柳相集及其亲眷,我们的人到的及时,只死了船夫和几个仆役,无甚大碍。”
“此处竟还有水寇作乱,回头写个折子递上去。”
“是。另有,柳知府得知公爷您出手相救,想来拜谢您。”
镇国公对此无甚兴致:“告知他不必了。”
见事态已了,他便要回船舱,正此时家将急匆匆而来,连声呼:
“公爷,公爷!”
“何事?”
家将肃穆的脸上期待与忐忑交织:
“末将在柳府船上发现一丫鬟,她额角有胎记,且与夫人有五分相似。末将怀疑——”
“当真?!”
池子晋等不及地打断。
“千真万确。”
莫非苦苦找了十多年的女儿今夜就在眼前?
想到这个可能,池子晋彻底稳不住了。
“我亲自去看看!”
池子晋下了船才想起来夫人,对家将急切道:
“还不去通知夫人!”-
半个时辰前。
镇国公回京带的府兵家将都是战场上的精兵悍将,上了船后那些水寇莫说继续伤人,连跳水逃窜都没得逞,尽数被绑了起来。
柳相集和老太太等人俱都惊魂未定,柳烟急智生了火引人,对方来相救,又恰巧是镇国公的船只,今日少了哪环,一家人也都要葬身鱼腹。
柳相集上前朝家将拱手,言辞恳切:
“在下岭南知府柳相集,今晚多谢您救了我全家老小,我亦该当面答谢镇国公搭救之恩。”
“原是柳知府,此事待我回过公爷。至于擒住的这些人?”
柳相集忙道:“任凭您处置。”
家将嗯了声,料这拿笔杆子的文官今晚被吓破了胆,挥手让手下把人都带走。
就要告辞、转身下船时,一丫鬟从船舱走出来道:
“老爷,小姐说最下面一层船板破了,问您如何处置。”
家将霎时收不回眼了。
“这张脸……”
怎的和夫人如此之像?!
再看额角的胎记,家将当即按捺不住了,急声问柳相集:
“这是你府上的丫鬟?”
“正是……”
家将又看了遍人,按捺住激动心情,下了船,徒留摸不准路数的柳相集和莫名的雪尽。
柳相集看了眼雪尽,让小厮陪雪尽去处理船板进水一事,自己在船头沉吟。
镇国公为何会提前回京?可是朝中有秘事?罢了……这也不是他能掺和的。
素闻镇国公对攀附之人不甚热情,方才看其属下反应,可见一斑。
本还以为能借今夜之事打个照面,在镇国公面前挂一挂号,看来明日八成连镇国公的船都上不去……
柳相集对月思忖他的沉浮官途,管事忽然道:
“大人,大人,您快看,来的是……”
嗯?
柳相集低头一看——
小船上只有三人,除家将外,是一对锦衣夫妇,身份不言而喻。
他求之不得的镇国公竟携镇国公夫人主动过来了?
149? 柳上烟归20
◎“雪尽。”◎
事出反常必有妖。
柳相集脑中立刻弹出这句话来。
他震动的神情很快回落, 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和面临未知的谨慎。
待三人上了船,柳相集当即迎上去,拜谢镇国公:
“多谢公爷出手襄助我一家老小性命。”
池子晋道:“同朝为官, 既遇到了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池子晋压抑着焦急说了句场面话,看了眼同样心焦火燎的严从云,立刻接上:
“听闻贵府有一位额上有胎记的丫鬟, 且面貌与我夫人有几分相似?”
柳相集听到胎记, 便想到了柳烟身边叫雪尽的丫鬟。
但听到后半句, 他心头的惊异更甚, 告了声罪后直视严从云的面容仔细看了看。
……像。
可这是什么意思?
柳相集头脑间一片疑云,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脑中划过, 却让他不敢置信,更不知是福是祸。
而严从云已从他的犹豫中得到了答案, 深吸一口气道:
“柳知府, 你府上的那个丫鬟极有可能是我丢失的女儿。”
“……”
“你让她出来……不,她在哪儿,我去见她。”
船板上的事,在船舱里的柳烟并不知晓。
她带着雪尽巡视着船舱里的情况。
老太太那边受了惊, 要熬安神汤, 孙氏和二老爷还能喘气,柳怀冀却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实在是胆小如鼠。
除此之外,诸如船板受损漏水的地方也要一一记下,船夫死了,明日许要靠岸补补物资, 再找几个船夫来, 还有船上的尸体总不能一直在船上……
尸体柳烟没看到, 不过单是血腥味混着水的腥气,就足以让她面色苍白。
雪尽担忧地搀着她,心疼极了。
姑娘还是闺中小姐,旁的小姐哪个不是长辈千娇百宠的,而姑娘呢?
这种时候无人抚慰,还要撑着料理全府上下,分明她自己也是怕的。
“姑娘,已经得差不多了,回去歇歇罢。”
雪尽也该困倦了。
想着不能让她陪自己继续熬,柳烟颔首,两人慢慢一起往船舱走去。
对了。
“方才救我们的是什么人家?父亲可说要如何道谢?”
柳烟云英未嫁,此前规避了下没去船板,慌乱之际也无人来告知来者何人。
“我也不知道呢,这样厉害,说不准我们好运气地遇到了武将?”
“嗯,明日我问父亲罢。”
柳烟正说着,面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抬眸,看到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和随在他们身后的柳相集。
那对夫妇看过来的眼神太复杂,妇人更是未语泪先流,不,他们看的不是自己——
柳烟蓦地偏头看向雪尽。
本就是狭路相逢,雪尽面朝对方,将面容和胎记展露无遗。
短短一瞬,柳烟什么都明了了。
她握在雪尽手臂上的手下意识松开。
那妇人颤声唤道:“雪尽?”
雪尽不明就里,福身笑道:“夫人怎知奴婢叫雪尽?”
“甚么夫人,甚么奴婢,你是我和公爷的女儿!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池雪尽!”-
四月末五月初,京中多了个让人津津乐道的传闻。
传闻中说哪,镇国公夫妇早年丢失的嫡女池雪尽找回来了!
和镇国公夫妇相认时,池雪尽在岭南府柳知府家做了多年的丫鬟,如今丫鬟摇身一变,成了国公府的嫡女。
长公主殿下感念镇国公夫妇当初是为朝廷奔赴边关、遭受骨肉分离之苦,同时怜惜多年流落在外的池雪尽,封池雪尽为游清县主。
镇国公嫡女本就是京中身份最高的贵女,再有县主加身,霎时,贵女中几乎无人能与其比肩。
“听闻游清县主极为貌美。”
“不是说有胎记吗?”
“那是当年奸人做下的记号,说回到国公府后便寻秘法解了!”
“不过在外头待了这些年,还是给人当丫鬟……”
与池雪尽有关的各种消息都为人乐道。
而与此同时,柳府老老实实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有不解的问:
“柳府也算是镇国公府的半个恩人,怎的没被奉为座上宾?”
“有没有恩情先不说,要是你总听你的宝贝疙瘩给人家的女儿当了丫鬟,你难不难受?再多的恩都成仇了!”
事实如此,甚至还要更严峻些。
雪尽回到池家后,镇国公夫妇很快用自己的办法得知了雪尽这些年的境遇。
早年不知什么原因流落慈幼局,被一对刻薄夫妇领回家虐待使唤,被十两银子卖到柳府。
在柳府遭老太太、二房嫌弃,在前院险些病死,到了大姑娘身边才好些,但又险些被柳怀冀欺辱。
后来大姑娘对她还算尽心,却是因她在贼寇面前忠心护主,险些失了命,即使保住了命,臂上仍旧挨了一刀。
一桩桩的事,像刀子一样往池家人心上捅。
严从云听得心都要碎了:“我儿命苦,去柳家前受人磋磨,在柳家也是……”
池子晋道:“错只错在我们让雪尽遭受了这般磨难。”
听闻妹妹找到了、从他地驱马赶回京中的池宿苍亦是怒气沉沉,却仍有理智:
“柳府亦对雪尽有恩,儿子去岭南府的人带回的消息说,柳府大姑娘教妹妹读书习字,待她极好,还给她煞费苦心寻了祛疤良药,与她这个正经主子也无甚两样了。”
严从云道:“那是因为你妹妹替她挡了劫难!”
“忠仆多,知恩图报的人却少。”池子晋道,“娘,倘若放在其他人家,又如何?想必不外乎赏银赏宅子,能像柳姑娘这般精心照料妹妹四年吗?”
严从云无话可说,只是擦着不断溢出的眼泪朝池家父子道:
“我不是不懂……只是我一想到我儿本该是被伺候的人,却在柳家伺候人。一想到她卑躬屈膝的,我心头就像一万只蚂蚁在咬。”
她不是是非不分,可一想到那些场景,想到雪尽险些为柳烟去死,险些,这辈子和女儿再无相认之日,那种恨意就从心头漫出来,无休无止的。既恨苛待雪尽的人,又恨自己。
池子晋见她心绪浮乱起来,忙示意徐嬷嬷端来汤药,轻哄道:“来,喝了去睡会儿,等我和宿苍谈完,我们一起去看雪尽。”
严从云不想喝,但想到要去见女儿,便痛快饮下了。
睡前还不放心地跟徐嬷嬷交待:
“今日天冷,且让伺候姑娘的人注意着,若是姑娘有半点不适,仔细她们的皮!”
她眸间闪过一丝狠厉,显然不是玩笑。
而自打雪尽回到池家便一直如此,每日灵籁院的吃食单子都要前一日拿来给严从云过目,至于裁衣首饰屋内摆放,严从云亦要亲力亲为地照看,可谓是事无巨细。
前日有两个丫鬟婆子嚼舌根,说姑娘是一等一的贵女,从前竟给一个五品官家里的娘子当丫鬟,夫人只听了一句,就让人乱棍打死了那两人,连带着他们全家都提脚发卖了。
从此,全府上下为之一清。
如今姑娘的事无论大小,都是府里顶尖的大事。
徐嬷嬷恭声道:“是,我再亲去灵籁院说一遍。”
池子晋和池宿苍移到外间说话。
池子晋沉吟道:“柳家的事你去处置。”
池宿苍问:“柳相集此人?”
这里显然是问仕途上。
“莫要让人以为镇国公府是那等恩将仇报之辈。”池子晋淡淡道,“柳家什么人犯的错,就去找什么人。”
言下之意,柳相集不去动,但那些切实折辱过雪尽的……
池宿苍:“父亲放心。”
池家的动作很快。
京中柳府宅子里,柳烟阖眸听着冬芸的回话:
“……冬霜男人去岭南府回来了,说,收养过雪尽的那户人家,就在两日前,男人在赌场赌红了眼,把妻儿全卖了,自己则在醉酒后被污秽之物溺死。”
冬芸嗓音里有不可抑制的惧怕。
池家果然出手了。
下一个是柳府吗?冬芸有些茫然,要说姑娘对雪尽好吗?自然是好的,但雪尽从前在柳府的日子好过吗?
于仆役是无上尊荣,可雪尽本该是金玉堆里的人儿,这一切就成了折辱。
柳烟半阖着眸,只道:“好在李嬷嬷被儿子接去荣养了,没有跟来京城。”
“姑娘,李嬷嬷会出事吗?镇国公真会朝柳家……”
柳烟道:“我不知。”
如今的情况,他们并未像梦里那般对待雪尽,想必也能规避满府惨灭的结局。
只是能规避几分,就不是她能知晓的了。直接发难当是不会,镇国公要顾忌名声。
不管镇国公府打不打算追究,自打到了京中,柳相集便勒令一家人不要走动,都老实在家,闭门不出。
诸如老太太、孙氏之流对雪尽不甚友善的,听说近日都开了安神汤。
尤其是柳怀冀,最近龟缩在二房院子里,王八似的不敢挪窝。
柳烟敛眉不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柳府在镇国公面前只能任人宰割,只望对方能看在这四年的情分上……
情分。
主仆情分么。
柳烟苦笑了下,其中涩意唯有她懂。
本以为她们还有半旬时间,到了京中,她能陪雪尽逛逛集市,或是踏青,再奢求几分春。实在没有,便是多朝夕相处几日,也是好的。
可老天连这点时间都不给她。
夜半柳烟又梦到那天在船上,严从云失声嚷出那句话后,雪尽眨了眨眼,第一件事是扭头看向自己。
她的神情懵懂,茫然,却依然满是信赖。仿佛柳烟能帮她解决所有事,就像从前,柳烟吩咐下来,她只需照办。
而这次,柳烟把自己从一切情绪中剥离,仿佛灵魂离体看身躯在动作。
她避开了雪尽的目光,朝对方不解道:
“还请这位夫人明示。”
……
池子晋和严从云要带雪尽走,雪尽脚下不肯动,她看了看那些人,最后,视线又回到柳烟身上。
她声音小到几乎让人听不见,柳烟却听到里面的恐慌、不安,以及抗拒。
“姑娘……”
她却对雪尽平声静气地说了声:
“过去罢。”
一息,两息。
雪尽慢慢走了过去,一如每次听从柳烟吩咐时那般,乖顺,懂事,听话得让人心疼。
柳烟抬起脸,雪尽站在严从云身边,被对方迫不及待地握住了手臂。
而她仍在看自己,视线怔怔定在她身上,眷恋依依,无声无息,却灼烫得柳烟几欲落泪。
再也无法承受强烈的痛楚,柳烟从梦中醒来,下意识唤出声:
“雪尽。”
守夜的人窸窸窣窣而来:
“姑娘,是要喝茶吗?”
声音清脆,是小秉。
不是雪尽。
今后再也不会是雪尽了。
“……”
柳烟顿了顿,“不必,你去睡罢。”
小秉安安静静地退下。
寂静无声的夜里,柳烟身体蜷缩起,微微颤动的脊背良久才平息。
作者有话说:
作者保持安静。
150? 柳上烟归21
◎“姑娘……”◎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旬。
已是六月, 镇国公府迟迟没有动作,不曾在政事上为难他,也不曾上门“诘问”, 柳相集渐渐放松了,料想镇国公没有追究的意思,一家人开始在京中活动起来。
柳烟先前称病, 没去外祖家, 外祖家已托人来问过三五次, 如今自要上门走动的。
要上门也不是说今日想了明日就去, 还得裁几件京中时下流行的新衣,找了绣局, 最快也得等三五日。
待柳烟换好一年景、准备与长兄柳怀湛前往吴家时,冬芸疾步走来:
“姑娘, 二少爷出事了!”
柳烟心下一惊。
“出了什么事?”
“二少爷和友人相约踏青, 在城外纵马时摔下了马!”冬芸眼带惊惧,“那马像是发了疯,在他身上连踏,二少爷人事不省, 已送到医馆去了。”
“……”
柳烟攥紧了金簪, 纹路硌进柔软掌心。
镇国公府出手了。
是到此为止,还是?
若是有下一个,会是谁?
京中消息飞得快,尤其是这件事本就闹得沸沸扬扬。
柳怀冀重伤、余生床都难下的消息顷刻间就传到了关注此事的人家里。
吴家。
吴元思对父亲吴列道:“池宿苍处置柳怀冀不打紧,可会危及烟儿?”
吴列道:“你关心则乱了。烟儿厚待县主人人皆知,池宿苍若是想动她, 不会挑此时。”
此时风波未息, 出手惩治柳怀冀, 既是池家要出一口恶气,亦是他们不惧人知是池家做的。
而柳怀冀无功名在身,实在是个小人物,若是柳烟,既是柳相集亲女,吴家外孙女,又是县主“恩人”。
饶是如此,吴列也对柳怀湛道:“如今福祸不明,想是祸大于福,你府上务必小心行事。”
柳怀湛躬身:“谨遵外祖父叮咛。”
吴列笑道:“一齐去后院罢,我也许久见烟丫头了。”
后院,吴家老夫人将柳烟搂在身边不肯撒手,越看越是爱怜,只因柳烟面容极肖娘亲吴氏,温柔似水,当初被柳家磋磨得可怜,却不自怨自艾,心性极佳,怎能不招人疼呢?
如今提起柳家,吴老夫人也是埋怨,柳相集也知趣地不上门,只有柳怀湛常住吴府随外祖和舅舅读书。
比起柳家,这里更像柳烟兄妹的家。
吴元思妻子于氏也是和气体贴的,她没去提柳怀冀之事,只宽慰道:
“你向来是个好的,想那游清县主受你厚待,不会特特难为你。”
老夫人却道:“烟儿和游清县主有如此缘分不假,但镇国公夫人你是知晓的,她现下把失而复得的女儿放在心尖上疼,那紧张的模样……要我说,她能忍住只惩戒你那个二房的弟弟,就已不错了。”
柳烟见长辈说得确有其事的模样,心下一动。
“可是有我不知道的事?”
“忘了你最近门都没出过了。半旬前镇国公府上宴客我们也去了,县主头次露面,容貌惊人自不必提,只是我看……不是很有精神呢。”
于氏说得含蓄,又道:“宴上还有一位去过岭南府的夫人提起县主在岭南府宴席间的旧事夸了句,镇国公夫人爱女心切出言驳斥,后来,我无意间撞到镇国公夫人和游清县主私下口角。”
见柳烟神情有异,老夫人不忍道:
“母女哪有有仇的呢,县主刚回池家总要适应一阵子的,过一年半载呀也就好了。”
柳烟怔忪后笑着颔首:“祖母说得是。再有,这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
“你向来通透。”
是,她都想得明白。
可心头总游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她以为回到亲人身边,雪尽该样样都好的,说不准已把她忘了。
没想到雪尽在镇国公府过得并不舒心。
想到这柳烟的心就揪了起来,一阵酸胀的痛-
镇国公府,灵籁院。
旁的府上都是姑娘去母亲院子里陪膳,只有镇国公府上,严氏心疼女儿不舍得她走一遭,殷切地每日过来。
池子晋和池宿苍若是无事,也要来陪的。只是今日都要上值,灵籁院只有严氏和县主。
安安静静吃完一顿饭后,池雪尽清茶漱口,乖顺道:
“娘亲可要回去了?”
严从云扫过女儿面前没怎么动的饭菜,神情自若道:
“娘看着你歇下再回去。”
雪尽轻轻颔首,被丫鬟们服侍着躺下,很快呼吸便轻匀起来。
严从云坐在床边看着她。
雪尽额头上的印痕已经去了,光洁的一张脸小半埋在锦被下,许是血脉连心,光是这样看着,严从云都能看上半晌,一颗心越看越软和。
可雪尽睡得并不安稳,很快眉尖就惹人怜地蹙起,埋在被下的唇似在念着什么,严从云慌忙弯腰去听女儿说了什么:
“姑娘……”
“……”
严从云浑身紧绷,起身快步走到院子里。
身侧的徐嬷嬷是跟着她的老人,严从云心头窒闷得紧,与她诉苦:
“都回来月余了,她怎的还?”
徐嬷嬷不知从何安慰起。
若只是睡觉时念一声,夫人也不会这样愁。
实在是这些天来,县主虽认了亲,家人提起什么无有不应的,可就是亲近不起来。
她从不和人发火,也不闹腾,乖觉得让人疼,可就是没有活气儿,饭菜也用不多,人眼见着日日消瘦下去。
池宿苍特意从岭南府找来曾在柳家待过的厨娘,也不顶用,也就一道杏仁豆腐用了小半,却已是最近用得最多的了。
杏仁豆腐……
徐嬷嬷想起去核对单子时那厨娘小心言道:“这是柳姑娘素日爱的,雪……县主也极喜爱。”
夫人最是听不得一个“柳”字。
徐嬷嬷踌躇了下,小心地说了这事,末了道:“若是请柳姑娘前来开解一番,或许能让县主开怀些。”
严从云听完后不曾说什么,到底抵不住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待回到自己院子里,轻叹声道:
“天可怜见的,她再这样下去是要我的命,嬷嬷替我走趟柳府罢。”
隔日,柳烟便见到了徐嬷嬷。
徐嬷嬷作为镇国公夫人倚重之人,来到柳府被奉为座上宾,老太太亲自待客,孙氏陪坐。
两人都因亏待过县主倍感不安,此时对着徐嬷嬷瑟缩心虚,实在让徐嬷嬷看不起。
柳烟进来时她眼毒地看了许久,方轻微颔首。
也是,若不是这样的风范,县主不会能养出那样的气度。
再仔细看,两人一举一动间都颇有相似之处,想来传言属实,柳烟确是将县主带在身边教养的。
徐嬷嬷心下有了数,方对柳烟不紧不慢道:
“县主念着故人,夫人体恤,邀柳娘子过府一叙,还请赏脸。”
柳烟敛眸听着,缓声应下,又道:
“县主能回到至亲骨肉身边,我着实为她开心。既如此,那不日就免不得上门叨扰了。”
徐嬷嬷听了这番表态,满意地淡笑道:
“明日天好,便明日来罢。”
送走徐嬷嬷后,冬芸与柳烟道:“姑娘,这一去可不知是怎的一回事呢。”
柳烟淡淡道:“就算是龙潭虎穴,人家下了帖子也得去。”
从镇国公府之前的举动来看,分明是不想再跟柳府沾上关系,恨不得彻底将雪尽在柳府待过的事抛到天边去。
此时邀自己去,想来是无奈之举。
柳家有甚么能让镇国公府为难的呢?
只能是雪尽。
又放在明日,这样急切,雪尽的情况定然不好。
思及此,柳烟心头能再见到雪尽的激动便被无尽的担忧心疼淹没。
今日到明日,余下的时辰说难熬,过得也快。
天方熹微柳烟便了无睡意,早起收拾一番,前往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门户森严,不是柳宅能比,吴府在国公府面前也不过尔尔。
柳烟行在其中愈发感受到,如今雪尽与她宛若云泥之别,和从前颠倒了个,当真造化弄人。
领路丫鬟先带她去见了严从云。
柳烟不卑不亢地行了礼,严从云的视线像筛子一样将她筛过几遍,实在找不出什么错处来,才慢慢啜饮着茶朝她道:
“柳娘子,我儿来京中时日短,总念着岭南府旧物旧景,故而邀你来府上与她说说话。”
这番敲打落入耳中,回声出几重意味,柳烟揣摩后心下了然,颔首道:
“略尽绵力。”
“水桂,领柳娘子去灵籁院罢。”
名唤水桂的丫鬟便领着柳烟过去。她是夫人身边最是得用的大丫鬟,特特派去照料县主,路上轻声和柳烟道:
“县主近来食欲不振,夫人很是担忧呢。”
柳烟的心不轻不重地攥了下,雪尽虽然不贪嘴,但每次与自己用饭时都是用足了的,她吃东西自来珍惜,慢慢品味,能把旁人看得食欲大涨,冬霜最爱做东西给她吃。
怎的来了镇国公府就食欲不振了?
灵籁院到了。
柳烟在院门口迟疑了下,方缓缓踏进去。
院内比从前的观风院不知宽阔齐整了多少,柳烟踏着青石板,跟在水桂身后往里走,她掌心慢慢沁了汗。
直到水桂停下退到一边。
柳烟睫毛颤了颤,轻抬眸。
眼前,她熟悉又陌生的雪尽坐在黄花梨木椅上,眼也不眨地望过来。
她面上不再需桃枝红鱼妆点,额头瓷白,一身裙裳云锦裁就,发戴金簪玉石。
可这满身的富贵却不能掩盖她的消瘦,柳烟看到她的手腕,纤细脆弱,上头的翡翠镯随时会滑落般,摇摇欲坠。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池雪尽。
池雪尽下意识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自来了国公府总是漆黑无光的眼神也重燃起星星点点的光亮。
“姑娘。”
“柳娘子。”水桂轻声提醒。
柳烟骤然回神。
她低眸朝池雪尽行礼,头埋得低低的,恭而有礼道:
“见过游清县主。”
雪尽蓦地脚下一顿,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