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盖笑道:“方二小姐武艺超群,一手飞刀绝步天下,若有她与贤弟同行,我们也就无须再多担心了。”
宋江推辞不过,只得允诺带平儿一同下山。
平儿做男装打扮,在金沙滩口与众人告辞,向宋江笑道:“宋大哥,为行路方便,咱们路上兄弟相称如何?”
不待宋江答话,有口快的已先笑道:“方二小姐这样俊秀清贵,着实不像公明哥哥的兄弟,倒像是他的主人公子一般。”
“放屁!”李逵忙维护宋江,“谁说我们黑糙的就没有白兄弟了,那张横的兄弟还是张顺呢,这里谁比浪里白条雪白来着?”
那口快的自悔失言,自己打了嘴,挤进人群中去了。
宋江却全无怒意,笑眯眯地道:“确实好看,都是我宋江的福气。”
凤姐笑道:“待接了宋太公上山,有父母之命,就可以给二位完婚了。”
宋江、平儿皆低了头,两人告别众人,坐渡船至朱贵酒店上岸,晓行夜宿,赶回郓城。
进了宋家村,转至宋家庄后门,宋江正待上前敲门,平儿拉住他道:“宋大哥,也许江州劫法场消息已经穿过来了呢,不如我替你先去探探路。”
宋江忙道:“这般确实更为谨慎,甚好。”
平儿扮做个路人,上前敲门道:“可有人在家么?过路人来讨杯水喝。”
出来开门的正是宋清,迟疑一瞬,认出她是在柴家庄见过的方二小姐,惊道:“你”
平儿打断他,笑道:“我是个过路人,赶路赶得口渴,特来讨杯水喝。”
她垂下手臂,手指向后边林子里指了指。
宋清向后看了一眼,远远见到宋江在林子里探头探脑,吃了一惊,忙道:
“家里人多,现有县里新任的两位赵都头在此,着实不方便,你到别处去吧!”
说罢,他慌慌张张关了大门。
宋江这次回家,比书里晚了十日,比书中自也多了十分危险。
平儿早有预料,立时跳起身后退,拉了宋江就跑。
宋江离得远,未听到究竟,急道:“什么事?”
平儿道:“你家里已藏了官兵,快走,快走!”
两人方跑出丈余远,已听到宋家庄内一声呐喊:“他定是在和宋江通风报信,快追!”
宋江不敢停歇,撒开脚丫子没命价地飞奔。
平儿有意落后半步,跟着他的脚步,果然如书中一般跑进了还道村,藏进了玄女庙的神橱中。
原书中,宋江就是在这神橱内躲藏官兵,得了九天玄女娘娘庇护,并赠他三卷天书。
凤姐派了平儿来,一则就近监视宋江,再则便是查清这天书一事的虚实。
书中,宋江一人躲在神橱内,担惊受怕,几乎要吓死过去。
这一世是两人,肩挨着肩,腿抵着腿,气息交融,呼吸可闻。
平儿的手中握着飞刀,一双水灵灵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外面。
她可是不下于花娘子的战力,想起江州法场上花娘子连杀十数人的英姿,宋江镇定了许多。
两人刚把气息喘匀,已有许多脚步闯了进来。
平儿屏气凝神,尽量将注意力放在人声以外的元素上。
这世上到底是否有神灵,今夜就见分晓。
宋江见她似乎有些紧张,心下也开始慌张了,两排牙齿不由自主地咯咯作响,被平儿一把掐在手上:“嘘!”
神橱外,四、五十人的脚步声凌乱嘈杂,说话、咳嗽声咫尺可闻。
平儿再神勇,只怕也同时撂不倒这么多人。
宋江透过橱缝去看,抖得更厉害了。
平儿不看外面,闭上双眼,屏息留意周边气息流动。
脚步声已在神橱外边,甚至有人贴着橱门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平儿忙握住宋江的手,轻捏他手心,防止他失声惊叫出来。
不过,宋江怕归怕,显然还未怕到失智。
他在黑夜中转过头来,黑黝黝的眼睛里满是紧张与恐惧,看向平儿手中小刀,以眼神示意她出手。
平儿微微摇头。
她要等到最后一刻,看这玄女庙中的玄女娘娘到底会不会显灵。
脚步声停止,有火把的光影照过来,都头赵能叫道:“拿火把来,这橱内定藏得人!”
宋江急得又抖起来,手指筛糠一般乱颤。
平儿只得又安抚他。
有七、八个人的声音簇拥在外,火把的光亮摇曳,已舔上两人衣襟。
外间忽响起一阵琴音,仙音渺渺,听者一时皆心神俱醉,迷迷瞪瞪走出去,就连宋江也抬手举步,要走出去。
幸而平儿仍保留神智,忙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她隐隐觉得这琴声耳熟,并未如他人般受影响。
恍惚间,似有轻灵灵的一点儿笑声。
琴声止了。
赵能等人回过神来,都叫道:“咱们如何出来了?方才那是什么声音?有人装神弄鬼,必是那宋江。”
又有人发现庙门上手印,众人大呼一声,呼啦啦涌进来。
自琴音起,平儿心已沉了一半,这是间荒野神庙,除追赶的官兵外,止有她与宋江两人。
弹琴者必非常人,这九天玄女娘娘,八成不是宋江个人杜撰出来的了。
想至此,她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宋江见她颤抖,心下愈发慌张,压低嗓音道:“若实在不行,你莫管我,先跑出去”
外间有人一把拉开了神橱,明晃晃的月光打在橱中人身上,一览无余。
拉门的土兵大叫道:“在这里了!”
赵得、赵能两位都头一声大喊,带着四、五十土兵团团围了上来。
平儿飞刀出手,霎时扎到了一人。
那人跌倒至一半,仿佛被一根绳子系住般,嗖地倒撞出去,血都没滴下一滴。
“妈呀!”有胆小的土兵大叫道,“当真冲撞神灵了!”
众人一涌而出。
赵得、赵能挥着大刀,逆着人流被冲了出去。
平儿追到门口,见那一众人聚集在庙门口,交头接耳,迟迟不散,却一个也不敢踏足庙内。
平儿回身,见神坛上,玄女像飘逸出尘,唇角带笑,眉眼间有三分似曾相识。
宋江推她道:“冲撞了神灵了,快走,快走!”
平儿道:“外边都是官府的人,走到哪里去?”
她回转身,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默默祝祷:“小女子惊扰娘娘,罪该万死,诚心请罪,一应罪过皆在小女子一身。”
“二奶奶与三姑娘所谋之事乃是为了天下黎民,请娘娘明察,切莫伤了好人。”
祝罢,她伏地拜了三拜。
第三拜时,一阵柔和的清风吹了进来,如久别重逢的朋友般,轻轻将她托起。
平儿欲待再拜,却如何也跪不下去了。
宋江跪在另一个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拜了又拜,却无清风扶他。
两人跪拜完,见赵能等人不敢进来,便相依着靠在墙角,阖目休息。
不多时,忽听远处一声大叫,喧嚷起来。
平儿跳起身来,向外看去,见一条黑大汉举着板斧,砍杀进人群,正是李逵。
片刻间,又有晁盖、武松等人引着小喽啰们冲过来,将赵能等官兵重重围住。
不时有人高叫道:“休放走这些撮鸟!”
那些土兵哪里是梁山好汉的对手,霎时如被狼群冲散的羊,四散奔逃,却又如何奔逃得脱?
李逵板斧舞得兴起,赵能一声惨叫,被劈做两段。
夜空中,似有一声叹息,然后,琴再响。
琴音轻柔,丝丝缕缕安抚浮躁暴戾的人心,就连李逵的板斧也慢了下来。
土兵们得了喘息,忙一窝蜂地往外跑。
李逵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大叫道:“真娘贼!围了我公明哥哥还想跑!”
他哇哇大叫着追上去。
琴声忽转高亢,如警世玄音,在众人心头回荡。
晁盖忙叫道:“铁牛兄弟,且住!”
凤姐、探春骑马而来,在庙门前停住,双双跳下马,齐声道:“果然是玄女娘娘显灵!”
然后,两人在庙门前双双拜倒。
琴音又转柔和,似带了一丝欢喜。
平儿走出去,在凤姐身边跪下,低声道:“这玄女庙确实有玄机,那天书”
晁盖已大步走来,拉了刚出庙门的宋江,一起跪下拜道:“多亏玄女娘娘显灵,托梦给铁娘子,我们才能及时赶来救下贤弟。”
武松在一旁道:“公明哥哥走后次日,嫂嫂就召集我等兄弟,说是九天玄女显灵,预示公明哥哥于今日今夜,将受困于还道村玄女庙,让我等前来搭救。”
“我们本还有些不信,方才到了庙前,果然见这一干贼人鬼鬼祟祟聚在外间,我与戴院长潜在一旁听了听,确实围住了哥哥。”
宋江叹道:“今夜若非玄女娘娘显灵施救,我们已吃这起人捉了!”
梁山众人听说这般灵验,又想起方才听到的琴音,再不怀疑,呼啦啦跪了一地,三跪九叩,许愿发誓:
“咱梁山定要给玄女娘娘重修庙宇,重塑金身!”
平儿惊了。
她出门前,确实曾听凤姐、探春商量过,要抢先编出天书,将天命之人抢在自己名下。
但当时尚不知九天玄女是真是假,也说好让她先跟着宋江探一探再说。
没想到她下个山的功夫,凤姐已假托九天玄女的名义来救宋江了。
如今九天玄女实实在在显了灵,这该如何收场?!
第187章 黛玉家的早饭
玄女庙内,仙音袅袅,祥云笼罩。
梁山众人皆匍匐在地,不敢抬头仰望。
探春从袖底握住了凤姐的手,假冒九天玄女名义,剧透宋江还道村受困一事,是她想出的主意。
拼着此次正面相撞,试探这世间是否有神灵,弄清楚她们这些人来到水浒世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世间没有神灵,她们大可以按照书中已知的操作,打着九天玄女的名号,化身为神。
若世间当真有神灵,她们这一众女子转跃时空,又是出自哪位神的旨意?
两人手握在一起,冷汗连连,忐忑中又隐含着一丝希望。
梁山众好汉却是满心欢喜,铁娘子得九天玄女托梦,宋江得九天玄女庇护,梁山有神灵护应,从此还有何可惧?
玄女庙,庙门无风自开。
一对玉雪可爱的小女童走了出来,一着鹅黄,一着绯红,眉间一点胭脂红,一模一样的秀美绝伦。
两人皆是六、七岁年纪,手牵着手,光着莲藕一般的小脚丫,踏着白丝细云,蹦蹦跳跳下了台阶。
众人皆拜得更低,即便凶煞如李逵,也被这仙圣之气压住,抬不起一点儿头来。
那位穿鹅黄衣衫的小女童,在人前站定,不疾不徐道:“诸位,请速搬取了宋太公一家,回梁山去吧!以后无事,莫再来庙里搅扰。”
这话说得脆生生、清凌凌,却又隐带着三分威慑意味,宋江忙领头跪地请罪,拜谢一番,带着众人起身,向后退去。
绯衣女童停在凤姐、探春、平儿面前,笑道:“这三位,请留一留!”
凤姐与探春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
男人群中,花荣见探春三人被留下,便也住了脚,站在原地不动。
绯衣女童笑道:“我家里只接待女客,请花知寨见谅。”
她小手轻轻一拂,花荣不由自主地连退七、八步,才险险刹住脚,一张俊脸霎时涨得通红。
探春忙过去扶住他,低声道:“回去吧,我随后就回家去。”
花荣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等你!”
他行出数步,又回头大声道:“午时之前,你们若未回来,我与梁山众兄弟必再来寻你们!”
说罢,他转身大步去了。
绯衣女童笑道:“家里请人做客,还是第一次有客人给咱们限时辰呢!”
凤姐一拉探春、平儿,跪地道:“冒犯玄女娘娘,是我王熙凤的主意,请仙童明察!”
两个女童对看一眼,齐声唤道:“三位姨姨,快快请起!”
她们弯腰将三人扶了起来,吐了吐舌头,笑道:“若让母亲知道三位姨姨拜我们,只怕不能轻易饶恕我们呢!”
凤姐奇道:“你们母亲是谁?”
两女童笑道:“三位姨姨,随我们见了家母便知。”
方才起身时,探春假作不稳,握住了来扶她的小手,温热热的,显然是活人。
那被她握住小手的女童,一袭绯衣,小脑袋微微一歪,笑得可爱至极,眉眼却又似蹙非蹙、似喜非喜,带着些莫名的熟悉。
一个名字在探春口中盘旋,差点儿呼唤出来。
两女童在前,探春三人在后,重新进了玄女庙。
平儿惊呼一声:“这内间,怎么如此不一样了?”
原来,庙内早已没了方才的神橱、纱幔、佛龛,而凭空化作一道竹林掩映的通幽小径。
女童蹦蹦跳跳走在前方,不时回首招手道:“姨姨们,快来呀!”
竹林上方,碎银般的月光点点洒落,竹林清幽,不时有悦耳的鸟音低掠而过。
轻柔悦耳,让人听之望俗。
待走出竹林,月已落,日初升,暖洋洋地照在山林之间。
凤姐讶异道:“此时不过四更,如何太阳就升起来来了?”
探春举目四顾,此地显然已不是还道村,山峰秀丽,花木浓茂,云雾半遮半掩,更像是南方山林。
而他们如今身处的位置,正在半山腰。
平儿低声道:“这里有些像是巴蜀一带”
话未落,有女子声音笑道:“小师妹,可接到贵客了么?”
黄衣女童笑道:“白姐姐,你如何也来了?”
绯衣女童撇嘴:“难道这点儿小事儿,母亲也不相信我们能办得到吗?”
林间薄雾中,款款走出两位妙龄女子来,一着红衫,一穿白裙,红衫者英姿飒爽,白裙者楚楚动人。
“谁敢质疑咱们渺渺的办事能力呐?”
白裙女子掩唇笑道:“我们也是来接人的,蘅芜君与枕霞仙子也要来,师父特遣我们出来迎接。”
两女子走至凤姐、探春、平儿面前,一起福身行礼道:“贵客请快上山吧,师父已等候多时了。”
凤姐与平儿忙回礼。
探春樱唇颤动,含泪道:“你们要等的人,可是一位姓薛,一位姓史?”
红衫女子笑道:“正是!贵客若不嫌乏累,可与我们一同等。”
探春还未开口,那叫渺渺的女童大声道:“不行,三姨姨是我们请来的,休想揽在红师姐头上!”
她跺脚向那黄衣女童道:“杨潇潇,你都不带着急的嘛!”
黄衣女童低咳一声,嗔道:“林渺渺,你当真以为自己才六岁呐!”
那叫林渺渺的女童红了脸,嘟嘴不再说话了。
探春走上前,颤声问道:“你姓林,可是随母亲姓?”
林渺渺点头,颇为自豪地道:“是啊,爹爹说了,姓杨姓林都是他的女儿!”
“你爹爹姓杨?”探春吃了一惊,难道她推测有误,孩子们的爹爹不该是姓贾么?
凤姐见她这般举动,心下也有了猜测,急道:“这孩子可是”
探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平儿细细看了那两个女童的眉眼,心下也暗暗叹了口气。
白裙女子忽道:“来了!”
空中传来一阵清香,众人回身看时,万丈霞光中,两匹白马拉着一架银色马车,凌空而来。
红衫女子笑道:“是枕霞仙子到了!”
探春睁大了眼睛,盯视着那马车车帘。
车马悬在半空,帘未掀开,一道熟悉的声音已飘了出来:“自古听说请午饭、请晚饭的,还是第一次有人请早饭,林姐姐真是另辟蹊径。”
凤姐、平儿齐声惊道:“是她!”
车帘无风而开,跳出一道矫捷身影,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肌肤胜雪,发如青丝,挽着妇人发型,仍不减娇憨本色。
看见探春、凤姐、平儿三人,她先是一惊,然后便是满身满心的欢喜,张开手臂,将凤姐、探春一把揽住,叫道:“二嫂子,三姐姐!”
凤姐、探春一个不防之下,被她抱起飞在空中,脚下是万丈悬空,身边是湿润渺茫的云雾,有飞鸟在下方掠过。
她们虽都有一身武艺,也吓得几乎魂飞天外。
平儿看得惊险,忙叫道:“史大姑娘,快将二奶奶和三姑娘放到地上来。”
史湘云脚踏祥云,将两人放回地面,向平儿伸出双手:“来,平姐姐,咱们也抱一个!”
平儿吓得一个闪身,躲在腿软的凤姐身后。
杨潇潇笑道:“云姨,你与三位姨姨久别重逢,可别一照面就将人吓出个好歹来哦!”
史湘云一拍手,叫道:“忘了,她们还没回归仙位呢!”
她拉住平儿,红了眼圈唤道:“好姐姐!”
平儿落泪道:“史大姑娘!”
湘云松开她,又一手一个拉住惊魂未定的凤姐和探春,叹道:“大观园中一别,转眼已经将近九百年了,没想到竟能在此与你们不期而遇。”
凤姐撑住发软的双腿,奇道:“在我们不过是生死转瞬,如何在你就是九百年?”
林渺渺也在一边笑道:“云姨,这可不是不期而遇哦,是我母亲设宴,请众位姨姨一起来吃早饭呢!”
第188章 红楼女儿的模样
众人正说笑间,山下一步步走上来一个人来。
林渺渺眼尖,飞奔上去叫道:“钗姨!”
那人接住林渺渺,一把抱了起来,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一口,亲昵地道:“渺渺!”
然后,她单手抱着林渺渺,有说有笑,脚步轻盈如履平地走上山来。
面容倾国倾城,举止端庄有度,正是薛宝钗。
她也挽着妇人发髻,仅簪着一支金钗,长裙曳地,大袖翩翩,仿佛魏晋中人。
杨潇潇上前行礼,亲热地唤:“钗姨,如何不带瞻哥哥与湘姐姐来?”
湘云笑道:“他们如今也做了爷爷奶奶,必是忙着在家享受天伦之乐呢。”
宝钗放下林渺渺,走向凤姐、探春、平儿,微笑道:“嫂子,妹妹,好久不见!”
有了湘云在前,凤姐三人已没有方才那般激动,见宝钗并未施展仙迹,心下暗想:难道宝姑娘是个凡人,却不知瞻哥哥与湘妹妹是谁?
红衫女子笑道:“好了,客人都齐了,咱们快些到灵犀小筑去吧!”
探春三人转过山角,迎面是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开满各色小花,穿各色衣衫的年轻男女,在花丛中走来走去,说说笑笑,一派桃源气象。
远处林木掩映着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精致而不失自然。
一位面色微黑的少年站在树桩上,指导四、五十个可爱的小孩子摇头晃脑地读书。
白裙女子笑道:“黑虎儿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一位淡青衣衫的女子,在树林里舞剑,百十个少年男女手持长剑,跟着舞动,有不甚伤了树叶、树枝的,便被兜头敲一下。
红衫女子笑道:“青玉也太严格了。”
一位身着宫装的女子,手执线轮从草地上跑过,一只长长的凤凰纸鸢迎风而起。
红衫女子、白裙女子、杨潇潇、林渺渺一起住了脚,行礼道:“师叔!”
那女子笑盈盈地点头,欢快地跑远了。
探春叹道:“这山上人丁好生兴旺啊!”
宝钗笑道:“咱们今日见的,尚不到十分之一。”
凤姐惊道:“这么多人,如何养活?”
湘云掩口笑道:“喝风饮露,自给自足呗!”
平儿只当她在说笑,探春细瞧那些人脚底,好几个甚至都没有沾地认真走路,抬着脚就滑了过去。
若不是大白天,风光怡然,乾坤朗朗,可说有些恐怖。
远远走至一处小院外,院外修竹,随风摇摆,如奏仙乐。
一女子从门内走出来,笑道:“奶奶小姐们终于到了,让我们姑娘好等。”
平儿失声道:“紫鹃!”
宝钗笑道:“你这丫头,知道是二奶奶与三姑娘要来,也不去迎一迎?”
紫鹃拉过渺渺、潇潇,笑道:“原要我和雪雁去的,谁让我们这两位小姐急着出去领事做呢?”
湘云指着院内笑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定是林姐姐促狭鬼,要逗二嫂子她们玩呢!”
紫鹃笑道:“这倒真不是,我们姑爷今儿个有事要出去,姑娘特要留下来与姑爷说话,否则她自己就去了。”
湘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姐夫可是又要去对战那个人?”
她伸手做了个抡捶的姿势。
紫鹃摇头:“不是那位,是个外号叫做英雄王的,百年前来挑战舅爷,被一棒打在肩头,消停了这些日子,又来挑衅。”
“偏舅爷随着太师父闭关修行,不愿意搭理他。他在灵山闹得了不得,佛祖头疼,派了菩萨来请我们姑爷”
这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探春三人都未听懂。
湘云却是眉飞色舞,摩拳擦掌道:“这样热闹,等吃了早饭我也要去,没准儿不需要姐夫出手,我就打发了他呢!”
宝钗笑道:“咱们这一餐早饭还没吃明白,你又要哪里去?现有凤姐姐、三妹妹在这里,你不帮着招待就是了,还只惦记着和人打架。”
湘云一手挽住凤姐,一手拉着探春:“可惜你们还没归位,否则咱们就能一块儿看热闹啦。”
探春奇道:“你说的归位,是何意思?”
湘云却抿了唇,只是笑。
雪雁从院内走了出来,笑道:“奶奶姑娘们快进来吧,宴席都备得了。”
进得院去,众人一时都有些恍然,仿佛前世的一个秋日午后,闲来无事,众女儿相约着走进了潇湘馆。
院内青阶绿绿,游廊曲曲,泉水细细,房舍幽幽,除了院内植着玉兰,墙上攀着紫藤,花圃内栽着向阳花,几乎与潇湘馆别无二致。
门帘缓缓挂起,款款走出林黛玉来。
弱柳扶风,恍若踏着山河;眉尖若蹙,似乎盈着日月;笑意盈盈,仿佛容着天地众生。
她微微一笑:“凤姐姐,三妹妹,平姐姐,好久不见!”
一瞬间,探春三人有种跪下叩拜的莫名冲动。
黛玉握住了她们的手。
近在咫尺之间,探春对上她的眼眸,发现再寻不到前世那抹寄人篱下的轻愁,却有看透一切的智慧,尽在掌握的睥睨,包罗万物的浩瀚
是她,又不是她。
“三妹妹,只管看着我做什么?不认得了?”
黛玉笑了一笑,霎时恢复往日的七、八分模样。
凤姐拍拍胸脯,心有余悸:“好妹子,我们险些不敢认了。”
平儿也道:“不知怎的,方才既想跪下去磕头,又想拿出帕子来抹泪,心下却暖融融的,好似浪子找到了归宿。”
湘云拍手笑道:“好呀,平姐姐都会作诗了,还是西方诗呢,咱们诗社要再添名额才好。”
她看向黛玉,又带着些惋惜:“可惜今日还是压着气势呢,只能等到她们回归仙位,才能见到属于大地之母的风姿了!”
“好了,你消停些吧!”宝钗推一推湘云,拉过黛玉的手,像当年一般嗔怪道,“颦儿,说好的早饭呢?为了这一餐,我与云儿可是盼了好几日喽。”
黛玉与她对视一笑,带着众人穿过一段游廊,走进一座花厅。
四位妙龄少女,身着绯、白、青、黄四色衣衫,侍立在厅下,见人来到,一起盈盈下拜:“师父,诸位贵客!餐已齐备,恭请入座。”
圆圆的紫檀木桌上,摆着周八珍、汉五鲭,唐代的辋川小样、莼羹鲈烩,宋代的蟹酿橙、山家三脆,元代的云英面、玉蕊羹,明代的鹅油酥卷、带骨鲍螺、一窝丝
除了菜色,厅内装饰用具皆与大观园当年类似。
湘云顺手拈起一只带骨鲍螺,赞叹道:“昨夜还想这个呢,今儿个果真有了,还是林姐姐懂得吃。”
黛玉推着凤姐坐了上首,闻言笑道:“这个没什么难的,改日我教窍门给你。”
她拉宝钗坐第二位,宝钗低声开玩笑:“娘娘,这只怕使不得罢!”
黛玉微微摇头,笑道:“姐姐向来是最懂我的,岂不明白今日之会?”
宝钗便笑着坐了。
黛玉自己坐了第三位,让探春、湘云、平儿依次坐了,向众弟子与两个女儿道:“紫鹃和雪雁留下,其他人到外间去玩罢!”
紫鹃、雪雁答应一声,在平儿下首坐了。
林渺渺拉着黛玉的袖子,撒娇道:“娘亲,我肚子也饿了。”
黛玉轻抚她的鬓发,柔声道:“好孩子,小楼里准备了你们的份,与姐姐们一处吃吧!”
渺渺在黛玉面颊上亲了一口,笑吟吟地拉着潇潇等一众人去了。
花厅内只留下凤姐、宝钗、黛玉、探春、湘云、平儿、紫鹃、雪雁八人。
凤姐道:“何不让孩子们与咱们一处坐席?也热闹些。”
黛玉举杯:“今日是咱红楼女儿重逢宴,其他世界的人暂且回避!”
她眨一眨眼,一瞬间,完全恢复了当年大观园那位吟咏柳絮词的少女模样,灵动俏皮,婉约风流。
凤姐与探春皆看得呆了。
忽听平儿轻呼一声:“奶奶,三姑娘,你们的样子”
凤姐与探春:“什么?”
宝钗随手在空中一弹,凤姐三人面前便各立了一面镜子。
在水浒世界,凤姐已近不惑之年,平儿、探春也已二十八、九岁,都沾染得不少岁月痕迹。
可此时向镜中望去,凤姐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
探春俊眉修目,平儿眼似秋波。
三人皆恢复了往日的打扮,探春甚至还留着闺阁女儿的发辫。
探春摸着自己的面颊,不可置信地道:“这是一场梦么?”
良久,她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宝钗、湘云不知何时也散下了妇人发髻,换下了她们魏晋风格的长裙广袖,穿着少女衣裙,手中摇着团扇。
仿佛时光回流,她们依然是大观园时,最纯真美好的模样。
第189章 三卷天书
前世后半生的苦难,似乎从未出现。今生的种种喜怒哀乐,也似一川烟雾,飘散无踪。
她们又回到了大观园,回到了最美的青春年华,组诗社,放风筝,炭烤鹿肉,群芳夜宴,点一道油盐炒枸杞芽儿,折一捧雪里红梅。
八人频频举杯,畅谈别后往事。
酒过三巡,就连黛玉面颊上,也微微泛起了红晕。
她扶额倚坐,看了眼身边的花厅,紫藤花攀爬满架,向阳花列作一排,蜂蝶飞舞,香气袭人。
这里的布置是两个女儿的手笔,她们爱花、爱热闹、爱一切新鲜有趣的事儿,生命里似乎没有一点儿忧愁。
黛玉翘起两根纤纤玉指,轻轻拈在一起。
见一众人中,唯有宝钗看着她,含笑点头,有赞叹之意,她便俏皮地回以一笑。
然后,她打了个小小的响指。
花厅外的风景瞬间延展出去,从潇湘馆慢慢扩展成了一整座大观园,众人回过神来时,所处花厅忽然变成了凸碧山庄。
沁芳溪溪水潺潺,蘅芜苑藤香幽幽,潇湘馆绿竹荫荫,怡红院绿蕉红棠,稻香村金穗灿灿。
凤姐的酒杯停在口边,一双眸子紧紧盯在黛玉身上。
探春手中的蟹酿橙险些跌落:“这是怎么回事儿?”
“乐就完了,管那么多作甚?”湘云揽住她肩头,举杯笑道,“今日难得人多,咱们联诗如何?”
凤姐放下酒杯,摇手道:“我可不会诗呀干的,只能吃饭喝酒,你与林妹妹她们来吧。若不嫌弃,我这些年练了些书法,可与你们做个记录。”
说罢,她伸指蘸了些酒水,信手在桌上写了两个字,乃是“九天”二字。
湘云惊叹道:“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啊!凤姐姐,你这手书法龙飞凤舞,有王者之相呢!”
凤姐看了眼黛玉,掩口笑道:“当真?我读书少,你可别蒙我。”
宝钗笑道:“当真很不错,特别是这天字,有刺破苍穹之势,甚是不凡。”
凤姐喜笑颜开,仍看着黛玉。
黛玉却不置可否,转向平儿道:“平姐姐如何?”
平儿笑道:“我读个账本还凑合,联诗写字当真不会。姑娘们不用管我,好容易在聚在一起,只管自在玩耍就是了。”
她转身,向紫鹃、雪雁道:“咱们猜枚吧!”
紫鹃、雪雁自到了黛玉身边,许久没玩过这些小游戏,当即欣然答应,三人拿着酒杯、酒壶,到花架下自成一圈玩耍。
探春饮了一杯酒,笑道:“你们三个势均力敌,我怕是要落后,先喝一杯,添添酒兴。”
黛玉拈指做法,桌上凭空出现三卷白纸,她向凤姐笑道:“有劳姐姐,就写在这上面吧!”
凤姐拿过那纸卷,既光滑又柔韧,前世今生皆未见过这种材质。
宝钗一看到那纸卷,心下就明白了三分,便笑道:“当今三界最热门之事,莫过于一百零八魔星下凡。三妹妹她们如今又与宋星主等人合谋大事,不如就以此事做题,不限韵联诗如何?”
湘云摩拳擦掌,兴致勃勃道:“不限韵最好,今日定要联个痛快!”
她已经八百年没这般联诗了,当即手拎酒壶,一脚踏上栏杆,遥望远方山势,舒锦心,张绣口,从魔星下界说起,一口气说出十句好诗,挥洒飘逸。
宝钗明白黛玉心思,续了四句,将诗题引到宋廷昏暗、民生艰难上。
这正好到了探春的知识区,她在水浒世界生活了七年,对这个烂透的朝廷早已无望,当即续了八句,毫不留情地从宋徽宗批判到清风寨知寨刘高。
黛玉叹道:“皇朝兴衰,自古难以避免的轮回,可惜接下来七百余年依然难以打破。”
她续了六句
清风吹拂,晨光和煦,花香幽幽,竹声簌簌。
长诗联到三百二十六句,探春笑道:“这已经是古往今来第一长诗了,咱们留些余地吧!”
凤姐写得手酸,宝钗走过去,帮她整理起来,正好写满三卷白纸。
湘云翘腿坐在栏上,意犹未尽道:“多年未遇对手,手都生了,只能做这些俗诗,以字数取胜罢了。”
她遥望远方,怀念地叹了口气:“当年在凹晶馆,我和林姐姐联的绝妙好诗,你们都还未见识过呢。”
她伸手一抓,手内凭空多了一竿毛笔,空中浮出一片宣纸,提笔运腕,将凹晶馆夜联的诗一一写出。
黛玉笑道:“难为你还记得。”
“如何记不得?”湘云将宣纸递于众人看,低声道,“抄家落难后,这首诗每夜都要在我脑海里过上一百遍。”
众人黯然,前世,在这里的八人,有病死的,有被发卖的,有流刑千里的,有远嫁异国他乡的,无人善终。
宝钗读了诗,叹道:“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这句话可谓你我众姐妹前世注解,确是绝妙好诗。”
“前世,今生?”探春想起困扰她多年的疑问,“照我读的书来看,生死是要向后轮回,怎么你我偏就向前重生了呢?”
黛玉微笑道:“如何叫向前重生?”
探春道:“如今是宋代,距我们生活的时代向前推了四百多年,难道不是向前重生么?”
湘云倚在亭栏上,笑道:“你们不过推了四百年,我与宝姐姐可是向前推了一千二百年呢!”
探春心下一算,奇道:“一千二百年,岂不是三国时期?”
湘云拉过宝钗,大咧咧道:“来,给你介绍下,诸葛孔明的夫人,古往今来唯一的女相,带领蜀汉北伐成功,重造汉室的第一功臣!”
探春大吃一惊:“原来是你!”
她细想了一想,又点头笑道:“当然得是你。”
凤姐对历史不甚通,此时方反应过来:“谁的夫人?诸葛亮?!”
宝钗一手拉着湘云,一手拉着黛玉,笑道:“若没有云妹妹助我们联合了东吴,只怕也没那般容易逆天改命。”
“云丫头,”探春挑眉:“你不会就是历史上助孙、刘结盟破曹,与美周郎携手活到八十岁,赢得千古第一伉俪美名的东吴郡主、周氏夫人孙湘云吧?”
“这都被你发现了!”湘云红了脸:“哎呀,什么千古第一伉俪啊”
她瞥向黛玉,拉住她笑道:“咱们还是接着说向前重生的话题吧,多有深度,多有意思啊!”
“说起来,林姐姐才是我们中穿越时空最久的人呐!”
她伸指算了一算,一时未算清,摇头道,“反正时光可追溯到上古时期,难为在日月中穿梭这般久,她还记得大观园的样子。”
宝钗笑道:“也许,在你林姐姐看来,这世界早已不是线性的,无所谓远古未来呢。”
黛玉含笑道:“无论是线还是圆,有情感作锚点,岂会轻易遗忘?”
平儿、紫鹃、雪雁见她们联完了诗,本也凑了过来,却听话题越来越玄乎,都听得一头雾水,干脆继续走开,摘花瓣串手链玩去了。
凤姐举着酒杯,若有所思。
在四人宇宙今古的探索中,她放下酒杯,看定黛玉,缓缓道:“所以,宝姑娘与云姑娘,她们一个嫁了诸葛亮,一个嫁了周瑜,并最终建立了统一的季汉王朝?”
黛玉笑道:“不错。”
凤姐道:“你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黛玉笑道:“我只助她们组织了一场读书会。”
凤姐道:“若我反宋复周,你可以助我么?”
黛玉站起身,走至紫藤花架下,回首笑道:“姐姐可知道封神大战?”
自在水浒世界重生,凤姐也读了一些书,对武王伐纣故事略知一二。
她点头。
黛玉继续道:“有姜子牙下山相助周文王,便有申公豹助殷纣兴风作浪。有阐教助周伐纣,便有截教护商抗周。自古魔道相辅相长,姐姐可明白么?”
凤姐已听出她拒绝的意思,便有意激将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妹妹这般大的本事,难道也会怕那些小魔小怪么?”
黛玉叹了口气,道:“无论神还是魔,只要是在人间拉开战场,苦的就会是最普通的芸芸众生。”
探春急道:“可是你确实帮了宝姐姐她们啊!”
黛玉微笑道:“我也在助你们呐。”
她站起身,拈了一朵紫藤花,灿然笑道:“否则,香菱、晴雯、鸳鸯、司棋、二姐姐、大嫂子她们,如何会那般刚巧,就恰恰出现在你们身边?”
凤姐挑眉:“她们是你安排的,那我们是谁安排的呢?”
黛玉摇头:“主导这件事的不是我,我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尽量帮助你们。”
她拍一拍手,道:“好了,咱们的饭局该散了,否则花知寨可要带着梁山好汉去砸我的庙了。”
探春俏脸微红:“我回去,定让人重塑玄女庙,为你打造一座金身。”
黛玉笑道:“金身就不必了,你们若当真感激我的相助,便请记住一句话吧!”
凤姐忙问:“什么话?”
黛玉笑道:“稍等。”
她从凤姐手中拿过那三卷白纸,手指轻轻一划,上面的字飞速变化顺序,重新组合起来。
黛玉捧在手里,郑重交给凤姐:“这是三卷天书,交你与红娘子、天机星、天魁星同看。”
紫鹃捧上一张食盘,上有火枣三枚、交梨三颗。
黛玉一一递给凤姐、探春、平儿三人:“这是我与宝姐姐、云妹妹的一点儿心意。”
“吃了这个,百毒不侵,福寿延年,你们会有很长的时间,缓缓图之吧。”
周围泛起云雾,黛玉、宝钗、湘云并肩而立,身影渐渐模糊。
凤姐赶出两步,却是越赶越远,探春拉住她,轻声道:“到时间了。”
平儿道:“林姑娘那句话还没说呢。”
云雾愈来愈浓,琴音起,恍惚间听得黛玉的嗓音道:“宝姐姐可猜得到是何话么?”
宝钗笑道:“经历过三国乱世,如何会猜不到?这一句话自然是”
湘云的声音抢了先: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190章 石秀与五儿
第一缕阳光射入玄女庙时,花荣重新见到了妻子的面容。
容光焕发,发丝乌浓,云衫轻裳,恍若当年初见的青春少女。
柴进带着柴世运也来了,看见凤姐,柴世运嘻嘻笑道:“娘,你如今模样看起来就像我的姐姐!”
凤姐弹了他个脑瓜崩,握住柴进的手,低声道:“无事,不过是与九天玄女娘娘一起吃了个早饭。”
她说得云淡风轻,这句话如长了腿一般,瞬间在梁山传遍了,且越传越玄乎。
不到三天,梁山大部分小喽啰已经深信不疑,柴大娘子、花娘子以及未来的宋娘子皆成了九天玄女的结拜姐妹,将来是要飞升做神仙的人物。
加之她们容貌皆有不同程度的返老还童,武力又更胜从前,头领们大多也开始相信她们与九天玄女关系非凡。
公孙胜甚至还来向探春讨教过道术,探春有选择地向他讲述了当日在九天玄女道场见闻,公孙胜深感修道之境无涯,很快请假下山,回乡找师傅罗真人继续修炼去了。
在还道村那夜后,宋太公已经由梁山好汉们搬取上山,在宋江的求恳下,宋太公主动找到凤姐商议婚期。
商议完三媒六证,宋太公提起一事:“亲家公那里,是不是也需要派人去请一请?”
那个远在睦州的方家?
自从方家小姐的乳母被凤姐劝回去后,方家似乎消失一般,再未与嫁到沧州的女儿有过丝毫来往。
请他们?来拆穿平儿不是方家二小姐的身份么?
思虑不过一闪而过,凤姐笑容自然,从容道:“家里我已经去过书信了,父母都说路途遥远,且长姐如母,让我帮着操持就是了。”
宋太公这才不提。
梁山大摆宴席,吹吹打打七、八日,替宋江与平儿完了婚礼。
平儿是位温柔聪慧的姑娘,且在当年枫树林就给了宋江一眼惊鸿的震慑,又有九天玄女同桌饭友、方家小姐、柴家妻妹种种光环加持,宋江对这位妻子简直是要捧在手里,敬在心上。
夫妻俩互抬互敬,相处和睦,成了相敬如宾的一对好夫妻。
柴进夫妇前朝嫡系皇孙身份敏感,在梁山住了数日后,就又拖家带口回了沧州,梁山托给晁盖、林冲、宋江、探春四人共领。
期间李逵下山去搬取母亲,引得青眼虎李云、笑面虎朱富上山,梁山人丁兴旺,筑房修屋,修路搭桥,操练军马,在江湖上的威名愈来愈盛。
探春将一众女眷编制成一支女军,每日督着操练不休,期间,鸳鸯、晴雯、平儿先后有了身孕,日子热热闹闹得过了一日有一日。
终于有一日,杨雄、石秀上了山,带来了祝家庄的消息。
探春笑道:“祝家庄之事,天书中也提及了两句话,只是不知准也不准?”
她们三人带回三卷天书,梁山高层许多人知道,只是碍于她们说的天机不可泄露,未敢多问。
此时听得花娘子主动提及,晁盖先道:“天书中提起的,却不知道是哪两句话?”
探春故作高深,一字一句道:“曲折回环盘陀路,生路只在小白杨;三战不败一丈青,登州助打祝家庄!”
既已知道九天玄女便是黛玉,探春信口编起天书来毫无心理负担。
众人皆不知道“盘陀路”、“一丈青”是什么物事,且如何牵扯到登州上来了?
面面相觑间,宋江笑道:“既是天书中说过,想来攻打祝家庄正应天命,哪位兄弟愿意去打探一番”
新上山的石秀立时跳出来,自告奋勇道:“小弟愿往!”
他是位心性高傲的好汉,知道若想在梁山赢得尊重,必得先行做下功劳。
宋江等人大喜,当即派了石秀下山。
石秀如原书一般扮做个打柴的汉子,行了二十里路,进入弯弯岔岔祝家庄,在一处酒店门口歇下,如书中般遇到话痨心善的钟离老人。
石秀故意作出老实淳朴模样,哭拜在地,求老人指点生路,那钟离老人告知了他盘陀路遇白杨树转弯的诀窍,并留他在家歇住一宿。
原来盘陀路指的是弯弯绕绕入得来出不去的迷宫路,小白杨则是活路指示牌。
石秀暗暗吃惊:花娘子所说的天书,果然有些门道,没想到梁山泊如此卧虎藏龙,将来定能做下一番大事业。
他跟着老人进到屋里,只听钟离老人叫道:“五儿,端些糕点给这客人吃。”
房内帘子一闪,婷婷袅袅走出一位纤弱的妙龄少女来,但见眉似远山秀,眼含秋波清,面颊苍白,乌浓云鬓,身姿摇曳如风中摆柳,喘咳微微似雪山起伏。
自在翠屏山目睹杨雄剐了潘巧云,石秀对貌美女子已多了七分戒备,见这女子容色倾城,心下登时一惊,只看得一眼,便垂下头去。
钟离老人笑道:“这是我的义孙女,生得病弱,甚少出门见人。”
石秀仍不抬头,一拱手,恭敬有礼道:“钟离小姐!”
那五儿低应一声,将手中糕点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石秀吃了糕点,又喝了两盏白酒,忽听得门外吵吵嚷嚷,七八十个军人簇拥着一位少年壮士前来。
石秀从门缝中看去,认得是与李应对打过的祝彪,他假做低头吃饭,避开视线,向钟离老人道:“这相公是谁?”
钟离老人叹道:“这个是祝家庄三官人,庄主祝朝奉的第三子祝彪,已聘定了扈家庄一丈青为妻,前几日不期遇到小孙女,看中了她的美貌,定要纠缠做妾。”
说话间,那一众人已行至门前,闹哄哄让钟离老人开门。
当日扑天雕李应替他们出头去讨时迁,与这祝彪对打时,石秀与杨雄就跟在他身后。
如今狭路相逢,这祝彪必然认得石秀,倘若吃他拿了,岂不误了梁山的大事?
石秀忙站起身,哀告道:“爷爷,你们这庄里正警戒着要防备梁山贼人,我一个生面孔在此着实尴尬,求爷爷找个地方给我躲一躲。”
钟离老人道:“也是,这祝彪正愁找不到老儿的把柄,若强将你当梁山贼人扭了,岂不趁势诬我一个窝藏之罪,夺了我的小孙女去?”
他引着石秀,径直走进内间一处草房,让他躲在草堆里。
石秀蹲在草堆中,草杆扎得身上发痒,也只能硬忍着。
不一时,便有吵闹声到了院子里。
石秀透过窗缝看去,见五儿仓惶奔进来,咳喘不休。
那祝彪紧追在后,嘻笑道:“小娘子,这钟离老人偌大年纪,还能庇护你几时?不如早早跟了我。”
他赶上五儿,便要拉扯她衣衫:“你先做了我房中人,占个好位置,扈小姐便是做了我的正妻,也得礼让你三分!”
远处传来钟离老人的叫喊:“三官人,我这孙女儿胆小,切莫惊吓了她!”
又有许多声音参杂其中,显然是那些军汉阻住了钟离老人,不叫他进来相救。
院中有一口水井,正在草房窗外。
那五儿直奔水井旁,扶着井沿站定,边咳嗽,边叫道:“莫,莫再追我,咳咳!否则我就跳下去了!”
石秀躲在草堆里,见她娇弱的身躯颤抖不止,语气却是坚定有力。
钟离老人在祝家庄虽是外姓,却也世居于此,倘若就此逼死他的孙女,只怕将来难以服众。
祝彪后退一步,举手笑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我这般少年英俊的少庄主,还配不上你一个来历不明的病秧子么?”
“你爷爷生计本就艰难,哪里有闲钱替你养病求药,不若跟着我,便是拿人参当菜也吃得起。”
五儿依然颤抖不止,在咳嗽声中道:“我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女儿,三相公莫逼我!”
祝彪放下手,笑道:“好,不逼你!我给你拿了三套丝绸衣裙,你且去看看好不好看?”
五儿扶着井沿,一语不发,只是咳嗽。
祝彪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祝家庄与梁山泊大战在即,我接下来必然要面对血战,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心疼么?”
五儿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祝彪叹了口气,只得离去。
石秀见那五儿又站了片刻,听得外间无人,才身子一软,瘫倒在井边。
这样柔弱的女子,能与那样彪悍的权势少年周旋这许久,当真不凡。
石秀顾不得躲藏,忙跳出去,扶住她软软的身子,低声道:“钟离小姐,钟离小姐!”
五儿长睫轻颤,急喘着气道:“莫叫我小姐,我从来不是小姐。”
石秀虽不明白话中含义,心下仍是莫名一震。
见她越喘越急,苍白的小脸憋得通红,石秀手足无措道:“小姐,小姐你怎么样?”
慌乱间,钟离老人奔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瓶,递给五儿道:“快,给她嗅里面的药。”
石秀忙扶住她面颊,将那小瓷瓶递在她鼻边。
五儿对着小瓷瓶深吸一口气,方缓过一口气来,红扑扑的面颊渐渐回归苍白,微留下一点儿若有还无的红晕。
石秀站起身,看着钟离老人扶着五儿进了屋子,门帘在他们身后飘荡七下,才归于平静。
微风吹拂,他方才扶过五儿面颊的两个手指,忽然泛起一阵灼热,仿佛被火炉烫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