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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疼痛去恐吓?不,曦雾是法皇人,可以直接把痛觉感知关掉。

用眼泪去哀求?……不,曦雾的心可以有多硬,自己早就知道了。

那还能怎么办呢?

……

枢零终于想到了好方法。

“把船开回虫群去。”枢零面无表情,“不然我就杀了我自己。”

曦雾却丝毫不觉慌张:“你只是在威胁我而已,你不会真杀了你自己的,因为你要是死了,就没人回去阻止联盟的终极计划了。”

“……”

驾驶舱内的气氛如冬夜的荒原般空无的沉默了许久。

枢零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发冷。

他不明白,为什么曦雾口口声声说着做的这些事是要给他幸福快乐、要带他逃离“苦海”,实际上却我行我素的根本不管他的个人想法与感受,无论他怎么劝说、怎么恳求都不肯听进去他话语的半个词。

甚至为了这一厢情愿的“私奔计划”,曦雾逐渐连他的眼泪、他的悲伤、他的孤独、他的死活都不那么在乎了。

曦雾散发出来的那些感情波动,怎么能那样有恃无恐?他怎么能那么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一定会在事后理解他做法,就好像自己一定会原谅他让自己受过的这些所有委屈,一定不会在此刻在愤怒冲动得自杀去死,真的死给他看。

可星海中的所有有机体的最大特质,就是他们绝不理智。

即使他是虫群的帝权。

他也是白巢的蛾子,是【母性】的孩子,他有着远比族胞们更丰富、细腻、曲折的感情模块。

他的眼泪同星海中的所有普罗大众一样轻易、廉价。

“曦雾,你知道我刚才都在想什么吗?”枢零忽然出声。

曦雾没接话茬。仍态度坚决有恃无恐地沉默着。

枢零的心又寒了几分,身体内的热气在被一丝丝地抽走。他低声自己回答:

“我在想,怎么能这样?就算我对你哭上一整年、百年、千年,你也不会对我心软把船开回去。因为你坚信你自己是对的,你是在为我好,你要理直气壮地为了我们的将来,委屈我苦一苦我的现在……

“可你获得过我半点的同意准许吗?你为了你一意孤行的私奔计划,你都委屈过我多少次了?你有一点尊重过我吗?你有一点理解过我吗?你有一点在乎过我所在乎的一切吗?我的生命是不能够像你那样,只剩下爱情的!

“你就这样独断专行,目空我的一切想法感受,不觉得你让我受的委屈真是一种委屈似的。我悲伤的眼泪在你的心里转瞬即逝,仿佛它们就只是舷窗外一场与你无关的雨。全星海中就只有你让我受过这么多委屈,还要我不可以反抗、必须听从你的安排。

“为什么你明明说你爱我,却能对我这么心狠?为什么你说着要给我幸福,做的事却是在让我难过?为什么我却要对你心软,最终选择了离开虫群亲自来联盟搜查证据,然后一步错、步步错地落入进你和你的联盟一起谋划下的陷阱!?

“这不公平!”枢零痛苦地垂下泪,“你变了!你不再是以前那个不求回报真正想对我好的你了!你对我的执念已经盖过了你爱我,你根本不完全是为了我才带我私奔,你更是为了满足你卑鄙的私欲!你说要带我逃离苦海,可我觉得你现在才是我的苦海!”

“……”一种苦涩的味道在曦雾紧闭着的口腔中蔓延开。

即使早就知道枢零是不会理解赞同自己,可真到了这时候,曦雾还是无可遏制地感到悲伤沉郁。

枢零愤怒得用力揪断曦雾的尾巴:“张嘴回答我!你这个绑架犯!你竟已残忍到连用谎话搪塞哄骗我也不肯了吗!”

“……你想要我说什么呢。”曦雾一脸哀戚,“枢零,我从没变过。我跟你结婚的第一天,我就说,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说这句话,远早在我对你说爱你之前。

“我接受不了‘我还正当壮年时你就要被你的族群杀死离开我了’这件事有什么错?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又有什么错?你委屈我就不委屈了吗,你在你的族群和我之间,你总是毫不犹豫地选你的族群!而我只是学着你那样,在你和你的族群之间毫不犹豫地选了你!”

“曦雾!不要逼我恨你!”

“那你要我怎么办!!!”曦雾大吼,“你要我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反抗,捱着日子数到那天,瞪眼看着你到时候死我面前吗!”

“你接受不了我的死,你也可以去死啊!!!”枢零同样大吼,“反正你这辈子也没建树、对社会没什么益处,满脑子就只有自私自利的爱情,你就跟我一起殉情去死好了!你这么看重爱情,你就为了你的爱情殉情去死吧!你能不能别那么自私地妨碍我的公务工作!”

枢零就看见曦雾的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大睁着眼,空洞洞地看着他。

枢零顿时感到些后悔,他是不是把话说得太过分了。但以前明明曦雾自己也说,到时候可以和他一起殉情去死的。

这是曦雾自己说的。

所以他没说错话。

即使曦雾现在的情绪变得好绝望、好痛苦,像是快等不及一千八百多年后,现在就要殉情死掉了一样。

……总之,他是必须要回族群里去的。

他才不像曦雾这样是一条每天可以什么正事都不做的任性妄为的米虫,他身负着统领族群的重任,尤其是在这个危机时刻,他更该用尽手段地回到虫群中去。

曦雾现在这么伤心是曦雾自己活该,自己做错事后自己受了苦果,他可从来没准过曦雾带他私奔。

他现在要求曦雾订正错误带他回虫群中去,是理所应该的。

于是枢零冷硬着面孔,对曦雾此刻的一切绝望与痛苦都不为所动。

只等曦雾向他屈服,接受他吐出的“殉情”、“去死”两个词。

“我也恨你……”曦雾忽然发出绝望哀鸣,“我也恨你!枢零!恨你对我的爱不温不火,恨你永远不会把我排到你心中的最前面!恨你永远那么理智残酷地对我隔岸观火,恨你从没有一天真正地在乎过我!”

枢零惊愕茫然地竟真从曦雾的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中看见了纯粹的恨火!

它们黑压压一片,扭曲着、啸叫着、哭泣着,像一片着火的黑灰色麦田,将自己于曦雾眼瞳中稻草人似的倒影熊熊灼烧。

枢零在一瞬的慌乱无措后,心中又陡然“噌”一下同样升起无边怒火:

“我也恨你像个疯子,和联盟伙同绑架我!你就尊重在乎过我半点的个人意愿了吗!?甚至我都向你以死相逼了,你也仍旧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毫不在乎!”

“那你也去死好了!反正当联盟的终极计划成功后,虫群的永生禁令也会随之名存实亡,你就真的去死吧!我到时候在复活你起来!你现在继续活着也只会说些讨厌的话!”

枢零暴怒如雷、长须直竖:“曦雾你这个大混账!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去死!”

“死!你死吧你!死!”

“嗤!”被怒火烧焦理智的枢零当场一把将手插进了胸口!

又“噗!”一下,硬生生扯出自己剧烈跳动中的心脏,当场“啪!”一声捏得爆碎开来!

哗啦啦的血雨在驾驶舱中乒乓啪嗒地下,黑红的血浆、碎肉块溅了曦雾满身满脸,它们暖烘烘地顺着曦雾苍白到透明的脸颊淌下、掉落。

曦雾既无比冷静、也无比疯狂地开口说:

“只是这种小伤你可死不了。”

“曦雾!”枢零哭声大吼,他用力拔下无名指上的婚戒,一把砸到曦雾的脑门上,“你就去复活吧!我死后你复活出来的,绝不会是原原来来的那个我!而是另一个人!我现在就已经死了!你的复活永远不会成功!”

璀璨的红宝石婚戒被砸得镶进了曦雾的头骨中。

裂开的皮.肉间,殷红的血液顺着曦雾的额角淌下,像一行赤红的泪。

“哈。”曦雾病态疯魔地笑,“我也可以现在就殉情去死,也陪你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或者我们都彻底不活了,都一起葬身永眠在这里!”

“那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大混账就自己去死吧!!!”满脸黑眼泪的枢零像头狂兽般“砰!”一声猛扑到曦雾身上,“我要杀了你!!!”

浓黑的长毛破体而出!猩红的利爪在暴涨!人面在扭曲!

为一枚婚戒化成人形的枢零,终于多年后重变回了凶狞怪物!

那一刻,红瞳中眼泪决堤无法停止的枢零真打算杀了曦雾。

但在即将咬断曦雾的脖子时,却还是有些不舍地偏了下头,只撕咬下了曦雾的半边肩膀胳膊,决定慢慢吃掉他,让他最后才断气。

枢零终于见到曦雾掉眼泪了。

嘴中曦雾的血肉的味道苦辣得那样浓烈,口腔都像是在被灼烧腐蚀着。

曦雾用仅剩的那只手,抱了一下他。

“枢零……就算你不在乎我的死活,就算我自己也不在乎我的死活愿意在到时候陪你殉情去死……

“可我们两个生的孩子,他们要怎么办呢?”曦雾悲恸哽咽着、祈求着,“你回去带回消息后,联盟就要被你们打没了,我们的是异常个体的孩子也就没靠山保命了。他们被你生下来后要怎么办呢?你又没法不生,你的族人会逼你生啊……

“枢零,你也知道,小寰宁他死的时候,他都会叫爸爸妈妈了啊……他还对我说,叔叔,我喜欢你,我喜欢叔叔……他从他的肚脐眼里抠出来他做的糖豆给我吃……

“你真的能忍下心吗,枢零,你能忘掉孩子叫我们爸爸妈妈时的声音样貌吗……”曦雾放声痛哭,“我忘不掉,我受不了呀,枢零,我真的受不了那种痛苦折磨……所有的这些,你要我怎么不选择绑你私奔,你要我怎么不固执自私地一条路走到黑……”

“呜呜……”枢零也不知所措地恸哭起来,他也吃过小寰宁的糖豆,“呜呜呜……”

“滴!滴!滴!”

飞船忽然闪烁起红灯警报。

“警告!警告!侦测到超级亚空间风暴在接近途中!警告!警告!侦测到超级亚空间风暴在接近途中!”

两人都勉强止住哭声,下意识转头向全息投影上看去。

“……这股风暴,它怎么又跟着往我们这边吹来了?”曦雾茫然地揉着眼睛,“在计划中,明明它是该……”

“它的移速太快了,”枢零瞬间得出结论,“我们的这艘小飞船不可能跑得过它。”

“难道是联盟那边操控风场的仪器设备出了一些故障?”曦雾自语着,心头不知为何却逐渐生出些不安,“船上也没有安装对外通讯系统,我联系不上联盟那边……应该问题不大,毕竟这股风暴在实质上并没什么危险,它只是会把飞船吹离航道使其失联而已……”

枢零没说话。

这突然的插曲让他重新冷静了下来。他从曦雾身上起开,坐回位置上静观着后续事态发展。

曦雾也先叫来医护小机器人给自己止血疗伤。

很快,他们的小白船便被风暴吞没了。

但这次风暴却没再将他们的容身之所当沙包一样的抛飞出去,而是裹挟着它们奔向远方。

枢零疑惑不解地晃着长须。

曦雾在从失血过多与重伤中缓过劲儿来后,他逐渐感到些愕然:“风暴怎么在把我们带回向我们来时的星门通道上?”

“不知道,但总之不会有什么好事。”

“……枢零。”曦雾的目光紧锁着窗外远方,“是我眼花了吗,还是……琅光通道真的在像呼吸灯一样忽明忽暗地闪烁?”

枢零脸色骤变!

琅光通道是一条纯人造的、人工打通的文明内部交通中转用的中短途亚空间星门通道,这种人造通道比起天然形成的通道更精巧、也更脆弱。

它就像是一条漂亮的玻璃通道,当它承受的力量负荷超过某一临界值时,它就会——

“轰——!!!”

白紫色的光芒爆闪,远方的琅光星门在解体爆炸!两端星门中间的人造通道在一截截接连崩毁坍塌!

曦雾难以置信:“怎么会!先前在设备检查时都还好端端的琅光星门,怎么突然会炸!?这次行动可是重中之重,我们前前后后地仔细检查过星门、巡逻过航道好几次!它绝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自己爆炸!”

下一秒,亚空间风暴裹挟着他们的飞船一头撞在正崩毁中的通道上!

就像世界的幕布被他们猛然撞破,不堪重负的亚空间哀鸣着被撕扯出大洞,洞中纯黑一片是比太空更为真空的绝对真空环境——以太界!

他们要掉进比亚空间更深层的宇宙神秘位面以太界中了!

并且更糟糕的是,由于这种进入以太界中的方式过于暴力,在破洞口处一场可怕的以太界概念风暴正在生成!以太界的概念风暴比亚空间的紊流风暴凶残千倍万倍,以他们的这艘小飞船的体量若掉进去,他们绝对十死无生了!

枢零丝毫不敢留手,全力施展心能拼命要把他们的飞船往破洞口外拖拽远离。

“一次意外可以说是巧合,两次意外便叫精心布局了。”枢零面色沉着,“这样大的场面,看来是有谁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第127章 救救我 无法逃脱的噩梦。

“不可能!”脸色难看的曦雾下意识反驳, “不可能是我们联盟要刺杀你,‘生命至上,和平至上’这一理念对我们联盟人来说是绝对的。在【魂誓海】中我亲眼见过大家的灵魂, 更亲手触碰过,就如同在你们的心灵网络上那样,他们灵魂的模样与温度也不可能作假!他们不可能选择那么做!”

枢零扫了他一眼, “我可没说是你们联盟干的。也或许是你们联盟内部, 除了你们极端派以外, 还有个潜藏的温和派。他们并不赞同你们在‘终极计划’上都还要心慈手软,他们要替你们当恶人干脆利落地彻底解决掉我。”

“不……”曦雾双唇紧抿。

自家事, 自己清楚。

先不说联盟中到底存不存在“温和派”, 便假设它有, 可在【魂誓海】那种彼此灵魂坦诚相待的地方, 恐怕刚一进去温和派就要露馅,根本不可能被联盟委以重任、允许他知晓“终极计划”的相关情报。

联盟在“终极计划”上的保密手段太严密了, 严密到现在计划都快成功了, 其他文明却毫无所觉, 唯独虫群刚开始警惕、初步开启调查。

严密到现在曦雾除了怀疑到自己人身上, 就没有别的人选了——

无论是他们两个私奔用的小白船的位置点,还是这阵超级亚空间风暴的操纵方法, 当然都只有参与了“终极计划”的核心组人员才能知晓。

并且星门的“突然”爆炸, 说明之前几次星门做安全检查时都必然有人在打掩护、做手脚,以瞒天过海。

这绝对不是一两个人能办到的,它一定是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的。

曦雾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这是计划的核心组人员干的,他们没理由啊!难道他们真的要杀了枢零吗!?

同时也把一同坐在船上的自己给灭口掉!?

不!他不相信!他们联盟人连吃植物都觉得残忍,误吃一口动物肉会难过到需要去看心理医生,又怎么可能去动杀人的心呢!这太荒谬了!

况且, 他二叔也在计划的核心组人员列表里呢!二叔可是将他从小带到大的,难道二叔也能对他狠得下杀手?!

一定是哪个环节不小心泄密了,是别的文明的间谍干的,想要栽赃陷害……

终于,枢零快成功将他们的小白船从崩毁的亚空间破洞边缘拖回安全地带了。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嗡——!”

又是一次爆炸!

且区别于上次琅光星门璀璨无声的爆炸,这次的爆炸是嗡鸣声尖锐、震感强烈、从他们乘坐的这艘飞船上传来的!

枢零和亚空间破洞间的拉力赛平衡被瞬间打破,连船带人无可挽回地向着深黑无光一片空无的以太界中滑落进去!

曦雾再也说服不了自己,得是什么级别的泄露、什么样的内鬼,才能直接摸到小白船上来动手脚安装特殊的空间炸弹!?

事情到此处,已经十分显然了——

联盟真在计划杀了枢零、也将他灭口!

他被联盟背叛了!

可是为什么!?

难道联盟“生命至上,和平至上”的口号从始至终只是一个骗局吗!?

他在【魂誓海】中从大家身上亲眼所见、亲身所触到的那些,又算什么呢!?

枢零的声音在幽幽传来:“联盟的小间谍,你的愿望要实现了,我们要一起全死在这里了。”

曦雾紧咬牙关到嘴唇都在发颤,他的脸色正因羞愧、愤怒、自责而一片铁红。

枢零并不直接责怪他,而是陈述性地说:

“如果我还没被断开心灵网络连接,我有很多种办法可以救我们出去。但现在,仅靠我身体内储备的这些心能,我们得开始考虑遗言的事情了。”

“……”

曦雾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现在还不到自暴自弃被负面情绪压垮的时候。

私奔计划确实是他一意孤行干出来的,现在计划出了意外,他没资格在这时沉浸入自己的情绪里什么也不去补救。

枢零用心能切割掉飞船的所有非关键性舱室,缩小着防护范围。

“思考遗言的时间需要尽快,我仅剩的力量不足以让我们在以太界概念风暴中存活太久。此刻你一定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吧?你都想说些什么。我开始有些猜不到你的心了。”

“……我们一定有办法,可以活着逃出这里。”曦雾紧盯着舷窗外,瞳孔紧缩成一个小点。那些被切割下的飞船部件正在变幻莫测的概念风暴中急速嬗变,辐射出各色莫名的荧光。它们的各种物理参数被风暴随意地扭曲更改着,又在某一刻变为一抹耀光,消失不见。

枢零伸出自己有着亮红色掌心的大爪子,从曦雾的额角处将自己的红宝石婚戒抠下。

“你想听听我的遗言吗,曦雾。”

曦雾快喘不过气了。

才发现是自己忘记该如何呼吸了。

枢零将婚戒整个吞进肚子里。

“我想说——我累了。”他猩红硕大的虫目有几分黯淡,“你说得的确,我什么办法也没有。不管是我的死,还是孩子们的死,我全都没有办法。也许我们就这样顺从无望的命运一起死在这里,那也的确挺不错。曦雾,你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就尽快吧。”

曦雾憋着眼泪扑到飞船的控制台上。

“我们先从风暴最薄弱的地方突围出去!”

枢零摇头:“没有那么简单,概念风暴的变幻速度极快,它的薄弱处在不停更改。况且这艘船上可没有任何可供我们观测风暴情况的工具,我们毫无办法。”

“我可以做到!我必须尝试!”曦雾恨恨地瞪着远方,“他们有什么资格要杀了我们,他们凭什么都要你死,凭什么都要把我珍视的人从我身边夺走!”

不要离开我。

枢零的耳边在恍惚中闪回曦雾的这句他从不敢回应的话。

不要离开我。

曦雾其实在梦境中,以海曦的身份向很多人说过这句话,但同样的,海曦等来的也从来只有空白的沉默。

不要离开我。

枢零默默地又缩小了一圈心能护盾的防护范围,好让他们能在这片风暴中支撑更长时间。

曦雾一直知道自己的灵魂很特殊。

他无需借助外物便能直接在亚空间中看见航道,就好像亚空间是他的第二祖国。

他还会在以太界中看见一些会使他头晕的嘈杂画面,上一次进入以太界时这些画面便让他直接晕了过去。

他努力与眩晕感相对抗着,不断催眠自己——我能!我能像在亚空间中看清路一样的,也看见以太界中的行驶路线!我能分辨清概念风暴中的疏密厚薄……

渐渐的,曦雾开始真的能看见一些模糊的、不太一样的、像地图等高线一样的花纹。

他果断选定方向操纵飞船向前飞去,试探起这些等高线的规律、含义。

枢零的身体在逐渐发冷。

他体内储备的心能早被耗去大半了。

他真怀念他还连接在心灵网络上时,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无穷无尽地使用从族胞们身上截取来的心能的感觉。

“曦雾……果然,选择去信任无法与自己心灵相通的人,是一件好危险可怕的事……所以我们虫族人从不情愿和异族人打交道……

“如果老师他还在,他一定不会被邪恶狡诈的异族人骗走绑架、咳……”枢零呕出一口血,眼眶底也跟着流出血泪,“老师他一定能比我做得更好……老师……”

“我已经找到风暴的变换规律了,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能从风暴中出去!”

“曦雾,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回应……还让你跟我一起去死……”

“我们已经在穿越出风暴的路线上了!”

“但我真的很喜欢你,没说谎……这会是你最后一次委屈我吗……”

“……”

枢零已经听不见曦雾的说话声了。甚至任何声音都不剩下。

死亡就是这种白茫茫的感觉吗。真宁静,也真不甘心啊。

他最后在意识模糊中问:

“妈妈……我可以…不当帝权吗……”

飞船冲出风暴的瞬间,枢零也彻底昏迷失去了意识。

他没能听见曦雾的那声怒吼、那声回答:

“枢零!你可以不当帝权!!!”

曦雾赶在枢零残留下的最后的心能护盾消耗殆尽前,全凭感觉将飞船撞进了一处天然的以太界出口。

来不及观察周围环境,曦雾只草草地设置下“自动驾驶、自动修复飞船”的命令后,也跟着身体一晃直接晕了过去。

……

「呜呜呜……小绒毛,我的小绒毛……」

「妈妈……」黑红色的毛毛虫茫然地望着房间肉墙,他正在妈妈身体内的育儿室里。

今天是他被妈妈解开心灵网络阻断液防护的第一天,他第一次“目睹”母亲的情绪,从此他们母子就要真正的心灵相通了。本该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可为什么,母亲正如此悲伤呢。

「对不起,我的小绒毛,但妈妈也没有办法,我必须送上一名帝候……」

小绒毛在妈妈的思维记忆里,看见了自己的两名前帝候哥哥。

他们在选帝仪式上,死得毫无悬念。

就像把糖果豆抛上天空后,它们一定会掉进自己的嘴里一样。

「……」小绒毛伤心难过地对妈妈说,「妈妈,我会为了你从选帝仪式中活下来的。你不用再伤心难过了。」

母亲却更为悲痛了。

几根柔软的白色触手从房间地面长出,它们将小绒毛抱至半空中,温柔地抚摸他。

同一时间,房间中还有小绒毛的其他哥哥弟弟们正在受洗,以清除他们体内的阻断液。

忽然,正在忙碌工作的一只母巢侍仆闪了一下他的生物灯。

小绒毛看见,那个灯光是红色的。

下一秒,侍仆面前的那只纯白色的漂亮小毛虫便被一条从天花板上垂落的漆黑舌头给“嗖”一下卷走了。小绒毛抬头去看,一只肥胖的清理者正挂在头顶上,他慢吞吞地嚼了几下,便脖子一梗,将小绒毛的那名弟弟咽进了肚子里。

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上还挂着许多只像这样的肥胖的清理者。

妈妈平静到淡漠地对小绒毛说:

「情感越是丰富的支脉,就越是容易出现异常个体。我们正是情感最丰富的那支。」

小绒毛默默地望着那些清理者们身上的亚健康的赘肉。

「他们被这样处理掉,也是没办法的事。」

小绒毛的心里冒出了一个疑惑。

「为什么妈妈不会也为他们的死而感到伤心呢。」

妈妈理所当然地回答说:「因为那样的话,妈妈每天都要伤心很多很多次,我会伤心死的。」

“嗖。”

又是一名兄弟被天花板上的黑舌头卷走了。

小绒毛焦虑恐慌地摇晃着他的小红须,六只小爪子把妈妈的触手抱得紧紧的。

忽然又听见“嗖”的一声,小绒毛向自己的头顶正上方仰起小脸,一长根黑舌头正于他的视野里急速放大。

上面黏腻的水光、可怕的倒刺都在清晰可见。

「妈妈!」

每一只小虫子在被吃掉前,都大叫了一声妈妈。

但妈妈只是平静、麻木、温顺地看着他们被吃掉。

她们是虫群伟大的母亲,了不起的生育机器。

「我不要被吃掉!」小绒毛在清理者的嘴里挣扎哭喊着,「我也不要当帝候!我不要变成异常个体!妈妈!救救我!」

妈妈像一袋倒洒在地上的日渐融化中的白砂糖一样平静、麻木、温顺地看着他。

「妈妈,救救我……」

一根白触手忽然了无生机地倒伏下去。

它倒下的方向,指向了一片虚空。

枢零茫然地叫出了心底的那个名字:

“曦雾……”

一种强烈的高空急坠感在陡然间侵袭上他的身体。

他下意识便想展开自己的翅膀,可他现在还只是一条小毛虫,他还需要蛹化。

于是他便开始吐丝结茧,在蛹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他正迷迷糊糊地于一片寂静无声的黑暗中梦游着。

他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地在这片黑暗中游荡了许久许久。

直到——

他在远处看见一团灰蓝色的、烟雾一样的黯淡鬼火。

即使它看起来并不温暖、还散发出一种浓重的哀伤的气息,枢零却也还是本能地欢欣着向那团光亮靠近过去。

那团鬼火是潮湿的。

从飘摇的蓝焰中弥漫出的雾气,有种泪水般的咸涩。

一团小小的苍白半透明的人影正蜷缩着坐在火堆旁。

当枢零注意到他时,枢零浑浑沌沌的大脑中忽然浮出了一个名字——海曦。

随即又浮出一张白皙文弱、带着副银色金属边眼镜的面孔。

枢零有些疑惑地看着这只海曦。

这只跟他记忆中的那只有些不太像。

这只要沧桑许多,体态佝偻、胡子拉碴,脸上不仅有许多皱纹、伤疤,表情还十分悲苦。

枢零悄无声息地向着这只不一样的海曦靠近过去,偷偷在他身旁坐下。

但枢零太大一只了。

就算是学着海曦的样子蜷缩着坐在那里,也大得像一台漆黑的毛茸茸冰箱。

海曦注意到了他。

但没有向他转头过来,也没向他搭话。

直到许久以后,枢零晕乎乎地点头打盹又猛然醒来许多次后,他才听见海曦用喑哑的声调低声对自己说:

“你想听我给你讲我的故事吗。”

“……我很乐意做你的听众。”

“你想听悲伤的故事,还是绝望的故事。”

“我想听快乐的故事。”

海曦的双眼透过昏花的镜片,望着身前单薄晃动着灰蓝色潮湿火焰:“快乐的故事已经过期,一点也不剩下了。”

“那我不听了。”

“……”海曦沉默许久,“我有一段传奇可以说给你听。至少人们是那么称呼的,他们将我在明枫战场上的那些事迹,称为传奇。”

枢零快快地点头:“我要听。”

“故事要从那一天,我捧着本日记,像个疯子一样边哭边笑地走走停停在路边时,被一队路过的正发愁征不够人头的征兵队伍给半强制地带走说起。

“因为我的身体素质不是很好,我长期从事化工类工作,经常接触各种危险试剂,我们那时的防护条件都不算太好……加之对各种药物都很熟悉,双手经常操作实验被锻炼很灵活,因此,我被分配成为了一名医疗兵……”

第128章 劣质酒精 他与蓝焰中的一名打着绷带的……

蓝星历2038年4月30日, 霸权同盟正式向全球宣布投降。

但抗战胜利后,海曦想象中的能快快乐乐坐太空电梯去月球旅游的好日子并没有在之后到来。

因为反攻战开始了。

现在大家要开始彻底清算霸权同盟,将他们从蓝星上抹除。

原来“幸福快乐的好日子”, 只是海曦的一种自顾自的期待。

现在发现好日子没来后,又自顾自的破防。

海曦的亲朋好友还是在不断死去,不断被这个动乱的时代咀嚼、“牺牲”。

全死光了。

亲朋好友全死光的那一天, 海曦疯了。

他捧着亡女周妙妙的日记本, 又哭又笑, 时而野兽一样的嘶声哀嚎。

这时,一队正为凑不够人头指标而发愁的征兵队伍路过, 他们半是强迫地将街边的这个精神失常的疯子给带走了。

还好海曦不是真的疯了。只是受不了打击悲伤过度。

调养了小半个月后, 至少他看起来正常了。大家便没深究地打印好他的体检证明, 将他塞上了开往新兵训练营的车。

匆匆训练了四个多月, 确认他已基本掌握医疗兵所需的各种基础知识后,他又被塞上了开往前线的远洋游轮。

于是医疗兵海曦, 他在战场上, 又不断地开始死亲朋好友了。

“军事武器的飞速发展, 反而使我们陷入了一种可悲可笑的困境。我们双方都有很先进的各种导弹、防空系统、无人机群、电磁干扰装置和反干扰装置, 它们全都拿彼此没办法,就像左手赢不了右手、右手赢不了左手。

“我们反而只能十分原始朴素的用人命当颜料, 在地图上填色, 将地区占领。我们用人命打赢了抗战,现在又要用人命继续把霸权同盟彻底打垮。战场上人命消逝的速度,就和弹雨一样快。”

沧桑的海曦幽幽地望着火堆。

灰蓝色的冷焰中模糊地闪过一些记忆画面,枢零从其中看见了死亡,红黑色的大量的死亡。

“每名新兵报到的第一天,部队都会给我们发放一种智能战术目镜。只要戴上它, 眼中所见的敌方就不再是人,而是被替换为一头怪物的图像,这能很好的帮助我们鼓起勇气向另一个同样有血有肉的人类开枪。

“但即便如此,许多人还是选择悄悄地把枪口向上、向下移去一些。可这种仁慈……只要战争一天还没结束,大家便都是迟早要死这里的,不管敌我。”

冷焰逐渐被记忆画面中淌出的鲜血染得紫红。

它散逸出的潮气,也逐渐变得如血一般粘稠、铁腥。

海曦将手伸进火中,从一名死去士兵身上散乱开的物资背包中,拿走他未动一口的染血的单兵口粮袋。

海曦无比熟练地拆开它,将里面的速食饼干、能量棒递给枢零。

又掰好铁片支架,取出防风火柴划亮,将酒精块在支架中点燃,加热起咸罐头。

“我身为一名医疗兵,亲眼见过了太多伤员在我面前痛苦绝望地死去。他们哀求我,兄弟,救救我,救救我。我也求他们,不要死,坚持住。

“我总是犯一种‘资源浪费’的错误,最开始上战场的那段时间,我总是每一个人都想救,但显然,不是谁都有幸能接着活下去。

“时常我冒着枪林弹雨好不容易从交战线上将一名伤员拖回到掩体后,才发现,他就已经死了。不等我进一步的处理他的伤口,他就已经死了。死得如此轻易,如此……”

沧桑海曦的悲伤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

他缓了一会儿后,接着向枢零叙述:

“所有的医疗兵,他们在真实战场上的第一课,便是要学会放弃那些伤太重、不可能救活的人。将他们宝贵的时间、宝贵的精力、宝贵的医疗物资都留给那些还有存活希望的人。

“即使他们拉着你的腿,求你救他,哭喊‘我的父母、我的孩子、我的爱人还在家里等我’也不要理会。因为他已经是死人了,不要和亡魂做纠缠,你可以等你晚上做噩梦时再拼命地、尽情地救治他们。

“而那一天,我放弃了跟我同班的、总是和我坐一桌吃饭的战友小郑。我们的单兵动力装甲上都有防护面罩,我们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但我知道,他正哭着看着我,用他那双黑色的、明亮的、像牛一样大而圆的眼睛。我也哭着看着他,又转头奔向下一名伤兵。

“小郑没说一句话,他甚至把他的通讯频道都关了。他没有留遗言。小郑很善良,他一定是怕我晚上做噩梦梦见他,才什么也没说,把话都憋在心里的,走了。

“晚上我梦见他,他也仍旧什么也不说,也不喊疼,只是哭着看着我。他断成两截的腰腹截面处的鲜血越淌越多越淌越多,直至将我淹没了,他的血从我的眼眶中涌出,我痛哭着醒来。”

“我的身边一直在死人,队友死了一茬又一茬,班长也死过三个。就算我从战场上下来,身边也还是在不停的死人。在兵营病房里,几乎每一天都有伤员撑不住地死去。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种气味,揭开纱布时黄绿的脓血散发出的恶臭。还有凄厉的惨叫,大面积清创时士兵们总止不住地哀嚎、大叫,央求我给他们打一针麻药或止痛针。

“但这是不被允许的,我们在非本土的境外作战,各种资源都要先海运再陆运过来,我们的各种医疗物资总是很短缺、紧张。况且他们要是因此药物成瘾了,那可就十分麻烦了。

“我给不了伤兵们想要的,我只能给他们一块木头让他们咬着,以及——

“一种信仰。”

海曦将加热好的咸罐头,推到枢零面前。

枢零问:“你自己不吃吗?”

海曦摇头:“我已经死了。更吃腻了。”

“你是死在你们的战场上的吗?”

海曦再度摇头:“不,我死得不光彩。”

“可你不是说,你是传奇吗?你怎么最后会死得不光彩?”

“我后面会说到缘由的。”

枢零一边吃起咸罐头,一边听海曦将后面的故事娓娓道来。

“这场战争越是打到后来,医药品就越是短缺。那些伤兵们,他们当然不可能只在清创换药时才疼。他们的伤口无时无刻都不在作痛,病房里总是充斥满他们连绵不断的痛苦呻吟。

“其中最悲伤绝望的,则是那些受重伤即将不治身亡的。他们总哭泣着问我,海哥,我还能回家吗,我还能回岩国吗。我那时已经32岁,这些伤兵的年龄基本都才十几二十,比我小上许多。

“我越来越难以回答他们的问题。我要是说,你们还能回去,我们彼此都心知这只是一种没任何力量的空气一样的安慰。他们仍旧哭泣、哽咽,然后绝望地松开拉着我的手。第二天再去看他们时,他们要么已经昏迷、没力气哭了,要么已经人走了,床空了。

“后来,渐渐的,我逐渐开始编一些故事,去哄他们,好让他们能走得安宁些。”

“我跟他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两个小古国,两国的国王因为边境线上出土的一件旷世奇珍的归属权问题,而产生了分歧矛盾。他们决定用一场战争来决定谁做这件奇珍的主人。

“两方国王的狗腿子们将平民们强征来,组成了两方军队。这些平民们心中都很愤慨,并不情愿为两名国王的贪婪去打仗、去杀死另一个人、去牺牲自己的生命。并且,他们还都互有一些亲人朋友在对面国家的军队里呢。

“于是这些百姓们便于暗中说好,等两方开战时,他们谁都不要动手。若军官拿鞭子抽他们强令他们动手,他们就反过去把这个邪恶可耻的国王狗腿子给乱拳打死。

“到战场上,军鼓声响后,两边百姓果然毫无动作。他们都消极怠工,谁也不肯往前走、不肯拉开弓。监军用鞭子抽他们,他们就把监军拉下马一通殴打。

“这场战争便这样被迫中止了,谁的家人朋友都没有在这场名为贪婪的战争受伤死去。两边国王暴跳如雷,都威胁说要派出暗卫将带头蛊惑军心者全家上下都杀了,鸡犬不留。

“百姓们听闻此事后,他们十分团结愤怒地一齐蜂拥进皇宫,将两边的国王都捉出来,把他们扔到一块儿。并对他们说,既然你们自己那么想要那个宝贝,那你们两个就自己打架,谁赢了谁就是宝贝的主人。

“但两名国王都怕在打架中受伤,于是他们灰溜溜地决定解散军队,再也不提要为宝贝发动战争的事。最终,是一名贤者向两边国王谏言,何不以一场和平友好的运动比赛来决定宝贝的最终归属呢。

“就这样,‘庆和节’出现了,它成为了两个王国共同的节日。每年的这一天,两国百姓都会聚集在一起,举办各种运动比赛,庆祝和平的来之不易。

“也因为这种和平,铸剑为犁后,犁具开垦出了许多的良田,越来越多的人能吃饱饭,国库也越来越丰盈。两国的国王最终意识到,和平才是国家真正的奇珍。

“最终的最终,所有人都因着对和平的爱、对他人的爱,而过上了没有纷争、没有流血的如梦一般的幸福生活。”

“在讲完这个故事后,我又对那些伤兵们说:

“我们现在之所以会这么痛苦、会身处在人间地狱,正是因为我们的心中失去了对他人的爱。你们现在身上所受的这些伤痛,便是上天对你们踏入战场拿起武器的惩罚。

“也是一种赎罪。上天让我们身受疼痛,也是在敦促、期盼我们能重新寻回对他者的爱。而当我们将这些爱重新寻回后,至少我们会获得心灵的安宁与解脱。”

枢零给出评价:“你的故事与结语中都蕴含着一种强烈的诱导性与煽动性。”

沧桑海曦面色平静地从火中取出一瓶医用酒精。

“你说得没错。最开始,我并没有那种想法。但那些年轻伤兵们的肉.体上与精神上都太过痛苦了,我们无法为他们提供足够的麻痹疼痛的化学品,那就至少让他们能得到麻痹灵魂的精神信仰吧。

“这种做法其实很常见。在明枫战场上的其他国家的联军队伍中,他们大多配备有随军神父,只是我们岩国没有这种宗教传统。

“我弥补上了这一空缺。”

海曦用罐头拉盖锋利的边缘划开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滴进医用酒精中。

他与蓝焰中的一名打着绷带的年轻伤兵碰杯,共饮下这劣质的血酒。

第129章 此恨绵绵 你对你的生活充满绝望,你对……

“为了能更好的抚慰伤兵们受伤的灵魂, 让这些重病将死的士兵深信自己的死亡是一种无需悲伤的救赎、解脱,我去看了很多宗教、演讲学方面的书籍,编造了越来越多的‘很久很久以前’的寓言小故事, 还设计了一些简单的信仰仪式,比如这杯血酒。

“总有一些幸运儿能在被医生判死刑后却又奇迹般的康复,他们是第一批狂信徒, 他们抄录下我编造的每一个小故事, 远比我更加积极地在军营里四处传教。

“事情发展到后来, 每一名伤兵都希望能在临死前得到我的临终关怀,让我抚摸他们的额头, 他们竟然能在那之后面含着微笑死去。我隐隐有些不安, 感到事态不再完全受我控制。但他们看向我的、孩子一样的依赖目光, 让我并不忍心在为他们寻到希望后, 又亲手毁去他们的美梦。

“就这样,我半主动半被动地越来越像一个神棍。甚至渐渐的, 我自己也被自己编造的故事蛊惑……或者说, 那些故事本就来自我内心最深处的那些可悲幻想。

“‘如果霸权同盟投降后, 我们岩国没有参与反击战, 那么小肖、佳佳、安安、小肖妈妈、还有我的妙妙,他们是不是也就不会死呢?今天的我们是不是该聚在一起, 在新闻联播上观看太空电梯建造计划的启动仪式呢?’……我不止一次这样幻想。

“最后, 我对我的追随者们说出了那句信念口号——爱会胜过一切。包括战争,包括死亡,爱无所不胜。”

枢零打量着海曦的神情。

“现在的你似乎并不再认可这句话了。”

“因为后来有人对我说,‘能胜过一切的爱是神的爱,而不是人的爱,你是注定要失败的。’”

“我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就像联盟的计划, 它现在果然出问题了。”

“但当时的我并不明白。”海曦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完全魔怔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妄念中。

“如果我们都是因着背离了对他者的爱而赎罪式的死去的,那我们的死亡便不再是悲伤的,而是安宁的、解脱的。我便不再需要对每一名亲朋好友的死耿耿于怀、不必每每夜间思念起便悲痛欲绝了。

“我逐渐走向偏执、极端,心藏愤恨与不轨地去教唆那些精神依赖于我的士兵:我们的这场战争根本就是无意义的,为什么在流血不是那些一拍桌子说要‘征兵打几场仗’的政客,为什么送命的要是我们?为什么我们的亲朋好友都活该被这个乱世咀嚼吃掉?

“我让他们在战场上消极怠工、敷衍了事、装模作样地放空枪,对军事命令阳奉阴违,逃避战争,不要杀人。”

“但你之前也说——这种仁慈并无意义,只要战争一天还没结束,大家便都是迟早要死这里的,不管敌我。”枢零不赞同地摇头,“快刀斩乱麻才是结束一场战争最好的方法。你的这种教唆,反而会使战局越发僵持不下,形式越发糜烂。”

海曦悲凉地笑笑。

“子弹只会带来世代的仇恨,爱才能真正终结战争。我那时对他们那样说。

“那个时候,已经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第十年,大家都和我一样十分厌战了。一些早已患上PTSD的老兵,更将我的话视为灵魂救赎,他们说他们宁愿被杀,也再不想杀人、夜夜做噩梦了。

“他们说在我们战线对面的同盟国士兵们,一定也都这么想。他们自告奋勇,毫无惧意、甚至是态度狂热地在交战中故意受伤被俘,然后将我的话、我的思想、将‘爱会胜过一切’传播了过去。

“我们也俘虏对面的伤兵,给他们……洗脑。说件好笑的事,我们的长官们一致觉得这场世界大战就快彻底打完了,他们为了能在这最后关头再多刷些军功履历,他们会命令我们将所有战俘在教育一番后‘仁慈’地放归,好在下一场战役中再抓他们一遍,或多添几个人头战绩。

“我们自己都没有料到,我们的思想在敌营中能传播得那么快。我们双方甚至开始相互打暗号,在交战时雷声大雨点小地假模假样地乱开抢、乱放炮。我们竟达成了一致意见,要一起消极怠工了,至少在我们这片战区中是这样的。”

“两方的伤亡人数都同时锐减,这在战报上可遮盖不过去。你们的异常行为一定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的。”

“是的。”海曦灌了一口医用酒精,“不出半个月,我就被抓了。”

“我想不出你不被你们的上级军事节点判处死刑的理由。”

“我的确是被他判了死刑。久攻不下,发觉到不对劲的我们的长官他急眼了,他太渴望功绩、太想进步了。三战就快打完收场,这是他仅剩不多的捞军功的机会。

“他一通调查发现是我在军营中传播坏思想扰乱军心后,他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当即就决定,要把我在军营中公开枪决。

“他一刻也不敢拖拉,我在士兵中过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太叫他害怕,他担心如果把事情拖到第二天,那今晚一定会有人自发地组织劫狱,最终很可能导致夜间营啸。一旦营啸了,他的官帽必然要丢。

“当天下午我就要被枪决,但他还是低估了我。他就该在查到我的第一时间后,直接一枪把我给崩了,而不是想着公开处刑以儆效尤。”

蓝焰腾然暴涨,摇晃着映射出海曦在那时的记忆画面。

台上带帽的军官在愤怒地宣读、痛骂完海曦的罪行后,又高高在上假仁假义地问海曦还有什么遗言与悔过的话。

那个正跪在地上的海曦,他语调异常平静、安宁地说:

“人会死,我会死,但爱永恒不逝。我的思想会借由我的死得到永生,最终所有的人们都将听见我说:爱会胜过一切。”

军官冷哼一声。

“你还在这里试图蛊惑人心!真是死到临头也不知悔改!”他一挥手,“行刑吧!执行枪决!”

但三名行刑手却全都流着眼泪,他们谁也没有抬起手里的枪。

因为爱会胜过一切。

军官催促了几次也不见他们听令后,顿时间勃然大怒。

“你们三个谁都不肯动手是吧!?好、好、好!”他向台下大喊,“谁站出来!代替他们三个行刑,我给他记一大功!”

台下一片沉默,许久也无人应答。

军官怒不可遏地掏出自己的配枪,拉开保险栓就要一梭子崩了那个巧舌如簧、妖言惑众的小小医疗兵。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名士兵向着行刑台走来。

军官满意大喜:“这才是聪明人!你叫什么名字?军队里要的就是这种能完全服从上级指示命令的人才!你以后在军队里的前途就要一片光明了!”

但那名士兵在走上行刑台后,却张开双臂,无言却又决绝地护在军官与海曦之间。

军官瞬间呆愣住,接着,越来越多的士兵跟着走上台,他们一并护在海曦身前,共同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终于反应过来的军官又是气急败坏、又有些色厉内荏地怒吼:

“你们不要以为人多,就可以法不责众!那边就有监控摄像头拍下你们全部所有人的脸,你们现在的这些行为举动都是要被军队留档、要负责任的!”

众士兵们齐刷刷地看着长官的黑眼睛,让长官有些背脊发毛。他不敢再说狠话,缓和了些语气又说:

“你们要想想,你们来参军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得到荣誉、得到战功、提升军衔实现阶级跨越吗。你们听信他的话能有什么前途?

“三战可就要打结束了,同盟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你们现在不乘胜追击,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我们若拿下对面的营地,其中得有多少军功啊!你们难道想当一辈子的大头兵吗?”

却非但无人散开,反而看向军官的眼神越发愤怒了。

军官越发慌乱。

三战打到现在,各国的军政府早被打成了草台班子,有能力的人基本都被暗杀死完了。杀人只要一颗子弹、一滴毒药,而保护人所要的可多得多。国家的最高领导人的位置,早成了谁都不愿意去坐的死亡之座。

军官赶紧又换一个角度劝说士兵们:

“你们都忘了十年前同盟军是怎么屠杀我们的同胞家人们的了吗?你们的战友又都是怎么死的?你们都不想报仇了吗?你们身为岩国军人的血性都去哪里了!?

“不要被左.派的圣母思想残害腐蚀了!快都散开!这次我可以原谅你们!”

士兵们仍旧不为所动、不发一语。

军官已经在思考该怎么给自己找台阶下暂时放掉海曦、又该怎么在暗中让海曦“突然的”死去。

却听见被护在人墙后的海曦忽然出言道:

“长官,让我走去对面军营中向他们劝降吧。这样你同样可以获得战功,我们之间也都不用再死人了。”

军官满是愕然。

“劝降?”他感到很是好笑,“就凭你一个无身世无背景的小医疗兵,一个人一张嘴……他们要是能有那么容易答应投降,我们在明枫国的这场反攻战,怎么可能打了五年都还没打完!”

海曦在平静中又透出些厌烦的疲倦。

“你不让我试试,你怎么知道我能不能劝降成功呢。”

“你一定还没靠近对面军营就被对面打成筛子了!你蛊惑了连队里的这些士兵全都护着你,你却反倒主动去寻死。”

海曦只是沉默而又坚定地望着他。

军官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

又抬手一挥。

“这可是你自己主动要求的。”他又忍不住露出一个见不得别人高尚的刻薄怪气的笑,“去吧,就让大家看看,你所吹嘘的‘爱’到底能不能胜过一切吧!”

海曦孤身走出了军营。

蓝焰中,他单薄的背影渐渐消失淡去。

火堆旁的沧桑海曦抿一口酒,对枢零说:“我成功了。一夜之后,第二天早上,我们那片战区的敌方部队向我们投降了。我就此成为了被人传颂的传奇。

“很多人都不相信我的故事是真的,不相信我真的从战场上不分敌我的抢救下了那么多人,更不相信我真的孤身入敌营还成功将他们劝降了。但这的确全都是我的真实人生经历。”

“可你是怎么做到让他们投降的?”枢零摇晃着羽须,“你真的是靠着你的演说说服了他们?”

海曦反问:“为什么你会觉得那不可能?政客们靠着一张嘴让两国百姓彼此厮杀丧命,为什么我就不能反过去靠着一张嘴让两国百姓彼此放下枪炮?

“我也没特别地做什么。我之前也说过,对面军营的士兵们早就被我的思想给渗透了。半夜他们进入牢房中来解救我,我邀请他们跟我一起再去找他们的长官好好谈谈投降的事。

“我们并不动武,只是用我们的近百只眼睛,在他的床边上盯着他看。就这样,他很快就被我打动说服了。”

枢零想了想:“他确实没什么不投降的理由了。毕竟你也提到过,你们比起他们的战场优势很大,再打下去也多半是他们输。不如识时务地投降,少死一些族胞。

“所以,你之后到底是怎么‘不光彩’的死去的?你让你方没额外付出任何代价就赢下了这场战役,你不该获得英雄一样的优待吗?”

“我劝降成功回到己方军营中后,军官对我说,功过相抵,我不会再被判死刑,但军队中也无法容忍让我这种危险人物再呆下去。他要将我提前退役,革除我的军籍,和一些伤残老兵们打包送回岩国去。

“但在返乡的路上,我遇见了一些意外。”

“是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太危险,要暗中除掉你?”

“不,军官那时并没有选择上报我的事,他害怕被上面知道,他曾经疏忽大意到差点让一名医疗兵引发营啸了。我是自己遇到了意外,在独自返乡的路上,被一伙未成年的劫匪劫持了。

“他们是一群战争孤儿,被欺凌排挤后抱团在一起取暖,也愤怒地报复社会……”海曦神色复杂,“我看见他们的身体上多多少少有些毛病,我对他们说,孩子,我可以帮你们看看。他们之后便不肯放我这个医生走了,逐渐信任依赖于我,就像军营里的那些士兵们一样。

“我也没怎么想着逃跑,因为我以为,我也能慢慢治好他们心里的病,带他们走回正路……”海曦自嘲地笑笑,“爱会胜过一切,可有些偏执的感情,那真的能算得上是爱吗?我的教导反而导致他们其中的一名孩子彻底误入歧途……总之最后我们全被抓了,我被警察当做成了匪帮中的一员,给一起枪毙了。”

“你在被枪毙前就没有解释、为自己辩驳过什么?你只要亮明自己的传奇身份,应该很容易就能脱罪吧?”

海曦疲惫地低声说:“我累了。爱没能胜过一切,我累了。”

“所以你是自杀的。”

“……也可以这么认为。”

枢零逐渐了然。

“你眼见了太多人从你生命里离去,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死去离开了你,包括妙妙……你对爱的信仰也被你自己亲手破灭,你对你的生活充满绝望,最终你选择放弃自救,逃避向死亡以免受心灵的痛苦。

“同时,你的心中还充满了对你的文明政府的仇恨,你认为如果它没有选择开启反攻战,你的亲朋好友就不会受动乱时代的压迫死绝了。在你心中,你和你身边的许多人,都是被你的文明给害死的。”

海曦没答话,只是不断灌着酒。

“所以你才会那么偏执地要带我私奔逃跑……”枢零低头看向自己的右爪,他们的婚戒不在这上面了,“你憎恶文明大义、深恨集体利益这些词,它们从你身边夺走太多,一次又一次地从你的心上剜下血肉。我所珍视的族群、集体,它只让你觉得面目丑恶。

“你是它们血淋淋的受害者,你眼见我和我们未来的孩子也即将成为它们的受害者,你在恨与怒中肝胆俱颤。已经绝望到自杀死过一次的你,明明早就无法再承受这种心灵折磨了。

“最终你义无反顾地策划了这起私奔,即使你明知道我是不会理解赞同你的。”

海曦终于流下了眼泪,开始哭泣。

枢零摸摸他的脑袋。

“抱歉。为了救我和我们以后的孩子们,你已经很勇敢、很努力、做到最好了。就算是把我放到你的位置上,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呜呜呜……”曦雾放声痛哭,“呜呜呜——”

“如果我不是族群的牺牲品就好了。而如果你也不是联盟的牺牲品,你没来和我政治联姻,就……”枢零的四只大爪子,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曦雾,“就感觉……我会很寂寞……

“曦雾,我的这场梦,是时候醒来了。海曦,下次再见的时候你再告诉我,我们的妙妙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吧。”

第130章 我必须回去(修) 我必须得想办法回主……

醒来时, 枢零正泡在休眠舱中。

青绿色的营养液包裹着他,在他的身旁还沉睡着另一个人,正手脚并用地紧紧抱在他毛茸茸的身体上。

枢零稍有些疑惑, 为什么这次他和曦雾分明没有相结合,可他却也还是进入了曦雾的梦中。

——是他们所遭遇的这次风暴危机所导致的连锁影响吗?

曦雾本身就有些神秘古怪,他不但能在亚空间中“凭感觉”寻路, 甚至连在以太界中都能“凭感觉”穿过概念风暴。这种超自然天赋实在是太过诡异离奇了。

“曦雾, 曦雾……醒醒……”

“不要离开我……”曦雾面色惨白地发出梦呓, “不要死……不要独留下我一个人……”

“……”枢零往曦雾的脸蛋上轻咬一口。

曦雾很快便惊醒。

又以一副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的表情用力吻上枢零光滑的咀嚼式口器,舔咬他比寻常合金更为坚硬的上下颚。

枢零任他亲了一会儿后, 便伸爪子推开他。

“我们竟然真的从概念风暴中活下来了。”枢零按下放水出舱按钮, “你的这种天赋能力, 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虫群的舰船需要一大套设备与海量人员的通力配合才能在概念风暴中找到路离开, 而你却只需要一双眼睛,仅此而已。这真令我感到好奇, 你是如何得以拥有这种传奇能力的。”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是亚空间幽灵吧。”

“那么, 怪诞神秘的亚空间幽灵, 是什么让你出现, 又是什么在将你推向我的身边?”

曦雾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枢零从放干了营养液的休眠舱中跨出,他略略抖干净毛发上残余的水珠, 又片刻不停地向着飞船驾驶室大步走去。

他利落地打开飞船的操作面板, 飞速了解起当前情况。

过度的压榨自身透支使用心能使得枢零这次整整昏迷不醒了八十多天。曦雾醒得远比他早。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曦雾身披着张白色薄毯,幽幽地靠立在门框边,“我们陷进了一处小型碎片宇宙中,飞船仅剩基础的超光速引擎还能使用,而亚空间引擎已毁,我们无法去找天然星门穿梭回主宇宙了。”

枢零皱眉。

亚空间引擎的确是很彻底的坏了。

不管它到底是在以太界概念风暴中被毁的, 还是于他昏迷的那段时间内被曦雾主动破坏的,事情都“木已成舟”了。

就算他们能在这片碎片宇宙中找到一处土著文明,带着土著从零开始攀科技树,最终帮助他们重建好引擎或制造一台跨界通讯设备和主宇宙联络上,那也至少需要百年的时间。

况且碎片宇宙中的时间流速通常比主宇宙中慢,等他们攀完科技树回去,联盟跟虫群间早打完了。

“虽然过程中出了不少意外,但还好最终,我跟你的私奔计划还是成功了。”

曦雾露出一个复杂的笑。

一边愤恨于联盟的背叛,一边憧憬向往着未来的日子。

“小绒毛,我们就这样在这里隐居着过一辈子,不也挺好吗。那个时候你也说,你并不想当帝权。

“以后你再也不用早起上班了,你终于可以想睡多久睡多久了,晚上也不会再突然接到一条紧急通知得立马爬起来加班。

“我们在这里生的孩子们也都能健健康康无忧无虑的长大,我有带他们的份额的阻断液。如果怕寂寞无聊,我们可以去找一处土著文明跟他们一起生活。”

“……”枢零沉默了一会儿后,避而不答,“联盟的那项终极计划到底是什么,到现在你总算可以告诉我了吧。”

曦雾点一下头。

“我去做饭。边吃边讲吧。我们现在有很多一起说话的时间。”

他们一同向餐厅走去。

曾在概念风暴中损毁、与被枢零切割掉的大部分船体,现在大多被飞船自动修复了回来。

只剩一些诸如亚空间引擎之类技术含量太高的,飞船自己修补不了。

枢零向四周环视,他看见飞船上新多出了许多小家具、小装饰物。它们应该是曦雾在他昏睡不醒的那八十多天里,亲手一件件地打印摆放下的。

梦里的海曦也喜欢这样装饰布置职工宿舍,他说对洛德奈特说:“这样能更有家的温馨感觉。”

曦雾真的很期盼跟他私奔成功,共建一个不再有风雨的温暖小家。

“……四点八。”枢零唤到,“四点八,过来。”

“它坏了。大概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概念风暴影响到了。我尝试过修理它,但它的型号是你自创的,和星际上的主流机仆型号大不相同,我没太敢对它动手。”

枢零也对着四点八鼓捣半天,但直到曦雾把所有的菜都端上桌了,他都没能成功让四点八“起床”。

“是它的主芯片出问题了。”枢零低压着长须,“如果它是有灵魂的活人,那么它现在的这个状态,应该被称作……死亡。”

“但幸好它不是活人。我们飞船上的打印机应该能打印复刻它的芯片吧?”

“……”枢零将四点八放回它的小床上,“所有人的复活都不会是完美复活,机器人的复活……我也不认为会是完美复活。”

“可对机仆们自己来说,更换芯片和记忆服务器是常有的事。我们也甚至能更换脑子呢。”

曦雾帮枢零拉开椅子。

椅子腿和地面摩擦时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枢零,灵魂是切实存在的,联盟已将其彻底证实。”

一直以来,星际上都广泛认同灵魂是一种切实存在的亚空间现象,但灵魂的存在并没能被证实。

就像古代人能看见光,知道光芒是一种切实存在的自然现象,但尚没有一种科学技术手段去观测到光的本质——光子。

“你们联盟对亚空间的研究之深入,真是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枢零问,“你亚空间幽灵的身份,是联盟在某一项秘密计划中赋予你的?”

曦雾摇头:“我会成为亚空间幽灵,应该跟联盟没关系。但我之所以出现在联盟而不是别的地方,或许的确有些关联。就像你【心能操纵】的能力警觉到了联盟在亚空间中布下的危险计划,我兴许也是在冥冥中被联盟的动静吸引过来的。”

枢零眉头一皱:“果然,联盟的计划设施藏匿在亚空间中。显然你们的亚空间技术领先我们太多,光凭我的族胞们自己,他们估计很难于亚空间中调查出联盟的罪证。

“你们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曦雾深深叹一口气。

胸有千头万绪,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还记得在【魂誓海】中,自己是怎么被初步说服接受联盟的这项终极计划的:

“曦雾,如果你和一群人被困在了一间密不透风的铁屋子里,铁屋中可供你们所有人呼吸的空气有限,你为了生存下去,你会怎么做?”

曦雾没思考太久:“尽量不乱动浪费氧气,和大家一起想办法在铁屋上开个洞。”

联盟主席银月翼轻声说:“但有一些人,比起先思考如何在铁屋上开洞,他们选择先杀掉房间中的老弱病残,用死亡夺走他们呼吸的权利。而这就是我们的宇宙在末日来临前的现状。”

曦雾从银月翼的灵魂中看见了一种对人性的麻木、无望。

越是身居联盟高层见过星际社会中的太多,他们的灵魂中对人性的这种绝望就越是沉重。理所当然的,银月翼是对人性最不报期望的。

“我们每次使用亚空间技术,都会导致末日被提前。而一些高等文明为了自己能在末日来临前多呼吸一分,就要么封锁其他低等文明的科技,不准他们进入星际时代掌握亚空间技术;要么直接灭杀掉他们,就像在掸落宇宙中的一粒灰尘。而灭杀一个文明远比封锁一个文明的科技更高效便捷。

“曦雾,你知道至今为止,宇宙中有多少粒‘灰尘’被掸落了吗?又有多少高等文明在做这些‘心照不宣的清扫工作’?

“我们联盟时常感到自己像是一群疯狂的食人族中,唯一流下眼泪不肯吃人者。十万年来联盟为这件事做过多少努力,在诸星理事会上发起过多少次倡议、提案?

“可联盟十万年的努力,从没有一次成功。你知道我们都是怎么失败的吗?”银月翼面无表情,“他们先是否认宇宙末日的存在,实在否认不下去了,又开始否认他们做过文明灭绝的事。而不存在的事,那当然就不用再在议会上谈论了。

“宇宙中从来就没有和平过。只是绝大部分的死亡都没能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而现在,联盟终于有能力靠自己的力量彻底终结这一切的悲哀了。”

曦雾回过神,对枢零说到:

“灵魂的本质更像是一种恶性亚空间BUG所导致的诅咒,使所有的有机体都无法真正永生的诅咒。亚空间在经多轮末日重启后,它逐渐崩坏了,开始出现各种BUG,‘灵魂’就是它出的BUG的一种。

“我们所有人的灵魂皆依托亚空间而存在,亚空间就像一座储存了宇宙中所有信息数据的档案馆,而我们每个人的灵魂则是一份亚空间为我们建档的特殊档案。

“这份灵魂信息档案是有页数上限的,当档案纸被我们的现世记忆全部填满后,亚空间就会将这份档案封档冻结,人也就永远凝固在那一刻、死得彻底了。

“幼儿时期,我们的档案纸都还在亚空间造纸厂里打印,所以这个时候我们要是死了,会导致打印出重大BUG,强行复活会有很大的问题,因此我们一般不复活幼儿。

“复活的本质是一种现世身体与灵魂档案间的再匹配,当灵魂档案检测到现世中出现了型号匹配的身体时,它就会自动纠缠回来,接着在档案纸上记录这个人的生平数据。

“如果同时有多具身体匹配成功,灵魂也都来者不拒。而这当然会造成一些问题,除了灵魂档案纸会被成倍速度的消耗掉以外,一具身体上经历的记忆还可能通过灵魂错乱到另一具身体上。

“这种记忆错乱现象是十分普遍常有的,枢零你一定看过相关数据报告吧。”

枢零点头:“的确看过。”

“同时,还有研究数据表示,亚空间中的每阵涟漪、风暴都概率影响到我们的灵魂。就像档案馆中进水后,里面的文件概率被潮气沾湿。进而导致现世中的我们出现莫名焦躁、嗜睡的情况。

“甚至出现一些‘亚空间灵异现象’,比如两具身体的灵魂被交换了;脑子里莫名多出一段‘前世记忆’;性情大变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疯狂举动;等等之类。”

在听到“前世记忆”时,枢零下意识瞥了曦雾一眼。

“这些现象的确是有。虫群中曾经也发生过。”

“联盟的终极计划,简单地来说便是,通过在亚空间中偷偷地做一些手脚,以影响所有人的灵魂,最终映射到现实。

“你一定知道联盟的《通明宇宙计划》吧,就是目标是让全星际的人都能免费上星际网、要消除黑暗森林的那个,它就是我们的终极计划的明面掩护。”

爪间的食物被枢零猛然间咔吧捏碎了。

“你们真疯了!”枢零不断摇头,“对亚空间做手脚?亚空间岂是能随便乱动的,它在经过那么多轮末日重启后早就成一栋危房了!它现在出的任何一场意外都极可能导致本世代的宇宙末日被大幅提前,这也是为什么虫群在亚空间方向上的研究慎之又慎、进展缓慢。

“你们联盟经常宣传说你们家里没有储备任何末日武器作为宇宙级威慑,结果实际偷偷做出的事比研究末日武器更加可怕!”

“我们在多处碎片宇宙中或大或小的实验过数千次,至少就这上千次的实验结果而言,该计划在技术层面上是不存在问题的,并且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也十分理想。

“我被带去亲眼见过那美好光景……”曦雾的神情又向往又怨怒,“如果终极计划真的能成……所有有灵魂者,都将从根本上丧失杀害另一名有灵魂者的念头,‘人杀人’的问题便从根源上被解决了。

“人们将用体育竞技和别的什么来取代流血的争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和平、大繁荣时代将因此到来,宇宙中的所有文明种族都将能安下心坐在一起,和和气气地齐心研究未来的宇宙末日的度过办法。

“至于现在……”曦雾阴郁地叹气,“我不知道他们的终极计划到底要干什么了。”

“这太荒唐了!我必须得想办法回主宇宙中阻止他们!”枢零焦虑地往嘴里狂塞进食物,“前期试点实验时没有任何问题但一到正式施行时各种乱子便接踵而至,这样的案列比比皆是!你们的计划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全宇宙的人都将同你们一起承担后果!”他大声斥责,“你们真的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他们有考虑过,我当时也问过。他们回答我的是:

“计划的确有风险,如果联盟的计划出了技术问题,它会在失败后产生亚空间海啸,还会导致末日提前。这种海啸对高等文明来说算不了什么,他们甚至可以完全无视;但对低等文明来说,时常是致命的。

“但是,如果联盟什么也不做,这些低等文明一旦被高等文明发现存在,等待他们的命运几乎注定是被“清理”灭亡。联盟做出的这项终极计划,反而是给众多低等文明们一条有生路的机会。当联盟的计划实现,就再也不会有人杀人的事,低等文明也就再也不会被高等文明因一己之私而灭杀了。

“而即便计划真出了意外,联盟也有全套的事后补救方案,他们会尽全力复活每一个或许可能有的因此遭意外死去的人。同时末日本就不是一个完全固定的日子,大家只要在未来做好规划少使用些亚空间星门,就能很简单的把日期份额节省出来。”

枢零顿时反驳:“他们怎么知道计划失败后的那场亚空间海啸,它真的就淹不到高个子的头顶来?万一这场海啸出乎意料的大,那也是有可能的。技术人员总爱对项目前景盲目自信、夸大其词,我当帝权这么多年,我早已熟悉了他们的那一套话!”

曦雾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不是对人性、对现状深感一种如熵增般的绝望,也就不会成为极端理想主义者,那么坚定地逃避进理想事业中,头也不回的。因为在他们心里,回头并无路,只有一片漆黑荒芜。

“联盟的许多外星移民者,尤其是那些高级技术人才,他们多多少少都受过各种压迫、见过各种不公,才会下定决心放弃掉原本的一切移民来地处偏远的联盟。

“联盟的来历也本就是这样,十万年前,一群受够了人与人间无休止的争斗的绝望之人,他们主动从自己的文明中脱离,将自己流放至宇宙边缘,在精神的废墟上建设起属于他们自己的应许地、理想国。

“其实联盟根本就没有正式的政府机构,只有一群由联盟公民们众筹雇佣来的临时工。而当联盟完成它的历史任务后,临时工们也就该散了。”

枢零被这个巨大的草台班子骇得两眼一闭。

“我得回去阻止联盟的计划,立刻,赶紧,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