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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火海(修) 我要永、远、跟、你、在、……

曦雾悠然地给枢零夹菜。

“你能怎么回去呢陛下, 咱们的亚空间引擎都坏了。我们对局势现状已无能为力,不如就这样忘掉主宇宙里的所有,好好地享受咱们自己的生活吧。我们的蜜月旅行计划该继续了, 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断我们。”

“……不。”枢零摇头,“我们并不是毫无回去的可能。我们还可以去找播种者文明的遗产,其中必然会有能帮我们联络上主宇宙的通讯器, 那之后一切便好办了。”

每处碎片宇宙中都大概率包含一到数份前文明遗产。

或者说, 正是因为这些遗产的存在, 宇宙在轮回重启时才会分裂掉下这么多宇宙碎片,就好像做手术把包含有异体组织的部分连皮带肉从身上削了下去。

“呵。”曦雾好笑地摇头, “陛下您怎么也开始不切实际地幻想, 说起了梦话。

“一份遗产的大小也就和一艘宇宙舰差不多, 它跟这片碎片宇宙的大小比较起来, 就仿佛大海中的一根针!你想要海里捞针怎能可能捞得到。”

“碎片宇宙中的遗产一般会位于中央区域范围。”

“那可真是太棒了,感谢陛下为我们缩小了大半搜索范围, 现在我们成湖里捞针了。陛下您自己说, 我们有可能赶在联盟的计划实施完成前、主宇宙中的六七十年内、我们的这处碎片宇宙的四五十年内成功撞上大运在湖底捞到针吗。”

枢零认真地望着曦雾。

“在启封坠入实宇宙中前, 遗产一直存匿于亚空间中, 并且当宇宙重启时,实宇宙中的遗产会自发躲避回亚空间的角落里。

“曦雾, 你是亚空间幽灵, 你说不定能像在亚空间中看见航路、在概念风暴中看见生路一样的,也找到这些和亚空间有着密切联系的遗产的位置。”

“不可能。”曦雾想都没想地摇头,“我是幽灵又不是神仙。是,我是联盟本地人,但你就跟我说‘帮我找一个联盟人’,既不说出他住哪颗星球上, 也不说出他长什么样,我怎么可能找得到他。”

曦雾又忍不住提醒枢零,“况且,碎片宇宙中又不是百分百会有遗产,就算有也不一定完好无损。我们顺利得到遗产中通讯器的概率,绝对比中彩票还小n倍!”曦雾往枢零碗里夹去一大块炸糕,“放弃吧陛下,您还是多吃两口菜吧,别再烦心这件事了。”

“我不能放弃!”枢零一边吃炸糕一边用力摇头,“这件事的后果实在是太严重可怕了!”他努力劝说,“曦雾,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能不能成功找到,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为之尝试,你总该努力一下。”

曦雾冷冷地说:“我又不想回去。大家就这样一起各凭本事、坐等完蛋算了。”

“可我不能让我的族群完蛋!”

枢零按在桌上的四爪一个力道没收住,桌子便“咔”一声响不堪重负地从中断裂,桌面上的餐盘全顺着裂口“乒铃乓啷”地混乱摔成一摊,曦雾精心准备的大桌菜肴全变成了可怜白费的厨余垃圾。

尖锐的白瓷片混着浓黑的汤汁飞溅在曦雾的赤足边,枢零指责的话也随之而至:

“而且你现在怎么说得出这种混话?你以前分明是一个很有善心、很有良知的人,一旦联盟的计划真的出现意外、亚空间海啸真的产生,总不可能是每一个人都能被联盟复活成功的!”

曦雾丢下手里的餐具,一阵冷笑:“少说些虚伪话吧陛下,你才是那批最不在乎星际平民百姓的死活、只把人口当数字的人,我觉得你没有什么能拿这种话来指责我的资格。”

枢零的羽须左右乱晃着。

“……即使我没资格拿这类话来指责你,可难道你就真的不管不顾那些无辜之人的死活了吗?你本来是有机会可以拯救他们的!”

“呵,我现在对被道德绑架不感兴趣。他们死了又不是我害的,是联盟害的,他们自己去找联盟喊冤去。”

“可我现在被困在这里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不会除了跟你吵架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挽回不了!”

曦雾也逐渐愤怒起来。

“可如果不是你的族群非要有那些乱杀头的破规矩,我也不会想着带你私奔!虫群伟大的日理万机的帝权陛下!事情错误的根源根本就是你们自己和联盟!你凭什么说得像全是我的错一样!”

“我现在会陷进这种处境本来就全是你的错!我们早就在这件事上争吵过,我无比明确地告诉过你,我是没可能答应跟你私奔的!你却还是一意孤行背着我和联盟串通一气,结果还遭了联盟背叛,差点把我们两个都害死在以太界风暴中!”

“所以在你心里我就活该在一千八百多年后跟你一起殉情去死对吗!也活该看着孩子一个个的死我眼前对吗!枢零,我们两个之间到底是我自私还是你自私!

“你知道你现在看我的表情像什么吗?像在看一个不关心家国大事、只在乎自己小家庭的、没格局的、不讲理泼夫!你觉得在公理大义面前,我的一切想法、一切感情都只是一坨冲走就好的屎!

“就仿佛我活该跟你一起受文明集体的压迫,我活该像个没感情的木偶无条件服从组织安排,活该为一些狗屎的规则牺牲掉你、牺牲掉我们的孩子、牺牲掉我们本可以有的幸福生活!

“你真当我这么命苦活该,那你就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能不容情地为公牺牲掉自己和身边的所有人好了!当我们如你所愿的回到主宇宙中后,我们的孩子真在你眼前被杀死的时候,你也依旧面无表情、稳坐不动好了!当我被你跟你的族群逼疯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也什么话都不说好了!

“那个时候我要是被你直接咬死了就好了!现在就不用被你气到发抖、真的开始后悔跟你结婚了!”

轰——!

曦雾铺天盖地的痛苦情绪犹如一场海啸,扑面而来将枢零席卷淹没!

恍惚间枢零好像又回到了曦雾的梦里,见沧桑早衰的海曦坐在湿冷的鬼火旁,讲述他与他战友们的生命,被“大时代”、被“集体利益”这些轻飘飘的单词给敲骨吸髓到生不如死的悲苦故事。

枢零看着一颗又一颗的从曦雾腮边滚落的泪珠,他头顶的两条红须越垂越低。

他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茫然不知该用什么单词向曦雾拼凑出些什么字句,冰冷的理智与脆弱的感性正在他的身体内不断撕打。

曦雾恨恨抹掉泪。

“你就这么想要我帮你去找前文明遗产、帮你回去是吧,好!我带你找就是了。”他猛地伸手向外一指,“船往那边开,我觉得就在那边,枢零,你现在敢信任我吗。”

枢零看向曦雾手指向的方向,那分明是远离这处碎片宇宙的中心的方向。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低下头低声说:“我愿意相信。”

“呵,你除了相信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曦雾招来家用清洁机,打扫起断裂的餐桌、满地的狼藉。

枢零望着他欲言又止数次后,最终用爪尖轻轻地捏住了曦雾的尾巴梢。

“曦雾,我……”

曦雾抬头向他看去。

“我爱你……”他向着曦雾展开另外一对胳膊,“抱抱……”

曦雾又开始掉眼泪了。

他走过来用力抱住枢零,脸颊深埋进枢零胸膛前浓密的毛发中,深呼吸着爱人淡淡的蜡烛般的体味,哽咽说:

“我也爱你……”

“曦雾,我很抱歉……我,我不觉得你活该,这都是我的错……”

“不,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曦雾又一次苦苦央求,“我们就这样留在这里好好生活好吗,小绒毛,那顶镶满苦厄的血腥王冠你不值当再戴上了……”

枢零低头看着爱人的发顶。

他的金发总是如此明丽动人。啜泣时的样子,像一朵柔弱的小花在寒风中瑟瑟。

却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探进枢零的心底,将他那些不该有的心软与动摇“咯吱”一声统统捏得粉碎。

“曦雾……我明白,你做出你的决定也并不轻易,是选择我们小家庭的幸福,还是选择主宇宙中亿万人的未来命运去阻止联盟将犯下的罪行,你怎么可能在这个悲哀的电车难题上丝毫没纠结犹豫过……但我诚挚地希望,你最终能够想通理解——”

“够了!”曦雾无比愤怒地一把推开他,“所以你现在突然对我说‘我爱你’,就只是为了利用我的感情,好让我心软说服我吗!?”

枢零慌乱摇头,拽住曦雾的胳膊:“不,我——”

“我选择带你私奔离开真的是错了。”曦雾彻底心死,“我就不该选择想办法解决我们的婚姻中、小家中的问题,因为我眼中的问题你根本就不在乎,根本没想过要去解决,你只想着让我殉情去死一了百了。

“好似是我一直在自我感动,我在我们的婚姻中就是个小丑,所有的付出努力最终都变成笑料。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的爱对你来说就是一场火灾,太疯了。

“我累了。”曦雾将左手伸到枢零面前,“摘掉我的婚戒,我就认真帮你找你想要的前文明遗产。”

枢零却恐慌地下意识松开了拽着曦雾胳膊的爪子。

他用祈求、并不情愿的目光望着曦雾的眼睛,曦雾异常平静地跟他对视,那双淡蓝色的眸子太像一阵风吹就散的雾。

许久之后,枢零无比缓慢地低下头。

曦雾的右手仍旧一动不动地举在半空中,无名指上银白的婚戒泛出一种冷清的金属光。

枢零的四只爪子都在无法遏制地颤抖。

最终却也还是浑浑噩噩地向着他们的婚戒伸出了其中一只爪。

明明那只是用一点金属和钻石制成的小铁圈而已,却使枢零的胳膊虚脱乏力到几乎无力再继续将它从曦雾的手指上拔下。

但好在,枢零陛下足够有理智做最正确的决断。

“呵。”曦雾不断地冷笑,“呵呵呵。”

枢零的长须低伏着,他再不敢去看曦雾的脸。

可他的天赋能力正迫使他不断接收着从曦雾身上飘来的那些情绪。他连一句“抱歉”也说不出口了。

忽然,曦雾白皙到皮肤微微透明的手掌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被他捏在爪间的小巧白婚戒,被曦雾冷不丁地抽走了。

枢零下意识抬头去看,就看见曦雾一口将婚戒吞咽进了肚里。

曦雾一直在盯着枢零看。眼神像两个冰窟窿。

他眼中的雾散后,名为身体的容器中并没有变得空无一物,而是暴露出一只浑身染血的枉死多年的怨魂。

曦雾一字一顿:“你、做、梦。枢零,远在我们的婚姻开始前,远在我们还根本没见过面、说过话前,远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前,我就早已决定好,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在此刻,枢零忽然没由来地回忆起了他们多年前的那一天——

当年,在他们的婚礼上,大祭司弥西图为他们主持命途牌占卜。

曦雾慎之又慎、一脸紧张地抽中了黑骑士、烈火之神、无暇宝珠,自己则十分随意地抽中了旅行者、死亡之神、捕梦网。

而如今似乎所有的命途预言都应验了。

只是它们全都没往好的方向应验。

旅行者陷于旅途,黑骑士满心偏执;

死亡之神只带来末路与绝望,烈火之神的火海没有尽头;

捕梦网中沉满渗血的噩梦,无暇宝珠终于还是碎了、丢了。

他们的婚戒也都消失于彼此的手指上,坠落入至死前永不会真正饱足的胃袋。

第132章 肖远 2038年8月20日,小肖离开……

“洛德奈特, 你怎么了?”

“……”

“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

枢零以为自己再难见到海曦了。

那天又和曦雾大吵一架后,他们二人再度打起了冷战。枢零每天把自己窝在驾驶室里,试图靠自己想办法找到播种者文明的遗产。

他不断搜寻着这处碎片宇宙中可能存在有外星生命的星系, 又从中筛选出疑似播种者文明基因遗产继承者,想通过这种方式顺藤摸瓜地摸中“大奖”。到现在,他已经连着工作了十多天, 期间一秒也没休息过。

连曦雾给他送饭吃, 他也拒绝了。

然后曦雾轻飘飘地对他说:“不吃就算了。等你想吃的时候, 自己来找我。”

而枢零当然不会妥协低头,他是帝权。

于是这十几天里, 他跟曦雾再没见过面。别说同房, 他们连眼神交流都再没有过了。

今天晚上, 枢零在连日工作后, 终于疲惫到不得不休息,本身他透支使用心能的精神创伤就没自我修复好。

睡去后却莫名再度进入到了曦雾的梦中, 又与海曦相见面了。

“你好像不怎么开心。”海曦转头看向职工宿舍的窗外, “是因为窗外的这场大雨吗, 我也不喜欢这场大雨, 又湿冷,又让一整天的光线都灰蒙蒙的。可雨就要下个不停,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他随手打开了床对面的电视。

亮起的屏幕下方, 跳出今天的日期:

2038年5月8日

今年已是蓝星上三战的第五个年头,海曦在前不久成功分到了一套一室一卫的高级职工宿舍。

这套小房子中的所有,就是他这么多年努力工作所得的全部。

现在电视机正重播着一条重大新闻:

“……深思熟虑后,决定对国内相关法律政策进行调整。此次调整的重点在于将成年年龄下调至16岁,同时允许14岁及以上的青少年选择进入军校成为青少兵,接受专业的军事教育与训练……”

海曦沉沉叹气:“明明霸权同盟都投降了, 却还是要继续打仗,打反击战。现在甚至连成年年龄都下调,搞起了什么青少兵……我的那些去参军的熟人朋友,除了他们的死讯外,其他的一个都没能退伍回来……

“好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海曦发呆走起了神。

他下巴上的胡茬没怎么刮干净,头发也乱糟糟的,身上的长袖衫又旧又破了。

倒不是他邋遢,虽然他在这方面的确是没那么重视,但导致他现在这样的,更主要的还是最近日子不好过。

幻想中的战争结束后的好日子根本没来。

各种轻工业日用产品还是短缺。

剃须刀用坏了舍不得买新的,而刮胡刀海曦现在还用不惯,不顺手;洗发露成了轻奢品,大家都开始用肥皂洗头,洗多了发质就受损变得毛躁躁的;新衣服只在过年时才添一两件,还舍不得经常拿出来穿,平时大家都穿的补丁旧衣服。

一颗子弹远比一颗糖果便宜。

新闻播完后,海曦对洛德奈特说:

“我们今晚早点睡吧。”

“……好。”

无论是梦外的枢零,还是梦里的洛德奈特,他们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从不自己做家务的。

梦外有侍仆做这些粗活,梦里海曦从没和洛德奈特提过分担家务的事,海曦向来默认自己全做。

洗脸洗澡也都是海曦帮他洗,他只需要乖乖坐在那里不要乱动、乱抖水便好。

“给。”海曦将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他,“我今天也看着你漱口,真的不要再偷吃牙膏了,你本来就傻,会越吃越傻的。”

枢零接过牙刷,眼眶有些酸涩。以往如耳边风一样的抱怨,放到现在却显得如此难得。

他乖乖地漱口,没再偷吃牙膏。

海曦满意地摸摸他的脑袋。一边也给自己漱口,一边往脸盆中接热水。

又喷着牙膏沫含混不清地问他:

“家里的零食要没了,你想吃啥?还是明天我们带上妙妙一起去超市逛逛,你跟她自己看着拿?”

“……去超市。”

“好。逛超市前要去看电影吗?明晚有部战前的大热电影要重映,厂里挺多人都会去看的样子,我们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

“嗯。”

“那看电影前要去下馆子吃顿好的吗?”

“嗯。”

“咕噜噜——”海曦喝水漱干净嘴里的泡沫,“——你想吃什么好吃的?”

“……都想吃。”

海曦哈哈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清脆又明快,使枢零恍如隔世。

海曦将架子上的旧毛巾泡进热水盆,又提起来水声哗啦啦地拧干。他一边把热腾腾的湿毛巾按到洛德奈特的脸上给他擦脸,一边打趣说:

“你当然什么好吃的都想吃。”

擦完脸后,湿毛巾从洛德奈特的脸上移开的一瞬间,海曦却看见他正在无声地大哭。

英挺的浓眉皱成一团,大颗大颗的黑珍珠似的眼泪不断从那双红眼睛中往外冒,高耸的鼻头微皱着,薄唇紧抿成一条横线。

海曦手足失措,慌忙地问:“你怎么哭了?怎么了?”

海曦心疼坏了,不断用毛巾给他擦眼泪,洛德奈特却越哭越厉害,最后连高壮的身子也不受控地颤抖起来,喉咙间溢出几声藏不下的呜咽。

海曦一把扔下毛巾,伸出双臂用力抱紧他:“别哭了,别哭了……”

“呜呜呜……”枢零用自己的脑袋靠住海曦的脑袋,“因梅斯,我爱你……”

“我也爱你,洛德奈特……”

“我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想跟你离婚……”

“我也不想……”

“但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

“……”海曦的手不断轻拍着他的后背,“没事的,你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没事的,现在你已经醒了,这里已经没有你必须要做的事了。”

“抱我……”枢零低声呢喃,“我想要你的抚摸和亲吻……”

从浴室一路回到床上后不久,他却在海曦的爱抚与亲吻中睡着了。

海曦无奈地笑笑,只好也跟着关灯睡觉。

第二天早上,海曦醒的时候,他还在呼呼大睡,姿势比起昨晚上一动也没动。

海曦推搡着叫了他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你怎么了?怎么叫了你这么久你才醒?”海曦稍微有些担心,“是身体哪里不舒服,生病了吗?”

他伸手摸摸洛德奈特的额头,温度却很正常。

枢零困倦地晃晃脑袋,努力想彻底清醒过来。最后发出的回应声却像梦呓一般含糊不清。

“我应该只是……&¥%……过于透支……身体没……恢复好……”

“要我替你跟厂里请假休息一天吗?中午我给你带饭回来。”

“嗯……”

“那你好好休息吧。”

海曦替他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出门上班去了。

中午早早地就提着饭桶赶回来。

“洛德奈特,你有好上一些吗?”

听见洛德奈特中气十足地应了声,海曦才终于放下些心。

又见洛德奈特还是那么能吃,海曦彻底放心了。

晚上下班回到家时,洛德奈特正捧着手柄打游戏。

海曦问他今天还要不要去下馆子逛超市,他把手柄一扔就站起来了。

“你身体真的没事就好。唉,现在各种医疗资源都太紧张了,大家都不敢生病。”海曦发着牢骚,“明明我们厂子自己就是医药厂,却也还是医疗资源短缺,因为有药吃却没人看!许多医生护士都被征走去前线了!

“走吧,鞋子穿好,我们一起去老宿舍那边接妙妙。”

五年时间过去,厂里的不少男女员工间结了婚,厂里积极响应国家政策给这些新人盖了新房分配给他们,好有空间多造点娃出来。

原本分立在食堂两边的男女职工宿舍,便无法再维持原本的格局了。经过了一番重组搬迁,两栋老宿舍中现在处于男女混居状态。

海曦只要一想到小肖现在跟周妙妙住在同一栋楼里,每天有了更多的拱白菜的机会,便一阵阵地磨牙切齿。男女之间谈恋爱到底是女生更容易吃亏,语文书上也教导:“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你一定是来找妙妙的吧。”和周妙妙、童佳俩姐妹同住的老寡妇摇头,“她今天放学后还没有回来。佳佳也还没回来,她们应该是正一起约在外面玩吧。”

海曦瞬间纳闷了:“可今天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我跟妙妙说过,我们今晚可能要一起去下馆子逛超市,让她放学后回宿舍放好书包,等着我来接她。”

在海曦的身后,枢零一下子绷直了身体——他早便看过剧透,知道周妙妙会早早地死在海曦上战场之前。难道妙妙便是今天出意外去世的?

老寡妇摇头:“那我便不清楚了。”

海曦稍加思索后,顿时一拍大腿大怒曰:“一定是小肖那头黄毛pig,在放学后用花言巧语把我的乖乖女妙妙拐走了!”

他气势汹汹地拉起枢零的手:“肘!我们去楼上小肖家看看情况!”

刚爬上那层楼不久,他们远远地便看见,小肖家的房门大开着。

又走过去没多远,便隐约听见从屋中传出一些争执吵闹声。

听声音,小肖、小肖妈妈、周妙妙、童佳她们四个全都在。

“砰砰砰。”海曦用力拍响门板,纳闷地问,“你们在吵什么呢?”

小肖妈妈袁姐大声说:“这小子看了昨天的新闻后,非说他不读书了,他要去军校当青少兵!”

小肖也跟着大声说:“反正我们男生满16岁成年后,就要被分批抽选去服兵役。我们家又没关系,我也没能力拿什么技术证成为免服役人员,我到时候多半会被抽走上前线。倒不如现在就进军校多学点什么,以后在战场上好保命,也好升官!”

童佳担忧地劝说:“可进了军校,你的服役期上限会被延长啊!还会被分配去更主要的战场上当主力军,而不是当一些伤亡率更低的勤杂兵。”

小肖反驳:“不进军校不也有可能被分配去主战场上当主力军吗。你以为勤杂兵是谁都能当的?当然是家里有关系、和身体素质没那么好的人才有机会,哪里轮得到我!”

周妙妙接着说:“但你要是真进了军校学了那些专业的知识,你就连赌运气的机会都没了,你一定会被分配去主战场做一些重要工作的!”

海曦也不禁走进门劝:“是啊,有数据统计军校生的死亡率是很高的。这事可不是你能一拍脑袋就决定下的。”

小肖却一脸决绝:“你们都不用劝我了,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在战场上丧命,但我意已决!”

袁姐大怒一巴掌拍他脑门上:“你意已决个屁!你不准去!我们家可就剩你这一根独苗了!我宁愿打断你的一条腿,让你成为残疾人免服兵役,也不能让你跟你爸爸一样死在战场上!

“烈士烈士,叫得好听,实际上不就是方盒子里的一个死人!我们家烈士之家的破烂牌匾,只要你爸爸的那一块挂在门板上就够多的了!”

但儿大不由娘。

之后的几天里,几人轮番劝了小肖好几次,都一点没能劝动小肖改主意。

反而还被他接连说服了。

小肖对海曦说:“叔,我的学习成绩你也知道,以后顶天也就当上个优秀的技术工人。这辈子我能改变命运争取功名利禄的机会,就在这一次进军校上了。既然战场我是迟早要去的、死亡的风险是一定会有的,那我为什么不再在上面再加些注,去拼搏奋斗一把呢。”

海曦见他铁了心地要把富贵险中求,便也叹着气放弃劝说了。

小肖对童佳说:“我的那么多家人朋友、我的亲生父亲都是被那群丧鬼子给杀死的,你的家人父母不也是吗!童佳!你为什么要拦着我去为他们报仇雪恨!”

童佳见他复仇的决心如此坚定,便也抹着泪不好再劝说什么了。

小肖对周妙妙说:“你要想想以后。三战迟早会结束的,那之后我们的生活要怎么办呢?上次厂里出安全事故,那时候叔叔要是没突然尿急去上厕所,他可就跟着那么多人一起死了!如果不是这件事,厂里也不会这么早给他这个单身汉分一套房子。

“况且你一定也注意到了,叔叔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只要天气一冷,他时不时就会咳嗽一两声,这就是因为他和那些化学试剂接触太多,把肺伤到了。我们不能让叔叔在这行上再多干下去。

“而现在我要是头批响应国家号召,进入军校学习当青少兵,那未来我在部队里怎么都混不到太差,等三战结束怎么也能分个半大点的官当。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让叔叔提前退休,呆在家里慢慢修养身体了。”

周妙妙哭着问:“可你要是死在战场上了怎么办?”

小肖说:“那就是我的命。”

袁姐怎么都说服不了儿子放弃去当青少兵的打算,最后她一咬牙说:

“如果你掷三次筊杯,分别问神佛、问祖宗、问你死去的爸爸,他们都用圣杯回答你说你不会死在战场上,那我就准你去读军校!”

小肖一言不发地开始掷筊,前两次竟都掷出了圣杯。

但第三次时,却是阴杯,袁姐顿时大声叫嚷:“看吧,你爸爸也不准你去!”

小肖便一把抓起其中一只筊杯,将它强行翻过面。他坚决地对母亲说:“可爸爸已经死了,他再也管不到我了!”

“啪!”

袁姐伸手就是一巴掌扇他脸上。

小肖跪地不起:“妈!我不想当一辈子的普通工人!走到哪里都像你和爸爸一样跟人赔笑脸!就连海叔叔也不太看得上我跟妙妙在一起!我想当个威风凛凛的大人物,我想有权有钱,身边的人都跟我鸡犬升天!而参军入伍就是我能切实抓到的唯一出路了!”

海曦一直觉得小肖是鬼火黄毛,就是因为他看得出,这孩子虽然热心善良,但并不老实本分;脑袋聪明,但没全用在正道上。

说起话来少年老成、油腔滑调,心底藏着一头雏鹰在渴望天空。小肖当不了盖世英雄,但当得了乱世枭雄。

2038年8月20日,小肖离开了东三药厂,离开了家。

众人送别他时,或感伤、或哭泣。只有他笑得一脸海阔天空、志气高昂。

小肖果然很适合混行伍,他不断传来他在军校里的好消息。

知道儿子在这方面竟然真的很优秀、真的很有可能混出头后,袁姐终于感到些宽慰、甚至于是期待。

上半学期结束,春节回家过年,小肖嘚瑟地带回了几张奖状。

年夜饭的饭桌上,小肖不断向众人吹嘘,自己的体能如何如何,自己对各种热武器的掌握熟练度如何如何,比起自己的同学他如何如何。

大家都挺为他开心。

只除了在闷头吃饭的、知道这一屋子正开心乐呵的人最后全都会死于非命的枢零。

第133章 童佳 那是一个飘着雪的冬夜。圣诞节的……

“儿子啊, 我的儿子啊——”

ICU病房外,一夜白头的袁姐跪倒在地,哭天喊地哀哀叫喊着。

“我当初果然就不应该放你去念军校, 当什么青少兵,你现在果然人没有了啊!

“你掷了两次圣杯,你确实没有折在战场上, 而是折在军校里, 死在病房了!你爸爸分明用阴杯示意过, 我却没有听他的阻止你,都怪妈妈, 是我把你害死了啊!”

一旁的海曦也眼眶通红, 不断地抹着眼泪。

怎么都想不到, 小肖没折在战场上, 而是折在军校里了。

死因是小肖平常训练太刻苦努力,导致他训练用的那具动力装甲磨损严重, 出了故障, 后背上的电池炸了, 人当场就昏迷不醒了。拉进军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 又在ICU里熬了三天后,到现在人还是走了。

独留下他的妈妈一个人。

袁姐哀嚎着就要往旁边的白墙上撞:“我也不活了!我的老公儿子都死了, 我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医生护士们手忙脚乱地赶紧拉住她, 她却一边挣扎一边泼妇骂街一样地叫:

“一定都是你们没用心救我儿子,他才抢救失败了!肯定是你们觉得他就算救回来了也是重度残废,你们舍不得给他用好药、在他身上费工夫!你们这些丧尽天良、良心黑透的医生!以后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眼见袁姐发疯似的就要挠医生护士的脸,海曦赶紧冲过去使劲拽她。

“洛德奈特!来帮下忙!”

“哦。好。”

枢零轻轻松松地单手拉回了袁姐。

袁姐呜咽一声,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似的软倒在枢零身上。

枢零将她抱到椅子上坐着,但医院的椅子都很滑, 她双目无神地流着泪怎么也坐不住,身子一直在往地上掉。枢零只好给她换一个姿势,让她躺在椅子上。

周妙妙和童佳都围在她身边,抽噎着安慰她。海曦则向医生护士们赔礼道歉,帮袁姐代为处理起小肖的后事流程。

忙忙碌碌、奔来奔去大半天后,海曦走回ICU门口一看——

洛德奈特已经跟流浪汉似的躺路边睡着了。

海曦蹲过去摇醒他。

“洛德奈特,你怎么在这里躺地上睡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在ICU门口了,你会把别人吓到的。你困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要睡就回家去睡啊。”

“唔……”枢零揉着眼睛,慢吞吞地坐起身。

海曦稍微有些担心:“怎么感觉你最近总是在犯困,到处都能睡着……刚好我们现在就在医院里,要不,去楼下挂个号找医生给你看一下?”

枢零乖乖地回答说:“好。”

但梦里的医生当然没办法给他瞧出些什么来。

小肖的尸体在太平间里停了三天后,便被殡仪馆拉去火葬了。

袁姐悲伤过度到有些精神失常,她总是神智恍惚、莫名大哭大叫。周妙妙和童佳这几天都陪着她住,害怕她一个想不开便寻了短见。

小肖的后事基本都是海曦在帮忙代办,刚好他对丧事流程都挺熟。

“呕——”

火葬当晚,晚饭席间童佳干呕出声时,大家起初都没怎么在意。都只以为她是伤心导致的胃痉挛干呕。

直到小肖头七那天,童佳都还是干呕、食欲不振,袁姐作为过来人,她顿时意识到了些什么。

——看这样子,童佳怕不是怀上孕,肚里有孩子了吧。

当天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周妙妙慌慌张张地给海曦打来电话。

“叔叔!佳佳姐她怀孕了!”

海曦大吃一惊:“什么!?”他一下便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两个多月前,佳佳姐那天去跟她的网恋男友见面,结果晚上一起睡觉时,她被,被……她以为她的男友不是那种人,才会放心跟他睡一起的……她男友求她不要报警,她想着他已经被征兵令抽选中,下个月就要上战场了,他有可能会死在前线上,就心软原谅他了……”

海曦头疼地揉起太阳穴,欲言又止了一会儿。

“……哎。她事后没吃避孕药吗?”

“她忘了。她男友离开后她才想起来,但她自己不好意思去药店里买药,觉得就一次应该不会怀上,事后也没敢跟任何人说这件事……”周妙妙哭腔着问,“叔叔,佳佳姐她该怎么办啊?现在政策不允许打胎,她是不是得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海曦断然说:“怎么可能生!一来她这是被人那个了非她本人意愿才怀上的,二来她今年才十七啊。虽然按现在的法律法规来说,她已经成年了,可她婚也没结,工作也才刚开始实习,男方现在也已经上战场去了,这个孩子怎么能被生下来!”

“那怎么办?”

“我会帮忙找关系的,现在肯定有什么黑诊所能帮忙流产。你让她别担心,今晚好好睡觉好好休息,事情我会帮她悄悄解决掉的。”海曦叹一口气,“怎么着她也叫了我这么多年叔叔,也当了你这么多年姐姐……”

结果,第二天周妙妙却对海曦说:“佳佳姐她说,她想了一个晚上,她决定要先跟她的男朋友说一声,看下他的反应再做最后决定。”

海曦的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还要看一下他的反应!?她甚至都还没跟他分手吗!?想什么想,生孩子这种大事还用想!?她现在人在哪儿,我当面去跟她好好说说!”

“她现在不敢跟你说话,她怕你骂她……”

“她还知道我会生气骂她!”

“佳佳姐觉得,这个孩子毕竟也流着她男朋友一半的血,她有必要让他知道孩子的事……”

海曦双手叉腰怄气了一会儿后,猛地抬手一摆。

“算了!她要跟她男友说就说吧。我知道她性格软,对谁都狠不下心。她两个月前心软原谅了强.奸犯男友,现在也心软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是条无辜的小生命!她怎么就不对她自己也心软一下!

“那个男的能对她做出这种事,怎么可能真的喜欢她,也好让她自己见见那个男的的嘴脸,彻底死心!这次就不是她自己心狠要打孩子了,而是那男的不配当父亲!”

三战打到现在,国内的人想联络上身处国外交战前线上的人可不容易。

所有国家放飞到天上的通讯卫星,它们早就全被打成了太空垃圾。就连海底的光缆也被潜艇全炸了。

核冬天还没到来,就已经是蓝星人们在这场战争中最大的克制了。

在这个动力装甲都于战场上普遍出现的年代,人们反而只能用一种原始朴素的方式去联络身处国外的亲朋——寄信。

但是不用去邮局的电子寄信版。

人们将先将电子信件发送至国内的线上邮局,邮局再将储存了大家信件的存储设备发货往异国他乡(这些储存设备的体积重量都不大,它们一般是坐顺风车被捎带往目的地的)。再由当地的线上邮局接受文件,用地区内的信号塔网络进行分发。

童佳寄给男友的这一封信,它在轮船上漂洋过海了半个月才送到。

又过去大半个月,童佳的邮箱终于叮一声,收到了男友的回信。

但却是同时收到了两封。

除男友的回信外,还有一封军部发给她的男友的死讯。

“佳佳,那天晚上的事真的很对不起,但我实在是太恐慌害怕了,我好怕我会死在战场上,我太迫切地想要从你身上寻求到一些安慰……

“等我打完这场仗回国后,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原谅我、迎娶你的机会?”

“尊敬的童佳女士,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告知您一个悲痛的消息:您的男友,我们的战友,曹进,他在执行作战任务时,不幸英勇牺牲……”

童佳一时间木在了那里。

她完全不知该自己现在该做出些什么反应、露出些什么表情。

忽然,咚咚咚几声,她的宿舍房门被敲响了。她走去开门,十分惊讶地在门外看见了几名穿着正装的公职人员与厂中领导。

她与男友的信件往来当然是毫无秘密可言的,她腹中孩子的事军部那边都知道了。

门外的这些人,正是为了童佳肚中的这名遗腹子而来。他们要劝童佳好好保住这个孩子,将他当做振奋前线士气的典型生下,以广告宣传——

被选中上前线的士兵们,你们放心的牺牲吧,你们的身后事、你们的女友妻儿,国家会替你们好好兜底的。

海曦拍桌子大骂:“就算他们说破天能给你提供再多的生育补助、福利政策,但你年纪小小的怎么能现在就当妈!又怎么能在现在这种混乱的战争年代,生下一个生下来就没有爹的孩子!”

接着海曦便大肆发表起了质疑当前政府是否能真的年年如一日的给足童佳补助福利的诋毁言论。毕竟孩子一旦生下来后,可没有再塞回去的后悔选择!政府到时候要是变卦,他们除了干瞪眼外毫无办法。

但童佳在犹豫了数日后,还是决定——

她要将孩子生下来。

手腕上新挂了一串佛珠的袁姐对海曦说:

“你不是女人,你体会不了那种,一个孩子、一个活生生的新生命在你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的感受。这个孩子不属于任何别人,他只属于你,也只有你。你的心中会因他而升起无限多的温暖的爱。”

海曦一脸费解。

他身旁的枢零低下了头,默默抚摸起自己平坦的小腹,头顶的两根鲜红长须在又轻又慢地缓缓摇晃。

袁姐费心费力地照顾起怀孕的童佳,就好像在照顾她的亲生女儿、亲生孙子一般的耐心仔细。

这个即将降世的小生命就像一轮黎明的太阳一般,驱散了她对未来生活一眼望尽的绝望。

孩子就是新的未来,有孩子就有家。

袁姐数着佛珠虔诚地祷告着、盼望着,终于盼来了童佳临盆生产的那天。

那是一个飘着雪的冬夜。

是圣诞节的前一天晚上,平安夜。

手术室内满头大汗的医生在大喊:“血!调更多的血来!”

工厂内的许多工人都被领导动员来,在大雪夜中排着队的献血。

但他们滚烫的生命力并没能延续进童佳逐渐冰冷的血管中,童佳还是在那个飘雪的冬夜里死去了。

明明不久之前,刚生产完的她还在虚弱地微笑着对大家说:

“我想好了,这个孩子的名字就叫童安。”

平安夜里出生的童安,名字里少了一个平。

海曦望着身盖白布被推出手术室的童佳,心里恍惚地想:

这是不是因为三战还没有结束,大家还没有“平”字,所以童安才叫童安,而不是叫童平安。

第134章 童安 「你不能出来!他们会杀了你的!……

一年后, 童安同样死在一个飘雪的冬夜。

他死于高烧引起的肺炎。

葬礼上,海曦喝了一整夜的闷酒。小肖、佳佳、安安的葬礼全是他主持操办的。他今年也才刚满31岁不久。

袁姐彻底疯了。

她逢人就说:

她的亲儿子肖远是被医院害死的,医院觉得她亲儿子就算救活了也成残废, 就不肯把宝贵的医疗资源浪费在她亲儿子身上,坐视了让他去死;

她的干女儿童佳也是被医院害死的,同样也是觉得她的干女儿救活了也有很多后遗症, 救她还要花费那么多, 也敷衍地让她去死;

她的干孙子童安更是被医院害死的, 这么大个医院医生的水平居然差到连发烧都看不好,就那么把童安的病拖着拖着, 活生生把一个白胖小孩给烧没了。

她总跑到医院门口去大喊大闹、在地上撒泼打滚。有一次她一跑到医院门口, 就把裤子一脱, 当众拉起了屎尿, 一边拉还一边狞笑,拉完还把屎往医院玻璃门上砸。

按理说, 她是该被送去精神病院里疗养的, 但她并没有去。倒不是因为没人给她出钱, 而是因为精神病院早已被患上PTSD的老兵们塞到爆满, 没有她的位置了。

那些摸过真刀真枪、在枪林弹雨中穿梭过的老兵,可比她这个老女人危险多了。

像她这样的, 只够格被关在家里由社区严加看管, 是轮不到精神病院里宝贵的床位的。

周妙妙每天都会去看望她,给她送些吃的、生活物资、定期给她洗头洗澡。

偶尔海曦也会跟着周妙妙一起来看望她,帮她收拾整理一下屋子。

枢零也会跟着海曦一起去。

但总是海曦一转头,就看见枢零倒在了沙发上,死沉沉地睡着了。

枢零嗜睡的毛病在越来越严重。

袁姐阴狠、仇怨向海曦赌咒说,医院看不好洛德奈特的嗜睡症, 医院只会把他害死、把所有人都害死。

海曦的心中越发焦虑不安,因为的确如袁姐所说,医院根本看不出洛德奈特的病因,开的那些药品根本没有半点作用。

枢零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出大问题了。

现实中的他也时常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意上涌,刚一躺下、坐下,他便立马昏睡了过去。

而这一次,他更是连找地方坐下都没来得及,直挺挺昏迷似的倒了下去。

他这次没有进入到曦雾的梦中。

而是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怀孕了。

原本平坦紧实的小腹,像童佳那样圆润地、高高地膨隆了起来。

他茫然迷惑地拉开自己肚子上的衣服,低头目睹见,自己的腹肌被可怕地撑胀起、强制拉长变形,再也看不出这些肌肉块垒们原来的样子;皮肤纤维在哀鸣中根根断裂,肚子表面蔓生出了手指长的、密密麻麻的、丑陋狰狞的黑红色瘢痕。

枢零忽然感到有些犯恶心。

他迷迷糊糊地心想到,自己也许是像童佳那样犯孕吐了。

就在他冒出“孕吐”这个想法后的下一秒,他的胃中便猛然一阵翻涌,一阵排山倒海的吐意侵袭上他的神经,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便大张开了嘴,哇啦一声剧烈吐了一地。

但他吐出来的并不是未消化完全的食物糜,而是他浓黑色的石油一样的粘稠血液,与包裹在黑血中的一枚又一枚的红宝石黄金戒指。

他认得这些戒指。

它们全是他与曦雾的婚戒,“烈红巨星”。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呕吐欲停下,他跪倒在地不断地呕出血、呕出他们的婚戒。

忽然他的肚皮像水面一样翻起波浪,是他腹中的胎儿在踢踹他、拉扯他的脏器、在他的羊水里哭叫。

「妈妈!妈妈!我要出去!我要被生下来!我也想亲口吃一次奶油蛋糕!」

枢零强忍着难受,惊慌地死死捂住自己的肚皮,不断摇头:

「你不能出来!他们会杀了你的!」

「妈妈!妈妈!」宝宝还是在哭叫,「这里好黑,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又同时出现许多个宝宝的声音一齐在他的肚皮里尖声哭叫:「妈妈,我好饿!妈妈,我好饿!」

他们一齐啃咬起枢零肚子里的脏器,枢零疼得泣血、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嘶鸣打滚。

一枚又一枚的婚戒像脆饼干一样被他挣扎翻滚的动作压得粉碎。胎儿们咬穿了他的肚皮,窸窸窣窣地接连从创口中爬出。

枢零哭着呐喊:

「快回来!你们会死的!他们会杀了你们!我的宝宝们,快藏回来!」

他手忙脚乱,不断抓捡起地上外爬中的毛虫宝宝们,慌慌张张一股脑全塞回进自己血肉模糊的肚子里。

但他们一回去就咬他、还想出来、还是不断地往外逃窜、不管他怎么哭着求他们别出去他们都不听妈妈的话。

他不断地往肚子里塞,他们不断地往外面爬。同时他们在越长越大、越来越有力气、越逃窜越快、枢零越来越藏不住他们。

终于,接二连三的有小毛虫逃去了离枢零好远的地方。

他再不能同时顾全他们、将他们全藏回肚子里。

枢零惊惶失措地大声哭喊:

「曦雾!你在哪儿!快把我们的宝宝抓回来!曦雾!曦雾!」

无人回应他。

但却有“嗖”的一声。

「不!」枢零绝望大叫,「不!」

一条湿漉漉的黑色长舌从遥远的头顶弹射下,它轻而易举地卷走了一只逃离了枢零好远的毛虫小宝宝。

细微的、粘稠的咀嚼吞咽声咕咕唧唧地作响,接着又是一声又一声的“嗖”,天上垂落下一条又一条的黑长舌头。

枢零死死捂着自己肚子里仅剩下的那只宝宝,向灰色的天空哭求:

「我就剩这一个宝宝了!不要把他也吃掉,求求你们……」

一个声音冷漠地说:

「【母性】这一支脉的虫子就是这样,情感丰富到太多余。陛下,你还会再生的,你会像你的妈妈一样习惯的。」

「不要!不要!」

黑色的长舌强行顶开了枢零的手,卷住了他肚里仅剩的宝宝。

「不要吃掉我的海珮!还给我!还给我!」

「妈妈!」小毛虫在半空中哭泣,「妈妈救救我!我不要被吃掉!」

咕叽。

咕叽咕叽。

咕噜。

「海珮!宝宝,我的宝宝!」枢零崩溃大哭,「曦雾!曦雾你在哪儿!呜呜呜呜呜!」

哭着哭着,枢零的肚子又一次像吹气球一样地鼓了起来。他再度怀孕了。

他拼命地想把自己的肚子按扁回去,「我不要再生了!」,他狂暴地拍打撕扯自己的孕肚,「我不要怀孕!我不要生孩子!」

却哗啦一声,他爆裂开的肚皮喷涌出一地的密密麻麻的椭圆形虫卵。每一枚虫卵中都清晰可见一对红色的小眼睛,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他的小宝宝。

“嗖”的声音又在枢零的耳朵里出现,它一下就卷起了大量的虫卵,枢零的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等反应过来时,枢零发觉自己的嘴里有股咸咸甜甜的味道,还隐隐散发出一种清香。就像曦雾的生.殖液的味道一样。

枢零神情无比恍惚地抹一下嘴,又在目光中摊展开自己抹嘴的手掌心。

一对红色的小眼睛赫然出现在他的手心里,他吃掉了自己的孩子们,抢在黑舌头吃掉他的孩子们前,枢零先一步吃掉了自己的孩子们。

他的肚子再一次地鼓了起来。

他又要当妈妈了。

“——枢零!!!”

枢零彻底从噩梦中惊醒了。

眼前曦雾为他满脸焦急的模样,在一瞬间竟让他分不清这是梦里的海曦还是现实里的曦雾。

现实中的他们已相互冷战太久,谁都太过执拗,谁都自觉正确,谁也不肯向谁妥协。

“你怎么了?我从监控里看见,你怎么忽然晕倒了,好像还做起了噩梦,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医疗设备也检测不出你的问题。”

“……”枢零灯泡大的两只猩红虫目,呆呆地望着曦雾的容颜。多像一轮天边皓月,光是念起,心底便要升起无穷千回百转的情愫。

忽然,枢零向一旁侧过头,脖子一伸呕吐起来。

曦雾只听叮当一声,一枚红宝石金戒指落在地板上,颤颤地摇晃着、烁光着。

他们的婚戒被枢零重新吐出来了。

在枢零望着自己的目光中,曦雾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他也头一低,吐出一枚白钻石银戒指。

枢零将一金一银两枚戒指归拢到一起,又将金的那枚推向曦雾,自己捻起银的那枚。

“曦雾……我们可以不吵架了吗?”

曦雾止不住地抽泣、哽咽,泪如雨下。

“嗯……”他将金戒指紧紧攥进手心。

枢零轻轻拉起他的左手,将他们的婚戒重戴回他的无名指上。

同一时间,枢零身体上浓密的黑毛在脱落,第二对副胳膊在化为齑粉。

枢零从凶兽重变回了人。

曦雾为他重戴回戒指时,手也像当初他们成婚的那天时一样的没出息的抖。

但当初在那之后,轮到他亲吻誓侣时,他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现在却难舍难分,肝肠寸断。

枢零对曦雾说:“我们一起去继续我们的蜜月旅游吧。”

“好……当然好……”

他们找到了一颗奇特的星球。它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荒凉。但当大风从那些森幽的裂谷中吹过时,就像火山喷发一样,漫天的七彩花瓣、花粉自裂谷中喷薄而出,飘飘摇摇、如梦似幻。

他们并排仰躺在在嫩绿色的野餐垫上,等大风从一旁的裂谷中刮过,吹舞起那些花瓣。

风过后,在漫天的花雨中,枢零对满脸幸福笑容的曦雾说:

“我得了离群症。如果我不回到族群中重连接上我们的心灵网络,不出一百年,我就会精神衰竭而亡在某场昏睡中,再也醒不过来。”

第135章 袁桂香 曾飘舞在天空中的七彩花瓣,此……

曦雾脸上的幸福微笑瞬间凝固住了。

他像是被人一脚从幸福的天堂云端踹落至了有着无穷痛苦的十八层地狱, 他本能地不肯相信:

“不可能!……你一定是在装病骗我,还想让我帮你回到主宇宙中去!”

枢零只是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

“如果我们没有遭遇那场概念风暴,我还储备有大量心能, 我也许可以在离群症中和你坚持一千多年。但现在我的情况很糟糕,我在风暴中透支心能所受的伤势,光凭我自己, 根本好不透了。我若想活命, 就必须回到族群, 必须重连上心灵网络。

“一百年,这就是我现在在最乐观的情况下仅剩的寿命。”

“怎么会……怎么会!”曦雾痛苦地捂住额头, “可妈妈她在密信里完全没提到过‘离群症’的事, 如果你一旦和心灵网络断开连接就会患上离群症, 那她怎么会完全不做提醒……你一定是在骗我!”

“因为一直以来, ‘离群症’这种基于亚空间印记赐福而引起的灵魂疾病只存在于虫群的猜想中。当一名族胞因种种意外长时间从心灵网络上断开、也不与其他族胞有任何的体.液循环交换后,往往不等他患上离群症, 他就会被预防性的当做异常个体就地处决了。”

曦雾满心绝望了。

“所以, 其实不管我怎么选……我们间都根本不存在好结局吗?留在虫群是死, 带你私奔离开则是死得更快……”

“……抱歉。”

“如果联盟的原计划能成功, 百年内带你回到族群重连上你们的心灵网络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在未来我们的孩子也不会被杀死。但现在……”

“计划之外的意外已然出现, 它再不可能如你们所想的那般成功。”

曦雾崩溃得不断摇头试图否认现实。

他甚至用指甲抓挠起自己的脸颊、脖子, 无意识地自残。

枢零翻身压到他的身上,一手捏住他的双腕,一手固定住他的脑袋,然后低下头来轻咬他的唇瓣。

曦雾挣扎了几下,现在他当然完全没有和枢零调情的心情。但还是禁不住诱惑的,双目含泪也反过去恶狠狠地一口咬住枢零的下唇, 又急促地、渴切地侵略入其后,迫切地想从爱人的身体上寻求到一些精神安慰。

今天枢零穿了一件雍容华贵的宽大黑金长袍。

曦雾被他拉着手,撩开他长袍的底部衣摆,顺着他光滑健美的大腿向上摸索。

除了一只金属腿环,曦雾的手指再没摸到别的什么多余的事物。

枢零紧贴着骑在曦雾的身上,低声对曦雾说:

“我想和你要个孩子。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我们不需要吃药,你也能顺利让我怀上。”

他的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

但是——

“不……”曦雾失魂落魄地摇头,“怀孕会让你的身体状况更糟的……”

枢零忽然问:“你会愿意看着我在百年内死于离群症吗。”

曦雾用力摇头:“不!”

“我新想到了一种不用再赌渺茫的运气的,能稳定和主宇宙联络上的完全可行的方法。但它需要你的一点小小的帮助。”枢零一脸冷静地解开曦雾的皮带扣,“那就是利用我们的孩子的心灵网络。

“当然,由于我和胎儿间的体.液循环交换,毫无疑问的,我身体内的阻断液也会渗透入他的身体中,他同样需要上百年的时间才能自然消解掉。但我会想办法用心能遏制住渗透过程,我有九成把握能够一次性成功,顺利借用他的心灵网络联系上我的族胞们。”

曦雾错愕震惊了好一会儿后,又急忙按住枢零的手。

“可是这样,我们的宝宝在胎中意识成型时期没有双向阻断液的心灵防护,他会严重受你们心灵网络的干扰,患上不可愈的精神疾病!他甚至不等到出生,就已经在你的肚子里成为了一个痴呆儿!”

“所以我们并不需要他真正出生。等我联络上族胞后,我们就可以终止妊娠将他流产了。”

“你疯了!”

“我没疯。”枢零完全理性地说着,“只是一个意识未完全成型的胚胎罢了,在这个阶段他与我体内的一颗肿瘤无异,这对他来说并不会算是一种痛苦。

“曦雾,我知道,做这种事会让你有强烈的负罪感,但我们都别无选择。”他抚摸着曦雾的脸颊,“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的生命,和我的生命,你难道宁愿选他也不选我吗?”

曦雾大脑里一片混乱。

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面临保大还是保小的难题。

“……可是,可我们回去后要怎么办呢!我可以为你殉情去死,可我们生的孩子的死活呢?你要我将那个无解的问题再向你重复一遍吗!?”

“……我更不想死。”枢零抓住曦雾的衣领,“曦雾,我当然明白你内心中的煎熬与痛苦。当我们不得不眼看着生为异常个体的孩子被处死在我们面前时,我不觉得我的悲伤会比你少,他们可是要由我强忍着孕期中的种种难受怀胎数月亲自生下来的。我的血不比你冷!我的记忆更比你持久难忘!

“我只是比起你,更有理由、更有责任、更无法逃避、更要背负下所有痛苦继续前进!曦雾,你此生潇洒自由不欠任何人,但我欠我的族群!

“我欠我在选帝仪式上亲手杀死的那些兄弟!我欠我在继位帝权时不得不杀死的老师!我欠我的妈妈生我、我的族群养我!我不能够白白死在这里!

“即使命运要在以后强迫我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被族胞接连杀死却无力反抗的痛苦,我也得回去、活下去,去还上我欠下的债!”

“那你欠我的那份债呢,枢零!?你是帝权你了不起,你有天大的胆魄和责任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死你面前,但我没有!

“我就是个从路边随便拉来和你结婚配种的无敌倒霉蛋!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挖空心思的谋划都架不住你跟你的操蛋的族群根本没留你的happy end给我通关!”曦雾大哭,“□□祖宗十八代的老天!我的婚姻怎么能真的就是爱情的坟墓!”

“……”枢零松开了抓着曦雾衣领的手。

并向一旁别过了和曦雾对视的视线。

“……不回去,那难道,你要眼看着我在百年内死在你的面前吗。”

“我宁愿我们的结局是一起殉情死在这里!”

“但我不想死。”枢零转头,再度直直地看向曦雾,“我要活下去。”

“……”

曦雾心一灰,彻底绝望了。

他可以狠下心不顾枢零的意愿感受强行拉枢零私奔,因为他觉得他们最后能一起奔至幸福的彼岸,至少大结局会是美好的;

但他怎么可能做到不管枢零说“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而强行拉枢零跟他一起殉情,奔向注定的毁灭与绝望呢。

枢零说他不想死,他要活下去。

曦雾像一只漏气的气球一样,瞬间丧失了所有争吵的气力。

也早就在这件事上吵累了。

“你要活下去,那好吧,也没办法了。”

枢零正要高兴,就听见曦雾又说:

“你活吧,我自己去死就是了。”

枢零一下子呆愣住了。他的眼神懵得,像是没听懂曦雾刚才说的是哪国语言。

曦雾连哭也失去了兴致和力气。

就那样视线有气无力地仰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枢零。

从见到的第一眼,曦雾就觉得,枢零有一副十足的霸道帝王相。红黑的蛾体配色,也显然是危险有剧毒的。

自己却也还是傻乎乎、撞破南墙地凑了过去,尾巴上没几根毛也硬要自信地对着别人孔雀开屏。

结果真的像他猜的那样——枢零的心也许会软,但手绝不会。

曦雾并不是在向枢零以死相逼。

以死相逼的前提是,对方真有可能被他的死逼得回头,但枢零是不会回头的,无论他以哪种残酷的死法横死在枢零边上,枢零都不会回头。

枢零早就对他说过去死了。

当这一事实如今彻底点破在曦雾的面前后,他绝望到真心想一死了之了。反正他这辈子这条命,本就是亚空间替他这个幽灵多出来的。

“……曦雾?”

“有时候,我经常会忘了你是位陛下……我的家人朋友们早就劝我,爱上你不会有好结果……”人生的走马灯在眼前不断回放,曦雾安安静静地掉出两行清泪,“你直接跟我说,你想活着回族群你不想死就好了啊,你那天何必再把婚戒给我重新戴上,还主动提议说要跟我继续蜜月旅游,把我给高兴坏了……

“你对我这样做,是嫌欠我的情债还不够多吗,陛下。”

“我……”曦雾的神情让枢零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不安中,“小软糖,你会跟我一起回虫群的,对吗?”

“哼。”曦雾在笑,“不。”

裂谷里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停了。

曾飘舞在天空中的七彩花瓣,此刻都一片片地向下坠落了。

谁也无法挣脱开地心引力的束缚。

枢零的心也在向下坠落。

他下意识摇头。

曦雾轻声说:“我会死在这里。当我送别你离开后。”

“不……不!”

“你就当我是心理脆弱吧,小绒毛……我真的,再承受不了这种事了……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苦难死去,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无论喊出多少次‘不要离开我’,都始终得不到回应……”曦雾闭上了眼,“和你的一切真像一场梦……”

从天空飘落的花瓣,撒在了他们嫩绿色的野餐垫上,撒在了枢零黑红色的翅膀上,撒在了曦雾灿金色的头发上。

曦雾的脸上了无生气了,却也还是那么唯美。静静躺在落花堆中,就像一幅印象派的风景画。

枢零紧紧抓着他的手,掉着眼泪拼命摇头:“你不可以留在这里死掉!你要跟我一起回去活着!”

曦雾沉默着没吭声。

他越是从回忆中看见自己最初时与枢零的那段恍如隔世的幸福时光,就越是觉得——现在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绝望了。

怎么可以他与枢零的婚姻是无解的、没有happy end的呢?

明明最开始是那样幸福快乐的……

每天晚上泡在游戏舱里,和天南海北的星际网友们,嬉笑怒骂着不着边际的话。准时收看每一期《千奇厨房》,睡前一起欺负一下笨蛋机仆四点八,妈妈总一桶又一桶地送来烤饼干……

“呜呜呜呜……”枢零伏在他身上大哭着,“你明明答应过妈妈会好好照顾我……你死了族里就要给我找新老公了,我不要跟除你以外的人上床,更不要跟他们生孩子,感觉好恶心……

“曦雾,就当做是为了我,就当做孩子会死掉全是我一个人的错跟你完全没关系,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你不要留在这里死掉,呜呜呜呜……”

而曦雾回以枢零的,只剩沉默。

渐渐的,枢零哭困了,控制不住的困意一阵阵上涌,他紧抱着曦雾睡着了。

……

又是一年春节时。

今年却冷冷清清。

短短两三年的时间,海曦的身边死了小肖、佳佳、安安,还疯了袁姐。

海曦的脸上总挂着消极颓废的表情,下巴上的胡茬怎么也刮不干净了。只有在看见周妙妙时,他无神的双目中才陡然冒出些光,嘴边露出些笑。

“走吧,妙妙,我们一起上街买年货去咯。”

“叔叔,我们也把袁阿姨带着一起去逛街吧,她有好久都没出门走动晒太阳了。”

“带上袁姐?也行吧。那我们就先上楼去接她。”

他们二人关上宿舍门径直向楼上走去,谁也没有看向洛德奈特,就仿佛洛德奈特是这场梦中的不存在的幽灵。

枢零伸出手,想抓一下海曦的衣角。

却抓了个空,他的手指空落落地从海曦身上穿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