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摘星 爱一个人就把星星摘给他。……
枢零抱着酒瓶刚一在曦雾的大腿上坐下, 曦雾就自然而然地一边将他往怀中圈紧,一边拨弹起他凹凸有致的肌肉线条。
“你今晚灌我喝酒,你肯定没安好心。但刚好, 小绒毛,我喝你的酒,我也没安好心。”
曦雾白里透着粉的纤手相衬在枢零的黑制服上, 那颜色分明极了。他揉捏赏玩的手法不轻不重, 假绅士, 真下流。
他将金杯举到枢零嘴边,狭长的漂亮凤眸中满是调笑。
“小绒毛, 你用杯子是灌不醉我的, 得用你的小嘴喂我喝, 我马上就醉了。”
枢零一呆, 竟真的乖乖把酒含住,低头用嘴来喂曦雾。
曦雾也不跟他客气, 都老夫老妻了。一边舔吃他的嘴, 一边将金杯随地一扔, 便双手齐用地放肆起来。
“还不行……”枢零狼狈地别开脸, 躲开曦雾过于缠绵的亲吻,一手扯紧自己的裤头不让脱, “我准备的结婚纪念日项目, 还没体验完,才刚开始……”
“哈哈,好嘛,是不能浪费了你的准备。你都准备的什么?”曦雾暂且忍耐下,收回自己充血发红的尾巴,但他粗重湿热鼻息仍打在枢零的耳茸上, “小绒毛,你今晚又在准备怎么玩弄我?嗯?”
枢零摇头。
“你喝醉后我再告诉你。”
迎着枢零期待的发亮眼神,曦雾低声笑。笑他可爱,也笑自己真是个傻瓜,被人戏玩还觉得这么快活、甜蜜、幸福。
又仰头嘟起嘴唇,纵容心上人继续喂自己喝酒,把自己灌醉。
大半瓶酒下肚,曦雾终于醉得差不多。
脸上的笑意渐失了,直愣愣地眼望着枢零冷峻帅气的脸庞,泛起痴。
忽然,枢零一手推在他身上要从他怀里下去。
他下意识慌乱抱紧枢零怕爱人离他而去,枢零转头向他看来,他反应了好几秒才呆怔怔地松开手。
也不知枢零到底是要做什么。
离他退远了几步,又迎着他的视线脱起衣服。
一直脱到一丝.不挂,浑身赤条,枢零才再度看向他,向他问:“小软糖,你能不能再对我说一次那个?”
“我爱你……”曦雾抱着酒瓶,继续往肚里灌着酒,“我爱你……”
“不是这个。”枢零蔫坏地将翅膀展开,“我想听你再对我说:我的小飞蛾,你不要飞走了。”
他黑红的宽大蛾翅在曦雾的眼瞳中扇扇。
曦雾的呼吸声陡然急促,心中的恨和爱都浓得抹不开,又气又悲得眼眶里都蓄起眼泪。枢零明知道他最恐慌、最害怕的事就是枢零会先一步离开他,却也还是总拿这件事来逗他。
他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拿来和他开玩笑的,他真的觉得非常的伤心、非常的难过。他一想到他们间差了三千岁的寿命,以后枢零真的会先一步离他而去,他便怎么也止不住眼眶中的泪意。枢零有着那样的天赋能力,难道就一点也看不见他此刻的真实心情感受吗?
那又为什么还是这样玩弄他!?
便就这样喜欢看自己离不开他的哭哭啼啼的样子吗!?
曦雾用力将手上的酒瓶子往旁边一砸,踉跄着大步向枢零走过去,像条恶狗一样地往枢零脖子上狠咬一口。
最后却又靠紧他,无可奈何地颤着音对他说:
“我的小飞蛾,你不要飞走了……”
“哦。但我今天真的要飞走了哦。”
“呜呜……”曦雾很不争气地掉下眼泪,“你不可以飞走,不可以离开我……”
他被枢零推开了。
枢零将右手伸到他面前,“我的婚戒,摘下来。”
曦雾完全傻住了——
摘什么?摘他们的婚戒!?这是能随便摘的吗!?
他的眼泪瞬间流得像瀑布,“泥、你太过分了!枢零!”他一边大哭,一边伸手去摘戒指,“你到底要跟我玩什么,你最好有解释,不然今晚我药草食你呜呜呜……”
但戒指摘一半他就手抖得厉害,没力气或者说没勇气摘了。他破大防地用力把戒指塞回去,“我不玩了呜呜呜!”
枢零却主动把手往后一拔,他们的婚戒就那样从他手上脱落,留在了曦雾手里。
“曦雾,我要从此飞走了,我要变成大飞蛾飞到天上去了,你不要想我。”
说罢,他的浑身飞速生出浓密的黑毛,身形也开始拔高变壮,第二对胳膊从他胁下生出。曦雾的大帅哥就此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两米四的黑毛大furry。
曦雾哭得稀里哗啦地挂在他腰上:“老婆!老婆!泥不要离开窝!”
“老公,我现在就飞走给你看哦。”
“不要!你不要扇翅膀!你快停下泥不许扇呜呜呜!”
“咻。”枢零反关节的粗壮双腿一蹬,漂浮着离开了地面,“老公,你看,我真的飞走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曦雾死死揪着枢零腰间柔软的毛毛,“呜呜呜呜!”
枢零的语气中带上了浓浓的笑意:“我带你一起飞走,我们一起飞到天上去,我给你摘星星好不好。”他将变成小矮瓜的老公提溜起来,四臂并用抱入怀中,“你们的星际网上说,‘爱一个人就把星星摘给他’,小软糖,我这就带你去摘星星。”
狂风只掠过曦雾的面颊一瞬。
接着那些过于喧嚣的风声便被枢零用心能护盾替他挡住了。
曦雾一脸呆愣,处于醉酒状态中的脑子一片浆糊,眼泪还在下意识地流。
头顶的数颗星星正在他的眼中世界里放大,那是虫群中央区太空城的轨道卫星;
枢零的心能护盾正与大气摩擦绽放出明亮的红光,就像一颗流星在逆流而上从地升起。
渐渐红光黯去,散逸层离他们越来越近。
某一刻心能护盾上的红光彻底消失隐去,于是深黑的宇宙、浩瀚的星河、宏伟的太空巨构群悉数撞入进曦雾的眼底,如浮岛般巨大的虫族泰坦正挥舞着他的千万根鞭毛漾开一圈圈空间涟漪悠游飘荡在太空中。
在那瞬间,曦雾混乱的大脑中像走马灯一样地闪过了许多画面。
他听见高中的早自习上,他在和同学们一起念课文:“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他看见一颗子弹洞穿他同龄战友的身体,连一声呜呼都没留下,尸体便那样喷撒着热血在连天的炮火轰炸中悄然倒下,似一根芦苇弯腰伏在夕阳下的血河边;
他闻见他第一次拥抱爱人时,爱人身上黏着的甜点碎屑的蜜香,与爱人柔软毛发间的暖气;
他触见体温、脉搏、心跳,无数人曾在他生命里来去鲜活过的痕迹;
……
他最后看见的是自己的眼泪。
失重的太空中,从眼角脱落的泪滴正沿飞行轨迹漂浮连成一长串的稀疏珠链。还有更多的泪水则积蓄在曦雾的眼球上,束于液面张力无法被自我排解,如哈哈镜般模糊扭曲着曦雾的视线。
与寿命有百亿年长久的宇宙星辰相比,世间的生命就如烟花般短暂易逝。
不管是百年、千年、万年,在宇宙宏大的尺度对比下,都渺小似弹指一瞬间。
而两个灵魂相拥抱后,滋生出的名为“爱”的幻觉一样的温热,在这样的冰冷广袤的宇宙中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一切。”
曦雾听见过去的那个年已三十的带着眼镜的自己,在神圣庄严地微笑着,向军营病房中的众患布道:
“爱会胜过一切。”
……
枢零是被一阵压抑的哭声吵醒的。
——这个哭声……是海曦的声线。
我正在梦里。我正在和曦雾一起做梦。
枢零睁开眼。
他快速判断出梦境的时间循环以被莫名打破了,现在他的面前出现了全新的故事发展。
黑暗的帐篷中,海曦正压着声哭泣。
躺在他身前的周妙妙的呼吸声很虚弱,她肚子里咕咕的肠鸣声不断,她似乎是消化系统出现了问题,生病了。
四下里全都散逸着梦境主人悔恨、绝望与恐惧的情绪。
它们与黑夜融混在一起,如一池浓酸般沉沉压在枢零身上,灼痛着他的体肤。
他皱眉压住这过于负面的不适感,关心地向海曦询问:“海曦,我们的妙妙她怎么了?”
“也许我当初选择让她跟着我逃难就是个错误……”海曦自言自语般喃喃,“她就这样死掉了怎么办?如果我们没有逃进这片山林,如果我没有带她迷路,如果我阻止了她继续吃那两个没完全煮熟的鸟蛋,如果……”
他僵硬机械地扭过脖子,将脸朝向枢零这边。
“洛德奈特,要是妙妙真的就这样死掉、就这样离开我了,那接下来我该怎么独自一人走出这片无光的夜晚?”
枢零心想:在这颗蛮荒落后的原始星球上,让死者复活的技术多半是还没能研发出来的。
也就是说,周妙妙和他一样,死了就是真死了。
“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害的……”海曦痛苦地咬牙悲哭,“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们,不要总是独留下我一个人……求求你们,都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他压不住嗓地嚎啕了一大声,像是那些极度的悲伤正从他被塞满的胃里,经食管、喉头反流到了嘴边。
像一头野兽在咳血哀叫,他对黑夜哽咽质问:“我这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在从我身边死去离开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
枢零缓缓坐起身。静悄悄地靠近到海曦身边。
还没伸手,海曦便主动扑到他身上死死抱住他,瘫软在他的肩头处,哭得喘不上气。
“洛德奈特,我好害怕,怕你们都死掉离开我……你们都不要再折磨我了,你们可不可以都不要死啊……”
“……”枢零轻柔摸摸海曦的脑袋,“也许你现在只是在做梦。等梦醒后会好的。”
“哈,哈哈……”海曦痛苦摇头,“要是这些真的就只是梦就好了……但这些都是真的,洛德奈特,都是真的……”他一脸心碎绝望,流着泪的眼睛像两个黑窟窿,“他们是真的死了,他们真的死了……天怎么还不亮,天怎么还不亮,我是不是永远也等不到好日子了……”
“……抱歉,海曦……我不知道现在我该怎么安慰你。”枢零歉意地抚摸他,“但我很开心能给你拥抱,我也可以吻你,如果你有需要。”
“……”
枢零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等到海曦答话。
他像座沉默的石雕像。
于是,在稍作思考后,枢零主动在海曦的脸颊上吻一下,希望他能因此好受一些。
“…………”海曦仍旧沉默。
枢零放松身体,调整了一下坐姿。
“小软糖,我今晚有点困。”他反过去倚靠到海曦身上,带着种床笫间贪欢后的残存风韵,浑身肌肉软绵绵,嗓音也懒倦倦的。
“……你睡吧。”海曦因为太久没开口,声带有点沙,“由我醒着继续照顾妙妙就好。”
枢零一边温存着用脸颊蹭他,一边合上眼。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你放在这片梦境里的绝望和痛苦,大多太多了,无法被我的一两句话简单融化……要是我能帮你吃掉它们就好了。”
“……你也吃坏肚子了怎么办。”海曦闷闷地说着,“你留在我身边不要死掉就好。”他像只鸟儿一样哀叫祈求,“不要独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
“……”枢零轻声说,“好,因梅斯。我不会留你独自一个人。”
枢零又一次不着痕迹地逃避开了曦雾关于“不要离开我”的祈求。
今晚不管是海曦还是曦雾,对他说下的每一次“不要离开我”都没能得到应答。
只有无言的沉默。空白的逃避。
不断发酵着曦雾的痛苦。
当命定的那日到来,枢零一定会死。
但他可以给曦雾留下一个孩子,这便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虽然……
这个孩子很可能一出生便是异常个体,一旦虫群和联盟开战,一旦联盟战败,这个异常个体的孩子便再也无法借联盟做靠山,被保住活命了。
他也将从曦雾的生命里彻底离去。
许久过后。
枢零靠着海曦再度睡熟了之后。
海曦缓缓地、轻轻地、颤抖地,在枢零颊边用嘴唇点了一下。
像一滴温柔的泪掉在一片叶上。
第七日的太阳刚一在帐篷外升起,它便蒸发无踪了。
周妙妙的小脸逐渐红润,呼吸平稳。她的肚子不再咕咕乱叫,她挺过来了。
又休息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下午他们再度疲惫麻木地启程上路。
枢零断断续续地来到这个梦中,断断续续地和他们在山林中一同跋涉着。
终于在第十天时,他们得见眼前的树群逐渐稀疏。而在见到那个被人乱丢在林中的塑料包装袋时,海曦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妙妙,我们就要出去了!我们真的要出去了!”
周妙妙“哇”一声大哭起来,抬起被蚊虫叮了大片疙瘩的胳膊抹眼泪,高兴得边哭边大步走。
下午四点过,两个“野人”从灌木丛中狂奔而出,脚踩在水泥路上又蹦又跳大喊大叫。
枢零走过去,也配合地跟着他们一起蹦跶。
被他们两个一人抱住了一条胳膊,他们一边拽着他蹦一边欢笑得口水都甩飞在他身上了。
“爸爸!等我进城里我要洗澡换衣服!”
“你不饿吗?我再也不想吃野菜了!”
“我也再也不想吃野菜了!”
枢零跟着大喊:“我也不要吃野菜!”
他们哈哈大笑。
就这样满怀憧憬与希望的,再度背起包向着城镇的方向前进。
此刻的他们都尚不知道,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一片地狱啊。
第102章 小点点 生了生了,大宝生了(并没有……
“虽然我也很不愿这样通知你……但, 你的岳母的身体状态真的非常糟糕了。”沼华叹息,“她的时候应该就在这一两年了,曦雾你是时候去想想……该做些什么准备了。”
曦雾将胳膊肘支棱在桌面上, 手扶额头。
“枢零他……这事知道吗?”他垂着脑袋,又苦笑,“我问了个傻问题,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们虫族人的脑袋是透明的, 他肯定已经从那些医护人员的脑袋里都看见了……”
他茫然地反复捏按着自己的眉心,“我简直不敢想, 妈妈真的去世后, 枢零的情绪反应……”
也不敢去想当枢零真的去世后, 自己的情绪反应。
沼华说到:“他们虫族人的确和我们联盟人的生死观念很不一样。在我们联盟人的葬礼上, 来宾不仅可以唱歌跳舞、打碟蹦迪——”
“甚至还能开impart。”曦雾翻白眼,“说出去我们敢开, 别的星际网民都不敢信。”
沼华笑呵呵地捋一把胡子:“生者为大嘛。葬礼就是该办得热热闹闹的, 好让逝者安心快乐地去。以后在我的葬礼上, 我就希望你们能在参加完后高高兴兴地发朋友圈说:
“‘太棒了!这是我参加过的最欢乐、最有意思的一场葬礼!’, 然后配图是你们与我的尸体或者我的墓碑比耶的精修笑脸合照。”
曦雾被逗乐了:“反正我们联盟人的葬礼,主打一个绝不怕把死人气活过来, 气活了反而更好是吧。”
沼华和蔼地应和:“没错没错~是极是极~”
“要是真能把人给气活就好了。唉……”曦雾再度重重地叹一口气, “唉……”
他还记得自己刚转生来不久时,得知到星际上的复活技术已相当成熟发达时的心情——
“那不就是说,在这里谁也不会因意外、因疾病死去了?真好。”海曦的胸中有种情绪在酸涩地胀开,他露出微笑,眼泪不自知地从眼角滑落,“谁也不会突然离开谁了。真好啊。”
从那天之后, “海曦”日渐沉迷于电子游戏,他成天泡在星际网上,逐渐变成了开朗米虫“曦雾”。
他真的好厌恨虫族人禁止永生、禁止复活的破规定。
但对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阿伯,我必须做点什么……”曦雾站起身,“至少,至少也得在岳母去世前,多留下一点美好回忆……”
……
“妈妈,这是我跟枢零给你准备的礼物。”
这天,晚餐时分,曦雾在餐桌旁微笑着捧出了一只半米多长的礼物盒子。
“礼物?噢!礼物!”伊茜丝期待快乐地搓着四只爪子,“天啊,盒子里会装着什么?我完全看不见你们两个脑袋里的想法!”
曦雾将礼物盒递给她,她高高兴兴又小心细致地拆着包装,不让盒子外的漂亮彩纸被她铁锅大的巨爪给撕坏了。
而在打开盒子后,伊茜丝愣住了。
她困惑地问:“这是什么?一只金蛋?”她好奇地用爪子轻碰它。
曦雾笑着回答:“妈,这是我跟枢零的孩子,是我们在星际网上生的赛博宝宝,你当上婆婆了。”
“是的。”枢零颔首,“曦雾负责付钱,我负责选款式,我选的是乖宝宝款。”
“……”伊茜丝程序未响应了几秒。
随后她兴高采烈地欢呼:“太好了!你们终于生了!我当上婆婆了!”她慈祥地将金蛋从盒中抱出,“他叫什么名字?”
“我们还没想好,妈,也许你能给他取一个。”
伊茜丝绞尽脑汁地想了想。
“……叫他‘小点点’怎么样?”她怜爱地将小点点放到自己长满软绒的白肚皮上,“哦~小点点,你是多么的可爱~”
曦雾毫无意见。
“那就叫他小点点吧。”
起名废的枢零更不可能有什么意见。他已端起碗开始吃饭了,俨然一副“生孩子太累我要狠狠坐月子”的样子。
而伊茜丝毫无吃饭的心思。
她喜欢得紧地将“小孙子”抱在怀里摸了好一会儿,又问到:“小软糖,小点点是不是还需要二次孵化从他的蛋壳里钻出来?他需要些什么孵化条件?”
“是需要二次孵化。我们得给他设定好他的外貌长相,把参数上传到……呃,是隔着蛋壳告诉给他听。”曦雾摊手,“但我和枢零都不知道我们以后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应该只有妈妈你才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伊茜丝说到:“我看报告上说,跟你们法皇人生的后代,大体上的模样和性状都会随母方。”
“对。”曦雾点头,“尤其是刚出生那会儿,我们的孩子会完全拟态得跟母方种族一个模样。直到脱离幼年期,才逐渐展露异状,头顶长出犄角扩散出安乐香。”
没有繁殖能力的法亚人,他们头顶犄角所散发出的香氛便也是不带催情效果的和谐版——安乐香。
正如其名,安乐香会给闻到它的人带去安宁闲适的心境。
法亚人天生便适合去从事心理医生一类的职业——当然,前提是他们能遵守好职业道德规范,不总是跟病人发展出多余的情感关系。
曦雾继续说到:“问题的关键在于,你们虫族人的基因太复杂了,那上面甚至还有你们的加密手段。尤其是妈妈你给枢零做的基因设计,更是如此。后来枢零还基因突变觉醒了心能,导致你们虫族人自己都无法再理解他的基因句式了。
“这使得我跟他生宝宝时,我的伴生菌群完全没可能翻译理解他的基因,只能粗暴的就地取材他的基因片段进行随机的仿造拼凑,直到拼凑出一个还像模像样的健康宝宝为止。
“其中的随机性太多、太大了,我去问了我的阿伯,他也说不好我和枢零的未来宝宝可能长什么样。”
伊茜丝笃定地说:“你们的宝宝生下来时一定会是条可爱的小毛毛虫。直到他化蛹后,才会开始展现他的随机性。
“他破茧而出后的样子也许会更偏向我们虫族人的传统长相,也许会更偏向播种者文明的基因原种的模样……但他小时候一定是条可爱的小毛毛虫。”
“那他会是条什么颜色的毛毛虫?”枢零关心地问。
伊茜丝摸摸小点点。
“我的小绒毛,其实,每只虫宝宝的本来颜色,都是灰色的。你们现在身体上的颜色,全是我们在你们出生的那一刻涂上的。你翅膀上的花纹是我手动给你涂装的。”
枢零下意识扇了扇翅膀,又若有所思:“那我要给我的宝宝染毛染成金色。”
“我觉得染成黑红相间的更帅气。”曦雾插嘴。
伊茜丝不赞同地摇头:“明明染成七彩色的更好看。”
枢零孝顺地点点头:“好的妈妈,我现在就把我的头发染成七彩色的。”
“……?!”曦雾大惊失色,“不要啊老婆!你不要染彩虹头发当杀马特啊!”
然而曦雾的话还是说晚了,枢零的头发已经像迪厅彩灯一样的五颜六色地流转变幻了起来。
“哦~这是谁家的虫宝宝,怎么长得这么漂亮~”伊茜丝伸爪揉揉枢零的脑袋,“原来是我的小绒毛~”
枢零顿时露出了“我要染一辈子这个颜色的头发”的妈宝男表情。
曦雾在内心底发出“呱——”一声惨叫。
人在被逼到极限时,时常能爆发出惊人的潜力。而此刻,曦雾爆发出了惊人的情商。
“枢零,我也不是说,你新做的这个头发颜色不好看。我的意思是说——”曦雾一脸深情地拉起枢零的手,“比起同时拥有一个七彩色的老婆和七彩色的宝宝,我更希望拥有一个七彩色的宝宝和一个独特的你。”
枢零转头看向妈妈。
曦雾也拼命向伊茜丝眨眼投去祈求的眼神。
“嗯…我觉得小软糖说得也有道理……小绒毛,妈妈也一样喜欢黑毛毛的独特的你……”伊茜丝高高捧起金蛋,“所以你们是打算好给小点点染七彩毛毛了吗?这太好了!
“我一直都很想给我的孩子们染成七彩色,但你们也知道,虫群里有关于外貌着色的相关规定,不能随便染。而我们的小点点就没有这个顾虑了,哦,可爱的七彩小点点~婆婆亲亲~”伊茜丝又依依不舍地将金蛋放下,“但你们要是有其它的配色想法,我也都会喜欢的。小点点毕竟是你们的孩子。”
枢零矜持地将头发变回黑色。
“我都听妈妈你的。”
曦雾同样没别的意见。这只金蛋本来就是他跟枢零送来哄老太太开心的。
于是就这样,在和谐愉快的气氛中,他们共同商定好了小点点的外貌模样、毛发配色,并将参数提交上传至金蛋内,开启了孵化模式。
吃饭时,枢零把金蛋塞进衣服里,装模作样地孵着蛋。
吃完饭后,曦雾从枢零衣服底下把金蛋掏出来,煞有介事地将它托付给伊茜丝。
“妈,今晚我和枢零还要忙着造二胎,没时间孵蛋,我们的大孙子就交给你来帮忙带了。这是他的孵化说明书,你按照这上面的要求别让他着凉了和热着了就好。”
伊茜丝无比珍视、动作轻柔将小点点捧进怀中。
“我会替你们照顾好他的。”她又伸出另一对手爪中的一只,轻抚曦雾的脑袋,“小软糖,谢谢你。”
第103章 请把我留在原地 继续向前奔跑吧,我的……
“他钻出来了!哦!小点点真可爱啊, 看看他毛茸茸的样子,和七彩色的漂亮毛发,和一红一蓝的异色瞳, 他漂亮得就像极光座星云一样!”
恒温孵化箱中,儿童玩具小点点,正从它的金蛋壳里一扭一扭地钻出来。
它的电子眼迅速地从围在它身周的四名有机体、一名无机体身上扫过, 又停下动作, 趴在原地不动弹了。
伊茜丝一脸关切:“小点点他怎么了?他怎么不动了?”
“他应该是饿了, 我们得喂他吃点东西。”曦雾早有准备地从兜里掏出一包联盟人从小喝到大的儿童酸酸奶,“嘬嘬嘬, 小点点, 过来, 来爸爸这里喝奶奶。”
听见“嘬嘬嘬”, 一旁的枢零下意识抖了下须须。
小点点扭着屁股嘿咻嘿咻地向曦雾拱去。
伊茜丝看它在冷桌子上爬来爬去看得心疼,便宠溺地伸出手爪将它捧起, 轻轻放到曦雾面前。
曦雾以一个标准动作将小点点抱进怀中喂奶——他可是已经考过了联盟的监护人证的, 他早已学会了如何当一名优秀奶爸。
但伊茜丝和枢零好像对他带孩子的方式意见很大。
“你就只喂他喝一些饮料?这怎么行呢, 他怎么可能饱。”伊茜丝从嘉利端来的食物托盘上, 拿起一大块饼干,“小点点, 来, 婆婆喂你吃美味的小饼干。”
曦雾汗:“你们虫族宝宝刚生下来就能咀嚼并消化固体食物了吗……”
枢零从嘉利端来的食物托盘上,掰下一块儿合金:“小点点,嘬嘬嘬,这个也好吃。”
曦雾瀑布狂汗:“你们虫族人……”
“哦,不,小点点, 你不可以挑食,我们虫族人的血管里都是流淌着油炸冰淇淋和饼干蛋糕的,你怎么可以不爱吃饼干呢!”
伊茜丝一边指责,一边从曦雾怀中夺走小点点。
她将饼干强塞进小点点嘴里,“是不是很好吃呀?我就知道,看看你的小嘴动得多欢快啊,哦呵呵~”
“妈妈——也给我玩一会儿。”枢零从伊茜丝手里接过莫名变得像一只毛绒袜子一样瘫软的小点点,他也将托盘合金强塞进小点点嘴里,“乖宝宝,多吃点金属,你身上才不容易掉毛。”
小点点当场浑身抽搐起来:“yue——yue——”
伊茜丝很是疑惑:“小点点,你怎么了?是吃噎着了吗?”
她从枢零怀中夺走小点点,熟练地用挤牙膏的动作帮小点点顺着气,又把小点点倒提起来用力抖抖。
枢零再度伸手:“妈妈——我也要玩,给我玩玩。”
曦雾汗流浃背地将小点点从他们俩的毒手下救出。
“妈,老婆!你们不要这样对待小点点,他又不是…不完全是你们虫族人,他的身体很脆弱的,他是个脆弱的小宝宝,你们这样做是在虐待他!”
“哦。”枢零发出了“我是爱虐待老公孩子的恶毒妻子”的声音。
伊茜丝则手足无措:“哦不,真糟糕……我是个虐待小宝宝的坏婆婆……”
曦雾无视了过于拟人化的枢零,向岳母安慰到。
“没事的妈妈,至少小点点还活着。我们也可以把他刚才的那段记忆删掉,当做无事发生过。”曦雾在小点点的头顶摸摸,“好了,我已经删好了,妈妈,你现在又是一名好婆婆了。你能不能帮我们把小点点的毛发重新梳理整齐?”
“当然可以~”伊茜丝开心接过小点点。
曦雾则拉着枢零开始教便宜儿子说话。
“爸爸,我是爸爸。妈妈,他是妈妈。婆婆,她是婆婆。”
“豹卜……猫姆……”小点点发出憨憨的牙牙学语声,“扑扑……”
枢零评价到:“何等的愚蠢,连学说家庭称谓都要教习多遍。我生下来就会喊妈妈,出生第二天就已经能去考联盟的大学了。”
一旁,费劲巴拉才拿到联盟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某人,在静悄悄地破防。
枢零开始教小点点:“这是1,这是2,这是3。好了,你已经知道该如何数数了,现在我们来学习一些简单基础的公式,用以推导出离我们最近的那颗恒星的天体质量。”
小点点:“……?”
曦雾:“?”
伊茜丝不太认同地说到:“小绒毛,不是每个人生下来都有你那么聪明,你可是虫群的帝权备选者。而小点点只是一条普通的小虫虫,你要教给他的知识,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太难了。”
曦雾附和点头:“就是,就是。”
伊茜丝接着建议到:“我觉得你该从平面几何的面积公式开始教他。”
小点点:“……?”
曦雾:“?”
枢零有些无奈:“好吧。我们先开始学平面几——”
“等等!”曦雾大声打断他们,“你们难道不觉得,我们该先从‘如何跑步’、‘如何攀爬’开始教起吗?”
母子俩异口同声地问:“那还用学?”末了伊茜丝还补一个语气助词,“天啊!”
曦雾解释:“星际上的大部分种族,都保留着他们祖传的、纯自然演化来的、屎山代码一样的基因。我们束于文化传统等多重因素,是不敢像你们虫族人这样,对族群基因大刀阔斧的修改的。我们一般更倾向于后天改造,植入义体什么的,而不是进行先天的基因编辑。
“因此我们许多种族的新生儿在刚出生时,都和我们老祖宗那会儿没区别。身体同样孱弱非常,有的甚至连自己翻身都做不到。”他伸手摸摸七彩小毛毛虫,“我们的小点点也是这种设计,不过他会学得很快。”
枢零皱眉:“真是难以想象。”
伊茜丝母爱泛滥地抱抱小点点:“小可怜,让婆婆来教你攀爬好不好,你就这样抓着我的毛毛,往我的头顶上爬……”
“妈妈——我也要玩小点点,给我玩玩——”
曦雾无语地看着,三千六百岁的大龄虫宝宝心情愉快地畅(nue)玩(dai)起本是他们一起买来孝敬给妈妈的玩具宝宝。
然后没多久就三分钟热情的玩腻了。
枢零摇头向小点点宣布:“很遗憾,小点点,经我对你智商的初步考察鉴定后,你的未来职业规划被我评定为不通过。
“我认为你不适合从事任何一项需要脑力思考的工作,你只适合……”枢零想了想,“……跟你爸爸一样在家里当米虫。因为你实在是太笨了。也许你的智商检测结果是阴性。”
伊茜丝安慰:“没关系,婆婆支持你和你爸爸一起当米虫。而且你是多么的可爱,你光是活着就已经是在为世界变美好做贡献了。”
曦雾小声比比:“我有时还是有工作要干的,咱家充游戏币的钱可都是我想方法挣出来的……”
枢零点头:“确实,如果曦雾你的智商检测结果也是阴性,我想我是绝对不会跟你结婚的。但即便如此,我有时候也还是会担心我跟你之间会产生洼地效应。”
“嘲笑我是智商洼地是吧。”曦雾露出甜美的微笑,“枢零,一会儿我们回房后,我再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道德洼地。”
于是,这天晚上小点点又被留给了婆婆照顾。
曦雾师傅在忙着猛火爆炒大坏蛾,颠勺颠得不亦乐乎。
他以自身变成道德洼地为代价,用“讲文明、懂礼貌”的纯白思想灌满了大坏蛾的道德洼地。
第二天早上,在曦雾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起床时,枢零早就苦命地上班去了。
曦雾吃过早餐、又整理了一会儿内务后,也准备出门做正经事了——
在往后已不多的日子里,替白日里无法抽身的枢零多陪陪伊茜丝。
虽然这些天,曦雾已尽量在想办法让自己的行为举动看起来没那么刻意,但伊茜丝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想法。
“小软糖,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曦雾正笑呵呵地埋头给她做着美甲。
“你可是我妈,我不孝敬你我孝敬谁。”他放下刷子,先把伊茜丝的爪子放去照灯,又捧起一旁的透明大盒子,“妈,你想在你指甲上贴哪个小装饰?”
伊茜丝和蔼地去问正趴在她头顶上的七彩小毛虫:“小点点,你觉得婆婆的指甲上贴哪一个最好看?”
小点点奶声奶气地答:“婆婆贴大红花好看。”
“好,那婆婆就贴大红花。”
曦雾从善如流地从盒子里取出那朵宝石红花,细致地往伊茜丝手机大小的指甲上粘,之后又耐心地在周围加上其它闪亮装饰。
虽然他的审美水平肯定和那些专业人士间没得比,但因着他的那份心,让伊茜丝越看自己的指甲越觉得喜欢、可爱,眼睛里一点不觉得它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曦雾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把伊茜丝四只爪子上的美甲全做完。
期间伊茜丝断断续续地犯过病,偶尔会忘记他是谁,也忘记了小点点是谁,害怕地让侍仆将他们赶出去。
这天趁着伊茜丝的精神状态比较好,曦雾才终于将这项大工程做完工了。
伊茜丝含着笑,“真好看啊,”她对着灯光高举着自己的四只爪子,“我真该向所有人分享它。”
“我很乐意你那么做,妈妈。”曦雾也高兴地笑着。
“我会的。”她摸摸曦雾的小脑袋,“谢谢你,小软糖。就这样吧,就这样把我留在原地吧。你为我做得够多了,你是时候把你的时间继续往前,而不是逗留在一个垂垂老矣的灵魂身边了。你该有更多的新故事了。”
曦雾一怔,下意识地便反驳:“怎么可以……怎么就够多了呢。妈,你不用自责觉得我来陪着你,是在虚度我的时间。你别这样想,我从不觉得虚度,正相反,我觉得这样留下的回忆都是美好有意义的。”他又笑笑,“反正我平时闲着也是没事干。”
他的笑容有些无力,生死的话题实在太沉重了。
伊茜丝却摇头,“我亲爱的小软糖……我并不是在自责。”她遥遥地看向远方,“你觉得,一名母亲到底为什么该生下她的孩子?”
她的目光所向处,正是她从身体里掉出来的那块骨肉所在的方向。
曦雾迷茫地不知该如何回答伊茜丝,因为这个问题离年轻的他还太遥远,他从未想过。
如果一定要让现在的他给出一个答案,他会说——生孩子,是为爱情吧。
伊茜丝却缓缓说:“是为了看孩子们向前奔跑。”
她重新低回头,看向面前小小的人。
“什么是未来?孩子们就是未来。我到不了的未来,族群里的所有孩子们会替我去。当一名母亲将死去的时候,她不仅该松开她抱着孩子的手,更要使劲地将孩子往前推,为他奔向未来的脚步出最后一份力。”她黏满小碎钻的指甲,轻划过曦雾额前的发,“亲爱的,你也是我的孩子。”
曦雾的后背仿佛被人推了一把。
但他还不想往前跑。
他放不下。
又怎么能有人放得下生与死间的重量呢?
他抗拒地不断摇头:“妈妈,你别说了……如果我早知道,你的剩余时间只有这么短了,我真后悔以往没有更多的来陪着你……”
“小软糖,不以离别为目的的陪伴是没有意义的。”她温柔地将曦雾拥抱进怀中,“你该开始做我们的分别准备了,在这个拥抱结束后。”
“不……”曦雾下意识摇头,“不……”
于是伊茜丝的温柔开始变得像一把刀。
缓慢但又坚定的,将她与他之间的每一寸空气切割开。
她残酷地将孩子推出了怀抱。
“我知道我的状态,我已经很不好了。就算你现在再给与我些什么回忆,我也会很快将它们忘掉。我不再需要回忆了,我只需要……告别。亲爱的。”她将她头顶上的小点点抱入怀中,这是她唯一准许自己带走的孩子,“小软糖,在我们的故事的最后,我可不可以请你……照顾好我的小绒毛。”
曦雾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会的,妈妈,我发誓……”
“……”伊茜丝抚摸着小点点柔软的彩毛,“我还有一件事……小软糖,你一定要记好这件事……你有在听吗?”
“我在听……”曦雾努力克制着话语里的哽咽,“我会好好记住……”
伊茜丝缓缓点头。
“小软糖,我去世的时候,我一定认不得小点点了,我一定会赶走他,也赶走你。到时候,小点点一定很害怕,你要带小点点去他的婴儿房里,好好安慰他……然后,在我死去之后,你要把小点点放到我的身上,让我带走他。”
她再度确认:“你有好好记住吗?”
曦雾直觉性地有了些不太对的预感。
但他还是没犹豫地抹掉眼泪,郑重回答:“嗯,我记好了,妈妈,到时候我一定会照做的。”
伊茜丝终于放心了。
“你应该还不知道……”她最后对曦雾说,“五千年的任期满时,就是小绒毛身死的时候。旧王不死,新王不继……当初小绒毛不得不下令处死他的老师时,他伤心难过了许久……”
再之后,伊茜丝便发起了病,不再记得曦雾是谁,也不再记得小点点,他们都被母巢侍仆们请离了贝珠殿。
小点点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无忧无虑地在殿前门廊中拱来拱去。
却忽然听见“扑通”一声,它转头看去——
是那个长着犄角和尾巴的,它该叫做“爸爸”的有机体,他像一座了无生机的石雕像般的,跌跪在了地上。
第104章 一把泡泡枪(修) 太阳落到了地上。……
“大傻帅, 你怎么了?你好像不开心。”周妙妙用力仰着小脑袋,“你都不黏海曦叔叔了,你不喜欢他了吗?”
“是我对他做错事了。”枢零低声说, “我骗了他。”
“你骗了他什么?”她一脸疑惑。
“我……”他弯腰把周妙妙抱起来,“我故意没告诉他时间,让他以为, 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玩很久的游戏……”
“玩什么游戏?你们昨天晚上背着我偷偷玩游戏了吗?然后你们今天早上就起床起晚了?”
“不……我们昨天一晚没睡, 一直持续到今天早上……”
枢零恍惚地回想着昨晚的画面。
曦雾的爱和恨都是那么的浓, 床榻在他们的绝望中凶猛地摇晃颠簸,枢零仍旧不敢回应曦雾带着哭腔的每一句“不要离开我”。
他甚至不敢去看曦雾哭泣着的蓝眼睛, 他不断躲闪、不断逃避着那两汪满溢的湖泊。
除了向曦雾大敞开自己无能为力的身体, 枢零便什么也做不到了。身体是此刻他仅能给予曦雾的。
枢零继续低声说:“他一直都很没安全感, 所以, 我才一直都不敢告诉他这件事……他死死缠着我不愿放我走,我却还是强行推开他, 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 按时去上班了……”
此刻, 枢零的耳边仿佛仍能听见曦雾那一声声凄厉绝望如怨魂幽鬼般的“不要离开我”。
枢零早饭都敢没吃, 几乎是跑出家去上班的,一秒也不敢多留下。但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早已将曦雾那时的所有情绪永远定格在他的回忆中了, 每当回想起, 枢零的心便要随之狠狠颤抖。
——并感觉到一种十分可怕的,如人鱼泡沫般的甜蜜幸福感。
曦雾真的很爱他,很离不开他。
周妙妙懵懵懂懂:“大傻帅,你是不是又在幻想一些你跟叔叔间其实并没有发过的事了。”
“……”枢零没做回答。
他正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他逃走不在家的那段时间里,曦雾孤独一人在空荡荡的卧室里都会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到底要如何才能让曦雾自己重黏起自己破碎一地的心, 一如往常般地来他办公室外面接他下班,一同沉默不语地手牵手走回家去,又沉默地手牵手吃完晚饭。
饭后,再也受不了这种可怕沉默的枢零,再度向曦雾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曦雾通红着眼眶看向他,在勃然而起的怒火中、在绝望与毁灭的边缘上将他扑倒了。
周妙妙伸手扯扯枢零正往两旁低垂的长须。
又将它们栓在一起,打一个可爱的蝴蝶结。
她咯咯地笑了一会儿,又忽然捏住自己的鼻子。
“大傻帅,你有没有闻到什么臭味。我从刚才起,就一直闻到有一股臭味在飘过来。”
枢零终于回过神来。
他向周妙妙点头:“我猜测,这是肉腐烂时的臭气。”
“肉腐烂?”周妙妙不解,“怎么不在肉腐烂前大家一起煮了吃掉呢?”
“……也许只是附近的哪个养猪场断电出了事,”正孤身走在他们身前的海曦,自言自语般地说着,“猪棚里的猪全被热死了,这只是死猪在发臭吧。”
他突兀地停下脚步,放下背包,双手有些发抖地从里面翻找起了什么东西。
周妙妙完全不疑有他。
“海曦叔叔,你在找什么?”她又好奇地问,“现在的天气也没有特别热吧,怎么断电了猪猪就会被热死呢?”
“……”海曦过了一会儿,回答说,“我在找口罩。”
他一副很平静、很随意的样子,拿着口罩走过来,给周妙妙戴上。
“因为猪棚里的猪猪很多的,那么多猪呆在一起,它们的体温会把猪棚里的温度都升高。而且猪猪还喜欢放屁,屁是温室气体。两相叠加之下,猪棚一到夏天就必须得开机器通风制冷,否则猪猪就会中暑死掉。”
“哦,原来是这样。叔叔,那我们冬天在房间里打很多屁,是不是也就有很多温室气体保暖了?”
海曦努力笑着,也去给枢零戴口罩:“理论上可行,但现实中我觉得不行,我们会被臭死的。”
枢零偏过头刚表现出一点对戴口罩的抗拒,海曦便突然好似发疯一样地大骂:
“你犟什么犟,快戴上!我现在没跟你开玩笑!你们戴上口罩以后都不准取,我没允许前,路边的东西你们也都不准碰!都听见没有!”
周妙妙在海曦转身离开去重新背上背包时,她小声嘀咕:“叔叔好凶哦……”
“……”枢零第无数次地选择了沉默无言。
三人都戴好口罩后,他们继续往前走了。
越向远方那座城市靠近,空气里的腐臭味也就越浓烈。就像是那座城市在死亡、在腐败一般。
忽然,周妙妙手指着远方惊呼:“叔叔!傻帅!那里是不是躺着一个人?”
枢零很早就看见路边的那一堆了,但他没有识别出那是蓝星人类。
他过于优秀的记忆力反而导致他有些识别障碍,一旦识别对象跟他脑袋里的那些教科书式的参考图稍有冲突,他就常常认不出来了,会心想那或许是一个新品种。
更何况,路边的那一堆…浑身长疮流脓、散发着浓烈恶臭的…人,即使是蓝星人类们自己,也不愿轻易将他识别为同类。
因为这太痛苦了,这不该是人承受的苦难,他们不愿见正有同类这样受苦,便情愿在潜意识里否认那躺着的是一个人。
海曦在看见那人后,他浑身一抖。
迅速地从兜里掏出盖革计数器看了一眼,它很安静、很平和。
“……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海曦对他们说,“我去问一下情况。”他往前走了几步后,又不放心地转回头,“别跟过来!你们不准跟过来!”
他露出一副很凶恶的表情。在确定大傻帅和周妙妙都不会跟过来后,他才捂紧口罩忧心忡忡地再度往前走。
一靠近,便听见地上躺着的那人在痛苦地哀嚎,神志不清地胡乱骂着些跟生.殖器、性.交、乱.伦有关的脏话。
他身上缠着的那些绷带以被脓血完全污透,数只苍蝇蚊子正围着他营营地叫。海曦可以肯定并负责任地说——这个人就快死了。
“你还能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想问——”
“杀了我吧!”那人忽然间痛哭流涕地大喊,“我再也熬不下去啦!儿子!爸爸不能走去找你啦!婆娘!你带着咱儿子改嫁吧!以后你们记得多给我烧点纸钱就好啦!”
“……”海曦也加大声再问他一次,“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核弹爆炸啦!好几颗核弹一起炸啦!”他惊恐又癫狂地大叫,“城里人都要死光啦!医生都死啦!大家也都要死啦!”
海曦抬头看向天空,又看看盖革计数器,最后看看远方的城市。
“……”他默默咽下一片碘化钾。
将死之人哀求:“你行行好杀了我吧,我实在是太痛啦……你用我身上的绷带,在那边打一个绳套,你行行好扶我过去挂上去就好……”
他又模糊地呢喃:“我包里有一把很大的泡泡枪,你可不可以帮我拿给我儿子,他一直很想要,这边卖得便宜……还有金子银子,我趁乱给我婆娘拿了好多金项链、银镯子,她一直骂我没用,赚不到钱……我赚啦,但是工头不发给我,我这次又没讨到钱,又没钱……”
他重重喘着气,黄里渗红的眼睛瞪大得像牛,脓水正取代着他的泪水下淌。
忽然,他的脖子梗直得像一截木桩,他像一只夜枭一样地凄厉叫唤:“儿啊——!婆娘啊——!妈妈——!”然后便头一歪,死不瞑目地咽了气,肛.门噼哩噗噜地放起夹屎的屁,他死了。
海曦快步往回走。往周妙妙和大傻帅一人嘴里塞一片碘化钾。
周妙妙包着眼泪:“他,他怎么了?”
“死了。”海曦平静地陈述。
“呜呜呜……”她哭了起来,“核弹炸了……呜呜呜……他死了,城里人都死了,大家都死了,呜呜呜……叔叔,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要去哪儿……”
“进城里去,我们没有吃的了,我们得去找吃的。”
“可是——”
海曦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摇头。
“不会有太多核辐射的。”他的声音像冰洞里的空寂回声,“因为炸的多半是中子弹。”
他转过身,伸手指向灰色的天空,“没什么尘埃云。”又指向灰色的城市,“建筑损伤极小。”又指向那具红黄的尸体,“在这场核爆中几乎只有人死了。”
“只有人死了。”他冷笑,“中子弹就是这样只杀人的,对建筑破坏很小也不会带来长期核污染的‘清洁弹’。六天前我们在山里隐约听见了爆炸声,到现在城里早该被风吹干净了,我们只要不靠近爆炸中心、不呆太久就不会有什么事。”
周妙妙似懂非懂,没太听明白,但她信任海曦叔叔。
她问:“我们要把那个人埋起来吗?”
海曦摇头:“我们没铲子,挖坑很费力的,要挖能埋人的坑至少得挖一个小时,那还是在有铲子的情况下。”
“那我们就把他这样……”周妙妙于心不忍,“留在这里吗……”
“……”海曦沉默了一会儿,“他给我留了遗言。”
他走回那具尸体旁,翻起散落在一旁的背包行李。它被塞得很满,几乎是刚一打开,那些被装在塑料袋里的金银首饰便迫不及待地涌出,叮铃当啷地撒了一地。
还有一只涂着珠光漆的豪华蓝色泡泡枪,它和它的泡泡液弹匣一起,被几只超市里称散货用的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
背包里真的有很多各种地方拿来的塑料口袋,它们有的装着干粮咸菜,有的装着肥皂,有的装着卫生纸,有的装着药……还有个夹层里的小塑料包,装了些蓝蓝绿绿的零钱和一些钢镚。
海曦收拾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装进自己的背包。
然后把剩下的东西全扔回尸体上,从一旁捡来一些树枝落叶,草草地盖上去。
他冷酷地对两人说:“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耽搁,不久后那群丧鬼子肯定会来占走这座人都死干净、跑干净的空城,我们必须尽早在他们到来之前离开这里。”
他又轻飘飘地说:“周妙妙,大傻帅,我们现在终于有机会捡几辆自行车了,城里没人会跟我们抢了。”他把泡泡枪递给周妙妙,“你拿去玩吧,把泡泡液都用光,我们只带着枪走。”
周妙妙流着泪,没有接。
枢零接了。
他稍微打量了几眼,便猜到这东西该如何操作了。
他扣下扳机,在电动马达的嗡嗡运转声中,劣质失真的童谣响起,七彩的梦幻泡泡群呼啦啦出现,飘荡在灰黄的世界中间。
它们在风中一个接一个的破碎,他们在进入那座城市的路上遇见了一具又一具的将死或已死的尸体。
现在是盛夏六月,细菌大量繁殖腐败一切事物的季节。
太阳反成为了它们的帮凶,太阳落到了地上,变成了一颗颗爆炸的中子弹。
汗液与眼泪同样的咸。
脸上的口罩浸饱了过量的盐,开始刺痛起脸。
人们会像旅鼠大家族相约跳海那样,一起手拉着手从楼顶跳下吗?
全家人的晚饭里会被加入过量农药,大家拥抱着在一起死亡吗?
一条条小巷像一条条糜烂的肠道。
七彩的泡泡在肿胀成巨人观的城市中不断迸裂。
蟑螂爬来爬去,苍蝇飞来飞去,白胖的蛆虫在鞋底爆开成黏糊一片。
凝固的血浆与尸液混合物,像融化的糖果一样黏。
周妙妙早已吐无可吐了。
连眼泪也麻木地不剩下了,她感到口渴。
如果最开始,海曦没有选择去帮邻居接孩子放学,仍留在家中睡懒觉,那么他现在已经死了;
如果之后,海曦放弃完成邻居的遗嘱,将发高烧中的周妙妙转交给了政府机构照顾,自己转头加入进云海城的首批民众撤离队伍,那么他现在已经死了;
如果再之后,海曦选择带队一起走在省道上,并没有稳妥起见地走路旁小道,那么他现在已经死了;
如果最后,海曦没在山林里迷路,而是按原计划于七八天前成功抵达至城中修整,那么他现在已经死了。
这就是乱世,死亡像一场场突然而至的暴雨,不是每个人都幸运的总能带着有伞。
而每位幸存者没时间庆幸太久,便要开始为下一场不知何时而至的暴雨惶然不安。
终于,海曦在这座已死的城市中收集足够了生存物资。
他对他们说:
“我们离开吧。”
从一场暴雨中,逃离进下一种不安。
第105章 离开,从这里(修) “枢零,我想带你……
他们本就没太过深入城市中, 是以离开时也很快。
尤其是他们还找到了两辆自行车代步。
同时,理所当然地,他们没选择横穿城市中间那片核爆中心区, 而是选择了从城市边缘处绕行。
在太阳即将落山时,他们找了处公共厕所取水,并在附近扎营。
草草吃过饭后, 他们用烧好的热水洗起澡, 以除掉一身的尸臭味。
“叔叔, 我洗好了。”周妙妙在厕所隔间里喊。
正坐在火堆旁发呆、双目无神的海曦身体一颤,他如梦初醒。
他飞在天外的魂灵用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嗓子。
“……你再多洗洗, 多洗几遍, 把身上的味道洗干净, 不然可能要生病。”
他站起身, 甩着胳膊跺着脚,就像于寒风中僵坐已久的人在起身活络筋骨驱寒那般。
可现在分明是盛夏六月。
“热水还有很多的, 你把门开条缝, 我再给你倒一盆。”
“哦, 好。”
海曦还往水里放了消毒片。
什么伤不伤皮肤, 现在谁还在意。总好过带着一身死人味睡觉,仿佛灵魂仍被困在那座城中, 正随之一同腐烂发臭。
等周妙妙洗完出来后, 海曦又叫大傻帅先进去洗。
大傻帅像座木雕一样地站在那里望着他。
“……因梅斯,你帮我洗。”
海曦想也没想:“你少来,想得美。”
“……”
大傻帅头顶的两根长羽须往两旁软塌得一点也不见往日的威风神气劲了,他整个人像是被人用冷水浇过。
海曦硬着心肠:“你再怎么对我露出这种可怜巴巴的表情也没用,多大个人了,还要帮忙洗澡。而且我还要留在这里看火烧水呢。”
周妙妙一边擦头发, 一边嘻嘻笑:“大傻帅~洗澡要人帮~羞羞羞~”
“在外面都是你帮我洗澡的……”枢零无比失落地用翅膀裹住自己,“你是不是彻底开始恨我、厌烦和我在一起的生活了……”
“唉!”海曦重重叹气,“洛德奈特,你对我幻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你到底图我什么?图我大夏天的十多天都没洗过澡吗?你别磨蹭了,快进去洗澡,你洗完了我还要洗呢,我现在痒得浑身刺儿挠。”
枢零固执地问:“你是不是彻底开始恨我、厌烦和我在一起的生活了?”
“我当然没——”海曦把自己潜意识就要脱口而出的后半截“有”字咬回去,“——我当然厌烦你了!我现在看见你就烦!”
“…………”
“啊,大傻帅哭了。”周妙妙起哄大叫,“叔叔!你把大傻帅气哭了!”
海曦人傻住了。
枢零的眼泪都往下掉了好几串,他才反应过来,慌忙站起身大喊:“我没有厌烦你!我说谎的,你怎么信了!傻帅你别哭了!我这就来帮你洗澡!”
他急急忙忙向着大傻帅跑了过去。
刚跑到身边上,就被大傻帅往脸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海曦倒吸口凉气,“洛德奈特,你是属狗的吗!”
“汪!”周妙妙在一旁学,“汪汪!”
枢零也不说话。
舔食着嘴唇上海曦的血,黑珍珠一样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海曦无奈得只好说:“行吧行吧,你会哭你厉害,你了不起,就当我真被狗咬了。走走,我们进去给你洗澡澡。”
枢零双手一抬,就要当众脱起衣服,八块块垒分明的腹肌都明晃晃地露出来了。
海曦通红着脸赶紧推他一下:“别脱啊!你、你就这样穿着衣服,穿着我给你洗……”
枢零乖乖地好好穿着衣服被海曦推进了门里。
海曦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双手都不敢往他身上使力。
洛德奈特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才把身材发育得这么好,这胸是胸腰是腰腿是腿的,刺激得海曦拿出了他生平最快的手速敷衍完了这件帮忙洗澡的差事。
“因梅斯,我也要帮你洗。”
“你要给因梅斯洗澡那你自己去跟因梅斯说啊,你跟我说干嘛,我海曦又不认识他。”
海曦使劲把洛德奈特关在了门外面。
三人洗完澡又吃过晚饭后,便一起钻进帐篷里,早早地准备睡觉了。
一来帐篷外面蚊子多,谁也不爱喂蚊子;二来今天一整天的种种遭遇,早已让海曦与周妙妙身心皆疲。
睡觉时枢零去牵海曦的手,像抓住了一条不会挣扎不会动弹的死鱼。
没一会儿,海曦也睡沉得像条死鱼一样了。
但不多时,周妙妙就做噩梦哭醒了,她的哭声又将海曦惊醒。
海曦抱着孩子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得她睡着,自己之后却也做起了噩梦。
枢零抬起头,有些意外地在感知中“看见”海曦的身侧凭空多出了一扇无形之门。它正微微地敞开着一条黑暗的门缝,就好像在引诱人走进去。
犹豫一会儿后,枢零还是抵不过心中的好奇与对曦雾的探知欲,他向着门内钻了进去。
枢零掉进了曦雾的梦中梦。
猩红色的天空在下猩红色的雨。
大地同样一片赤红,堆满了各式各样、腐烂程度不一的蓝星人类的尸体。
瓢泼大雨中,一道单薄半透明的幽灵似的身影正跪在尸堆上,埋头不断用双手挖掘着什么。
枢零冒雨淌过地面上暗红的积水泊,向他走过去。
“海曦,你在干什么?”
“我要把他们都挖出来……”他喃喃自语着,双手仍旧挖个不停,“我要把他们的尸体都带走……”
枢零疑惑又好奇:“这些都是谁的尸体?”
海曦一脸空洞麻木,一一为他介绍:“这是我的妈妈,这是我的爸爸……”
枢零更为疑惑了:“你的妈妈爸爸?”
他打量向那两具尸体,他们在容貌上的确和海曦有一些相似之处。
“对,我的妈妈爸爸……”海曦又继续介绍,“这是周妙妙的妈妈,这是楼下小超市老板王叔,这是周妙妙的好朋友小丽……”
枢零逐渐了然:“是否这里的所有尸体,他们都是海曦你的亲朋好友和熟人?”
“曾经是。”海曦幽幽地说,“他们现在全死了。全离开我了。”
淅淅沥沥。
站在尸堆上的枢零,忽然感受到了所有摔落在他身体上的雨滴的冰冷。
它们浸润进枢零的体肤,留下海曦的一缕缕情绪——
悲伤、痛苦、愤怒、绝望、孤独……
所有的情绪共同组成着一句话:
“不要死,不要从我的生命里离开我……”
而地上的尸体们向这场大雨以沉默作答。
“……”
枢零也向这场大雨回以无能为力的沉默。
如果可以,他也真想陪伴曦雾到曦雾生命的最后一刻。
但他做不到。
虫群规定新帝继位时旧帝必须死,同时虫群禁止永生。为此枢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敬爱的老师,在未来几年里,也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寿终死去。
枢零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
也不得不在曦雾还正值壮年时,永远地离曦雾而去。也许最终他连他们的一个孩子也留不下,所生下的孩子全会因为是异常个体的原因,而被虫群统统处决掉。
他将在曦雾的生命中留下更多具尸体。
枢零弯下膝盖,跪坐在海曦身边。
瓢泼的大雨仍哀怨地向他不断重复: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我帮你一起挖尸体吧,海曦。”
“好。”
每新挖出一具,海曦都会念出一次尸体的身份:
“这是防空洞里善良热心的胡阿姨……”
“这是我的工厂同事小张……”
“这是……”
……
“……”枢零忽然停下挖掘的动作,“这是,长大后的周妙妙?她们脸和脖子上的两个小黑点的位置一模一样……”
“对,这是周妙妙,我的女儿……”
枢零下意识去抚摸周妙妙身上的巨大伤口。
像是想帮她止血、安慰她不疼。
尸堆中的尸体仍有很多,海曦仍没停止这场挖掘作业,他仍念叨着尸体们身份的嘴没能闭合。
大雨仍在下。
“这是我的战友小郑……”
“这是我没抢救过来的阿杰……”
“这是我的班长老齐……”
“这是……”
……
“这是我。”海曦看着尸堆最底部的自己的尸体,它的心脏上被枪击贯穿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破洞,“不,不用把他挖起来,就让他躺在这儿吧,我不需要他。”
他起身从自己的尸体旁离开。
“……”枢零将海曦的尸体轻轻抱入怀中,“可以把你的尸体给我吗。”
海曦无所谓地说:“你拿走吧。”
说罢,他抠开自己的脖颈处的皮肉,拉扯出自己弹跳着的大红动脉血管,将它当做长绳使用,把枢零先前帮他挖掘出来的尸体全捆成一串。
他捆了很久。
尸体太多了。
等他串好尸体以后,枢零也舔舔嘴,把海曦的尸体装好在了胃中——
吃起来就像在吃蜡像。
有一种空白的、后劲很大的寂寞感,初入口时只有一点苦味,但越体会便越觉胸中郁结难受。
即便如此,枢零也仍旧舍不得吐出来。像是在自虐一样。
海曦扯着“红绳子”,十分吃力地要拖着那一长串尸体往前走。
枢零一边帮他搬运尸体串,一边问:“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海曦满脸茫然,他只是机械性地不断往前迈着脚步,“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
枢零想了想:“那我们就从这里一起离开吧。我不喜欢这里,雨太冷了……我觉得你也不喜欢。”
“离开……从这里……你不喜欢雨……”海曦低声呢喃,“怎么…离…开……?”
枢零放开那一堆尸体。
他去牵海曦的手:“把门打开就可以走出去了。”说罢,他手伸向空无一物的空中,拧开了门把手。
他拉着海曦走了出去。
海曦剧烈喘息着睁开了眼。
他的眼球不规律地左右上下震颤,最后聚焦在头顶、面前,大傻帅正低头凝望着他。
他使劲闭上眼睛,又再次用力睁开——
枢零正低头凝望着他。幽暗的红眸中倒映着他灿金色的发。
“曦雾,你醒了。”
“离开……”曦雾痴愣愣地,向着爱人帅气的脸庞伸长手臂,“离开……”他用力勾住枢零的脖子,倾身向上抱去,“枢零,我想带你离开虫群……”
枢零缓缓摇头。
“抱歉……若无特殊情况,我无法离开这里。我是…虫群不容有失的……贵重的……帝权……”
曦雾已经不想再落泪了。
这两天他已经为此在枢零面前痛哭、吵闹得够多了。
而当悲伤随眼泪流尽后,身体内便逐渐只剩下恨。命运真残忍,他的爱人在一千八百多年后就要被虫群的“相关规定”给处死了。一千八百年对蓝星人海曦来说很长,但对已经成为法皇人的曦雾来说,它还不到他的半辈子。
曦雾收紧了抱着枢零的双臂。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到时候我们就做一对绝命鸳鸯,我陪你一起上路……”
枢零闭上眼。
不点头也不摇头。
沉默无声,只将脑袋与他相靠,他们当真像一对交颈鸳鸯。
曦雾突然说:“枢零,我真恨你……但我更恨你的族群,更恨自己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
枢零在心里默默地想:你还更恨我一次都不敢回应你的“不要离开我”,甚至此刻都不敢将这句话向你提出口中。
曦雾的恨火在枢零静默无言的怀中静默无言地燃烧着。
逐渐越烧越旺、越发滚烫。
枢零快要抱不住这团炽热的火了。
便拉着曦雾主动往床上倒去,帮他发泄。
曦雾麻木重复着动作,一声不吭,枢零没再从他的嘴里听见那句幽魂一样的“不要离开我”。
第二天,中午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枢零的那块明媚灿烂的小软糖又回来了。
曦雾笑着对枢零说:
“小绒毛,我们的下次结婚周年纪念日,一起出门去旅游吧。虽然你不能离开虫群出远门,但我为你想好了别的替代方案。”他掏出一张宣传单,“锵锵锵锵~义体租赁远程线上旅游服务~”
枢零看着他脸上阳光灿烂的笑容,虽然身体有些僵硬地对此感到违和与湿冷,但却也还是跟他一起装作这几天里无事发生过的样子,将传单接过。
“租借一具义体,并操控它在异星代行旅游?……这跟我们平时在网上玩全息游戏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曦雾一本正经,“现实里的人可不会像游戏NPC那么友善,说脏话自带消音,被打死了不仅不要你赔钱复活,反而还倒贴你一地金币。”
“理据充分,值得信服。”枢零把传单翻到背面,“《极致浪漫的千野花田之旅》?《神秘瑰丽的海洋星球大探险》?《硬核生存爱好者一定要尝试的极限挑战》?”
“传单上的这三个是这家旅行社的热门体验项目,你点对应配图就可以播放它们的宣传样片。”
枢零点开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