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信重您。”百灵领着熏笼进来,凑趣道。
眼瞧着主子语中有亲近,百灵她们哪会扫兴,自是顺着谢桐心意拣好话说。
在这些谢桐不甚在意、不掩饰喜恶的方面,有时下头人倒比她自己看得清楚。
不过,这句信重也没说错。
旁的粗使就罢了,章三娘连贴身丫鬟都找长公主讨人,就像求着长公主派人盯着她一举一动似的,比傍晚那番试探还淋漓尽致,光明磊落。
这一来一回,竟像跟长公主过了一招般,就不知章三娘是不是无心插柳。
同样的东西谢桐不会想不到,不过她不在意章三娘有小心思,反而欣慰她的小脑袋还有点用。
谢桐沉吟后道:“明日让人牙子带些人进府给三娘挑。”
“另有。”她视线看向黄鹂,静静笑道,“你去清鸣院替她掌掌总,把小丫鬟们给她调教好,免得她理不好院子再找本宫哭。”
黄鹂清脆应是。
“那个背主的奴才……”
谢桐眸光转冷,跟负责去前院走动传话的青鸟道:“去寻大总管,莫要让流言坏了三娘名声。”
“驸马爷该如何……”
青鸟问到一半,见谢桐面容冷漠地垂眸,明白驸马爷在主子心里没甚分量,立时屈膝道:“奴婢省得了。”
百灵觑着谢桐不悦,想了想笑道:“怪道三娘招人疼,眼见着长公主也要疼进心里去了,事事替她周全。”
谢桐睨她:“惯会夸大。她云英未嫁,又洁身自好,若是被奴才连累了闺誉,岂不成了本宫的过失。”
这话何意,主仆心里都明了。
见提及章予晚,谢桐面上总算活泛开来,百灵适时止了声,照旧伺候谢桐梳洗不提。
第二日,长公主府风平浪静。
驸马收用了个大丫鬟的事经管事嬷嬷约束,尚未掀起涟漪。
另有管事领来人牙子,带了二十来个小丫鬟过来,径直领去清鸣院,列成一排。
人牙子热切道:“贵府挑人,自是挑了顶好的来,都是做惯活计的。”
黄鹂一早搬来清鸣院,此时站在章予晚身后半步道:“姑娘尽管挑合眼的。”
章予晚颔首。
第二排有个丫鬟抬了抬脸,章予晚一眼看到,竟喜的向前连走两步:
“樱草?”
那清秀丫鬟未语先泣:“姑娘!”
章予晚没想到竟会在人牙子手中遇到樱草。
樱草是她母亲给她的大丫鬟,她家是家生子,父亲是章家管事,母亲负责章家大厨房,哥哥则在铺子里当掌柜,一家人都得用。
章家家破后,家生子归入官契,另行发卖。
樱草家本有积蓄,足够赎身,但为了安葬章予晚父母和祖父,又自卖为富家奴仆。
章予晚前世遇到樱草时,她在孙知事府上,倒也衣食无忧。
刚回来那天夜里章予晚睡不着觉,还盘算着日后定要替樱草一家赎身,好生报答前世恩情。
眼下见樱草在这里,章予晚二话不说就挑了她,另又挑了一个清秀丫鬟,便不再挑了。
黄鹂嗔道:“若是让外头见了,还以为公主苛待姑娘呢。”
说完便给章予晚又挑了四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并清鸣院原先有的那些丫鬟婆子,这才觉得看得过眼。
黄鹂指挥一众丫鬟安置,有人管事,章予晚便最会躲懒,给丫鬟们改了名后就不管了,拉着樱草不放手:
“……你家里人呢?可曾受委屈?”
樱草道:“姑娘放心,我家里人都有差事。”
她不多说自家,交待道:“这人牙子人还成,当初我们家立契得了个好价钱,虽不能风光大葬,但棺木挑的都是好的,让夫人老爷少受些委屈。”
听到父母身后事,章予晚双眸涌出泪来,站起身朝樱草深深屈膝,樱草忙起来拦。
她袖口一乱,被章予晚发觉不对,拉过手来一捋袖子,看到条条淤青鞭痕。
章予晚瞳孔紧缩:“怎么回事!”
樱草起初不肯说,待章予晚追问才道出实情。
原是她之前被宁北伯府挑去伺候,府上三姑娘议亲,她母亲要给她挑陪嫁,三姑娘不乐意,便把院中有点姿色的丫鬟都寻了错处,打顿鞭子发卖了。
“听说姑娘在长公主府上,这边挑人我立刻来了。若无此事,我还赶不上呢。”
樱草有心安慰,章予晚却越想越气,只恨自己现在沦落至此,连身边人也被糟践。
未免樱草自责,章予晚白日不显,晚间在床帐中才显出一脸闷闷不乐来,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见黄鹂给她挑丫鬟的架势,谢桐定是默许她在长公主府住下了,她寻到了安稳的落脚地,便是之后跟顾锦撕破了脸,也有回旋余地——
把那匣子珍珠当了,都够她买个宅院的。
可章予晚知道这远远不够,她想做的还有很多,可悲的是,她不知如何去做。
眼下她唯一的盼头,便是一年后大理寺卿欲给父亲翻案。
前世刚开始翻案她便死了,除却知晓办案的是谁外,对此一无所知。
有没有法子让翻案早些来……
插手政事!章予晚被胆大包天的自己吓了一跳。
但想到极擅政事的谢桐,章予晚抱紧被子,心底隐隐觉得尚有一线生机。
章予晚郁郁思索了大半夜才睡着,第二日便无精打采。
看着镜中不太漂亮的自己,章予晚没去谢桐面前丢脸,乖乖缩在清鸣院。
倒是谢桐今日没被打搅有些不习惯,问了句百灵。
一刻钟后,黄鹂就来了凤梧院,将昨日的事细细禀了,末了道:“瞧着姑娘今日还怏怏不乐的。”
谢桐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了,不甚在意道:
“她如此处境,遇事想开些才是正道。”
黄鹂称是,心底有些拿不准谢桐对章予晚的态度了。
百灵递了帖子进来:“殿下,镇国公府下了宴请帖子。”
谢桐是天家媳,一切俗礼要不要遵行全看谢桐心思。
大婚那夜顾锦所作所为早就传遍了京中,多少人为谢桐不平,文人没少借此挥墨写赋。因而,至今谢桐仍在“伤怀”,没去镇国公顾家认亲。
今日顾家竟递了帖子,摆宴相邀。
谢桐扫了眼,朝黄鹂道:
“你回去问三娘,想不想去这赏春宴上散散心。”
听闻要外出赴宴,章予晚思及身份有些犹豫,转念一想比起躲在长公主府碌碌无为,不若出去看看情形,便答应了。
过了晌午,绣房的绣娘便来给章予晚量体裁衣。
除却赴宴的衣裳外,还要另做十来件春装夏裳,说也是谢桐亲口吩咐的,此处按下不提。
临到当日,凤梧院送来了套最时兴的红宝头面,并一匣子各色珠钗簪镯,晃的人眼花。
章予晚素来喜爱饰物,正饶有兴致地挑着比着,前院书房顾锦也送来了头面。
好巧不巧,也是套金镶红宝式样的。
章予晚半分没犹豫,啪的把顾锦那套合上,远远抛开,抱着谢桐送的那套喜滋滋地看起来。
她才不用顾锦的东西。
便是单看式样她也更喜欢谢桐送的,谢桐怎的眼光这样好,件件都合她心意,哎呀,都不知道用哪件好了。
好在章予晚理智尚存,没让谢桐看到个珠翠满头的自己。
等收拾妥当、准备上轿时,章予晚在门前看到了骑在马上的顾锦。
“……”
大意了,忘记这是去镇国公府,顾锦定要一起回去的。
顾锦的目光落在章予晚身上,竟有些回不过神。
他交待下头人给表妹送套头面而已,看章予晚打扮这样齐整,底下人这么会办事?
顾锦看向小厮,小厮忙摇头示意不是他送去的。
顾锦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三娘,为何不用我送过去的物什?”
顾锦自来张狂,全然不顾场景就质问,章予晚只好垂眸道:
“嫂嫂准备的样样妥当。”
顾锦嗤笑:“她算你哪门子的嫂嫂。”
听他半点敬重谢桐的意思都没有,章予晚来了火气,正要说些甚么,眼风扫见门槛后面的谢桐一行人。
谢桐是不是听到顾锦的话了?
章予晚脑袋一阵发懵,哪还在意顾锦,满脑子都是谢桐听到了该有多难受。
长公主府家纪严明,不在两院的奴仆不了解情况。此时这三位主子的关系足以让人浮想联翩,跟话本子上演的似的,个个屏气闷头。
章予晚只顾紧张忘记说话,顾锦见到谢桐视若无物,一时寂静无声,枝头的鸟雀都不肯叫了。
谢桐便在这样的死寂中走近,视线在章予晚和顾锦身上绕了圈,直看得章予晚浑身不自在,才淡淡道:
“上车吧,莫要误了时辰。”
77? 我见晚晚05
◎这章三娘定没少闯祸,也不知以后谁给她收拾烂摊子,有的头疼的。◎
谢桐说完, 自行上了前头那架车。
黄鹂要引章予晚坐第二驾马车,章予晚只怔怔看着谢桐柳枝般曼妙的背影,心下发慌。
谢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章予晚思索两瞬, 抬步追过去,想撒娇卖痴跟谢桐共乘。话递上去,却被百灵挡了回来:
“殿下今日起早了、身上乏, 路上要歇息, 就不劳表姑娘作陪了。”
章予晚怏怏低头, 转身走了两步, 又回头眼巴巴看了眼车门,道:
“待到了镇国公府, 我再来陪嫂嫂。”
说完才走。
车驾缓缓动身,少女清甜柔软的声音似还未散, 谢桐倚在车内的软靠枕上, 从暗匣里找出的闲书半晌才翻两页,就看不下了。
谢桐问:“方才三娘是什么神情?”
百灵照实道:“可怜可爱,看得奴婢心软极了。”
谢桐道:“若是本宫见着她,说不准便放她上来了。”
“主子自来宽允。”
谢桐摇头。
“真真奇怪, 若不是今日见她和顾锦站一起, 本宫几乎忘了她与顾锦青梅竹马。”
百灵小心道:“虽如此,素闻从前章家家风甚好,与镇国公府不同……”
谢桐不知想了什么,没再说下去,只是面上神色愈发淡了。
到了镇国公府那条道,前头全是赴宴的马车。
见了长公主的府徽, 尽数让出了道。
章予晚本以为到了镇国公府就能与谢桐同进同出, 未曾想到谢桐被顾老夫人邀去内院, 而她则被嬷嬷引去宴客的香棠院。
镇国公府她来过许多次,香棠院有满院各色海棠,乃是京中盛景。
只是章予晚心不在焉,再好的西府海棠、垂丝海棠也勾不起她兴致,寻了个边角坐着。
她不看景,却有不少人暗中看她。
赵九娘就是其中一个。
如今章三娘可成了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称得上一句“身世离奇”。
她本是权臣之女,又自幼受宠,容貌讨喜上乘,这些年,如赵九娘等家世比不过她、或是没她受宠的没她漂亮的,多多少少都眼红她。
章予晚入教坊司,赵九娘还没笑几天,又听得她被镇国公府典了出来。
赵九娘以为她要转运了,正揪帕子,就得知章三娘在长公主大婚那日出了丑,从那日起就没出现过。
贵人发怒,私底下处置人实在正常,夫人小姐们都猜,过不了几日就能听闻章三娘“急病而亡”的信儿了,却未想到,今儿竟看到了三娘好生生出来赴宴!
再瞧章三娘气色极佳,一身云锦罗衫满绣石榴裙寸锦寸金,钗环宝光熠熠,便是公侯小姐也不过如此了,别说落魄,比她从前还奢靡昳丽!
身旁人也在低声议论:
“她怎么也来了?”
“今儿满园子的人都被章三娘比下去了。”
“谁说不是呢,她一个罪臣之女……莫非得了长公主青睐?”
赵九娘牙缝发痒,听到这断言否认:
“怎可能,她那日做了甚么没脸的事你们又不是不知。若说是顾驸马‘照料’,还差不多。”
几个未出嫁的小娘子俱露出了鄙夷神色。
赵九娘几人距离章予晚不远,话顺着风就飘来了。
章予晚对这种闺阁间的风言风语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喝了两盏茶,便遣黄鹂去问谢桐怎么还未回来。
她自己则顺着花景儿随意走走。
走到一处海棠繁密的廊下,像是年轻夫人们说话的地儿了,章予晚正要掉头,便听得里头隐隐约约道:
“……还未圆房?当真?”
“便是贵为长公主也过分了……夫君是天,再有,那是老祖宗赐的婚,还能委屈了她?”
“亏得我从前觉得她是个好的,呸,不过是个表面光鲜的妒妇。”
“这话可不能乱说。”
“都是自家人……”
章予晚深吸一口气,樱草看得心里咯噔,忙拦在前头,气声道:
“姑娘,姑娘,不可啊!”
章予晚推开挡樱草,磨着牙大步走过去-
谢桐被带到内院不为旁的,主要为了新媳认亲。
搁其他家,理应新媳妇行礼,其余人坐着受礼。
到了谢桐这儿,是顾家主支的人齐齐站着,由如今的镇国公、也就是顾锦父亲,将名姓说与谢桐听,再从百灵手中接了赏赐。
顾家人多,耽搁了不少功夫,谢桐虽耐性好,也颇觉无聊。
认亲进行大半,有个丫鬟进来跟顾老夫人说事,顾老夫人听完,问谢桐:
“殿下把三娘带来了?她正让黄鹂姑娘寻您呢。”
谢桐不愿多在这里多提章予晚,嗯了声当作回答。
顾老夫人看了眼顾锦,目光一闪,道:
“三娘性子温婉,能跟殿下做个伴——”
“老夫人!”
一个丫鬟喘着粗气跑进来。
“作甚慌慌张张的,没了规矩!”老夫人话被打断,不悦斥道。
“是章三娘……章三娘把五太太六太太、孙二太太给打了!”
府上宴客出了丑事,镇国公府忙着遮掩处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大家便得知,章予晚把镇国公府的夫人和姻亲给打了!
太荒谬了!
赵九娘和身边小姐妹瞠目结舌,幸灾乐祸道:“打了自家人,看她还怎么当镇国公府的表小姐。”
镇国公府内院里,此时其他人避嫌退下,挨了打的三位夫人太太头发蓬乱,哎呦哎呦直叫唤。
看着堂中的章予晚,老夫人脸色难看:“你疯癫了不成,不敬长辈,成何体统!”
顾锦跟着怒喝道:“三娘,还不跪下!”
他们声音太大,章予晚哪里受过这大吼大叫的委屈,肩膀一缩,下意识想往谢桐身后躲,又想到不该涉及谢桐,生生止住脚步。
她目不斜视,心思转得飞快。
虽然直接告状就能让谢桐出头,但她不想让谢桐知晓背后有人这么说她。
五太太六太太都是二房的,孙二太太是镇国公府出去的女儿,个个都在老夫人面前有脸。但顾锦才是老夫人的心头肉,更别说顾锦就在这。
章予晚三两下想了个通透,鼻尖一抽,眼圈就红了,眼泪将落未落时看向顾锦,口中却道:
“他们欺负我就算了,连表哥也如此,我就不该从教坊司里出来,省得见了糟心事气得心口痛!”
顾锦蹙眉:“欺负你?不是你打的人?”
章予晚道:“是我打的,若是她们还在背后饶舌,说些……”
章予晚说到这,仿佛很难以启齿地咽下后面的话,又极具暗示地看顾锦和老夫人,“表哥,今日我们一道从长公主府中回来,我听到了那些话,就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在场没一个笨人。
镇国公府里也不是一块铁板,大房二房有旧怨,顾锦大婚行事荒唐,二房背后嚼舌不难想象。
顾锦当即扫了眼三位夫人。
老夫人脸色更难看了,比起章三娘没有家教礼数,自家人内讧的可能更让她生气。
谢桐面色不明,眸光轻轻淡淡地掠过章予晚,似在专心品茗。
几个太太急了:
“老夫人!这丫头好厉害的一张嘴,信口开河,我们又怎会!”
“不过说些家常话。”
“我们连半分世子都没有提及。”
章予晚立时道:“那三位太太把被我听到的话再说一遍就是!照你们的说法,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罢?”
不等旁人说什么,章予晚直视最信佛的五太太六太太,赌咒发誓:“神佛在上,谁若有半句捏造,枉造恶业,他日必承受果报。”
镇国公府地位超然,不怎么惧怕皇室,但世上有些事做得说不得,她们不敢当着谢桐的面说半个字!
章予晚声音脆甜,此时有如琉璃瓦碎,掷地有声,砸得堂中半天没有声音。
顾锦面对不怎么熟的嫂子妹妹,和他眼中的妾室表妹,此时已是信了六七成,他重重哼了声,拂袖而去。
老夫人见顾锦生气了,不管心里信了多少,到底心疼顾锦,叱责孙媳孙女:
“大喜日子,偏要做不光彩的事,回院子里抄经静心,没事别出来了。”
至于章三娘,为了顾锦,自然只能轻轻放过了。
一串唱念做打下来,章予晚把顾锦当工具人,成功全身而退,连带着也没让这乌糟事沾到半分谢桐。
章予晚满意极了,扬起脑袋走出来,少不得在心里夸夸自己。
谢桐跟着看完整场大戏,看着章予晚斗志昂扬的背影,慢悠悠辞了老夫人,跟着出来。
遵循谢桐做事习惯、主动查探完毕的黄鹂从廊下过来,说了半晌,谢桐仔仔细细听完了,这才唤住章予晚。
章予晚乖乖站住等她,脑袋左看右看。
谢桐道:“在找谁?顾锦?”
章予晚立刻摇头,未语先笑地拧身过来,抱住谢桐胳膊撒娇:
“总算没有其他人过来,嫂嫂就有空搭理我了。”
谢桐心想章三娘怎的老往自己身上扑,难不成觉得她吃这套?她可不会。
想是这么想,她心中那点不快被抚得平平的,嘴上不接茬,只问:
“你还会打架?”
一听这话头,章予晚撒娇的动作都僵硬了,脑袋也不靠在谢桐肩头蹭了,脚下似乎还想往后退。
谢桐啧了声,手指点她眉心,轻戳了下:“你不是被宠大的?”
一个蜜罐里头泡大的闺阁小姐,竟然会打架。虽然只是小猫挠人的程度,也够让人哭笑不得了。
章予晚干笑两声,有理有据道:“若不受宠……也不敢打架呀。”
“……”
谢桐又戳了章予晚一下,对她的小机灵又爱又恨。
可不就是么,那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哪个不是家里长辈的心尖尖,不然怎么敢在外头闯祸。
这章三娘定没少闯祸,也不知以后谁给她收拾烂摊子,有的头疼的。
78? 我见晚晚06
◎她连谢桐一动一动的心跳都清晰可辨◎
两人说到这, 章予晚有些失落。
往事说起来轻松,只是日后再无人撑腰,她也不会再打架了。
她想着, 便小声道:“嫂嫂,日后我不会给你惹是生非的。”只要没人再这样诋毁她在意之人。
章予晚又悄悄抬眼看谢桐,小心翼翼的:“嫂嫂多疼我。”
谢桐被那双水盈盈的杏眼看得心头一窒, 思及她处境, 心里竟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移开目光轻描淡写道:
“就算惹了事, 本宫护得住你。”
三娘经遭大变,早就懂事了, 谢桐想,再说三娘打架的缘由她也查明白了, 她哪是惹是生非, 这是护自己呢。
虽然莽撞,但极为赤诚。
谢桐想到这,觉得自己那句承诺倒也应当。
她完全没想到,她的思路简直和当初偏疼章予晚的长辈们一模一样——
这么乖巧懂事的三娘, 闯祸也是有缘由的, 被小人儿抱着胳膊哄一哄,只恨不得再多疼三分,哪还会生气。
正说着,顾家的婆子来道郎中请到了,请章予晚也去看看有没有不妥当的。
谢桐心知这是老夫人找章予晚的由头,微顿一下, 看向章予晚, 由她自己拿主意。
章予晚没话跟老夫人说。
再有, 她当时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发髻也乱了,但身上好端端的,要站一起对比看,老夫人肯定心生怨怼。
她可不吃这亏。
章予晚手扶着眉梢,身体一软,擦着谢桐的肩头,像抹滑不溜手的绸缎似的,向谢桐倒去,一只手虚虚挂在谢桐颈上,半个人倚到谢桐身前:
“三娘头晕……”
说着,章予晚脸轻轻红了。
倒不是撒谎羞的,只因凑得太近,她连谢桐一动一动的心跳都清晰可辨,引得章予晚莫名心发慌。
谢桐胸脯起伏,被“乖巧懂事”的三娘又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扶着章予晚的小臂,触手温润如羊脂玉膏,像用点力就要印出印儿似的。
谢桐指尖绷了绷,看向黄鹂,威严道:
“还不来扶你主子。”
等章予晚从她身上下去,谢桐才舒坦些,一句话打发了婆子。
至于头晕不适的章予晚,则被直接送回长公主府,另请太医医治。
内院和章予晚都打发了,谢桐直接前往宴客的香棠院。
不管章予晚日后谁来操心,今日的事谢桐定要替她出面的。
谁让这人是为了她打的架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香棠院内耳聪目明的早就听闻了风声。
赵九娘幸灾乐祸道:“章三娘打了自家人,这日后还怎么背靠着镇国公府乘凉?”
“她现在进了长公主府呢,殿下是个好性子,她怕什么顾家。”
“那是长公主府,可不是驸马府。”
几个小娘子打着眉眼官司,一齐嗤嗤笑了起来。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不客气的声音:
“几位娘子,殿下请你们说话。”
今天到场的人中,能被称为“殿下”的只有一位。
长公主谢桐。
赵九娘几人头皮发紧,忙不迭回头看去。
越过身后长公主的丫鬟,一眼便看到徐徐而来的长公主。
长公主眼风扫来,像什么都不配被她看到眼中似的收回,赵九娘已出了一背的冷汗。
谢桐一路行到上座,面上没有笑意,在场的夫人娘子心中疑惑,但见谢桐不复平日亲和,个个提起心神。
赵九娘几人提着心弦站在下面。
顾家是主人翁,顾四太太小心地笑了笑:“殿下可是要指点几位娘子什么?”
谢桐笑了下:“是她们在指点本宫的公主府。”
指点天家人的罪名谁敢受!
赵九娘等人登时膝盖一软,跪成一片。
“民女不敢!”
百灵瞅着主子神色,将赵九娘几人的话挑了两句重复出来,笑颜笑语道:
“可不是冤枉小娘子们,奴婢听得清清楚楚。”
赵九娘几人早已吓破了胆,半句齐整话都说不出来。
四太太怒气冲冲地跟她们家夫人太太道:“平日见你们是个好的才请了来,竟是这样的品性,日后我们府上是再不敢请你们家了。”
几句话就把顾家的责任撇了个干净。
赵九娘的娘、赵夫人见女儿闯了大祸,跟着跪倒:“九娘年幼无知,求殿下宽允。”
院中转眼跪了好几位诰命太太。
谢桐也不发火,站起来走了两步,客客气气道:
“好教你们知晓,如今公主府上多了人,是本宫府上的事,怎的就轮到外人说三道四了?”
她垂眸,一一看向跪伏的赵夫人等人,像说玩笑话:
“几位小娘子言行无端,带回去好生管教。不过,若是再有第二次,想必是府上家风出了问题。”
谢桐言语轻润,甚至带笑,但言下之意让所有人俱是心中一寒。
一句长公主批的“言行无端”,几位小娘子的婚配都成了问题。
家风问题便是整家人都行为不端,若有第二次,长公主出手惩治的便是他们府上了,甚至直接让御史弹劾!
谢桐说完这席话便走了,留下一堆人苦苦思索,仔细盘问赵九娘等人今日还说过什么。
赵九娘被吓破了胆,一句句如实道来。
赵夫人细细想来,更不解了。
赵九娘等人说的话是冒犯了长公主,但她听老爷没少盛赞长公主在朝中的行事风格,当称一句胸中自有沟壑,为这一两句话小题大做,显得极为违和。
而赵九娘说的最不客气的,俱是冲着章三娘去的……思及长公主那句“如今公主府上多了人”,赵夫人心下一凛。
现在公主府上多了的可不止一个顾锦啊。
长公主敲打自家,是为了章三娘?那不是顾锦的人吗?
怎的这么奇怪呢……
赵夫人翻来覆去也想不通,但除了长公主心情不好、拿赵九娘出气外,再找不到第二个说得通的理由了。
出于谨慎,她叮嘱赵九娘:“日后便是公主府上的猫儿狗儿你都别说一句,那个章三娘也是,否则你爹爹的仕途不保,听到没有!”
赵九娘被吓得只会哭着点头。
赵九娘等一群小娘子在外闯了祸,回家自是一番受罚。
京中权贵里不乏聪明人,待宴后,挨了章三娘打的三位太太差不多时间都传出不好听的名声、硬生生盖过了章三娘打人的风头后,便是不太聪明的,也被点通了任督二脉,不敢在外妄议章三娘的事了。
只背后少不得跟家里人嘀咕,那章三娘看着率性天真,没想到是个心机深沉的主儿,竟能凭微贱之身,哄的长公主替她出头,瞧着比在前院受冷落的驸马还受宠哩。
作者有话说:
咻——
加更掉落
79? 我见晚晚07
◎同样的香怎么嫂嫂用起来,就格外让人嗅不够呢。◎
黄鹂在茶水房帮小丫鬟挑绣样子, 不知不觉到了晌午,另有丫鬟进来通传:
“黄鹂姐姐,今儿表姑娘也在凤梧院用膳, 您跟我们一道吃罢。”
黄鹂都习惯了,道:“哪日不是这样的?要哪天回了清鸣院,我才吓一跳呢。”
茶水房的丫鬟婆子们都笑了起来。
黄鹂嘴上打趣, 心里对这种情况满意至极。
之前她被遣去清鸣院, 自然担心不在殿下面前当差被忘了。
没想到表姑娘是个真正的妙人, 就差挪窝在凤梧院住下了, 日日都来痴缠长公主。
最难得的是,从一旬前的顾府赏春宴起, 殿下像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般,还真次次让她来!
黄鹂一顿饭用到一半, 又有小丫鬟带着吩咐过来了:
“黄鹂姐姐, 表姑娘说了,今天春风和畅,午后要和殿下去后花园玩秋千,百灵姐姐让您去瞧瞧那秋千还牢不牢固。”
黄鹂筷子都忘记送进嘴里了。
秋千?
公主府里还真搭了秋千, 但长公主从来不碰这些, 建府多年去都没去过。
今儿表姑娘贪玩,长公主惯着表姑娘就算了,还愿意作陪?
后院在说秋千时,前院里,顾锦忙完手里耽搁了大半个月的差事,无人关心地出了长公主府, 往镇国公府去了。
老夫人和他亲娘顾二太太拉着他说话。
“怎么又回来了?可是长公主给你气受了?”
顾锦不自在道:“府上都好。”
有二道门隔着, 前院后院就像两个世界。
顾锦不知谢桐哪来这么大脾性, 如今别说他自己去后院了,连他的小厮都进不去。
顾锦要脸面,再怎么也不会往外说。
谢桐给冷脸,他也不想往上贴。
只是章三娘被谢桐牢牢把持在后院里,他近日也没什么时间顾及,现下忙完了,人就在嘴边却吃不到嘴里,让顾锦颇觉焦躁。
正想到这,就听老夫人道:“那章三娘在你们府上,是个什么情形?”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顾锦如实道来。
顾二太太哼道:“她姓谢,妒性大也没地说理去,只别耽误了咱们顾家子嗣。”
顾锦深以为然。
老夫人沉吟道:“你娘说的没错,子嗣为重。另有……你可听了你府上的传言?”
顾锦:“什么传言?”
老夫人料想也没人到顾锦面前说这事,都在背后议论呢,她便囫囵道:
“那日你三个嫂子纵有不是,章三娘说的也未必都对。人心隔肚皮,单看她近日行径,是不是一心为你?莫要偏听偏信。”
顾二太太则不客气道:“当初家里替你讨三娘,是疼你,也是为了让她给你开枝散叶。她现在这身份地位,给你做妾是抬举她。”
“你净惯着她,惯出个心比天高,天天捧着谢家人,眼里没了你。”
这番话听得顾锦脸色难看起来。
他领着母亲赐的两个服侍的人回了长公主府,越想心越沉,唤来小厮问:
“可有章三娘的信儿?”
“表姑娘在后院,想是传不过来……”
“哼。”
真想递信出来,那几个婆子拦得住她?
怕是真像家中所说,拿了谢桐什么好处,乐不思蜀了。
顾锦沉着脸吩咐小厮几句话。
章予晚玩了一下午,领着黄鹂回到院中,没进屋,先在院后的花园走了圈,选了个亭子下的地儿指了指,笑眯眯道:
“我要在这放秋千架。”
黄鹂满口应下:“长公主说了随您选,自是处处都恰当。”
樱草道:“就是这假山有些高了。”
章予晚跟着皱起眉。
黄鹂知道表姑娘多受宠,眼也不眨道:“那就推了。”
章予晚眉开眼笑,拍了拍手:“这样好。”
章予晚心满意足地回去用膳,饭吃到嘴里,脑袋里全都是被她央着上了秋千的谢桐。
东风吹得谢桐腰间玉铛作响,缀玉鸾钗斜斜从她雾鬓中堕了下来,被章予晚眼疾手快地接住,一阵心神摇荡。
如今细细回想那时的谢桐,正应了那秋千词。
霞衣轻举疑奔月,宝髻敧倾若坠楼。争缥缈,斗风流。①
一顿饭吃下来,章予晚都不知吃了些什么。
又想到谢桐身上沁了薄汗,弄得罗衫都湿了,也不知吹着风没有,便要找黄鹂去凤梧院问一声。
黄鹂还未回来,进屋的是樱草。
樱草说话前先左右看了看,挥退几个小丫鬟,才低声道:
“姑娘,方才有个看门的婆子找我,递了话来,说……说清明要到了,驸马爷请表姑娘莫要忘了去福音寺祈福,还有……”
章予晚声音紧绷:“继续说。”
“说斯人已逝,但教坊司中,大姑娘二姑娘还等着姑娘伸手拉一把。姑娘不能忘恩负义。再有,教坊司要择一批官妓——”
“他敢!”章予晚厉声打断,樱草不敢说了。
章予晚嘴上这么说,心里知道,没有顾锦不敢的事。这种事对他来说不过随口吩咐,自有奉承的人去安排。
“忘恩负义。”
章予晚重复这四个字,嗤笑一声。
顾家是把她从教坊司弄出来了,却也挟恩图报,让她委身顾锦。
她上辈子死在顾家手里,再大的恩情都还干净了。
当初顾二太太给她灌毒酒时怎么说的?
章予晚很久没想起上辈子的事了,她倚在月下美人榻上,双眸迷离失神。
……对了,二太太说,谢桐她不喜章三娘,有章三娘一日,顾锦就一日进不了凤梧院。
顾锦没亲自对章予晚下手,但把她送回了镇国公府,意思不言而喻。
——这么说来,害死自己的是谢桐的一句话?
章予晚猛地从榻上坐起身,又立刻否认。
谢桐心地最善,不会说这种话,定是他们母子编来的理由。
她又不可能找谢桐对质,还不是随他们说。
定是如此。
饶是这般,有顾锦的威胁和百般思绪,第二日章予晚没去凤梧院,在廊下一坐就是半天。
谢桐来时,就见章予晚一身水洗碧色裙,倚着朱漆廊柱,天边日昏泛着朦胧橙粉,章予晚手中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慵懒极了。
自章予晚住进来,谢桐还是头次来清鸣院,她离着几步远驻足,眯眼看了会。
她头次见章予晚这副模样,不像小女儿了,像该住在椒房金屋里头的人儿,便是露出愁绪,也只让人心疼。
谢桐倒不觉得自己心口在疼,只是见惯章予晚嬉笑,此时有些看不惯她这作态。
她走过去,曲指在章予晚额上轻弹:“在想甚么,就这般出神?”
“嫂嫂。”
章予晚捂着额头,仰脸看来。
谢桐还在等她回答。
章予晚忙唤人给谢桐搬椅子来,支吾道:“清明要到了,三娘想去祭扫。”
谢桐颔首:“合该如此。”
“还要……还要去寺庙祈福。”
不管怎么应对,她都不能不管两位堂姐,势必得见顾锦。
谢桐耐心道:“想去尽管去,本宫不会束着你。”
章予晚张了张口。
她有很多事,谢桐也肯听,她却一个字都不能说。
章予晚怀着愧疚,眼圈轻红,不敢被谢桐看到,索性熟练躲进谢桐身上,埋起了脸。
怀中多了个人,谢桐也不恼,只揽着章予晚笑道:
“本事没长,躲懒愈发娴熟了。”
“有嫂嫂护着,长不起来了。”
“合该怪我?”
“不该,不该,只是……嫂嫂前几日送了香来,可同样的香怎么嫂嫂用起来,就格外让人嗅不够呢。”
“你呀——”
明知章予晚在顾左右而言他,谢桐也追究不下去了。
谢桐又问黄鹂,章予晚午膳用了多少,果真今儿就没怎么吃。谢桐亲自押着章予晚吃了晚膳,顺道在清鸣院一起用了,才回自己的凤梧院。
谢桐叹了声,百灵跟着叹气。
谢桐睨她。
百灵道:“主子可是要说,陪章三娘一个时辰,比上个早朝还累。”
她学得惟妙惟肖,谢桐和屋里其他丫鬟都被她逗乐了。
谢桐道:“看来你也觉得累,本宫没冤枉她。”
百灵抿唇笑。
她可不觉得长公主累,分明乐在其中。
谢桐思及章予晚那红了的眼圈,又道:“原是清明要到了,她难过是人之常情。”
她随手摆弄了下邸报,沉吟道:“章家……”
朝堂之事不是丫鬟们可以提及的,因而房中只有谢桐的声音。
几声灯花炸开,谢桐起身,挥墨写了信函,递给百灵:
“你亲自送去孙岩府上。”
“可是大理寺卿孙大人?”百灵道。
谢桐颔首:“之前本宫与他提及的事,现下去安排起来,就这般跟他说。”
她几番衡量,事情纵是提前了也无碍。提前就提前罢。
百灵领命而去。
孙府外书房,孙岩恭恭敬敬地接过信函,听到百灵带来的口信就是一惊,来不及说什么,当着百灵的面拆了信,快速看完,激动合掌:
“殿下这是要提前……好,我知晓了。”
“再请姑娘带话,孙某定不负所托,章家受此殃及,自然在平反之列。”
第二日,朝上便是一场轰轰烈烈,唾沫横飞的争执,热闹直传到京城大街上。
章予晚不通朝政,近日精神不佳,不甚关心。
又两日后,樱草跑进来:
“姑娘,姑娘!外头都说,孙大人要给咱们家翻案了!”
章予晚打翻了香露瓶:
“孙岩?”
“欸!是这位大人!”
孙岩孙大人要给他们家翻案了。
这辈子的翻案竟提前了一年!
章予晚激动得跺脚,恨不得原地跳两下。
她转来转去,衣裙旋得像要飞起来:“要翻案了,真的吗?你没听错?……我想也是,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听错呢,那就是真的。可怎么会……”
章予晚脑袋本来就不太够用,现下心情激荡,更冷静不下来去想了。
不过她重活以来,很多事都有变化,再多个变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章予晚笑得脸都被唇角扯紧了。
她揉揉脸颊,提起裙子就小跑着往凤梧院去。
得跟谢桐说。
章予晚在小书房找到谢桐,廊下的鸟雀烂漫啁啾,窗前竹影飒飒作响,一派静好。
而谢桐正站在桌前,执笔作画,时不时停笔打量描补,闲适极了。
章予晚偏不走门,矮着身子溜到窗下,猛地探出身子往屋里凑:
“嫂嫂!”
“三娘?吓我一跳。”
“嫂嫂,你知道吗,孙大人要给我们家翻案了!”
章予晚说完,自己先懊恼道:“嫂嫂这两日都没出府,自然不知。现在我来告诉你了,哎呀,嫂嫂,我真高兴。”
谢桐看着眼前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的人儿,眸光逐渐柔和,跟着笑起来,无限纵容道:
“是啊,要多谢三娘来跟本宫说了。”
作者有话说:
哎呀我好喜欢谢桐ovo
不过这个副本快结束啦(握拳
①:引用古词
原诗词:《鹧鸪天》宋-向子諲
几处秋千懒未收。花梢柳外出纤柔。霞衣轻举疑奔月,宝髻敧倾若坠楼。争缥缈,斗风流。蜂儿蛱蝶共嬉游。朝朝暮暮春风里,落尽梨花未肯休。
顺便分享《点绛唇蹴罢秋千》宋-李清照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80? 我见晚晚08
◎她敢呵斥章三娘一句,章三娘就敢直接哭。◎
章予晚赖在谢桐院子里, 叽叽喳喳说了半晌话。
仪态也不管了,一会儿贴着谢桐站,一会儿又去捉谢桐作画的手, 闹人的紧。
谢桐摇了摇头,无奈笑道:“瞧你乐的,没个形状了。”
章予晚甜甜道:“也就在嫂嫂面前这样, 嫂嫂还不多疼我。”
“你竟怨起本宫来了?”
“三娘哪敢。”
谢桐拿紫毫笔点章予晚, 跟百灵等人道:
“你们瞧这个章三娘, 分明是敢的语气, 眼看着家里人要回来了,她也脾气见长了。”
章予晚不高兴了, 拿眼瞧谢桐,清清脆脆道:
“哪是因为这个!我都想好了, 日后出了公主府, 谁说我脾性大我就如实说来。就说呀是长公主殿下惯的,你们说话前可想清楚,章三娘是你们说得的吗?”
百灵黄鹂笑成一团:
“方才还道长公主不疼你,眼下又成殿下惯的了。”
“正应了那句‘恃宠而骄’。”
章予晚抿唇笑, 露出喜人的笑涡来。
谢桐注意到的却是:
“什么叫出了公主府?”
章予晚道:“等我伯父回来支撑门楣, 三娘就可以回家了。”
这是她最安心的地方,她终于又可以有家了。
她父母不在了,但伯父伯母还在西北,一旦章家平反,伯父定会蒙恩重用,她也不用再寄人篱下。
“……”
谢桐一时无言, 片刻失笑。
是这个理, 章三娘定然要回章家的。她到底姓章, 有家不回没道理。没道理。
谢桐掩眸,沉下气来,手中笔慢慢舔墨。
百灵瞧了眼不言语的谢桐,试探道:“我们可舍不得表姑娘走,表姑娘就在这长住不好?回了章家,可就不能日日来凤梧院了!”
章予晚只当大家说笑,跟着笑道:“我当然也想跟嫂嫂长长久久的作伴,也喜欢你们,可家到底不同。”
“有甚不同的,表姑娘尽管提就是,我们改。”
“改不了的事儿多着呢!就像……就像我快十六了,这婚事是不是该张罗起来了?我总不能在长公主府上出嫁——不过嫂嫂可以给我添妆,我擎等着呢。”
章予晚声音传入耳中,谢桐笔尖猛地一晃,浓墨溅得到处都是。
这画毁了。
“整天胡沁。婚事岂是未出嫁的女儿该拿来玩笑的。”
这声音低而威严,章予晚心猛地一跳。
她回头看谢桐,怔了怔。
她素日见的谢桐温纯带笑,再和善柔软不过的。
眼前面色沉沉的谢桐她从未见过,同样的鸦鬓长眉,此时显得威压深重,让人心下凛然。
谢桐生气了?
惹长公主生气了该怎么办?
她是不是要被赶出去了?
如闻天家一怒,章予晚被吓得手脚发麻,慌得要直愣愣跪下。
“本宫让你跪了?”
章予晚膝盖一停,慢吞吞站直了,因胆小吓出来的眼泪也不敢滴出来,委委屈屈含在眼眶里看向谢桐,她不敢皮实了,乖顺道:
“未曾。”
“……”
看着章予晚那双雾气朦胧的眼,谢桐没脾气了。
看啊,她敢呵斥章三娘一句,章三娘就敢直接哭。
谢桐不说话,章予晚心里头也缓过来了。
她拿婚事乱开玩笑确实没规矩,谢桐自己婚事不顺心,听不得这种事情有可原。
想明白了,章予晚也不怎么慌了,反而怕谢桐想起顾锦这糟心事,走近两步,低声道:
“是三娘错了,嫂嫂别气坏了身子,我这就去抄心经百遍,抄完拿来给嫂嫂看。好不好?”
谢桐正要开口,外头进来丫鬟,说公公来请谢桐入宫。
此事耽搁不了,谢桐改口道:“你先回清鸣院罢。”
章予晚乖乖应了。
谢桐临上马车,想到清鸣院,跟婆子道:“让清鸣院里的人好好伺候。”
只怕章三娘含着泡眼泪回院子,底下有人要踩低捧高。
过了会儿谢桐顾自摇头,跟百灵道:“有黄鹂在,那清鸣院哪用操半分闲心。”
百灵笑着应是,心下早就习惯了。
瞧啊,这车都走一半路了,殿下还惦记着清鸣院呢,可不是关心则乱。
章予晚回清鸣院,净面后便让黄鹂准备纸笔,认认真真抄起了心经。
待谢桐回府,见不着扑到凤梧院的人儿,一问,这心经也就再不用抄了,反倒又被谢桐补上不少宝石头饰,好生宽慰了番。
见谢桐不再介怀,心情尚好,章予晚便也高兴极了,一声声嫂嫂甜津津的。
这事儿过去两日,章予晚准备去福音寺见顾锦。
虽说孙岩已经开始着手翻案,章予晚也知此事必然能成,但顾锦的威胁迫在眉睫。
不过得知翻案后,章予晚见顾锦也有些底气。
章予晚前脚出门,后脚就有小厮告知了顾锦。
两刻钟后,顾锦跟着出了门。
顾锦上马前,不自觉问:“长公主今日在做甚么?”
门房道:“今日长公主有客。”
顾锦嗯声。
虽不知为何,见谢桐无暇,他觉得成事会更顺。
这厢顾锦打马往福音寺去了,他出门的信儿也报到了谢桐那处。
谢桐全然不在意顾锦,正要放过,忽然问道:
“今早三娘出门了?”
“表姑娘往福音寺祈福去了,瞧着驸马爷是往镇国公府去。”
谢桐颔首,见孙夫人望着自己,到底没多说,给百灵使了个眼色,继续和孙夫人等人说话:
“府上人多起来了,少不得操心,倒让你们见笑。”
几位夫人见谢桐真真在意章三娘,心中揣测那传言,笑道:
“是我们来得不巧,正碰上章三娘不在,否则也能跟她说说话。”
“要不是府上不便,我家二娘还说要邀章三娘说话呢。”
谢桐听着顺耳,面上笑意浓几分。
只是心中记挂着外出的人,有几分心不在焉。
福音寺的知客僧见了长公主府的马车,便立刻把大师请了来。
待见到下马车的并非长公主、而是章予晚,也没有变了脸色,照样尊敬中不失热情。
章予晚倒也习以为常,她母亲就常说,京城里最俗的就是出家人,个个比东大街的大掌柜还懂得迎来送往。
这不,章予晚正随大师往观音殿走,便听知客僧道:
“两旬前慧通大师出关,亲自开光了些碧玉紫檀串珠,不知府上可需?小僧遣人送去也使得,另有几样新式样的素糕点,香客们没有不夸的。”
章予晚脚下微微迟疑,想起家中的谢桐说不准会喜欢这些。
“那便劳你走一趟。”
知客僧下去了,章予晚也不需谁作陪,继续往观音殿去。
来都来了,她得给观音好生上柱香,再添份香油钱。
一是诚心谢让她回来的玉佩里头的观音,今儿她还特特带来了。
二嘛,得让观音亲眼瞧瞧她章予晚可不是没良心的,以后也要多多照拂才好。
章予晚在观音殿诚心叩拜,添了足足的香油钱。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世界的观音真显了灵,那知客僧正要使人去长公主府走一趟,便见着了低调而来、不走正门的顾锦。
顾锦这张脸谁不认得,再念及寺里的章三娘,知客僧眼珠一转,把糕点盒转回怀里:“我亲自送过去。”
听说刚有客人离开,知客僧还担心长公主乏了、见不到人,没想到一说是章三娘让送来的,二话不说被请了进去。
说了些佛偈和讨巧话后,见长公主笑意盈面,他大着胆子,旁敲侧击道:
“日后殿下不若多来福音寺听宣讲。今日章施主来拜观音,可巧,没过多会儿顾施主也来听经,可见府上与福音寺缘分不浅,正该多来往才是。”-
不多时,有僧人来观音殿请章予晚去寺院客房。
章予晚对顾锦品性一清二楚,哪里肯去。不仅如此,还走到人来人往的中庭,寻了张石桌坐下。
她也不怕人看到,偷偷摸摸更引人遐思,她和顾锦就在太阳底下说话,表兄妹间不讲究男女大防。
更遑论她准备一回府就亲自告诉谢桐,免得让谢桐从他人那听说了,反倒不好。
顾锦很快铁青着脸来了,出师不利让他极为不悦,但看着一脸无辜的章予晚,再看看身边不时路过看来的人,他皮笑肉不笑道:
“三娘如今本身见长,连表哥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章予晚给他斟茶,手稳稳的,敷衍道:“表哥哪里话,三娘岂是不念亲情之人。”
“好。”
顾锦气笑了,一口气把茶水喝完,阴鸷的眼紧紧锁住章予晚,低声道:
“你念及亲情,想必担忧你堂姐。我改了主意,不若把你堂姐接来前院给我作伴,日后你们三姐妹都在我府上,也是你章家的福气!”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章予晚被恶心的皱起脸,不客气道。
顾锦怎么能想出来一个个这么倒胃口的点子?她后悔怎么没在茶里下药,毒死他算了,省得膈应人!
章予晚被谢桐宠了这阵子,再有翻案的眉目,像顾家人所说那般,确实“张狂”的不像样了,早忘了见顾锦的本意,话开了口就停不下来:
“你府上?你连凤梧院都进不去吧?噢,我忘了,莫说凤梧院,怕是后院都迈不进条腿。”
顾锦的脸一霎涨红,咬牙切齿:“章、予、晚!”
章予晚若有所思:“你想要福气,我这就回去跟嫂嫂说,把顾家的小郎君们都接去做面首,你们叔侄同府,可不正是天大的福气!”
说完章予晚自己先后悔了,就凭他们顾家人,哪有伺候谢桐的资格,实在是对谢桐的玷污。
而对面的顾锦早被气得一脚踹翻石凳,若不是在外面,挨打的怕就是章予晚了。
章予晚被吓一跳,眼圈说红就红。
顾锦气得胸口直起伏,恨红了眼,直接吩咐小厮:“把表姑娘请回府。”
樱草立刻挡在章予晚前面:“不许碰我家姑娘!”
顾锦被章予晚气的半死,小厮步步紧逼,章予晚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左顾右盼,只恨不得天降救星。
“你说了这种混账话,谁来也救不了你。”
见章予晚终于知道怕了,顾锦阴恻恻道,心里盘算要怎么折腾章予晚,好让这个小表妹尝尝自己的厉害。
“三娘,到本宫这来。”
有些陌生的悦耳女声打断顾锦思绪,他皱眉想了想,心下一惊。
回头便见他名义上的妻子站在几步之外,眉眼飘渺漠然,凛然不可侵犯,如天边人。
“嫂嫂!”
章予晚立刻越过挡在中间的顾锦,带着喜意奔到谢桐身后,显然亲近无比。
周遭有几十双眼睛明里暗里看着中庭,仿佛有一双手狠狠撕下顾锦脸面,重重踩进泥里,他的视线从章予晚看到谢桐,气血上涌:
“你要保她?”
谢桐未答,只道:
“顾家和章家本为姻亲,世代交好。虽说章家没落了,如今只剩个女儿,驸马实在不该。”
谢桐一言一句韵律轻缓,口齿清晰,周遭民众听得入神,再见章予晚被谢桐感动出的眼泪泡,还以为是顾锦欺辱出来的,顿时心中有了判断。
世人偏爱怜悯弱小,再加上顾家行事多有不端,而顾锦确确实实被说得哑口无言,章予晚还没回到长公主府,京中已是流言四起。
“本来以为章家姑娘自愿去做小,没想到是驸马逼的。”
“长公主怜悯弱小,还为了章三娘对抗夫君,真正大义。”
“顾家实在不是个东西,没落的亲戚就不是亲戚了?送副嫁妆嫁个好人家,偏强迫一个大家闺秀给他们家当妾。”
“哎哎,我听闻那日啊,驸马还说要把章三娘那两个堂姐弄过来做妾,被章三娘骂了回去,问他家怎么不做面首,乐死我了。”
“大家闺秀还骂人?粗俗,粗俗。”
“粗俗个屁,都被欺负到头上了还不骂人那叫孬种!骂得好!”
……
长公主府内,章予晚下了轿子就去找谢桐,伸手要抱谢桐胳膊,却被谢桐侧身避过。
谢桐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门帘后,章予晚看着落空的双手,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章鱼丸膨胀了,圆起来了,快熟了
有读者小可爱注意到副本名称《我见晚晚》是化用“我见犹怜”的典故了,感动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