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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不愧是我,河北玉麒麟

卢员外、燕青主仆两个,就此在尤氏姐妹的庄上养起了病。

尤三姐如今是个修道人,每日雷打不动地打坐修炼,不过是吩咐拨出一间偏僻小院,让厨房多做两个人的饭。

芳官、蕊官、藕官等人都是小孩子,如今又没有主子要伺候,自然是撒了欢地玩耍,并不管府上来了客人。

燕青一日三餐,倒是送得殷勤,偏他平日也是个三瓦两舍打哄的顽主。

过得两日,眼见得主人似是好转许多,他便转到花园里走走,找些消磨时光的玩意儿。

一日,他正翘腿坐在湖边打水漂玩儿,忽远远听到一阵丝竹之声。

燕青循声寻去,见是芳官几个小丫头在唱戏做耍,词藻华丽,歌喉婉转。

他一时技痒,也拣当下时兴的杂剧,唱了两句,又表演一段杂戏。

芳官她们来自三百多年后的世界,哪里听过这样原滋原味的宋杂剧,都拍手大赞,央他唱了一曲又一曲。

燕青兴致盎然,将亭台水榭当作舞台戏院,早忘了去厨房给躺在床上的主人取饭。

尤二姐到了厨房,见客人的饭剩在案板上,早冷透了,厨娘也不知所踪。

她叹了口气,对伤者的怜爱之情又上升了一分。

当下,尤二姐洗素手,亲自炖了汤,做了两样清淡小菜,用食盒装了,穿堂过院快步送了过去。

却说那卢俊义平日只爱枪棒,一味打熬气力,并不以女色为念。

此次虎落平阳,他在大名府吃了好一顿拷打,遭一百斤死囚枷下在牢里,打了杀威棒,刺配三千里。

路途上,卢俊义又遭那董超、薛霸烫坏了双脚,险些丧命。

这一切,除了梁山有意设计,官府沆瀣一气,最恶的还是李固、贾氏那对奸夫**陷害他。

卢俊义恹恹靠在床上,背后棒疮让他无法平躺,脚上水泡又疼得刺骨。

想起那无情无义的贾氏,卢员外只想从此断情绝爱,再不将天下女人放在眼里。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卢俊义只当是燕青,灰心丧气,不去理睬。

却听一个娇柔婉转的女声道:“卢员外,你伤了身子,吃些滋补的汤食吧。”

卢俊义抬头望去,见是一个眉眼娇柔、楚楚动人的女子,想是一路走得急了,颊晕粉红,额带细汗。

他认得是此地主人中的那位姐姐,似乎姓尤。

思及如今客居在他人庄上,卢俊义忙坐起身,规规矩矩道:

“有劳娘子!”

尤二姐垂眉低眼,将食盘摆在桌上,弯腰福了一礼,眉眼弯弯地一笑,一句话不多说,转身离去。

卢俊义撑着下了地,踮脚走至桌边,迎面皆是食物鲜香。

鸡汤汤色清亮,入口香滑,小菜样子精致,香脆可口。

就是分量少了些。

卢员外吃得满口生香,腹内依然饥肠辘辘,恨不得再来十份。

这般好手艺,当然不是昨日燕青带回来的厨娘作品。

卢俊义坐回床上,因对美食的留恋,慢慢收回了对天下女人的一分敌意。

到了晚上,燕青回来,卢俊义便叫燕青扶他上门去拜谢尤二姐。

燕青与芳官等人已混得熟了,便先请了芳官引路,扶着主人走至尤二姐院里。

尤二姐见得人来,忙收起正在缝制的一件衣衫。

芳官眼尖,笑道:“二姐,你在做男人衣服呢!”

尤二姐脸蛋涨得通红,半晌才低声道:“我见卢员外还穿着囚衣,咱们庄上又没有男人衣裳,故而”

她慌慌张张找补道:“连件衣衫都不给客人准备,这也太失礼了,我这是待客之道。”

“哦!”芳官夸张地张大了嘴,眼中带着笑意。

燕青随后扶着卢俊义进来,见尤二姐尴尬,忙让主人扶树站着,上前作揖笑道:“二娘子,我主人特来感谢娘子收留之德,送饭之情。”

卢俊义松开扶墙的手,端正身子,躬身拜谢道:“娘子大恩,卢某没齿难忘,他日若脱却苦难,必重金相谢。”

尤二姐摆手:“我们不过是提供一处空置院子,添两双筷子,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瞥见卢俊义背后,芳官在拼命地做鬼脸羞她,一时窘得再说不下去,深深地低了头。

卢俊义还以为她就是这般容易害羞的人,心下不由得感叹:天底下有贾氏那样水性杨花的女子,也有这般腼腆守礼的小姐。

他不好在孤身女子院中久站,再次拜谢,扶着燕青走了出去。

尤二姐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喃喃道:“卢员外这样英雄模样,还这般斯文守礼,比贾府那些男人强多了,是不是?”

芳官所见的贾府男人,除了贾蔷就是贾宝玉,都是还不错的人,一时不能理解这粗莽汉子哪里强过宝二爷了。

她笑道:“个子怪高的,身板又壮,站在他面前,还不怕被那山一样的雄壮压碎了?”

她是未出阁的小姑娘,玩笑无心,不过是字面意思。

尤二姐心思不由得在“压倒”二字上旋了一旋,面色愈发红艳欲滴,神色慌慌催促道:“这么晚了,你也回去吧,省得小姐妹们惦念。”

说罢,她站起身,走了两步,发现忘了缝制半截的衣物,伸手拿时,又因为慌张而被上面的绣花针刺破了手指。

芳官疑惑道:“二姐,你没事儿吧?脸这般红,可是发烧了?”

尤二姐强行将她推了出去,关了门,慢慢蹲下身子,捂住了脸。

她一夜未睡,飞针走线做好了衣服,未避免嫌疑,又裁了块现成的棉布,简单给燕青也做了一身直裰。

次日午后,尤二姐叫来平日最腼腆少言的藕官,笑道:“咱们那两位客人实在寒碜,眼看着天还凉,我随意做了件御寒的衣物,你给送过去吧。”

她与女孩子们接触不久,只当找了位最老实的。

谁知这藕官心思最是细腻,平日唱的戏文里又多沾染风月,早在前世就先后与菂官、蕊官两个假凤虚凰,恩爱情浓。

她昨夜听了芳官的八卦分享,已有三分留心。

今日见尤二姐当真拿出两套衣服,心下就有七分猜测。

她是个浪漫多情的女孩子,心下暗暗思量,缓缓捧着衣衫走至卢员外养病的小院里。

燕青见到,道了声谢便伸手来接。

“喏,这件是你的。”藕官递过上面那套纯色直裰,将另一套有精致刺绣的仍牢牢捧在手上,笑道:“这件须得我亲自交到卢员外手上。”

燕青接过来,左右比了下,笑道:“这衣服样式倒是新颖。”

尤二姐做的是明制衣衫,与宋朝服侍样式不同。

藕官笑道:“这是我们二姐亲手缝制的,小乙哥可穿上试试看。”

燕青昨日已见到尤二姐做针线,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当下穿在身上,左右转了圈,笑道:“好看又大方。”

他当先走在前方,笑道:“主人在后院练枪棒,我领你进去。”

卢俊义自幼日夜练习武艺,风雨不辍,这日自觉身上伤口好些,就脚上略挨不得地,他便搬了个石墩子,随手拣了条长木棍,坐在院里,练习棍法。

藕官是扮小生的人,也练过些功夫,远远见到卢员外坐地不动,一条棍依然使得游龙一般,不由得大声喝彩。

卢俊义收了枪,撑着木棍站起来,略点了点头。

囚衣破烂,赤脚打着草鞋,手执一条木棍,这位河北玉麒麟依然威风凛凛,巍若天神。

藕官捧着手中衣物走过去,笑道:“卢员外,这两日天凉,我们二姐叫送来这件御寒衣物。”

“替我谢过二娘子!”卢俊义看向燕青,熟练地吩咐道,“小乙,收下。”

“哎!”藕官将衣物侧到一边,微微挑了眉,“为了做这件衣衫,我们二姐熬得一宿未睡,今儿个头重得起不来身。”

“卢员外好歹试一试宽窄肥瘦,也好让我能仔细回话,以安二姐的心。”

卢俊义听说,便自个儿亲手过来接过,当即就要裹在囚衣外面。

藕官忙道:“卢员外,这是二姐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您好歹珍惜些啊。”

卢俊义睁大丹凤眼,道:“如何个珍惜法?”

藕官掩口笑道:“您好歹洗洗灰尘,脱了旧衣。”

话说完,她转身就走,走到半路,又回首笑道:“二姐正在房内休息,您若想去道谢,不妨晚饭后再去,她睡觉前总要去后院枫叶林中散步的。”

有了这几句话,卢俊义不去道谢都不可能了。

他将木棍、衣衫交给燕青,背着手回房。

燕青打来热水,服侍他洗浴了,将衣衫一件件打开,发现中衣、外衫甚至裈裤一应俱全,不由得笑道:

“二娘子好心细的人,没想到主人这般有福气,落难之中还能得遇红粉知己。”

卢俊义也后知后觉咂摸出些味道来,他如今落魄到只剩一件囚衣、满身伤痕,竟还有女子愿意青睐他。

他一件件穿了衣衫,感受丝滑衣料重新包裹身躯,恢复仪表堂堂的员外模样,一时也有些得意:

不愧是我,河北玉麒麟!

第202章 尤三姐月下见“故人”

经人指点,那枫树林原来是在尤家庄的最西面。

卢俊义吃了晚饭,在燕青的搀扶下穿过整个尤家庄,走上一座小山,远远瞧见枫叶火红一片。

他吃惊道:“如今不时暮春季节吗?为何枫叶已经红了?”

燕青道:“这里的三娘子道法高深,想来是障眼法。”

卢俊义原已因脚痛生了退意,闻听此言,只得继续前行。

那枫树林中却没有尤二姐,林后有潺潺流水声,水雾蒸腾,带着微微的硫磺气息。

燕青心下一动,忽然明白了藕官为何要指点主人来此。

他是个机灵人,立即打一个趔趄,假装崴了脚,向卢俊义道:“主人,小乙的脚实在走抬不动,我方才听到那林后似有人声,不如你自己过去看看。”

卢俊义骂道:“我这样的伤患尚且走得路,你好手好脚反而崴脚,真是不中用。”

燕青嘻嘻一笑,干脆在山石上坐下。

卢俊义撇了燕青,扶着旁边枫树,一点点循着水声找过去。

他只当那尤二姐走得累了,在水边休息玩耍。

谁知越走越是水汽氤氲,满山水雾缭绕,伸手不见五指。

卢俊义绕过一座山石,正摸索着寻路,忽听到一道娇柔女声道:“谁?是蕊官吗?你来扶一扶我,身上没有一点儿气力。”

正是那尤二娘子的声音。

卢俊义整一整衣冠,上前两步,拱手道:“在下卢俊义,特来感谢娘子的赠衣之恩。”

微风浮动,拂开一片水雾。

抬头间,他整个人呆了。

原来,不知何时他已走到一处温泉池边,池中佳人想是泡得久了,娇软无力地伏在石上,光洁的脊背美得惊心动魄。

卢俊义大惊,叫声失礼,回身就走。

尤二姐也失叫一声,眼见得他越走越远,全不管伤脚痛楚,又忙在身后唤道:“员外,且救我一救!”

卢俊义头也不回,慌道:“娘子若是身子不适,我现在就去找人。”

尤二姐道:“只怕等不得了,我方才困乏,在水中睡着了,此时头晕无力,还有些胸闷想吐,眼前一阵发黑……”

卢俊义道:“我去唤燕青,他就在山后。”

他这般惊惶,头都不敢回一下,与贾府那些见到便宜就占的男人全然不同。

尤二姐心下好感愈盛,银牙轻咬,道:“难道燕青就方便吗?万望员外施个援手,将我拉出水面,透透气就行。”

卢俊义听说,推却不过,想到她妹妹是有法力的,倘若见死不救,恐有后患。

他战战兢兢,先揭了自己外衫,凭借记忆中的位置,将衣衫搭在尤二娘子的背上,然后隔衣将她一把抱起,轻轻放在旁边草地上。

然后,他慌不择路地跑了。

尤二姐伏在草上,身上凌乱裹着那件衣衫,针脚还是昨夜她细细扎下。

就是因为做这个,她今日才会困倦到在温泉里睡着。

尤二姐抬起绵软的手掌,轻抚衣襟上的精致刺绣,心软成一片。

卢员外,真是难得一遇的正人君子。

她心中的正人君子慌慌忙忙下了山,急向燕青道:“小乙,快收拾东西,咱们离开这里。”

燕青大吃一惊,崴脚也不装了,跳起来道:“发生了何事?”

卢俊义道:“我不慎撞着了尤家二娘子,恐怕会被此地主人见怪。”

燕青奇道:“主人把二娘子撞伤了?既是不小心,好好赔个礼就是了,为何要走?外间都是官府的追兵,主人的伤又未好,暂且不易在外走动。”

卢俊义叹道:“那便如何是好,我方才不慎看见尤二娘子洗澡。那尤三娘子听说,岂不要找我算账?”

“我见她每日背着剑,又会施障眼法,恐不是好相与的。”

原来是这个“撞着”,燕青松了口气,看见主人这副怂样,又有些好笑,咬了下嘴唇,强憋回笑意道:“既是无意撞见,主人赔个礼就是了。”

他终是忍不住,哈哈笑道:“况且,主人的娘子那般不贤良,正好休了,求娶这位温柔似水的尤二娘子。”

听到提起贾氏,卢俊义眉眼倒立,怒道:“那贱人害得我这般苦,定要亲手割下她头颅,才消这口气。”

燕青道:“那贾氏已与李固做得一处,便算不得主人的妻子,不过是个迟早的死人。倘若尤三娘子怪罪,主人直接求娶她姐姐就是,何必忧心。”

卢俊义听得这般主意,微微松了口气,省起一事,又道:“二娘子有些身子不适,你快唤人去救她。”

燕青听得这话,不急反笑:“二娘子身子不适,正是需要英雄救美的时候,主人何故反而走了?”

卢俊义道:“我与她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岂非让人误会?”

一边说,他一边大步走了,生怕被人看到在此多呆一刻。

燕青只能无奈叹气。

他站上高岗,远远瞧见藕官、蕊官坐在一起编花篮,便大声呼唤,叫她们过来。

两个女孩子本就是为了看八卦来的,听到呼唤,飞一般赶了来,听到卢员外走了,不由得大为失望。

蕊官先过去,帮着尤二姐穿好衣衫,扶着她在山石上坐下。

藕官端了温水过来,服侍她喝了几口,慢慢缓过一口气来。

尤二姐睁开星眸,微微叹道:“是卢员外叫你们来的么?唉,他真是个正人君子。”

藕官、蕊官对视一眼,掩口笑道:“也算是卢员外叫来的吧!”

尤二姐不知究竟,只当她们在笑话自己,红了脸低头不敢多问,待恢复些气力,便在两个女孩子搀扶下缓缓走了回去。

她前世被贾府那些色胚男人所悟,好容易重活一世,一心想要找个正人君子,容貌、家世且不考虑。

没曾想遇到这个卢员外,相貌身材一流,家世清白,不为女色所动,且还悲惨地被人陷害。

桩桩件件,点点滴滴,都正点在尤二姐的心坎上。

二姐胡乱吃了些饭食,又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宵夜点心,细细装在精致食盒中给卢俊义送去。

卢俊义自然还是赞不绝口,且依然极是守礼,丝毫没有因为在温泉边看见不该看的,就理所当然地对眼前的女人轻佻随意起来……

尤二姐一进门,他就忙走到窗边,将窗户大大地推开,敞亮着。

尤二姐打开食盒,一碟碟地将点心摆出来,卢俊义背着手远远站着,并不上前挨近一步。

待安置好点心,尤二姐起身告辞,卢俊义帮着开了门,极有礼貌地道谢。

尤二姐提着空食盒,脚步轻盈地顺着花园小径回房,一路哼着歌儿,看到一支盛开的芍药花,便摘了下来,簪在鬓间。

“姐姐,心情不错啊!”

尤二姐抬眸,眼角还含着笑意:“妹妹,怎么你今日不需要吐纳调息么?”

尤三姐走上前,替她将鬓边芍药花簪得正了些,低声笑道:

“听说姐姐今日在温泉里晕倒了,我好意来看姐姐,竟是在房中空等了半日。”

尤二姐垂了眼睫,并不接不在房中这个话头:“哪个晕倒了?别听那些小丫头们瞎说。”

尤三姐接过她手中食盒,与她并肩而行,低声道:“那温泉原是为了替你滋养身体,我特意用空间异法引来的,谁知反倒对你有害起来”

“我当真无事,”尤二姐笑道,“不过是昨夜没有睡好罢了。”

尤三姐挑眉:“为了替男人做衣服?”

尤二姐垂头不语。

尤三姐叹道:“姐姐,妹妹和你说了多少次了,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不如好好养身体,与妹妹我一起修炼,若有一日有幸得证大道,从此天地自由,哪里去不得?”

尤二姐摇头:“这不一样,你没听过一句话么?不羡鸳鸯不羡仙。你不想男人,不过是你心心念念的冷二郎柳湘莲,他不在这个世上”

“好了,停!”尤三姐伸手止住她,将食盒塞给她,微冷了声音,“不要以己度人!”

她快步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即便是有一天,我尤三姐要找个男人,也是因为我高兴我乐意,我离了这男人依然随时可活。”

出了花园,尤三姐仍觉得心绪难平。

为姐姐的怒其不争,为自己的道心不稳。

自刎离开人世后,她总在说服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柳湘莲。

那个人,不过是当年身陷泥潭,弱小无助的她拼命探出头来呼吸时,不小心望见的天上一轮明月。

一个遥不可及的清梦。

因他身死,那梦也该醒了。

尤三姐缓缓走至观景阁上,凉风吹拂她的鬓发,痒痒的搔着面颊。

风乱,发乱,心更乱。

今夜的月也很圆,亮得直照人心。

尤三姐翻身抓住栏杆,晃悠悠坐上三层阁顶,她修道虽未有成,这三丈有余的高度也还算应付得来。

月高风清,远处的水亭中有人在唱戏,嗓音清冽而不乏磁性,不似平日扮小生的藕官。

尤三姐寻声望去。

月光笼罩之下,水波粼粼之上,一位戏装书生,长身玉立,干净利索地转身亮相。

恍若故人。

第203章 卢俊义怒中斩前妻

燕青穿着小生戏服,唱到兴起,忽跃起身来了一段武戏,然后气息纹丝不乱地继续唱了下去。

“好!”

芳官、蕊官、藕官几个人靠在栏边,顾不得磕自炒的瓜子,拼命拍手。

艾官吹箫,文官弹琴,那燕青的音却越拔越高,渐渐跟不上去,箫声变得呜咽。

艾官便放下竹萧,托腮细细听着。

这一折戏,是这两日她们现教给燕青的《惊梦》,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唱得纯熟,还有些青出于蓝的架势。

文官的琴调也越调越高,琴弦也越拨越紧,终于铮的一声响,弦断了。

女孩子们愕然一惊。

燕青微微一笑,水袖甩出,改了戏词:“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琴弦断,无须怜,且叫清声震朗月,惊下仙人伴我眠。”

众女孩子哄然一笑,纷纷拿瓜子壳儿去砸他:“小乙哥想娶娘子喽,不羞不羞!”

燕青哈哈一笑,收起水袖,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想一想又不犯天条。”

他探身向亭外看了眼月色,哎哟一声,道:“不好,须得回去服侍主人休息了,咱们明日再一处耍吧!”

燕青爱玩爱笑,吹拉弹唱无所不精,既像一位有趣的大哥哥,又像一位温和包容的长辈。

芳官等人都爱和他玩,听说他要走,一个个依依不舍起来。

燕青好说歹说,告别诸位小妹妹,匆匆下了桥,要赶回他与卢员外住的东偏院。

走至观景阁下,头顶传来衣袂声响,他抬眼望去,却有一朵红云悠悠飘下阁来。

燕青眼尖,看出是个人落了下来,心下一惊,还当是谁在寻短见,忙飞奔了去接。

指尖只触到一片一角,那人在他肩头轻轻一踩,借了力,跃出三、四丈远,身姿没入树林,不见了。

看背影是一位女子,衣裙飘飘、身姿轻盈、恍若仙魅的女子。

燕青下意识地追出几步,水面粼粼,映着天边月光,四下静悄悄的,唯有芳官等人的说笑声。

方才所见,也许只是一场梦,可那凌空而去的倩影又是那般清晰,肩头触感仿佛还在。

难道真是天上仙子听到了他的唱词,下凡来与他一会么?

燕青苦笑,他燕小乙不过是出身低微的家仆,哪里会有这个荣幸?

他慢慢走过观景阁,脑海中一遍遍回想方才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圆月清明,照得阁下长廊上一排蔷薇花清晰可见,花墙上赫然落着一方绣帕。

燕青上前捡起,帕上还有幽幽余香,帕角绣着一个小小的“尤”字。

不是梦!

燕青恍然惊醒。

这府里的尤三娘子,可不就是位正在修道的仙女么?

他恍恍惚走回东偏院,卢俊义竟也没有入睡,月下独坐,手边摆着一盘精致细点。

舞刀弄枪的河北玉麒麟,何时也开始吃这甜腻腻的小点心了?

这念头不过在燕青脑中一闪而过,便又转至今夜的奇遇上了。

他打来热水,服侍主人洗了手脚,回床上睡下。

然后,燕青细细洗干净手指,从怀中摸出那块手帕,借着月色看了许久。

第二日一早,尤二姐又送了粥菜来。

卢俊义摸一摸瘦了一大圈的腰腹,终于不好意思地提出了要求:“下次送菜时,可不可以再添两斤熟牛肉?”

尤二姐讶然失笑,这样九尺高的汉子,确是不能像贾府那些脂粉堆里养出来的公子哥儿那般只讲精致,须得吃饱吃足才是。

她点头答应,出门时才恍然红了脸。

他对自己提要求了,以后照顾他,就当真是她的责任了。

尤二姐每日变着花样地送菜送饭,裁衣做衫,甚至央尤三姐从外边当真弄回一杆花枪。

卢俊义大喜,接过花枪舞弄一圈,比吃了十斤上好羊肉还要欢喜。

他脚上伤口已然大好,当即跳到院中,耍了阵枪法。

尤二姐虽不懂武艺,也觉得十分好看。

她一时娇呼,一时欢笑,笑靥如花,明眸中皆是崇拜依赖,极大地满足了卢员外需要被仰视的心理。

他收了枪,得意洋洋道:“我若有一匹马,定使回马枪给你看!”

当日下午,尤二姐就给他弄来一匹浑身无一根杂毛的白马。

卢俊义喜不可抑,翻身上马,冲出去在庄里跑了个来回。

回来时,他见尤二姐站在门外,身若扶柳,翘首相望,看见他时,那双秀美的眸子瞬间更亮了。

卢俊义心头一热,纵马行至尤二姐身边,伸出一只手:“来!”

尤二姐被他拉上马背,就坐在他的怀里。

坚实的胸怀,炽热的呼吸,突突跳动的马颈血管,将人裹得密不透风的男子气息,让尤二姐放软了腰肢,微微靠进身后天神的怀中。

卢俊义重回马背,当日的意气风发、舍我其谁一时也重回心头。

他轻舒猿臂,将怀中人揽进怀里,纵马驰过小桥,踏过枫树林的温泉池,奔上了高高的山岗,仰天长啸。

长枪骏马,佳人在怀,枪棒天下无双的卢员外又回来了!

回到居住的东偏院时,他们在门外见到一人,红裙如火,腰悬长剑,手持拂尘,眼神冷冽。

卢俊义瞬间心底一突,除了入府那日,他就甚少见到这传说道术极高的尤三娘子。

卢俊义翻身下了马背,极担心她抽出剑来施法问罪,甚至不敢将上面的尤二娘子接下来。

但见尤三娘子拂尘一甩,她姐姐就平稳地落了地,仿佛有人托着一般。

卢俊义更紧张了。

尤三姐道:“姐姐,你先回去吧,我和卢员外谈一谈你们的事儿。”

尤二姐面红过耳,又羞又喜,还不忘嘱咐:“他如今是落难的人,切莫为难。”

尤三姐淡淡点头。

待进了院内,她还是这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卢俊义忐忑地在她对面坐了。

只听尤三姐道:“卢员外,你家中还有妻室,对么?”

卢俊义道:“是,家父当年为我娶了贾氏为妻,可那女子甚是无德,勾结管家陷害得卢某这般田地。”

尤三姐道:“无论有德无德,皆是你的妻子。”

卢俊义无言以对。

尤三姐站起身,冷冷道:“我姐姐绝不与人为妾,请卢员外记得!”

她一甩拂尘,满院树叶哗哗落下。

卢俊义再抬头时,院中已只有他一个人。

从此后,他又恢复了以往那个斯文守礼的正人君子模样。

尤二姐暗暗埋怨妹妹不近人情:“他养好了伤,自会将家事处理干净,你何必如此催逼?”

她依然一日三餐地送饭、送衣裳,待卢员外更为周到。

尤三姐到底是妹妹,只能劝阻,无法太过强硬制止。

当杨雄、石秀找来时,尤三姐见到他们亲亲热热站在一处喂鱼的模样,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见姐姐吃定秤砣铁了心,她也只能暗自烦恼,盼着梁山的人早些将这卢员外领走。

卢俊义过了这数日的安稳日子,对上梁山已没有当日的紧迫性,想到梁山是害他落魄至此的罪魁祸首,他甚至还有几分反感。

杨雄、石秀每日催他离开,他只是推脱。

燕青私下劝道:“主人,咱们在这里身份尴尬,不如上梁山落草,还能借宋公明的力量杀了奸夫**,夺回家产。”

卢俊义道:“我本是个清白人,如何甘愿去做强盗?”

燕青道:“主人是尊贵人,吃用皆须精细,且若娶尤家二娘子,也须彩礼房屋。主人若不愿上梁山,不如许些金银请这两位兄弟帮忙,再加上小乙、主人四人,回大名府抢些家财回来使用?”

听得要重返大名府,卢俊义登时坐下不语。

但燕青说得着实有理,况且若要求娶尤二姐,首先就得休了那贾氏,万贯家财也不能便宜了那奸夫**。

卢俊义思虑再三,让燕青请了杨雄、石秀来,如此这般地商议。

杨雄、石秀本是要搬他上山的,听得这话,甚是为难,便推说两人要私下商量一二。

出得院门,石秀道:“卢员外不肯上梁山,皆因他至今手上还算清白,不如你我先答应了,待到了大名府,设法激他出手,当真犯上人命官司,不想落草也不能了。”

杨雄冷笑:“此计必能成功,毕竟当年在翠屏山已应用过了。”

石秀听他有埋怨之意,登时紫胀了面皮,道:“哥哥这般言语,可要屈死石秀了。当年是那潘巧云勾搭裴如海成奸,若我不助哥哥斩草除根,也许今日哥哥正如卢员外一般吃官司哩。”

杨雄也有些自悔,便道:“我一时失言,兄弟莫放在心上。如今在梁山与众兄弟一起做大事,我还有什么不知足?”

他叹了口气,道:“不过是这两日见那卢员外陷身温柔乡,咱梁山上从宋公明哥哥起,到林教头、杨制使、武行者、鲁大师等人,都是家室美满。”

“就连兄弟你如今也有娇妻在家等候,我心下一时孤苦,乱发议论咧。”

“原来哥哥是想娶妻了,”石秀想到家中五儿,微微笑道:“这个容易,待回到东昌州,咱们请花娘子做媒,给哥哥寻位大家闺秀就是了。”

兄弟俩说笑一阵,当下议定主意,回去向卢俊义道:“既是卢员外不愿落草,我兄弟也不能强求。梁山素来义气为重,无须一毫金银,我兄弟俩愿意帮员外出这口气!”

卢俊义大喜,当即前去见尤三姐,说要回去取家财,并休了那贾氏,正式求娶尤二姐。

尤三姐听得如此说,取了金银、武器相赠,就此打发他们出门。

尤二姐依依不舍送至庄外,满眼含泪望着卢俊义。

卢俊义扮做重病伤风模样,用布巾包了头脸,带着燕青、杨雄、石秀三人趁天黑回到大名府。

那贾氏自与李固做在一处,遣散了卢家的大多老家人,另雇了一批听话好用的,每日穿金戴银,呼奴喝婢,花钱如流水一般。

卢俊义领着三人翻墙摸进家门,迎头撞上一个生面孔的小厮,霎时有些愕然。

石秀手起刀落,切了那小厮的脑袋。

卢俊义惊道:“咱们只要取财,何必伤他性命?”

石秀道:“原是怕他叫喊,一时紧张,手上失了分寸,哥哥莫怪。”

卢俊义听得此言,也不好多说。

他与燕青皆路径熟悉,当下分做两路,让杨雄跟着他一路去取房中细软,石秀与燕青去库房搬取财物。

他只顾在前行走,待至堂屋窗下,回首时才见跟他来的竟是石秀。

石秀笑道:“杨哥哥有些内急,跟着小乙哥拐路走了。”

卢俊义无奈,只得道:“等下放下休书,取了金银就走,切莫节外生枝。”

石秀点头答应。

卢俊义在前推开房门,见房内摆设依旧,心下一时也有些堵塞。

他从怀中摸出早写好的休书,放在桌上,转身去开箱笼,却见石秀踮脚向内间走去,忙跟上去阻止。

那石秀脚快,已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卢俊义随后追上,正要去拉他后襟,石秀已掀起床帐。

天气渐渐入夏,那贾氏与李固怕热,两个皆脱得赤条条的缠抱在一起,睡在卢俊义往日的睡床上。

饶是来时做了多少心理建设,看见这种情形,卢俊义也按捺不住头上青筋乱蹦,怒火冲上万丈高。

旁边石秀已经叫道:“贼男女,害得我哥哥好苦!”

他劈手揪住李固后颈皮,提狗一般拉了起来。

李固梦中遭擒,大叫大嚷道:“是谁?!”

抬眼见卢俊义站在床边,怒眼圆睁,凛若天神,他不由得腿软了,跪地求饶道:“主人饶命!”

贾氏也惊醒了,顾不得扯被子遮掩身体,爬起身在床上跪下,叫道:“丈夫饶命!”

石秀道:“我哥哥是天下闻名的好汉,哪里受得了这种窝囊气,你这对狗男女,活该千刀万剐!”

贾氏听他说得可怕,不由得尖叫起来,凄厉的叫声在黑夜里分外刺耳。

石秀一刀将李固砍翻在地,叫道:“哥哥,不动手更待何时?”

卢俊义顾不得多思,冲上去扯住贾氏头发,在厉声尖叫中,一刀割了她的喉咙。

活人鲜血喷射而出,将一世清白的卢员外浇了个彻底。

第204章 却是仇人

卢俊义杀了贾氏,绝了清白之路,干脆心下一横,反过身来,将在地上滚动挣扎的李固拦腰斩做两段。

石秀赞道:“哥哥,这样才是好汉子!”

卢俊义抹去脸上的血,打开柜门,翻找旧衣来穿。

柜中却尽是那对狗男女新添置的衣饰,唯有当年他做新郎时的那件礼服,因为太过华丽值钱,仍被压在箱底。

卢俊义换上新郎官的红衣服,随手扯了件贾氏的衣裙,将满头血污擦拭了,丢在地上。

石秀早已翻出金银细软、钗环首饰,大大地打了一包。

卢俊义踢翻桌上烛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门去,先去平日的兵器架上取了一杆长枪。

这些贾氏倒是没有卖掉,不过是拿一把铁锁锁了起来,被卢俊义一脚踹碎了门。

石秀也拣了两把好腰刀。

沿途遇到惊醒的丫鬟、仆役,石秀持刀便杀,被卢俊义劝住道:“打晕就是了,这些人并没有对不起我处。”

他红衣红发,满身血污未净,手持长枪,凛若罗刹。

那些识得他的都当是冤魂回来复仇,缩成一团;不认识的也被他周身气势所摄,不敢言语。

出门时遇见燕青、杨雄,各挑着一旦财物,见他这般模样,燕青惊得说不出话来。

石秀道:“这会儿动静闹得大了,只怕要引来官兵,我们还是分路行事吧?”

卢俊义心下没了负担,人立时变得支棱起来,道:“小乙与杨兄弟走作一路,只管先投梁山去,我与石秀兄弟引开官兵。”

说罢,他手持长枪当先走上街去。

石秀向杨雄、燕青道:“两位哥哥快走,速请公明哥哥与花娘子来救命!”

他将大包金银塞给杨雄,抽出两把腰刀,跟在卢俊义身后。

燕青咋舌道:“今日才知,我主人还有这样骇人的一面!”

他与杨雄挑担追出去时,外面已杀做一团。

卢俊义长枪若猛龙下海,挥出去便打倒一片,戳出去便穿起一串,官兵乱作一团,且战且退。

有落在后面,被石秀一刀一个,补杀得干净。

面对这两位杀神,官兵们一个个脚软手酥,慌作鸟兽散。

杨雄、燕青挑着胆子,从容出了大名府,买了两匹快马,直奔梁山而去。

梁山如今已占据高唐州、东昌府、东平府、青州,能战的好汉大多撒出去守城安民,唯有宋江、晁盖带着二十多个好汉还守在山上。

杨雄、燕青回去告知消息,宋江闻言顿足道:“卢员外与石秀兄弟没有追上来,必是被擒捉了。”

他看向聚义厅还剩下的李逵、刘唐等人,叹道:“大名府偌大一座城池,军备必然充足,咱们这些人去不过是蝼蚁撼大树。”

李逵竖起怪眼,叫道:“哥哥成日埋怨不能镇守一座大城,今日既然那大名府惹了咱们,便叫铁牛去,一双板斧将城墙杀穿了,请哥哥做大名府主人。”

晁盖道:“不若先叫戴院长来,传信各州府匀出人马,同去攻打大名府。”

话未落地,有小喽啰来报信道:“戴院长回来了!”

宋江等人大喜,忙叫戴宗进来,问道:“正是说曹操曹操便到,兄弟如何知道我们正想你呢?”

戴宗笑道:“花娘子料定大名府有变,已遣人联络花知寨、林教头、柴大娘子等人,各分一千军马出来,又送了东昌府收服的没羽箭张清、东平府收服的双枪将董平,并咱们吴军师、鲁大师、武行者、杨制使、李庄主、凌振、孙新顾大嫂夫妇、张青孙二娘夫妇、解珍解宝、史大郎回来助阵。”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奉与宋江、晁盖道:“另有锦囊书信在此,花娘子道依次行事,必然奏效。”

宋江取信看了,不由得大喜,当即与晁盖商议,点了厅上的李逵、刘唐、孔明孔亮、杜迁、宋万、穆弘、穆春、马麟、邓飞、杜兴、郑天寿一起下山。

晁盖与剩余的李立、曹正、萧让、金大坚、裴宣、宋清、阮氏兄弟、朱富、朱贵固守山寨。

宋江嘱咐晁盖道:“兄长,咱山寨上留下的多是文职兄弟,若遇人挑衅,切记牢守寨门,发信让各方来援。”

晁盖笑道:“贤弟放心,你等在外厮杀,哥哥我别的本事没有,守家是专业的。”

众人依依作别,宋江领人整军待发,厅后忽转出一人唤道:“夫君,攻打大名府这般大的事儿,如何不叫我?”

宋江回头望时,见是平儿,手中牵着他们的一对双胞胎女儿,笑盈盈地望着他。

宋江弯下腰,将两个女儿一左一右抱起来,笑道:“我知道娘子本领高强,可孩子们还小,怎能不需要娘亲呢?”

如今除了平儿,红楼女儿们尽随夫君们驻扎州府,就连柳五儿也跟着探春在东昌府做事。

平儿道:“孩子们皆已一岁有余,奶妈尽可以照顾,况且还有公公、叔叔每日陪伴,你深入险地,才是真正需要我的时候呐!”

宋江望望女儿们粉妆玉琢的小脸蛋,再望望妻子,一时难以决断。

宋太公拄着拐杖,在宋清的搀扶下走出来道:“儿媳妇说得对,做大事哪里要这般儿女情长?你把妞妞们留给我就是了。”

他走至宋江面前,语重心长道:“既然选择了要做大事,就不能守在山寨中,倘若攻打大名府成功,你便带人在那儿留守,无须惦记我们。”

宋江放下孩子们,拜伏在地,磕头道:“孩儿着实不孝,连累老父偌大年纪还要为孩儿操心。”

平儿忙在他身侧跪下。

孩子们见爹娘跪下,也要学着拜爷爷,奈何年纪实在幼小,难以熟练调动四肢,圆滚滚趴在地上。

萌得李逵一双板斧几乎拿捏不住,笑眯眯向众人道:“等打下大名府,俺也要找个媳妇,生他十个、八个女儿。”

晁盖等人哈哈大笑。

宋清将两个小侄女抱起来,道:“哥哥嫂子尽管去,侄女儿只交给我就是,保管都养得白白胖胖。”

宋江与平儿起身,将孩子们接过来,亲了亲小脸蛋,才依依不舍地下山。

至山下,他们与吴用等人汇合,直奔大名府。

行军至半途,宋江忽然想起一事,忧道:“上次在高唐州,咱们为高廉那厮的阵法苦恼许久,如今公孙道长不在身边,倘若大名府也有会术法的异人,该如何是好?”

吴用道:“哥哥所虑也有可能,可公孙道长如今远在东平府,远水救不了近火。”

燕青在一旁听到,道:“我们在大名府附近,识得一对姓尤的姐妹,术法颇为高明,哥哥若有需要,燕青愿走一趟,请来做外援。”

宋江大喜:“这对姐妹是什么人?”

燕青便大致说了。

平儿骑马跟在宋江身后,一直默不作声,听燕青说出那姐妹俩的形貌来,心下已有了猜测,便道:

“既是两位女子,不如我与小乙同去,女人家总是好互相说话些。”

宋江点头道:“娘子说得是,便生受娘子辛苦一遭了。”

平儿、燕青离了队伍,绕道前往尤家庄,宋江自带人跟着杨雄,继续前往大名府。

燕青循着记忆,找到那处云雾缭绕的山林,与平儿骑马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摸到门前,拍门道:“开门!燕小乙来也!”

好一会儿,芳官探出头来,道:“小乙哥,三姐叫封门闭户,不让你们进来哩!”

燕青讶异道:“这却是如何?我们走时还与二娘子、三娘子有说有笑,并没有得罪处。”

芳官道:“不关我事,这是三姐的吩咐。”

说罢,她就要关闭大门。

却被一人阻住,那人盈盈笑道:“芳官,还认得我么?”

芳官定睛一看,惊道:“平姐姐,你如何在这里?”

平儿一手推门,笑道:“我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走得人困马乏,不请我进去歇歇脚么?”

在大观园时,若说有哪位大丫鬟最得小丫鬟们的喜欢,十人又九人都要推崇这位俏平儿。

人人都知道,犯了事先去求凤奶奶身边的平姑娘,便多半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芳官虽未与平儿直接打过交道,心中也对这位温柔可亲的俏丽姐姐甚有好感。

她迟疑一瞬,开了门,向平儿、燕青道:“平姐姐,小乙哥,你们且在此稍待,我去唤二姐、三姐出来。”

平儿含笑点头。

燕青心下吃惊,待芳官走远,才开口问道:“嫂嫂原来识得尤氏姐妹?”

平儿笑道:“皆是故乡人。”

燕青大喜:“他乡遇故知,历来是人生一大喜事,此次咱们请尤三娘子出山,必然顺顺利利。”

平儿唇角仍弯着微笑的弧度,眼眸中却漫上一抹担忧。

他乡遇故人,却是曾被二奶奶害过的人,当真会成为助力么?

第205章 平儿/尤氏姐妹、尤三姐/燕青

二人在门内等了良久,文官匆匆走来道:“平姑娘,请进吧!”

她当年曾在贾母身前伺候,与平儿打过几次交道,还算有几分交情。

平儿一路与她说些闲话,因燕青在侧,不好聊得太细,不过问了这里都有哪些故人。

文官笑道:“我们十二个小戏子,当年归乡的龄官、宝官、玉官不在,其余的都在这里了。”

她笑容带着三分落寞:“想是她们都有了好结局,不需要像我们一样再挣扎求活吧。”

平儿温柔而坚定地道:“你们也会有好结局的。”

文官笑笑,领着他们走过重重庭院,进到一处大院内。

这里是尤三姐的住所,燕青并没有来过,此时他对这位尤三娘子的好奇达到了顶峰。

到底是位怎么样的女子,不仅修得一身好武艺,还似乎和宋公明娘子有不一样的渊源。

院内栽着两株古老而粗壮的桃树,半熟半生地挂着满满的桃子,沉甸甸地将枝桠压得垂了地。

院墙极高,爬满了蔷薇花,三间正房极是阔大,延伸出富丽堂皇的长廊。

尤二姐站在廊下,眼尾红红迎了上来:“平姐姐,没想到你我此生还能有缘再见。”

她握住平儿的手,珠泪连串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