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要上前,却被诸葛亮拉了一下。
虽然看着很恐怖,但蔡妍一直划得很浅,不过皮肉之伤。
刘备大声道:“嫂夫人,你放下剑,我会善待侄儿的!”
刘琮身上的血漫了出来,痛得抽搐成一团。
宝钗睁开眼,目光落在远方不知名的虚空。
她没有告诉蔡妍该怎么做,但这孩子受的伤害,她确是难辞其咎。
一时间,院内只剩下刘琮的惨叫,与刀子划破皮肉的声音。
蔡夫人再也忍受不住,长剑开始撤开。
赵云飞起一脚,踢在她手腕上。长剑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蔡夫人痛叫一声,终于醒过神来,扑至刘琮身上:“伤害我!杀了我!别伤害我的孩子!”
蔡妍丢下短刀,转身走了出去,门后,很快传来干呕的声音。
兰五看向宝钗。
宝钗微微点头,她屈身一礼,跟着蔡妍走了。
有兵士上前拉开了蔡夫人,刘备大声道:“快请大夫来!”
赵云带着一众兵士冲进了内院,去搜寻刘表的尸体。
唯独没有听到诸葛亮的声音。
一切尘埃落定,宝钗眼前又开始发黑,腹中突然疼得厉害。
她身子一软,没有跌在地板上,而是落进了熟悉的怀抱里。
诸葛亮抱住了她。
宝钗勉力睁开眼睛,嗓音飘忽而遥远:“我不是纯善的人,你失望吗?”
她没有等到答案,眼前就彻底陷入黑暗。
似乎,她被抱得更紧了些
第116章 连夜赶回你身边
宝钗醒来时,天色昏暗,一灯如豆,在室内摇曳。
守在她床边的,是黄夫人与梅鹿。
一切恍如她初次得知怀孕,在刘表府内醒来的时候。
不同的是,这次是在黄府,她自己曾经的闺房里。
宝钗睁开眼,问出了第一句话:“他呢?”
她没有说是谁,黄夫人已看懂了她眼神里的刺痛,忙道:
“孔明在襄阳呢!你姨母疯了,琦儿与琮儿都病得厉害,刘皇叔初进襄阳,千头万绪都需要他在那儿理出来。”
宝钗道:“是谁送我回来的?”
黄夫人道:“你父亲、大哥将你接回来的,他们一直守在襄阳,闻讯赶过去时,孔明还抱着你呢!”
她挤出一丝笑容,加重了语气,有意把接下来两句话说得自然而有重点:
“听你哥哥说,他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孔明手里将你接过来。大夫看过后,孔明跟着送到马车上,看着马车走的。”
想起最后那个紧紧的拥抱,宝钗的心略安了一分,想起腹中最后的绞痛,她又紧张起来:“我的孩子!”
“没事儿!”黄夫人忙安抚她,“只是动了胎气,大夫交待你要静养,所以孔明才让你父亲带你回来。”
宝钗看向母亲,母亲眉目慈祥,眼角聚着一缕细纹,鬓发间已有了银色。
她心底大恸,许是先有了薛家那一世,自恢复记忆以来,她对薛母一直要比对黄夫人更亲昵。
如今,看到黄夫人面上的皱纹与发间白发,她的心并不比看见薛母受苦更容易。
这一刻,她切切实实地明白,这两人都是她的母亲,她一样的爱她们。
宝钗抬起手,轻抚母亲的手臂,一字一句道:“妈,女儿又累了你们了!”
这个时代,“妈”这个称呼还不是特别盛行,但黄母从这一声“妈”中听到了女儿不同于往日的亲昵。
她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滴,笑道:“累什么?做妈的本就一切为了儿女们。”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知道,你姨妈做错了很多事,但她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她的儿子呀。若有机会,请你向孔明求个情,给他们母子一条活路吧?”
宝钗柔声道:“妈,刘皇叔是仁义的人,他会给他们安排生活的。”
黄母笑了一下,道:“妈知道了,你再睡一会吧!大夫说,这一阵子你需要绝对卧床静养,我让梅鹿给你把吃的、喝的、用的都拿到床边来。”
梅鹿站在黄母身后,脆生生道:“我先给小姐端饭来吧,吃了饭再喝药,胃会舒服些。”
她小鹿一般蹦了出去。
吃完饭,喝了药,母女俩又说了半日话,黄母才离去。
宝钗又睡着了,梦里,她开了间小小的绣坊,每日到各家后宅内院去卖绣品,遇到过善意,更多的是冷漠与挑剔。
薛家绣坊渐渐有了些名气,她与薛母的日子好过了些,贾府那些流散的丫头如琥珀、丰儿等人过来投奔她。
宝钗开始试着向其他城镇发展生意。
一日,她在紫檀堡遇到了袭人,得知了宝玉曾来过的消息。
穿金戴银的蒋家奶奶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大哭不止,诉说周旋于权贵之间的痛苦。
宝钗一面柔声安慰,一面心下盘算,不如拉袭人入伙,趁机扩大绣坊规模。
梦中岁月容易过,她的绣坊很快有了三家分铺,其中京城那家专门做权贵夫人生意,不出一个月便日进斗金。
她又开始做起胭脂水粉生意,有了三国时代的潜心研究,撷芳斋很快名动京师。
袭人私下问她:“二奶奶,你就不怕将来的孩子沦为商籍?”
宝钗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头也不抬道:“这辈子,我没有夫君,也不会有孩子。”
宝玉不是她的丈夫,从来不是!
这一世,她只有自己。
许是白日睡得太多,这一夜的梦时断时续的。
月份大了,为了不压迫到孩子,宝钗只能侧着身睡觉,时间一久,就腰酸背痛,她用手撑着,想要艰难地翻个身。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她的腰,轻轻按着。
宝钗睁开眼,笑了:“你这样半夜突然出现,其实是挺吓人的,知道吗?”
月光下,诸葛亮笑得坦然:“我还在门口与岳母说了两句话,难道夫人没有听见吗?”
他除去外袍,在妻子身边躺下:“那本三国故事我看完了,若是没有你的安排,那应该就是我的人生!”
他搂住妻子的腰身,温柔地继续替她按摩:“火烧博望坡,火烧赤壁,火烧藤甲兵你的夫君,也从来不是一个纯善的人啊!”
他将鼻尖埋进妻子的鬓发中,呼吸着熟悉的发香:“这样的乱世,纯善之人无法生存!”
她这位夫君,从来就是最懂她的人,知道说什么话最能熨帖她的心。
宝钗眼圈微红,转身揽住丈夫的脖颈,两人交颈而卧,心口相贴,孩子似乎也醒了,在父母之间欢快地踢腾手脚。
诸葛亮轻抚着宝钗颈间的伤口,俯首亲吻宝钗的耳,嗓音酥麻地流过玉白耳廓,直达心底:
“以后不要再将自己置于那样的险地了,这些不止是你身上的伤,而是在生生剜去亮的心呐!”
“嗯!”宝钗低应一声,回吻夫君颈上的浅痣:“我不会了,荆州已得,咱们有了立足之地,再一步步地夺西川、取汉中、北伐曹操,再不需要陷入如此险地。”
耳鬓厮磨,气息交融,肌肤相贴,热度在帐中弥漫,二人都有些把持不住,吻过耳颈、嘴唇
诸葛亮的手拂过妻子衣带,一个激灵顿住。
妻子刚经历过险境,又动了胎气,身子虚弱,绝不能承受此事
诸葛亮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消散掉身上的热气。
宝钗身上也是燥热难耐,自有孕以来,他们已许久没有这般亲近了。
她转过身,看着床帐上绣的牡丹花,竭力平复体内悸动。
蔡妍转述的话回响在耳边:“姑妈说,你如今身子不便”
前世,宝钗是旧式女子中的典范,对丈夫三妻四妾的前景是有过预期的。
夫君急而重的呼吸仍在耳边,宝钗转头,看见诸葛亮仍坐在月色中,肩膀微微起伏,显然还在用冷而清的夜抵去身上男人的冲动。
她轻声道:“我如今身子不便,也许可以帮你再纳两个年轻貌美的妾室”
诸葛亮的身影顿住,瞬间冷了,道:“在你心中,我是只会沉迷于声色的动物吗?”
这已不是诸葛亮第一次表明心意,她方才脱口而出的话,是有些辱他了。
宝钗伸手轻握夫君紧绷的腰,软语求饶:“对不住,是我失言了!”
诸葛亮叹了口气,在妻子身边躺下:“世上如卿有几人?只有你一个,才会让我失控至此!”
他握住妻子的手,低声道:“在你说夺西川、取汉中、北伐时,最让我悸动,世上女子有哪个能令我如此?”
言语又暧昧起来,看来这一夜是无法消停了。
宝钗竭力保持清明,转了个话题道:“其实,史书上火烧博望坡应当是刘皇叔的功绩,火烧赤壁主要是周郎的功劳,我给你的不过是后人杜撰的故事啊!”
“是吗?”诸葛亮轻哦一声,笑道:“怪不得在江夏见到周郎,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心胸狭窄,反倒是气度恢宏,雅量高致。”
“而且他的妻子也非故事里的乔氏,反而是孙策的妹妹”
宝钗惊讶:“孙尚香?那不是咱们主公的未来夫人嘛!”
“咱们主公?”诸葛亮在她面颊上轻捏一记,低笑道:“黄先生终于承认主公是主公了!”
宝钗睨他一眼,追问道:“到底是不是孙尚香啊?”
“应该不是,”诸葛亮笑道,“听说是吴国太收的义女,江东对这位孙小姐的来历传得神乎其神。”
他平躺过身子,开始讲故事:“据说,有一夜天降流星,砸在孙家后院。陨石碎开,现出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当地人皆以为是神迹,吴国太就收为义女,后来嫁给了周郎。”
一个史书上从来没有的人,宝钗心下忽有了奇妙个猜想,也许孙策避过杀劫就是从这女子而来。
她忙道:“可知这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诸葛亮笑道:“夫人啊夫人,你当亮是登徒子吗?周夫人的闺名我如何能打听呢!”
宝钗这才发觉出自己的心急,面颊晕红,靠在夫君怀里。
月光如水,温柔地轻拂着纱帐。
待天亮时,诸葛亮又得连夜骑马,匆匆忙忙赶回襄阳去。
为了这半夜温存,不知他将自己逼到了何种境地。
宝钗手指抚过夫君坚实有力的心跳,想到前世那些独自算账到半夜的夜晚,她轻叹一声:
“若是每一世都有你,该有多好!”
诸葛亮已有些昏沉睡意,迷迷糊糊安慰道:“我保证,每一世都会找到你!”
宝钗笑了,就着这美梦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响起,赵云的声音急道:“军师!紧急军报,曹军越过汝南,攻破江夏了!主公请军师速回!”
诸葛亮猛然坐起,又回身温柔地将被子给妻子掖好,跳下床披衣就走。
宝钗也醒了,撑着坐起来,唤道:“夫君!”
诸葛亮回头。
宝钗道:“事不过三,无须再这般连夜赶回看我了,为妻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好好等你回来!”
诸葛亮眼眸湿润,他快步走了回来,捧着妻子的脸,深深吻了上去。
“等我回来!”
他简短地道:“等生了这个,我就将你接回身边,一同辅佐主公,再不分离!”
走至门口,诸葛亮再次回头,朗声道:“你的位置,不该是内宅深院!”
第117章 他的妻,会很痛吗?
荆州初得,诸地未定,交州牧张津趁刘备立足不稳,多次起兵骚扰桂阳、零陵二郡。
刘备只得抽兵南下平乱,北方抗曹不能尽全力,关羽、张飞各带五千人马,与二十万曹军对抗三个月,最终还是被曹操夺了汝南,占了江夏。
袁谭与袁尚争权不利,投了曹操,数次催促曹操北征袁尚,袁尚勾结乌桓,威胁袭扰曹操北方。
曹操两头作战,焦头烂额,派人与刘备商议停战。
诸葛亮向刘备建议道:“乌桓一旦防线被攻破,异族趁势南下,对中原大地将是莫大灾难,不如让曹军北征乌桓,主公趁机巩固荆州。”
曹、刘达成停战,曹操自引十万军北上,留荀彧与夏侯惇、夏侯渊防守许都。
与此同时,孙策突发恶疾,回江东调养身体。
三方暂时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一直对峙到春天。
诸葛亮平定张津,从桂阳回军行至襄阳城外,正遇到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自北而来。
赵云眼尖,大声道:“是关将军!”
汝南兵少,在曹军二十万大军围攻之下,又重新落入曹操之手,关羽因而被迫退守樊城。
刘备担忧二弟心结难去,一时意气孤军北上与曹军硬抗,曾派人去召他回襄阳,关羽回信称要安顿相随的百姓。
诸葛亮将羽扇搭在额前,眯眼看去,人群中除了一小队兵士,携儿带女,扶老携幼的,果然皆是随军南下的百姓。
即便曾在曹军治下生活过,汝南百姓依然恐惧曹操的屠城历史,宁愿背井离乡到荆州生活。
携民渡江,奇异地以另一种方式重演了。
关羽步行走在队伍中间,牵着他的赤兔马,马鞍上坐着两个小孩,皆五、六岁左右,男孩挂着鼻涕,女孩带着泪痕,马背后驮着一卷破烂的行李。
不知那男孩子说了什么,关羽抚须哈哈大笑,顺手帮那孩子抹了下鼻涕。
旁边一匹瘦马上坐着位带着帷帽的女子,衣衫倒是洁净,飘飘有神仙之姿。
她探身温柔地帮女孩擦了把脸,女孩子也腼腆地笑了。
周围百姓皆面带笑意,看起来不像是逃离故土的流民,倒像是结伴春游的安居之士。
诸葛亮微微一笑,让赵云止住军队,独自驱马上前,迎着关羽笑道:“关将军,大功呀!”
看见是军师,关羽面容窘得几乎发紫,微微侧脸,有些尴尬地抱拳道:“败军之将,惭愧!”
诸葛亮朗声大笑:“将军以五千兵力,对抗曹军二十万虎狼之师长达三个月,又平安带出三千余户百姓,功劳绝不亚于三场大胜!”
众人皆道:“对呀!关将军,若非您一路护送,我们岂能从汝南走到襄阳?”
自汝南兵败,关羽一路心情沉重,此时被军师三言两语拨散阴云,肩背瞬间挺直了,仰起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口中依然道:“惭愧!惭愧!”
诸葛亮笑道:“关将军请先进城,主公必悬望已久,这些百姓就交给亮安置吧!”
关羽点头,安置百姓一向由军师负责,此地又是襄阳,由他负责再好不过。
他安抚完一路跟随的百姓,指挥兵士与赵云所带人马开始交接。
诸葛亮回首向众百姓抱拳:“在下诸葛亮,请诸位随我到城南暂时安营,明日主公必为诸位安置宜居之处。”
“原来是卧龙先生!”一个年轻人举手欢呼,立时引得众人响应,“大家都听卧龙先生安排啊!”
“卧龙先生智计无双,必能为咱们找到新家园。”
“刘皇叔仁德无双,必会妥善安置我等。”
一位白发老者在子女搀扶下,颤巍巍地下了马车:“您制作的诸葛犁,我们家现在还在用呢!”
有女子掩口轻笑:“原来诸葛先生这般年轻,这般好看!”
唯有刚从赤兔马上下来的两个孩子,拉住关羽衣袍不放:“关将军,我们要跟着您!”
女孩子哭道:“爹娘都死了,关将军您也会不要我们吗?”
关羽轻轻一叹,跳下马,将两个孩子重新放回马鞍上。
女孩子高兴地回头唤道:“任姐姐,你也来呀!”
那带帷帽的女子略一迟疑,骑着瘦马跟在赤兔马后面。
又有几个少年人要跟随关羽投军,被诸葛亮劝住:“你们先安顿好家人,练好本领,再去追随关将军不迟!”
少年人们这才依依不舍地作罢。
诸葛亮带领众人在襄阳南郊一处空地停下,安排军士扎起营帐,供应伙食,并命赵云带人留守,独自赶回襄阳。
刘备早已安排庆功宴,众人开怀畅饮,谈笑别后往事。
这些日子以来,诸葛亮熟读三国故事,每每想起众人结局,皆慨叹不已。
此时酒意上涌,他停下酒盏,羽扇轻摇,笑看依然生动鲜活的众人。
未来逝于白帝城的汉昭烈帝刘备,此时依然龙章风姿、意气风发,听到关羽说起与曹操对抗的三个月,一时惊奇,一时大笑,满眼皆是对兄弟的欣赏与亲昵。
未来失荆州、败麦城,因誓死不降而被孙吴斩下首级的关云长,此时依然长须飘飘,眉目间皆是骄傲自矜,一举一动间尽显天人神姿。
诸葛亮喝了口茶,暗暗决定要将徐庶的母亲早早接到襄阳,待入川后,便让徐庶陪关羽一起守荆州。
对还在樊城的张翼德,也要请主公去封信,严格限制其喝酒、鞭挞士卒。
子龙是可以让人放心的,还有那刘封与糜芳……
诸葛亮正沉思间,忽间糜芳醉眼乜斜,起身笑道:“关将军,你带回来的那位女子虽然遮着面容,单看身段已知风姿不凡,可是好事将近?”
砰!
关羽手中酒盏重重掷在案上,怒道:“任小姐至清至洁,休得污蔑!”
刘备忙劝住他,又向糜芳道:“子方莫不是喝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糜芳脸涨得通红,只得起身告辞,众人陆续散去,唯余刘备、关羽、诸葛亮、赵云四人。
刘备招呼余下三人进了小室,侍人送上醒酒汤、小菜茶点。
四人喝了汤,又说些闲话,刘备问起任小姐的来历。
关羽放下手中茶杯,坐直身体,正色道:“任小姐是忠义之人,因听过关某当年过五关斩六将的些许微名,特意赶到汝南拜托某帮她寻找亲人,不想遭遇曹军围城。”
他略迟疑了些,待侍人退下,才道:“这位任小姐的名字,若说起来,大家伙儿只怕都听过……”
话未完,忽有侍人通报,诸葛亮的书童池墨求见。
刘备忙宣之进来。
池墨跑得汗湿鬓发,气喘吁吁,进门向众人行了礼,才凑至诸葛亮耳边道:“先生,黄老先生派人来报信,夫人要生了!”
手中杯盏险些落地,诸葛亮看向刘备,唇角刚弯起喜悦,眉间却又凝上惊恐。
刘备霎时明白了,大步走下案台,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可是有了喜讯?快去!快去!让子龙护送你连夜就回去!”
主公的手温暖而坚定,诸葛亮这才觉得心下安定了些,站起身匆匆与众人作别。
临过门槛时,他踉跄了一下,差点儿绊倒在地,幸而被子龙一把扶住。
关羽叹道:“从未见军师这般慌乱过……”
刘备跟着追出来,亲自吩咐安排护卫、车骑。
诸葛亮匆匆道谢,心下早已乱作一团。
三国故事里,他那个名唤诸葛瞻的儿子出生时,他已四十六岁了。
这个未得到记载的孩子,会顺利安稳地来到这个世上吗?
他的妻,会很痛吗?会……
第118章 我们的孩子
暮春的夜风,仍带着三分寒意,冷月高悬,树梢时而传来一声鸦叫。
诸葛亮纵马飞奔,沿途树木仿佛一排排的兵士,嗖嗖地大步后退。
他骑的是一匹乌云踏雪,奔跑了半夜,鬃毛被风吹得凌乱,马鼻喷张,呼呼地喘着粗气。
“军师!”赵云骑马赶上,劝道:“临出门时,主公专门交代行路要小心。如此崎岖的夜路,最易滑摔,咱们还是略行慢一些吧!”
诸葛亮微拉马缰,黑马的脚步缓了一缓,他看向头顶的黑鸦,沉声道:“子龙,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女人生产时相当于一只脚踏进鬼门关。”
赵云俊脸微红:“军师,我还没有妻室呢!”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做父亲!”诸葛亮哀然一笑:“可当年母亲生三弟的情形还在眼前,岂能不忧虑?”
他叹了口气,双腿轻夹马腹,马蹄眼花缭乱地交错,继续飞奔向前。
赵云不再开口相劝,只紧紧相随左右。
黄家的男人们都站在院子里,来开门的是刚满八岁的小邓艾。
他名义上是诸葛亮的弟子,但诸葛亮出山后,日理万机,很少回来,并没有实际教授过他。
这些日子,一直是宝钗在教他读书。
看见小邓艾,诸葛亮的鼻尖微微一酸,读完三国故事,他才明白妻子为何一定要替他收下这个弟子。
将未来为蜀汉敲响丧钟的人,提前收入囊中,是为将来多加一层保障。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诸葛亮摸了摸小邓艾的脑袋,快步行入院中。
小邓艾受宠若惊,待人走远,才嘣出一句:“先,先生!”
先生已经走远了。
随后进来的赵云呼噜了一把他的头毛,对他温柔地笑了笑。
然后,他就站在大门口不动了。
女眷生产,赵云须得避嫌,但走得远了,又怕军师需要时听不到呼唤,门口刚刚好。
英姿勃发的白衣将军,如一把利剑矗立在篱笆门外,鹰一般的眼睛扫向高树之上。
林梢的黑鸦霎时受到震慑,停止鸣叫,扑朔朔飞走了。
小邓艾微微张大嘴巴,好男儿当如是啊!
诸葛亮已至黄承彦面前,屈身跪下,紧张得语声都有些僵硬:“小婿来迟,内子,内子还好么?”
黄承彦扶住他,温声道:“恐怕还要再等,羲和当年出生时,你岳母痛了三天三夜呢!女人生孩子的事儿,说不准。”
他回头向儿子黄晷道:“羲和,带孔明到书房去歇息!”
黄晷从厨房里钻出来,露出一点儿勉强的笑意,又回头督促黄岩:“再多烧点儿热水,柴还够吗?不够再唤我上山去砍!”
诸葛亮止住他:“不用去书房,我就在院子里等吧!”
产房就设在爱妻的闺房,黄夫人与蒯氏均在房内,院内只有他们翁婿父子三人。
诸葛亮走至窗前,他听到了稳婆的声音,黄夫人的声音,蒯氏的声音,甚至梅鹿的声音……
他的妻,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额头抵上冰冷的窗棱,这一刻,诸葛亮仿佛回到了三岁那年。
草草搭就的简陋棚子,只有一张破木板挡着,女人混乱地进进出出,母亲撕心裂肺的痛喊一声声从木板破缝间传出来。
幼小的诸葛亮想要进去看母亲,却被一双大手拦住:“男子汉,别往这脏地方凑!”
那一夜,他有了三弟诸葛均,却没了母亲。
诸葛亮恐慌起来,她的妻,为什么没有一点儿声音?
他颤着声音,大声道:“夫人,我回来了!”
房内都是静悄悄的,只有稳婆的一声讶异:“咦?”
良久,空气似乎已然凝固,时光仿佛流逝掉地老天荒,妻子微弱而温柔的嗓音终于响起:“说好事不过三,你怎么又半夜回来了?”
浸透了担忧的眼泪,滴落在窗台上。
诸葛亮让声音里带了点儿笑:“原应白天回来的,谁知路上走得慢了。”
“我在这儿!”他又说了句,“在这儿陪着你!”
窗内似乎传来一声痛楚的吸气,继而又是温柔的笑语:“好!”
旭日初升,依然没有消息。
梅鹿端着水盆出来,又飞快地换了热水进去。
黄晷杀了一只鸡,蒯氏抹着泪出来做饭。
稳婆追到窗口叫道:“汤熬得浓浓的,再放两根老山参,总是这样痛得晕过去可不行,得吊着气力!”
痛得晕过去?还总是?
诸葛亮再也忍受不住,大步走过去掀开门帘。
稳婆忙冲上来拦住:“唉,你做什么?”
诸葛亮急道:“我是她的夫君,让我进去陪着她!”
“产房是血光之地,男人不能进来,不吉利!”稳婆张开双手,将他望外推,“再说哪有男人往这种地方进的,多脏啊!”
“胡说!”
她被拨拉到一旁,诸葛亮已奔进内室,眼前的一切让他心疼得绞作一团。
妻子面无血色地靠在床上,鬓发湿透,汗水顺着面颊、脖颈流入衣襟,眼睫紧闭,已经晕过去了。
黄夫人熟练地在掐她的人中。
诸葛亮抢上前去,将妻子揽在怀里,唤道:“夫人,我回来了!”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
梦中的宝钗,脚步匆匆,行走过一条大街,敲响了一座小院的大门。
这是小红与贾芸的家,这对小夫妻找到了宝玉,专门托人带信给她。
门开了,小红抹着眼泪道:“宝二奶奶!二爷在里面呢!”
院内,一个年轻僧人,缓缓转身,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别来无恙否?”
“夫人!夫人!”有谁在焦急地呼唤?
宝钗怔住,凝神细听。
那僧人却当她仍未放下,叹道:“女施主,你我不过一场有名无实的阴差阳错,何必执着?”
“夫人!夫人!”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小红哭道:“二爷,你何必这样无情?二奶奶这些年吃了多少苦,赚钱替你养着贾府的一家老小,没有夫妻之情也有恩情啊!”
“宝二奶奶?贾府?”僧人宝玉叹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微微笑道:“贫僧是出家人,已不再有家!”
“夫人!宝钗!”那熟悉的嗓音更急了。
这一声“宝钗”如一道晴光,照亮世间迷途。
“是了!”宝钗笑容端庄:“法师说得对,这世间从未有过宝二奶奶!”
她转身就走。
宝玉反而顿住了,他急追两步,迟疑唤道:“宝姐姐!”
宝钗停下脚步,回首笑道:“从今往后,各自保重,再不相见!”
她又向小红夫妻道谢,转身之后,脚步轻盈,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院门。
阵痛回归,她倚在诸葛亮的怀里,鬓发蓬乱,素容惨淡。
夫君双眼不眨地看着她,就如看向世间最美的珍宝。
稳婆大喊道:“夫人,这次一定要用力啊,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宝钗伸手揽住诸葛亮的脖子,低声道:“夫君,别看!”
诸葛亮紧紧搂住她,面颊向着床帐,柔声道:“我只抱着你,什么也不看!”
宝钗微微一笑,在下一次阵痛来临时,她使尽全身力气,终于发出了一声痛喊。
嘹亮的婴儿啼哭响彻屋内,稳婆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孩子,用小被子抱起来:“恭喜先生,恭喜夫人!是个大胖小子,足有七、八斤重呢!”
诸葛亮没有看孩子,依然搂着妻子,轻吻她汗湿的鬓发:“宝钗,辛苦了!”
孩子哭得更响亮了。
宝钗的双手软了下去,虚弱地一笑:“我没有气力了,你去看看咱们的孩子吧!”
诸葛亮站起身,从黄夫人手中接过孩子。
初到世间的新生儿,咧着没牙的小嘴,皱巴巴的小脸哭得通红,眉头紧皱,像个可爱的小老头儿。
诸葛亮心下一片柔软:“你好,阿瞻!”
“你叫他什么?”宝钗已被稳婆收拾妥当,躺回枕头上。
诸葛亮笑道:“诸葛瞻,这名字好么?”
好!
精书法善绘画,才思敏捷,记忆力极好的诸葛瞻!政绩平平,后世被称名过其实的诸葛瞻!临危不惧,战死沙场,赢得三代忠烈美名的诸葛瞻!
这一世,有父母一路陪着你。
宝钗轻拍下床铺:“把阿瞻放过来。”
诸葛亮小心翼翼地弯下腰,要在妻子身旁放下孩子。
黄夫人在后张着手,急道:“哎呀!小孩子身子软,小心点儿!”
“托着他的脖子,对对!轻轻地抽手。”
放好孩子,诸葛亮紧张地出了一身汗,轻吁口气。
阿瞻靠近母亲,被熟悉的气息环绕着,终于停止了哭泣,哼哼唧唧地向宝钗的方向探着头。
然后,他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小眼睛。
诸葛亮忙俯身过去,与妻子紧紧挨着,一起向儿子微笑。
阿瞻大而亮的瞳仁里,满满的母亲与父亲。
第119章 女子学堂
宝钗醒来时,窗边只是微微发白,夜色寂静无声。
为了不影响她休息,哭闹不休的阿瞻被奶娘带去和黄夫人同睡了,这会儿想是睡得甜熟。
原是安排的梅鹿贴身照护,诸葛亮却力排众议,遣走梅鹿,亲自守在外间榻上。
宝钗掀开床帐,内间、外间之间的帘子下透着昏黄的烛光。
她撑着起身,腰腹处突然一痛,使得她不由得低呼出声。
外间立即有了响动,先是桌案拖动的声音,然后就是匆忙的脚步声,诸葛亮掀帘进来:“怎么了?可是要喝水?”
见宝钗捂着小腹,他大步走到床前,扶住她:“可是还痛吗?我让人去找大夫!”
“别!”宝钗拉住他,笑道:“大夫说,前三日的腹痛都是正常的,可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诸葛亮坐在床头,身子微微后倾,让妻子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揽住她,低声道:“谁让我的夫人是宁愿痛晕过去,都不会发出一声哭叫的强人呢?”
“胡说什么呢?”宝钗轻捶他一下,捂着脸颊道,“把我放开吧,昨个儿流了满身的汗,也不让我洗澡,都要有怪味了。”
诸葛亮笑道:“没有一点儿怪味道,只有夫人对我和阿瞻的爱……”
宝钗羞红过耳,她是个内敛的人,何时听过这么直白的深情之语,清咳一声,转了话题道:
“夫君可是一夜未睡?”
诸葛亮笑道:“睡了两个时辰,想到汝南来的百姓还未安置,是否继续北征尚未商议,实在睡不着,就起来给主公写封信。”
宝钗想了一下,道:“曹操平定冀州后,还要北征乌桓,此非一日之功,趁机攻占许都固然是个好时机,但难免放任北方部落做大,让五胡乱华故事提前上演。”
“何为五胡乱华?”诸葛亮眉头微皱,从名字中有了些猜想,“可是……”
宝钗点头,将西晋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衣冠南渡故事娓娓道来。
她产后虚弱,说得简明扼要,幸而诸葛亮一点就通,听到要点,就能将来龙去脉脑补得细致完整。
故事讲完,宝钗道:“曹操北征乌桓功在后世,我们不如卖他一个人情,恪守停战协议,另做他图就是了。”
“夫人可是指……”诸葛亮伸手,指向西方,“取西川!”
宝钗笑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夫君真乃我知己也!”
诸葛亮哈哈笑道:“能做夫人的知己,亮荣幸之至。”
他敛了笑容道:“书中取西川,有张鲁之危、张松献图、请军入川的契机,可如今万事不备,何以入川?”
宝钗抿嘴笑道:“没有契机,便制造契机,这有何难?”
“笃笃笃!”
窗外传来一阵敲击声,继而是黄夫人的声音:“刚生了孩儿,就要好好休息,怎么劳神说这么多话?”
诸葛亮登时想起宝钗的身体,大是惭愧:“都怪我一时忘情,扰了夫人休息!”
他轻轻将宝钗放回枕上,掖好被子,劝道:“好好睡吧,改日再说。”
说罢放下帐子就要离去。
宝钗拉住他手,向窗外道:“妈,你回去睡吧,我再说三件事就休息。”
诸葛亮摇头,刚要争论。
宝钗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第一件,咱们既已提前知晓西川人心所向,不如派人入川,找到法正、张松等人,游说各方,制造契机,说服刘璋请皇叔入川。”
诸葛亮道:“所派之人须得善于审时度势、探测人心、机敏果断,可襄阳此时并无此人……”
宝钗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件,夫君可劝皇叔整顿兵马,以备随时攻入西川。”
诸葛亮道:“西川地图未得,虽知其大略,只怕不宜轻易用军。”
宝钗伸出第三根手指,指着窗外道:“第三件,天已大亮,夫君回去吧。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也不是矫情虚弱的人,无须在此浪费时间儿女情长,待我养好身子,就去找你!”
说罢,她指着桌案下方的画瓶里:“那一卷纸你随身带着,对入川有用。”
听她说得笃定,诸葛亮走过去,抽出纸卷,展开,正是西川地图,城郭村镇、山川河流、地势高低翔实严谨。
他霎时眼中一热,这幅图,墨色簇新,显然是夫人在孕后期耗费心力所绘。
也许就是因此,生产之期才会提前这么多天。
宝钗侧过身子,轻声道:“此图乃依后世考据所作,可能会有出入,你让入川之人带着,及时订正修改。”
纸卷最下首,蝇头小楷写着两个字:庞统。
是了,庞士元确是最适合入川的人,他目前正在南郡游历,可派人去请。
诸葛亮长叹一声,走到床前,握住宝钗手道:“接下来该如何办,我已尽知,你好好休息吧!”
宝钗伸手,轻抚他的面颊:“不要事必躬亲,好好保重身体。”
“嗯!”诸葛亮站起身,满眼深情,依依不舍道:“我去看看阿瞻,然后就走。”
“阿瞻”两字刚落地,窗外已传来阿瞻嘹亮的哭声。
宝钗秀眉微蹙:“一夜哭了七次,不知是饿了、冷了还是……”
诸葛亮捏了下她的鼻尖,柔声道:“刚还嘱我不要事必躬亲,你又在这儿多操心,孩子有岳母与奶娘照顾,你好好休息吧!”
他俯身,在宝钗额上轻轻一吻,拿上手中卷册,转身要走。
衣袍却被轻柔柔地拉住了,方才还果断利落的妻子,此时神情已变得柔软忐忑:“夫君,你就不问我为何会知道如此多的后世之事?”
“嘘!”诸葛亮一根手指抵在唇前,低声道,“我望夫人如明月,此心清明,夫复何言?”
“好好休息吧!”他温柔地一笑,俯身将妻子的手塞回被子里,大步离去。
窗外,阿瞻的哭声渐渐止了,阳光透过窗棂,洒满床帐。
阿瞻的满月宴,只是在黄家小范围地办了场酒,送礼的人却几乎挤满了黄家湾。
刘备派人送来两大车的物资,张飞送来一副画并一张大大的老虎皮,赵云送来一套文房四宝、一套小刀小剑,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军师的孩儿文武双全。
关羽送的是常规的婴儿黄金锁,却是由一个带着帷帽的神秘女子送来。
汝南流亡而来的百姓被安置在襄阳各地,这女子姓任,如今就带着两个小孩子住在隆中。
伊籍托蔡妍带来了梅四、兰五以及两个女孩子的卖身契,送给宝钗做护卫,并再次为此前陷诸葛夫人于险地表示歉意。
蔡妍已经在襄阳开起了商铺,带来一厚摞的账册,噼里啪啦打给宝钗看,半年不到已经收益颇丰,按约定分一半给宝钗。
阳光正好,宝钗扶着梅鹿走出院子,诸葛兰、诸葛蕙、庞若、蒯氏,以及素来与宝钗交好的数十名女子都围了上来,梅四、兰五站在她身后,那名带帷帽的女子远远站在墙角,手中拉着两个小孩子。
宝钗忽起了一个念头,向蔡妍道:“把我每年的分红全部攒在一起,办一所女子学堂,所有愿意学艺、读书的女子,不管是何身份,不管是否婚配,都能来学习。”
院内静寂一瞬,欢呼声霎时响彻云霄。
若能学到诸葛夫人的一分能为,也是一生受用不尽的财富。
在场的人立时举手报名,也有家资丰厚的,愿意资助钱财。
宝钗笑道:“办学堂非一日之功,且需要源源不断的心血投入,我还得找一位愿意全心做这事的帮手。”
这下没人响应了,大家要么是闺阁女子,不方便经常外出行走;要么是已婚妇人,有一大家子需要操持。
满月宴散后,那位姓任的女子留了下来,找到宝钗道:“诸葛夫人,您看我行吗?”
宝钗早已觉得此女甚是神秘,名字、籍贯、来历一概不知,帷帽厚而密,从未在人前透漏过容貌,若不是关二爷的个人力保,只怕甚至不能进入安置名单里。
如今,她却是住得离卧龙岗最近的人,显然诸葛亮对她也极为信任。
宝钗笑道:“当然可以,只是我是否有幸知道小姐的闺名?”
此时天已黄昏,夕阳余晖淡淡地落在屋檐上。
廊下的两个女子一站一立,风姿绰约,各有千秋。
那女子抬手,掀起帷帽,绝世容光乍现,霎时夕阳彻底失了光辉,躲入地下,再不敢显现。
宝钗心道:我两世所见女子无数,容貌抵得过眼前人的也没有几个。
她约莫已有二十、七八岁年纪,一举一动仍如豆蔻少女般轻盈灵动。
这绝美的女子轻启樱唇,柔声道:“我姓任,名红昌,十三年前,大家都唤我貂蝉!”
第120章 不同于史书的进程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当然是貂蝉。
那个拼舍女子柔弱之身,以超凡的机变、智慧、勇气,周旋于残暴的董卓、吕布之间,最成功的连环计执行者。
那个,后世被誉为四大美女之一的貂蝉。
吕布死后,就再没有人听说过她的行踪,没想到竟然在此出现。
宝钗款款起身,郑重地福身行礼:“原来是于汉室危亡之际,挺身而出拔除奸贼的貂蝉姑娘,久仰久仰!”
貂蝉说出名姓时,心底是有七分忐忑的,毕竟世人都知她曾是董卓、吕布的女人,这两个人,一个残暴成性,一个背信弃义。
一旦知道她是谁,多数人都会以异常的眼神看她,好像她也会被他们的残暴、背信传染似的。
十年了,自吕布死后,她再未对人说起过“貂蝉”这个名字,而是恢复本名任红昌。
直到,她听说曾千里走单骑护嫂寻兄的关云长成了汝南之主,便鼓足勇气上门求助,颤着嗓音说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关羽惊讶一瞬,然后就承诺要助她寻回亲人,一路对她以礼相待,毫无以往所遇那些男人们露骨的恶意。
今天,是她第二次说出“貂蝉”二字。
这位备受荆襄士族爱戴的诸葛夫人,眼都没眨一下,便认可接纳了她。
貂蝉蕴含着秋波的眼尾,染上了一抹嫣红,她嗓音哽咽,回礼道:“辗转污秽之身,不敢得此赞扬。”
宝钗上前一步,拉住她手,正色道:“如此乱世,咱们女人活着就很艰难,何况你当年那样为国为民的勇气?那不是你的污迹,而是应被世人铭记的功勋!”
她带着貂蝉,回到自己房中,亲热地请她与自己对坐在榻上,又叫梅鹿端茶上来。
梅鹿一进门,看见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大美女,险些惊掉了茶杯。
宝钗微微一笑,大大方方介绍道:“这位是任小姐,你不认得了?”
梅鹿放下茶,笑道:“原来任小姐,是这样一位大美人啊,我们都还当她长得丑,才时时带着帽子呢!”
话一出口,她立时察觉到失礼,忙赔了礼,退了出去。
宝钗笑道:“小丫头见识少,失礼之处任姐姐千万别放在心上。”
貂蝉摇头,帷帽绞缠在纤纤玉手之间:“也许,我还是继续带帽子的好。”
“不需要!”宝钗从她手中拿过帷帽,一字一句道,“到了这里,你就再不需要遮掩自己,大大方方地美就是了。”
貂蝉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容貌绝世,这么些年靠着一点儿积蓄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最怕的就是被人看见容貌。
失了男人保护,这倾国倾城的颜色成了她最大的负担,很多时候,她白天黑夜地在脸上涂抹锅底灰,点上各种颜色的麻点。
今日,终于有人告诉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行走在阳光下,且不需要依赖男人圈出的笼子。
宝钗没有说话,只是递出一条手绢,静静地陪着她。
夕阳已经落尽,清冷的月光挂上树梢。
貂蝉擦干眼泪,换上绝美的笑容:“我愿帮夫人操办女子学堂,可使得吗?”
“当然!”宝钗毫不犹豫地回答,“只是此事繁重,没有三、五年不能建功,姐姐可想好了??”
貂蝉笑道:“给女子办学堂,这是亘古未有的好事,便是十年、二十年我也做得。”
她站起身,再施一礼道:“只要夫人不弃嫌,貂蝉愿效犬马之劳!”
宝钗扶住她:“别再叫我夫人,从此咱们姐妹相称!”
两人拉着手坐回榻上,宝钗兴致勃勃地说了对女子学堂的未来规划:“在这里,女孩子可以学针织女红,可以学琴棋书画,可以学治世经典,可以学兵书战法,也可以学手工木匠。”
“天下男子能学的,我们女子学堂一样不落。”
貂蝉惊道:“可咱们从哪里找到会这些的女先生啊?”
宝钗微微一笑,纤指转了一圈,指回自己道:“女先生就是我呀!这些事,所幸我都还略通一二。”
貂蝉叹道:“妹妹学识广博,天下男子皆不能及也。”
宝钗道:“当然,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甚至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可能都不会留在此,所以咱们要一边筹建学堂,一边先招募好学能学的女先生!”
貂蝉一双眼眸亮如天上星子:“我就愿学!”
宝钗刚出月子,不宜久坐,两人又聊了两句,貂蝉起身,依依不舍地告别。
宝钗拉住她,问出了一直的疑问:“姐姐要寻的亲人是谁?”
她笑着又接了一句:“当然,若不方便姐姐也可以不说,我只是也想尽一点儿绵薄之力。”
“是我的女儿们!”貂蝉毫不犹豫道:“她们如今应该是十岁,是一对双胞胎,已经流落在外九年了。”
“十岁?”宝钗算一算时间,沉吟道:“她们的父亲是董卓,还是吕布?”
貂蝉苦笑:“吕布和你有一样的疑惑,所以在养了一年后,不堪这疑问的折磨,就扔掉了我的一对女儿。”
“但对我来说,她们只是我的女儿!”貂蝉又重复了一遍,“无论父亲是谁,都是我的女儿!”
她看向远方月色,道:“那年曹操攻破下邳,我趁乱换上厨娘的油污衣服,一路奔向南方,去寻找我的女儿们。”
“这些年,我扮过货郎,做过乞丐,装过哑巴,去了能去的一切地方,就是为了寻找我的女儿们。”
貂蝉看向宝钗,以寻求答案的语气道:“我愿意支持你办女子学堂,这将是扬名立万的大事,也许有一天,我的女儿们得到消息,也会千里迢迢来报名学习呢!”
她亮如星子的一双眼眸里,满满的期待与忐忑。
可如此乱世,想要找到一对十岁的小女孩,谈何容易?
宝钗将叹息压在心底,笑意自信,轻拍她的肩膀:“会的!”
貂蝉告辞后,宝钗让奶娘将阿瞻抱了过来,看着儿子娇嫩的小脸、懵懂的眼神。
她忍不住想,若有一日,有人将阿瞻带离她身边,她也会放下一切去寻找。
蔡妍收拾好了账册,搬着一箱马蹄金进来,梅四、兰五跟在她身后。
一对十岁的双胞胎女孩,年纪虽小却已看得出容貌秀眉,身形虽瘦却敏捷有力。
宝钗抱着阿瞻,杏眸瞬间亮了起来。
当夜,她委婉地问了小姑娘们的出身来历,可惜因为年龄太小,两人并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伊籍被诸葛亮派去请庞统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宝钗不好让貂蝉空欢喜一场,只得按捺下助她们相认团圆的心思。
半个月后,诸葛亮来信,庞统直接从南郡绕道去了益州,伊籍与他同行,只怕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
宝钗只能暂时做罢。
貂蝉在黄家初次见到梅四、兰五,就喜欢得不得了,小姑娘们也喜欢这位美女姐姐,第一个举手报名做了貂蝉的学生。
诸葛亮派人来接宝钗住进襄阳城,荆襄每有大事,宝钗就扮做“黄先生”前往参与议政。
貂蝉等人也跟着来了襄阳,白日与蔡妍一起开商铺做生意,晚上就按照宝钗列的书单读书写字,每两日宝钗会去授课一次。
自貂蝉来后,蔡妍在襄阳开的几家商铺每日车水马龙,生意爆火,且大多是一些年轻男性大箱大箱地往家搬胭脂水粉。
貂蝉无奈,又戴上了帷帽,反而更增加了神秘感,就连零陵、桂阳都有人慕名远道而来。
宝钗听说后,担心有人心怀不轨,便让梅四、兰五姐妹轮流陪伴护卫貂蝉,然后趁机将生意扩展到荆襄九郡。
隆中女子学堂,一砖一瓦地建起来了。
半年后,庞统带着法正回到襄阳,正式邀请刘皇叔入蜀。
陪同刘皇叔入蜀的,仍如书中是庞统、黄忠、魏延等人,但这一次,他们对益州的各方势力、人心动向、地势地形有更为详细的了解。
一切都向着比历史上更好的方向发展,不过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正当刘备在益州挥洒人格魅力时,曹操竟然提前北征功成,正在许都整顿兵力,意欲挥师南下了。
曹操恶名远扬,荆州众人惊慌不已,每日吵吵嚷嚷要请主公速回。
诸葛亮安抚众人,与“黄先生”、云长、子龙以及匆匆赶回的翼德等人商议,取西川之事绝不能半途而废,为今之计唯有派使者联合江东,共抗曹军。
曹操此次冲着荆州而来,江东并不处于直接威胁之下,且如今主事的还是小霸王孙策,若想如史书上一般说动江东,这个派出去的使者至关重要。
除了“黄先生”,每个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诸葛亮。
除了他,没人能胜任如此重任。
宝钗没有抬头,手指甲暗暗掐进肉里。
这一年是建安十年,比历史上的赤壁之战早了三年,且江东明显也有个手握剧本的人。
诸葛亮若去,江东还会放他活着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