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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阴差阳错的表白

黄承彦是位开明之士,有求亲者上门,就会让夫人去问女儿意见。

只要女儿不同意,他都愿意出面拒绝。

可求亲者皆是荆州大族,宝钗并愿意拒绝得太难看,每次皆要设法找好理由,转请父母帮忙婉拒,如此数月后,人都憔悴了一圈。

今年冬天分外的冷,刚进腊月就开始下雪。

腊月初三,天地间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仍下得扯絮撕棉一般。

诸葛姐妹嫁得远,雪厚路滑不好常来看望弟弟们,便托义母黄夫人偶尔帮忙送些东西。

黄夫人心善,见天寒地冻,担心诸葛兄弟守墓受罪,这一日早早准备了些厚铺盖,让黄晷去到墓地草庐去。

中午时,黄晷派人回来送信,说是诸葛兄弟在墓前盖的草庐被积雪压塌了,他要留在那儿帮忙修屋顶,若方便的话可以送些午饭。

黄家只有一辆马车,被黄承彦昨日乘着去了岘山南,童子黄岩也跟着去了。

黄夫人看着厨娘做了午饭,想要去给黄晷他们送饭,一出门两人互相拉扯着滑了一跤。

大雪封路,想要在邻近寻个跑腿的都不易得。

宝钗安顿好母亲,干脆又换回了男装,将饭罐收拾妥当,装进书箱里,眼看得四下无人,又将她私下做的冬衣厚厚包了一大包袱,拎在手里,到马厩里牵马。

这两年,她出门则坐车,在家则不出大门一步,当年的枣红马对她已有些陌生了。

喂了两把新鲜干草,枣红马才打了个响鼻,趾高气扬地接受了她。

宝钗翻身上马,幸好身法还算轻灵。

丫鬟梅鹿将书箱和包袱放在她背后,笑着求恳道:“小姐骑在马上的样子,英姿飒爽,一点儿也不比男人差,改日也教教我吧!”

宝钗微微一笑:“女孩儿家,骑在马上终归不太好看。”

“哦!”梅鹿失望地垂下头。

自小姐病好后,大家都说她变得端庄守礼了,怎么就她觉得小姐变得没那么有趣了,还有点儿隐隐的严厉。

宝钗轻踢马腹,出了大门。

树枝、山石、道路上皆压着厚雪,马蹄走在雪上,吱呀吱呀,压出半月型的两行蹄印。

宝钗骑马独行,世界银装素裹,唯有她一人一马,点缀着冰雪苍穹。

一瞬间,宝钗忍不住想:天地初开,地面上第一个留下脚印的,未必就一定是男人!

这念头一闪即逝,她要去看望的人是注定的夫君,未来将是千古名相,辅助他本就理所应当的事。

这个时代,仍没有女人可以施展的舞台。

她趁四周无人,纵马驰骋过一段官道,待至卧龙岗附近,就又勒缰慢行。

诸葛玄的墓建在卧龙岗北边,依照此时习俗,守丧的人须得住草房,睡草席,粗茶淡饭,方能寄托哀思。

宝钗骑马转过山岗,遥看见那塌了的草庐又被搭了起来。

小小一间,诸葛均坐在房顶上,接住兄长与黄晷递上来的稻草,一点点用黄泥糊好。

他坐得高,看得远,见到有人骑马过来,立即指于房下的二人看。

诸葛亮回头。

枣红马,书生装,防风帽。

一瞬间,时光仿佛回溯到两年前,他骑马去学业堂,远远瞧见一瘦小身影挂在马上,拼尽全力地往上攀爬。

即便手指渗血,后背带伤,他也只是咬牙撑着。

他们谈论起世间英雄时,黄贤弟一双眸子漆黑闪亮,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悠然神往。

突然有一天,黄贤弟不见了,黄家只有一位端庄聪慧的黄小姐。

诸葛亮喃喃低语:“黄贤弟”

“妹妹!”黄晷丢下手中干稻草,大步跑过去,拉住马缰,大声道:“这么冷的天,父亲、母亲怎么放心你一人出门?”

宝钗翻身从马上跃下,笑道:“父亲出门去了。”

她将装饭的书箱先给黄晷,自己拎着大包袱跟在后面,想要趁人不注意悄悄放在草房里。

诸葛均压好手中稻草,从房顶滑了下来,扯一扯诸葛亮:“黄小姐这般弱质纤纤,还拎着那么大包东西,兄长也不知道上前迎一下?”

诸葛亮回过神,迈开长腿,奔过去,接过包袱,道:“有劳小姐!草舍简陋,且进来避一避风吧!”

草舍内,果然只有两张草席,一张木桌上堆满了书简,另有笔墨纸砚等物,散了一地书稿。

“这些都是家兄替学业堂写的书稿!”诸葛均收拾开一堆书稿,伸出袖子,在席上匆匆擦了三两下,笑容满面,“黄小姐请坐!”

他年纪小,黄夫人以往带着宝钗上门时并不太避讳他,反而与宝钗更熟些。

宝钗笑一笑,侧身在席上坐了,目光仍跟着那大包袱,生怕诸葛亮当众将包袱打开。

诸葛亮心窍灵慧,见她神色,略猜着了些,便将包袱与席上薄被放在一起。

黄晷打开书箱,里面包裹着厚厚的小被子,一层层打开,才是一罐汤,一罐白饭,并两碟素菜。

汤与饭还都冒着热气。

黄晷笑道:“还是我妹妹心灵手巧,知道将饭包裹起来,不像我早上送来的那些吃食,全都洒得洒,凉得凉,不堪入目,哈哈哈!”

诸葛均道:“这几天雪大,姐姐们无法托人进山送饭,我们兄弟都吃了三天干饼泡凉水了,贤兄妹雪中送饭,足感盛情。”

宝钗闻言,看向草房四璧,果然没有烧火的痕迹。

诸葛亮拿起一卷书,笑了一笑,道:“有了这些书作陪,干饼也别有风味啊!”

诸葛均毫不客气地拆穿他:“我二哥每日干饼都只吃得半张,别看他面上还好,身子早就皮包骨头了呢!”

诸葛亮想要再笑一笑,却是笑意悲凉,并未达到眼底,目光转至门外孤坟,面上的一点儿笑也不见了。

三岁丧母,八岁丧父,十七岁又没了叔父,大哥远在江东,两位姐姐出嫁,从此只有他与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

宝钗与哥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伤感。

诸葛均年幼,虽也悲痛,但到底还有二哥可以依靠,并无那种天地从此我一人的悲凉,大口吃了饭,就搓着手笑道:“房顶上还有几处薄弱,咱们吃了饭一口气修补了罢!”

诸葛亮只喝了半碗汤,起身道:“下雪路滑,黄兄与黄小姐早些回去吧,这里我们兄弟俩尽够了。”

“左右回去也无事!”黄晷大大咧咧地揽过诸葛均,“不如在此善始善终,走,咱们再去配合一把!”

他连推带拉着诸葛均出门去了。

诸葛亮也出去要干活。

只听黄晷的声音道:“你个瘦杆子,仔细被风吹走了,还是回去坐着吧!”

然后,他就被撵了回来,

若是以往,宝钗绝不会与外男这般单独同处一室。

这会儿,她却坚定地坐着,待诸葛亮回来时,只是起身站在窗口。

诸葛亮站在门口,风吹袍袖,身形果然瘦如竹竿。

宝钗心下一酸,一瞬间,未来诸葛丞相的神性微微在她眼前褪去。

如今,他还不是心智坚毅的诸葛武侯,而是身后失了亲人,前方尚无方向的失怙少年。

她叹口气,走至桌边,盛了半碗饭,拌上菜,双手奉给他:“心中再难过,也得顾惜自己的身体。令叔父泉下有知,必也不想你这般糟蹋自己。”

诸葛亮接过饭,吃了一口,又放下道:“委实吃不下,甚至觉不出饿来。”

宝钗拉过席子,请他坐下,又把饭碗捧给他:“你就一筷一筷地送进嘴里,切不管自己吃的什么,我读书给你听。”

她在对面坐下,拿过一卷书,恰是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她轻声读道:“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

诸葛亮举筷,送了一口饭到自己嘴里。

饭仍是那饭,伴着少女清亮的读书声,却是好下咽多了。

这书宝钗是背熟了的,她并不需要一直看书,睫下眸子时刻注意那边情形。

见诸葛亮连吃了两口饭,她微微笑了一下,继续读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一篇孟子读完,那半碗饭也吃完了。

宝钗又倒了小半碗汤,轻轻推给他:“今日先吃这么多,明日须比今日多吃两筷。”

她说话的语气温柔而不容辩驳,面颊稚嫩,语气反而像一位姐姐。

诸葛亮怔了怔,讶然失笑道:“好,亮会记得!”

宝钗将席上的包袱拿过来,打开,取出两件冬衣:“这件是你的,这件是你弟弟的。”

此时,棉花还未传入中原地区,这两件冬衣是宝钗亲手编了羊毛,再一点点织出羊毛衬子,缝在两层麻布夹层里的。

诸葛亮接过他那一件,入手厚而软,看不出里面材料。

他推脱道:“我还在为叔父守孝,穿不得这么好的衣服”

“又来了!”宝钗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难道世叔泉下有知,会情愿你们被冻死、饿死、伤心死吗?”

诸葛亮愕然,心情反而轻松了些,他点头道:“替我多谢伯母,这一向承蒙她照顾,我兄弟感激不尽。”

黄夫人是长辈,也是他姐姐们的义母,这冬衣只能是她做的。

外面两人修好了房顶,大声叫他们出去看。

宝钗忙夺下诸葛亮手中冬衣,又塞回包袱里,低声道:“这冬衣是我做的”

她眸光闪动,匆忙加了一句:“千万别让我哥哥知道了,他会笑话我的!”

说这话时,她双颊晕红,愈发显得杏眼桃腮,长睫微微颤动,鸦翅一般,不敢看诸葛亮一眼。

放好包袱,她立刻当先走了出去。

女孩子给未婚男儿做冬衣,这一举动无异于直接表明心意。

诸葛亮站在房内,只看到她红得透明的一双玉耳。

少女的心事,显然也晕在这绯红之中。

他心底有些惊讶,他与黄贤弟接触多些,对黄小姐,他不过就是隔窗、隔花廊说过两次话。

这样端庄守礼的小姐,竟然就这样向他敞开心扉了?

忽听黄晷的声音大声唤道:“妹妹,风雪大得很,你不如等我一块回去?”

诸葛亮走出门外,见黄小姐站在风雪中,正费力地解马缰。

马缰是诸葛均绑的,似乎打了个死结。

诸葛亮追过去,低声道:“我来吧!”

宝钗退后一步,她也后知后觉察觉到送冬衣的不当之处。

她心里将诸葛亮认作未来的夫君,下意识地做了冬衣,可如今并没有人提过他们的姻缘,他们仍只是邻居、世交。

风雪愈紧,她的脸颊却是热辣辣的,有些灼人。

马缰绑得太死,诸葛亮也解不开,冷风如刀,刮得人脸生疼,他转身向黄小姐道:“不如先回去暂避一会儿,待过了这阵疾风再走。”

宝钗只得跟着他又回到屋内。

风太大,黄晷与诸葛均也从房顶上下来了,在旁边的小间里清理干草。

正屋内仍只有他们二人。

装冬衣的包袱还搁在席上,显眼得有些刺目。

诸葛亮口中有些发干,他收了冬衣,便是接受了眼前少女的表白,若不接受

黄小姐出身书香世家,有倾城之姿,能制作曲辕犁,才智无双

他实在想不出不接受的理由。

况且,至今他仍不能确定,眼前人到底是不是当年的黄贤弟

宝钗站在窗口,遥望外边肆虐的风雪,心下如小鹿乱奔。

自恢复记忆以来,她将历史上的一切太视作理所当然了,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主动给男人做冬衣,还毫无防备地承认了。

她捂住面颊,薛宝钗啊薛宝钗,你怎么能这般不矜持?

风雪呼号之声愈大,黄晷与诸葛均不知整理完干草没?迟迟不见过来的意思。

沉默,在房内二人之间蔓延。

诸葛亮忽心下一动,从案上拿过棋盘,在席上摆好,提议道:“风雪阻路,不如你我对弈一盘。”

宝钗低头应了,跪坐在席子另一端。

一个人可以改变言行举止,但棋风是很难变化的。

两盘棋毕,一胜一负,诸葛亮心下已有了判断。

虽不知她为何病愈后会性情大变,但他那颗因叔父仙逝而覆了冰雪的心,有暖流奔涌过冰面,开始勃勃颤动起来。

黄昏时,风雪略小了些,黄晷终于记得过来唤妹妹回家。

马缰还是解不开,他抽出随身小刀,一刀割成两断,将缰绳递给妹妹道:“喏,这就叫当机立断!”

宝钗闻言,心下霎时一动,她已要走了,诸葛亮并没有提出拒收冬衣。

也许,他们的姻缘就是从这一送开始的呢!事已至此,不如当机立断。

她抬眸,直直看向一直回避的人。

诸葛亮已替她接过马缰,稳住枣红马,温声道:“上马吧,雪还在下,仔细路滑。”

宝钗颊带红晕,羞涩地一笑,翻身上马。

黄氏兄妹走后,诸葛均发现了冬衣,先翻出来自己的穿上,笑道:“二哥,当真暖和得很!”

他提起另一件,强行披在诸葛亮肩上,道:“黄小姐手真巧,荆襄九郡,不,这天下都只怕再找不着她这般秀外慧中的。”

他看了眼哥哥神色,假作不经意地继续道:“我听二姐说,这半年,上门向黄小姐提亲的人络绎不绝,都快把黄府门槛踏平了呢!”

诸葛亮穿衣的手一顿,目光落在了窗外的墓碑上,继而转向远方。

诸葛均只看到了他哥哥看墓碑,自以为猜透哥哥心思,低声支招:“我看黄小姐一直对你极好,何不托人先定下亲事,以杜绝他人骚扰。”

窗外静寂一片,下了三天三夜的雪终于停了。

草庐内,诸葛亮薄唇轻抿,下定了决心。

第92章 此生此世,非他不嫁

自此以后,天气不好路途不便时,宝钗会以黄夫人的名义,派书童黄岩去给诸葛兄弟送饭。

她私下向厨娘学了厨艺,心灵手巧,三、五次就触类旁通,厨艺也精妙起来,虽是素菜也烹饪得色香味俱全。

诸葛均每次都是赞不绝口,连吃两大碗。

诸葛亮则吃得半碗就停了。

黄岩看得生气,有一次忍不住抱怨道:“这可是我们小姐亲手做的,诸葛先生好歹也要看在做饭人面上,多吃两口。”

“这饭都是黄小姐做的?”诸葛均大吃一惊,转向他哥哥,“黄小姐,竟然还会下厨做饭?”

他的眼神中逐渐充满了艳羡:“二哥,我虽然承认你是百年难遇的大才子,可这位黄小姐,简直是千年难寻的天上仙女啊!”

诸葛亮微微一笑,伸手轻抚过盛饭的食盒,向黄岩道:“有劳你回去转告黄贤妹,亮想当面表示谢意,请她哪一日方便的话,过来草庐一见!”

黄岩答应了,走出门才反应过来,这人想道谢,怎么还请小姐去见他呢?

他回来告诉小姐,宝钗心下有了些猜想,她放下手中木桨,起身用布巾擦手,来回踱步。

黄岩见她迟迟不语,还以为小姐恼了,忙道:“这人太狂妄了,明天不给他送饭了!”

宝钗摇手,轻声道:“不,明日我亲自去送饭!”

次日,宝钗换了男装,临出门时瞥见廊下悬着的弓箭,鬼使神差拿了起来,挂在马背上。

雪已停了三天,道路上冰雪冻得硬邦邦,马蹄不住打滑。

宝钗纵马上了山坡,坡上雪未经踩化,上层结冰,底层依然松软,一走一个大窝。

行出半里地,至坡腰,忽见林间有一活物,窸窸窣窣跳过荆棘丛,又回头看人。

正是一只灰黑色的长毛野兔。

宝钗本不欲节外生枝,却见那野兔几次三番回头看她,似是看枣红马行得迟缓,这野兔还向回又跑了两步,抖着一双长耳朵。

枣红马打个响鼻,喷出一口热气,那野兔三瓣嘴唧唧作响,似是嘲笑。

它甚至蹦跳着从马蹄下窜了个来回。

枣红马跳起来要追它,被宝钗勒住。

她走至一处坡缓处,松开马缰,拈弓搭箭,一箭射穿了兔子喉咙。

她跳下马,冷静地用树枝剖开雪坑,将兔子尸体仔细掩埋。

自恢复记忆以来,这还是她首次再拿起弓箭,没想到技艺仍不输当年。

不过,这技艺以后只怕用不上了,若是血淋淋地拎着兔子回去,她的淑女形象就没了。

埋好兔子,宝钗整理衣衫,收起弓箭,赶往墓地草庐。

见是黄小姐亲来送饭,诸葛均喜出望外,远远迎出门来。

诸葛亮却是远不如上次热情,面色凝重,只起身让她坐。

宝钗将饭盒打开,一样样拿出菜来,柔声道:“七日前,贤兄曾亲口答应我每日多吃一筷饭,为何不做到?”

诸葛亮站起身,姿态有礼,神态却别扭:“人且旦夕有变,何况人言乎?”

诸葛均不知二人在打什么玄机,但二哥昨夜辗转一夜,今日又作出这般冷冽样子,想来是有交心之言要谈。

他走上前,自觉地拿出饭碗,大大扒了一碗饭,走到门外去吃了。

草庐简陋,内外其实差别不大,中午有阳光照着,室外反而更暖些。

宝钗不知诸葛亮为何旧话重提,替他乘了一碗饭,双手捧至面前,笑道:“不如,我读书给贤兄听?”

诸葛亮接过碗,叹道:“我不是在责问你,人生在世,诚于人难,诚于己更难。”

“可人生苦短,若不能照己心意而活,岂不辜负此生?”

宝钗勉强笑道:“我一切所为,皆出于己愿!”

诸葛亮上前一步,看着她的双眸道:“摆弄胭脂女红,周旋于蔡氏等庸人之中,当真是卿之所愿?规行矩步,唯有隐在男装下才能得片刻恣意,当真是卿之所愿?”

“明明画出了曲辕犁,却将名声尽归于亮,当真是卿之所愿?相夫教子,埋没一身才华,当真是卿之所愿?”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那个初见时便自比花中之王,跌落马身仍拼力去攀马鞍的那个黄贤弟,哪里去了?”

他咄咄逼人,宝钗不由得退了一步:“我只是个女子,不相夫教子、隐于人后,又能怎样呢?”

诸葛亮轻叹一声,软了声气道:“你才十三岁,仍做那骑马读书,惊艳世人的黄贤弟,又有何妨?在亮面前,指点天下英雄,尽情展露才华又如何?何苦碍于世人眼光,作此虚假之态?”

宝钗惊讶于她的直白。

在她的设想里,即便是千古称颂的诸葛丞相,也需要一位守好家宅的贤内助。

她如今的模样,正是千年闺训树立的典范,是天下男子梦寐以求的贤妻。

在父亲还在时,她与这一世的小黄月几乎没什么两样。可自父亲去世后,母弱兄蛮,世间一切都在压迫着她,服下冷香丸,压制心下的热毒,成为一位合乎规范的大家闺秀。

诸葛亮又上前一步,他个子高挑,自带居高临下的气场。

宝钗被逼不过,垂眸说了实话:“黄贤弟长大了,懂得了人情世故,知道诸事不能恣意,自然便成了黄小姐!”

她走至窗前,看着远方冰雪,道:“我若生而为男人,自可一世昂扬,建功立业。”

宝钗淡然一笑,不再压制语气中的自信:“我相信,这天下间大部分男儿,皆不如我。”

她叹了口气,又恢复了端庄模样,低声道:“但生而为女子,若不做知己守分的黄小姐,如何容于世人?”

她终是承认了,黄贤弟收束自我,成了人人称赞的黄小姐。

诸葛亮轻叹一声,世人对女子确是苛刻许多,尤其是才华出众趁得男子尤为蠢笨的女子。

他在席上坐下,从书堆旁拿出一张古琴,轻轻拨动,低声道:“亮若只将你当做普通朋友,你是否诚于己,是否以自己心意而活,亮皆会尊重。”

琴声淙淙,他的声音若隐若现。

“倘若……”他琴声顿了一顿,耳廓微红,现出一丝掩藏不住的紧张来。

看来自进门以来的冷然,也并非全然没有紧张的缘故。

毕竟,即便后期如何经天纬地,此时也不过是个未经历感情的少年人。

宝钗舒了口气,方才被逼迫的些许不舒服倏然消散。

诸葛亮手下琴声不停,继续道:“小姐上次送冬衣之情,让亮斗胆作了些猜想,故而方才说了许多妄语。”

“倘若亮猜想不错,还请小姐点一点头,亮才敢继续大胆妄言下去。”

琴声变得缠绵,弹琴人抬起俊朗眉眼,看向窗旁女子。

宝钗面红如火,她哪里想到诸葛亮不好好吃饭,是为了激她来谈论这些事情。

她从未与人谈论过感情,之前唯一见过的两情相悦者,是宝玉与黛玉,可她也不能知他二人私下究竟如何相处。

琴声渐缓,一点点冷下去。

宝钗心乱如麻,史书上说黄承彦找到诸葛亮,告诉他“身有丑女,才堪相配”,二人就成就了姻缘。

七日前送了冬衣,他没有拒绝,接下来理所应当的应是等守孝期满,然后托人求亲。

哪知到了如今,还需要两人当面谈呢。

琴声止,诸葛亮收琴,站起身来,似要走出门去。

宝钗忍不住道:“等等!”

诸葛亮转身,见她面红耳赤,心下一软,道:“小姐面薄,不需勉强。且让亮姑妄言之,若觉不对,小姐随时走出去即可。”

他站在窗前,看着漫山冰雪道:

“亮并不羡慕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未来的妻子,亮希望是真实鲜活的,可以尽展聪明才华的,可以与亮针锋相对的!”

身后的人一动不动。

诸葛亮渐渐镇定下来,朗声道:“只有不够聪明的男人,才会惧怕比他聪明的女人!”

他回过头来,展开袍袖,满满的自信潇洒:“卿有何才?尽可施展就是了!”

宝钗骑马回去时,那野兔的尸体仍埋在雪里,已冻得僵硬发直。

她心头热血涌动,这里没有冷香丸可以吃,压制不了这股热毒。

诸葛亮最后那番话,字里行间似是在求亲。

他求的,却是全然的她,蓬勃的,展露峥嵘的,想要直上青云,欲与男子争高低的生命!

前方有一牧鹿,鹿角峥嵘,傲然行于枝叉林立的参天乔木之间。

宝钗从背后抽出弓箭,心情依然激荡不休,手指颤动得厉害,第一箭竟然射偏了,远远插入雪地之间。

那鹿受惊,狂奔而去。

她轻踢马腹,纵马追了上去,道路崎岖,冰雪溜滑。

她丝毫不惧,枣红马愈来愈快,夹着树上落雪的风,刀子般刮过脸颊,一颗心仍如烈火般炙烧。

前方无路,一座断崖横亘其前,牧鹿脚步踟躇。

宝钗定一定心神,再抽出一支箭,拈弓,搭箭,正中鹿颈,一气呵成。

若她是一男儿,亲身跃马由缰,逐鹿中原,天下未尝不可得也!

宝钗立于崖边,清啸一声,啸声惊动山鸟,纷纷展翅飞入高空。

远方,琴声相和,与啸声相扶相绕,直达穹顶。

黄夫人吃素,见女儿血淋淋地拎着兔子回来,忍不住向黄承彦抱怨:“这孩子,端庄了两年,又开始野了。”

宝钗飒然笑道:“还有一只鹿呢,劳烦哥哥带人去搬回来吧!”

黄晷听得妹妹猎到了鹿,以为是只小鹿,兴致勃勃地带着黄岩去搬。

天近黄昏,两人才哼哧哼哧拖着那鹿回来,远远就开始抱怨:“这鹿少说也有两百多斤,妹妹怎么不提前告知,好让咱们驾了马车去?”

黄承彦迎出去看了,见是成年牧鹿,抚须惊叹道:“便是成年男子,遇到这样一只鹿,也不敢独个儿去猎,我女儿当真巾帼不让须眉。”

自此以后,黄岩若随黄承彦外出,宝钗便亲去送饭,顺道猎些獐子、鹿兔回来,黄家整个冬天肉食不缺,人人穿上了皮草袍子。

她偶尔男装,偶尔女装,久而久之,黄小姐箭无虚发神射手的名声便传了出去,求亲之人霎时大减,门上登时冷落不少。

翌年春天,宝钗年满十三岁,正是豆蔻年华,容貌出落得愈发倾国倾城,求亲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暮春时分,刘表的幕僚伊籍,上门探访黄承彦。

二人虽有交情,但因一在朝一在野,来往并不多。

黄承彦以礼相待,闲聊数言,伊籍却将话题移转到大公子刘琦身上。

伊籍道:“大公子礼贤下士,仁慈大度,颇有乃父之风,奈何失于绵软。主公之意想要为大公子寻一贤内助,遍寻荆襄九郡,唯有令爱可说是秀外慧中,堪为公子良配。”

“但因近年多家上门求亲,皆折戟沉沙,无功而返。主公念及与黄老先生是连襟,特遣籍来探问先生心意,若能应允,主公必亲带聘礼,上门求娶。”

黄承彦道:“小女年纪虽幼,主意却极正,待我问我小女意见,再与景升回话。”

送走伊籍,他立即让人请来夫人,如此这般告诉她。

黄夫人笑道:“阿丑素有心志,正适宜找一心性绵软的夫君。琦儿与她又是自小熟识的,将来又是荆襄之主,我儿满腔才学也有用武之地矣。”

黄承彦连连摇头:“妇人见识,你还是去问问阿丑再说吧!”

黄夫人嗔道:“你私下说起女儿见识,尝自叹弗如。如今又嘲笑妇人见识,你岂不比妇人见识还不如嘛!”

黄承彦失笑道:“好,为夫失言,请夫人去问一问咱女儿罢!”

黄夫人这才去了女儿房间。

宝钗正在练字,她这副躯体习练弓马较多,练字却较少,字体并不如做宝钗那一世沉稳好看,故而闲暇便要多练。

听得母亲转述,宝钗瞬息间已有了主意。

宝钗语气轻柔,却又坚定不移:“母亲,女儿已认定意中人,今生非他不嫁,绝不会再同意他人。”

黄夫人奇道:“你是个女孩儿家,若与人私定终身而终未成,将来名声可就毁了啊!”

宝钗面颊晕红,低声道:“算不上私定终身,不过是心里认准罢了!”

黄夫人骇然:“他若没给你承诺,更莫为他荒废青春啊!”

宝钗站在窗口,看院中牡丹开得富丽堂皇,压得其余花朵皆失了颜色,

上次阴差阳错之下,她做了先表白之人,这绝算不得针锋相对。从今而后,须得攻守易形了。

见她不语,黄夫人愈发惊恐。

正欲再劝,却见女儿面上绽出笑容,笑得胸有成竹:“母亲莫忧,我会让他明白作出承诺的!”

第93章 非此佳人,不可相配

黄夫人又道:“你姨丈派人求亲,毕竟不同于其他人家,能够轻易拒绝,你打算怎么办?”

宝钗微微一笑,抱住黄夫人胳膊,道:“退掉这桩亲事,还需要母亲出马呢!”

黄夫人连连摇手:“我可做不来恶人!”

“不需要母亲做恶人!”宝钗笑道,“只需要母亲明日到姨妈那里去,大大地夸赞一番我就是了。”

她伏在黄夫人耳边,低语道:“母亲务必夸我如何熟读兵法,善于谋划,大公子娶了我,将来必稳坐荆州”

黄夫人已听明白了,叹道:“唉,琮儿愈大愈聪明,你姨妈的心思就越来越多,这位大公子将来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了。”

待黄夫人走后,宝钗将制好的新衣抱起来,交给黄岩,如此这般交待一番。

黄岩领命,到了诸葛草庐,送上衣袍,出门时便开始长吁短叹:“这一回来,只怕是最后一次了呢!”

送他出来的诸葛均乐道:“小黄岩,莫不是做腻了书童,要另谋高就了吗?”

黄岩道:“小人自幼承蒙先生收养,恩养至今,岂肯须臾背离?”

他正色道:“是我们家小姐要嫁人了,以后难道还能给不相干的男子再做饭缝衣?”

诸葛均惊道:“黄小姐不是与我兄”

话至一半,他咽回去道:“黄小姐要嫁与何人?”

“荆州未来之主,大公子刘琦!”黄岩想起前些日子的委屈,愈发得意洋洋道,“荆州牧刘大人亲遣伊籍伊大人前来做媒,说是只要我们先生点头,明日便正式来下聘呢。”

诸葛均急道:“黄小姐愿意吗?”

黄岩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姐哪能违抗呢?”

他拎着空食盒,摇头叹气地爬上马,道:“夫人明日便要去刺史府回信儿了,小姐正在家哭呢。”

诸葛均送别黄岩,三步并作两步奔回房内,见他哥哥还只是读书,心下大急:“方才的话你没听到吗?”

诸葛亮手中书卷翻过一册,道:“话出他口,入你我之耳,自然不会错过。”

诸葛均跺脚叹道:“听到了,你还这般镇定?难道黄小姐这些日子的做饭缝衣,殷殷关切,你要就此辜负了不成?”

“休要胡说!”诸葛亮卷起手中书册,站起身,道:“你且在房内替我研磨,我出去走走就来。”

诸葛均手忙脚乱从桌下端出墨条,还不忘嘱咐:“快些回来,那黄岩说黄家今日就要去刺史府答复了,仔细迟则有变。”

诸葛亮摇头一笑:“她这样的智者,岂会安排没有退路的局?不必急,急则乱矣!”

他缓缓走出房门,至诸葛玄坟前,仔细地拔去坟上杂草,又摆好香案,才跪下道:

“叔父,侄儿原已立誓三年不谈婚嫁,可她一个女孩子,总不好教她就这般独立于风浪之中。”

“一次次拒绝提亲,对女孩子声誉总是种伤害。且侄儿还未给过她明确诺言,就得她如此相待。我若再无动于衷,岂不枉为八尺男儿?!”

他看向远方,轻声道:“我虽知你定能全身而退,却终究不忍放你孤身抗争。这一步棋,你用得浅白却有效!”

诸葛亮举起酒杯,向黄家湾方向一敬。

草房内,诸葛均早已研磨了浓浓的一砚墨,却迟迟不见哥哥回来,急得又出来看日头,叫道:“二哥,你快写罢!叔父若知道你是要写求亲文书,只怕比我还着急呢!”

诸葛亮笑道:“谁说我要写求亲文书?只是咱们那两个童子寄居庞老先生、水镜先生门下日久,我得写封信答谢哩。”

诸葛均气得要翻白眼:“他两个又不是去吃白饭,哪里需要你专门再写信答谢。”

他低头,见诸葛亮果然写了“水镜先生台启”,只觉愈发无力了。

诸葛亮写完书信,就此束之高阁,放在案台上,并不急着找人送出。

接下来数日,他又开始弹琴、读书、写文稿。

诸葛玄逝后,刘表依然保留他的俸禄,诸葛亮交代家人封金入账,绝不取用分毫。

他们兄弟结庐守墓,生活清苦,不忍两个小童子跟着受苦,便将他们分别寄住于庞德公、司马徽处,只让他们每月初十回卧龙岗草堂收拾房屋,顺便将主人写的手稿带回学业堂,换取薪酬。

三日后,正是本月初十,小童子们依约而来,把上个月的酬金交给诸葛均。

诸葛均一枚枚数过,放在坛子里收好,叹道:“这些钱得好好收着,等出了孝,咱们家就要添一位夫人了。”

小童子们八卦心起,围上来追问是哪一位小姐。

诸葛均清咳一声,并不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只道:“到时就知道了。”

诸葛亮递给他们厚厚一叠手稿,又从案台上木匣里取出两封书信,郑重递过去道:“路远,你们早些回去吧。这两封书信务必亲手交给庞老先生、水镜先生。”

童子们走后,诸葛均忽反应过来,双手一拍,喜道:“二哥,你必是求了两位先生做媒人,对不对?”

诸葛亮笑而不语。

同一片月色下,黄家。

宝钗嘱咐父亲黄承彦:“父亲,姨丈那边虽表面被姨母暂时稳住,私下保不齐再找人说项。明日若有人提起女儿亲事,请父亲务必阻止他说下去,免得还要费神拒绝。”

听她说得煞有介事,黄承彦将信将疑。

翌日,学业堂。

黄承彦一如既往地坐着马车上学堂授课,入门先遇到司马徽。

水镜先生满面喜色,老远就抱拳道:“恭喜!恭喜!黄老弟要得佳婿了。”

黄承彦心道:没想到,这老儿竟也能被刘景升说动来做说客。

他作出苦笑道:“此小儿女之事,小老儿做不得主,顺其自然罢。咦,德操兄,你今日气色不错……”

司马徽惊异地看他,也不好再说下去了。

中午时,黄承彦遇到了庞德公。

庞德公也好:“恭喜!恭喜!”

黄承彦惊疑:连庞德公都说动了,看来刘景升是定要求娶了呢!

他只得继续顾左右而言他:“我有何喜?听闻元直回来了,令爱出嫁在即,这才是大喜呢!”

庞德公:“……”

回到家中,庞德公、司马徽不约而同给诸葛亮写信:汝所托之事,只怕难以顺遂。鉴于孝期未满,汝可多花心思,先动黄小姐之心……

诸葛亮写信给二公,本就是托他们先向黄承彦说和,待孝期一满,再正式请二公为媒。

此时却不知发生何事,二公这般大的面子竟未奏效,难道黄家当真已属意刘琦?难道数日前之言太过生硬,伤了她的心?

他毕竟还只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人,远没有二十七岁之后那般洞悉人心,运筹帷幄。

从容淡定了数日的心,终于开始有些慌乱了。

心乱,琴弦乱。

诸葛均更急了,顾不得暴露自己上次偷听墙角之事,赶上去抱怨道:

“上次黄小姐来时,只听二哥你提了一大堆要求,又要展露才华,又要鲜活灵动,就没说一句自己该当如何如何,这样如何讨得了女孩子欢心呢?”

抱怨完,他又支招:“不如你再给黄小姐写一封信,好好写些赞美之语,中听之言,我愿跑腿替你送去。”

诸葛亮挑眉:“小小年纪,心思倒是不少!来,你说说看,何谓中听之言”

房外忽有人大笑道:“中听者,顺耳入心也!贤弟竟不知吗?”

门帘一掀,走进来一身材高大、形容潇洒的年轻男子,笑声朗朗,入室仍不绝。

“徐元直!”

诸葛亮也是大喜,他在学业堂关系最好者两人,一为博陵崔州平,一为颍川徐元直。

崔州平隐逸之士,平日并不爱讨论天下大势,喜爱山川自然,与诸葛亮心性和,但志并不相投。

这徐元直虽时常神出鬼没,一年见不得两面,每次回来时候皆能带来最新时事,与诸葛亮大论三天三夜不休不止,每每论到兴处,两人双双共起志同道合之感,恨不得再谈三天三夜。

徐庶拉住诸葛亮,大力拍他肩膀道:“孔明啊孔明,庶本以为你是志在天下的男儿汉!却没想到也有为女子伤神的柔情时刻啊!”

“孔明”二字是诸葛玄去世前为侄子所取表字,待加冠之年才可正式使用,但自诸葛亮写信向徐庶提及后,他便一直以此表字称呼。

这也是诸葛亮很喜爱的一点,他从来将自己当做成年人,平等以待,绝不仗着年岁略长就说教。

见到挚友,诸葛亮心思一定,苦笑道:“我非铁石,孰能无情?”

徐庶大咧咧地往席上一坐,大笑道:“大男人写什么书信?遮遮掩掩,不干不脆的。”

他扬手,指向窗外月色道:“明日恰是十五月圆,何不约佳人共享明月,当面表白心意?”

诸葛均咋舌:“还未定亲,就这般私下约见,也太大胆了吧?”

“又非让他们二人独处,有何不妥?”徐庶笑道:“明日,我请庞小姐约上这位佳人,带上侍女、仆妇,郊外春游半日。黄昏时分,设法将她们转请至卧龙岗。”

“到时,孔明就着这花前月下,大胆说明心意,哪还有不成之理?”

诸葛亮走至窗前,遥望对面山岗。

初夏季节,满山遍野恰好开满了红杜鹃,红彤彤火烈烈的一片,明月当空,溪水潺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既劝她诚于己,就该给她诚于己的底气,不躲不避,直抒心意。

“好吧,就依元直兄的主意。”诸葛亮听到自己的声音飘在耳边,咚咚咚的心跳声,猛烈撞击着胸腔:

“叔父仙逝前,还念念不忘亮的终身大事,明日便在这卧龙岗上表明心意,也好请他老人家放心罢!

徐庶笑着摇头:“正人君子一害羞,便请出长辈做挡箭牌,孔明如此大才,竟也不能免俗啊!”

诸葛均瞥了一眼,果见他哥哥面红过耳,不由得转过身去低笑。

笑中却也带了些遗憾,倘若叔父生前便能见证这一幕该多好。

二哥打小自视甚高,叔父忧了多年这个侄子会孤独终老,不曾想竟有今日……

他兄弟且悲且喜,那边徐庶忽省起要问一句:“这位小姐是何高姓?待庶先问一问与庞小姐可相熟否?”

当年小黄月因伤高烧昏迷,黄氏父子就请的庞家小姐帮忙涂药,也是那次,让诸葛亮真正确定了黄贤弟实非“贤弟”。

想起往事,诸葛亮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姐,与庞小姐可谓至交密友,元直只说姓黄就是了。”

“姓黄!”徐庶大惊:“可是黄承彦老先生的女儿,这两年被誉为荆襄第一才女的那位黄小姐?”

他绕着诸葛亮走了一圈,大笑道:“好!非如此佳人,不可与贤弟相配!”

第94章 她终于遇到了更好的人

庞若来约宝钗时,面上落落大方,唇角却似总抑制不住要笑。

偶尔趁宝钗不注意,她还会转向一边,偷偷地笑一笑,回头时又带着点儿明晃晃的神秘。

当年在大观园,每逢湘云带了礼物来时,她面上就是这样,藏着个好东西,急于想让宝姐姐知道,又要刻意保持最后揭晓的惊喜。

宝钗心知必有缘故,她知道徐元直与诸葛亮交好,近日新近回来,必是去探望了这位替叔父守丧的至交好友。

她声色不动,有意打开柜门,挑了套深色短打劲装出来,又紧紧挽了发髻。

庞若果然急了:“怎么能打扮得这般素净呢?好歹挽个堕云髻,换一套裙装。”

“既是出去游玩,自然方便行动为先。”宝钗一脸纯真,甚至转身去拿弓箭,“若是路上遇到猎物,小妹还能给姐姐露一手呢!”

庞若急得跺脚,却一时找不着借口,四处看看,勉强道:“今日春光明媚,好歹换身鲜亮的衣服。”

梅鹿在一旁插嘴:“我们小姐顶不爱鲜亮衣服,穿衣都以实用为先。”

“今天是不同的!”庞若脱口道,又掩唇止住,拉着宝钗的手道:“好妹妹,你就听姐姐的,否则定要后悔终生的。”

话已至此,宝钗多少确定了,少女的心砰砰颤动起来。

她重新打开衣柜,手指却抖得厉害,把叠好的一摞衣服全拉扯在地上。

她一直知道会有这一天,但这一天真正来到时,却又是如此的不真实。

庞若听到声响,进来笑道:“还是姐姐来替你选吧!”

她今日穿了一袭浅蓝色衣裙,清雅而不喧宾夺主,为的便是将瞩目与焦点全让与眼前的妹子。

衣柜里素色衣裙居多,庞若挑了半晌,选出一套鹅黄色的上襦,淡粉色下裙。

正是当年在刘表寿宴上惊艳众人那套,宝钗改长了些,仍放在柜里。

这是应付俗人穿的,上次诸葛亮见后,可没有什么好印象,甚至说她周旋于庸人之中做虚假之态。

宝钗将衣裙推回去,笑道:“姐姐既然说了,我便穿套亮一些的吧!”

她打开衣柜下层,拉出一只抽屉,捧出一套袄裙。

庞若大喜:“就是要这样鲜艳!”

宝钗笑道:“姐姐稍等。”

她转至屏风背后,不一会儿,穿戴整齐出来,上穿蜜合色牡丹暗花圆领褙子,下系粉蓝牡丹刺绣长裙,再罩一件大红牡丹团花斗篷。

即便当年在大观园,她也未穿过如此鲜艳的颜色,但这着实又是属于宝钗的打扮。

她想要以宝钗的模样,去见那个等待她的人。

庞若与梅鹿一起围上来,细细观赏,皆赞叹道:“这套衣服真好看,就是样式太新奇了些。”

宝钗微微一笑,信手拿下墙上弓箭,伸手道:“姐姐请!”

她又吩咐梅鹿:“把枣红马牵出来,拴在马车后面。”

庞若拍手赞道:“这样的打扮,再骑马挽弓,别有一番英姿飒爽呢!”

两人带上风帽,携手走出门去,院外不知何时已停了两辆马车,又有数人骑马护从。

见她们出来,车帘一起掀开,却是诸葛兰与夫君剻祺,诸葛蕙与夫君庞山民,黄晷与他的未婚妻蒯小姐,也是剻祺的妹妹。

没想到竟有这么大阵仗,甚至她哥哥也参与其中。

宝钗心中惊讶,上前施礼道:“有劳久候,小妹来迟了!”

众人皆笑,小姐夫人们热热闹闹簇拥上前,争着请她坐自己的那车。

最终还是诸葛姐妹胜得一筹。

诸葛兰看着宝钗,目光中慈爱不尽,一副装都不装了的长姐模样。

诸葛蕙一直拉着宝钗的手,言谈不离二弟。

路过一片竹林,诸葛蕙道:“二弟幼时,就常折下竹子搭成两个州郡,在里面摆上石子当做主公、谋士、将军、兵士,互相建交攻伐。”

“他年幼手小,同时摆弄不了两队兵马,便常央我与长姐做玩伴,却不一会儿就将我二人杀得落花流水。”

“如此两、三回,我们都不陪他玩了。他只能自己扎进书堆里去,独自偶尔摆一摆古战场解闷。”

诸葛兰也道:“我们家藏书极多,祖父专门建了一座书苑,里面摆的书可达房顶。有一段时间,二弟天天呆在书苑里,吃饭也唤不出来。”

诸葛蕙接口道:“二弟看书极快,他平日就站在书架下,读一本抽一本,直到将下方的书掏空了,他也没发觉。”

“终于有一天,书架撑不住了,哗啦啦塌下来,一卷厚竹简将他的额角都磕破了。”

“你若拨开他的头发细看,还能看到一点儿月牙般的白印儿呢!”

她一团高兴地说下去,诸葛兰咳了两声,轻扯妹妹衣袖,示意她顾忌着点儿坐在窗边的少女。

如此仔细地描述,女孩儿家都是要害羞的。

宝钗掀开窗帘一角,挡住面颊,她有些怔然,甚至没反应过来要害羞。

她对诸葛亮好,多半出于他是命中注定的未来夫婿,且是她年幼时最敬仰的历史人物。

几次相处下来,她更觉得他是人中龙凤,上上之选。

在后世,宝钗能接触到的最像人的适婚男子,是诸事不萦于心的富贵闲人贾宝玉。

其余那些,滥淫好赌,吃喝玩乐,多数不过是地上的烂泥。

诸葛亮,对经历过后世的她来说,几乎是带着神性的天人。

上次相见,他智慧激昂下难掩紧张,包容大度中带着些许羞涩,独属于少年郎的清澈……

原来,他小时候会与姐姐们摆石子玩儿,会一头扎进书堆不吃饭……

原来,他会受伤、会紧张、会害羞……

原来,他还是个血肉鲜活的年轻男子!

宝钗掀开车帘,前方马车摇摇晃晃,哥哥黄晷采了一束黄色的小花,送给蒯家小姐。

庞山民骑马追上来,诸葛蕙递了一块手绢给他擦汗。

去年此时,他们还不相识,如今已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夫妇。

将来,她与诸葛亮也会如此吗?

也许有一天,她可以拔开他的头发,去看他额角月牙型的白印儿……

宝钗的脸终于红了,她将头探出车窗,希望风带走面上热度。

但风是春风,暖暖的轻柔,反而让她面颊更热了。

诸葛兰见她耳根都羞红了,忙转开话题道:“瞧,那一片的花开得多好,不如我们下去走走?”

马车停下,黄晷等人骑马散开,留意周围形势,隔绝闲散路人,请小姐们出来自在游玩。

丫鬟们端出棋盘、案几、古琴、糕点,仆妇们搬出红泥小炉,烧水煮茶。

庞若主动邀约下棋,她受庞德公亲自指教,棋艺颇为不俗。

宝钗立时被吸引了,凝神一个时辰有余,才三局两胜,赢了棋局。

诸葛蕙看她们杀得热闹,上来道:“咱们也来一盘!”

她棋艺就略逊一筹了,棋局中,宝钗注意到站在对面的庞若不时抬头仰望后方山岗。

她正要也回头去看,却被诸葛兰按住了肩头:“你们下棋,姐姐弹琴给你们听。”

丫鬟将琴摆在宝钗左手边,诸葛兰挨着她坐下。

庞若走过来,站在宝钗右侧,低笑道:“我观蕙妹要输了,月儿可要手下留情啊。”

需要不着痕迹地让棋,宝钗注意力又集中了些。

诸葛蕙输棋时,日已西斜。

她拱手笑道:“佩服佩服,月妹妹的棋艺,天底下只怕唯有我们二弟才抵得住了。”

丫鬟送上茶点,众人吃喝谈笑。

男人们猎了两只山鸡,用黄泥裹了,烤得焦黄,送来加餐。

夕阳完全沉下去时,诸葛兰让人将琴摆正,向宝钗笑道:“月妹妹,你弹一曲吧!”

宝钗席地而坐,弹了一曲高山流水。

琴声乍起,如高瀑落下悬崖,碎石溅玉,气势磅礴。

众人皆赞:“好!”

高岗上忽传来琴声相和,悠远绵长,仿佛一湾深水,接住了飞天而下的落瀑。

宝钗仰头,对面山岗上,不知何时燃起了点点亮光。

她纤指轻转,琴声转为平缓,如海浪轻轻拍打海岸。

对面琴声立时拔地而起,呼啸着卷过天地。

一者清幽深邃,一者高昂磅礴,你追我赶,互托互动,逐渐缠绕绵合。

众人皆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毕,庞若走至宝钗身边,低声道:“上去吧,有人等着你呢!”

诸葛蕙掩唇笑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不会有危险的。”

梅鹿不明真相,牵过枣红马,将弓箭挂在马背上,悄声道:“小姐,你带着这个防身!”

宝钗翻身上马,跃马上岗,沿途高树上皆挂有有灯笼,指引方向。

花香幽幽,繁花相伴道旁。

宝钗凝神细看,花束显然是有意折下来插在路旁灌木中的,花瓣娇艳,显然刚摘下不久。

怪不得,方才在山下,大伙儿都要缠着她玩,原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不能发现山上这种种安排。

山顶,一盏暖黄明灯,冉冉升起,与天上明月相映成辉。

孔明灯!

一人站于灯下,风姿如玉,衣袂翻飞,如谪仙临世。

正是史书上的名相,备受世人推崇的千古完人,诸葛孔明!

宝钗心下浪翻风涌,如方才的琴声在心头奏响。

金玉良缘实非她愿,不过是被家族推着套上了枷锁。

这一世,她终于在更广阔的天地间,遇到了更好的人。

她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心潮澎湃之下,脚下踩到枯枝,险些摔倒。

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她。

待她站稳,那人松手,后退一步,温文有礼地拱手,朗声道:

“亮久慕小姐惊世之才,明月在上,众亲朋好友皆是见证,亮在叔父墓前立誓,三年孝满,亮必请人上门提亲,求娶小姐为妻!”

第95章 叫宝钗,可否?

琴声响起前,徐庶还带着黄晷等人在布置灯笼花束。

他先将诸葛亮推至岗顶,让诸葛均捧琴给他:“你的位置在此,莫忘了以琴传情。”

诸葛亮失笑,对挚友的这般大阵仗颇有些无可奈何。

山下琴声乍起,铺天盖地冲击而上,又乍然飞流直下。

这琴声如此浩然磅礴,诸葛亮也认真起来了,他用手巾净了手,盘膝坐下,闭目凝听。

在琴音落地的瞬间,他手指已无意识地拂上琴弦,以波澜不惊的深邃接住了那降落的飞瀑。

友人们或多或少都通琴艺,皆停下手中事务,震撼当场。

徐庶忍不住低喝一声:“好!”

琴声过半,他们才回过味来,慌忙继续忙碌。

诸葛亮已完全沉浸其中。

若说昨日做决定时,他还有三分犹疑,此时却是全然的庆幸。

这位黄小姐,聪慧过人,志存高远,琴声中懂得他的抱负与寂寞。

世间何人可为妻,非她莫属也!

琴声止,徐庶等人已布置好花与灯,捧着一盏天灯,交于诸葛亮道:“待我们走远,你就点灯,然后站于灯下,直抒胸臆,切莫害羞啊!”

诸葛亮仍沉浸在琴声余韵,点头道:“记下了。”

待点灯时,他才发现出了些问题,徐庶留下的火石里没有火绒了,必是他们方才点灯笼时用尽,又忘了补充。

诸葛亮只得又现找了些干草,现制了火弓应急。

天灯点燃时,背后已有马蹄声响。

他松开天灯,急转身。

明月高悬,一盏盏红灯笼引出的小道上,伊人披着牡丹团花红斗篷,身骑红马,分花拂柳而来。

见到他,她伸手抚开帷帽,露出花一般的面庞。

霎时,火红的灯笼,娇艳的花束,皎洁的明月,似尽隐于幕后。

天地间,唯有这红衣红马的玉人!

诸葛亮自小便不爱美色,他看中一个人,多半出于此人的学识,或直击对方的灵魂。

他也一直认为自己不会受容貌之美蛊惑,从前不会,将来也不会。

对眼前人,他知道她是变美了,可灵魂对他来说,还不如当年又黑又瘦时那般熠熠生辉。

曲辕犁事件后,他变得敬重她,却又觉得有些看不懂她。

送冬衣之后,他正视了她的好意,开始考虑与她的下一步,才有了诚于己之谈,乃至于今日的求亲。

他将至加冠之年,应该娶一位妻子,她的才识与付出让他感动,那么便是她了。

直至今日琴声相和之前,诸葛亮都自认是心如止水的。

可这一刻,明月之下,群灯之间,诸葛亮站在山岗之巅,看着伊人骑马而来,他那被琴声震撼过的心灵再次翻江倒海。

人生中,他第一次体验到,美是有冲击性的,铺天盖地的,便如绚丽的烟花乍开,让人从脚底到头顶都处于极端的战栗之中。

这骑马而来的玉人,从灵魂到身躯都是当之无愧的花中之王,倾城国色不外如是。

在他头脑空白的瞬间,伊人已经跳下马,长裙在斗篷下一闪,仿佛一片花瓣轻轻拂过他的心房。

伊人走了过来,诸葛亮终于动身前去迎接。

那被踩中的树枝,似在心头乍响。

他疾走几步,在玉山将倾的瞬间扶住了伊人的玉臂,虽隔着衣衫,那温软的触感仍给了他触电般的一击。

那一刻,自认已超脱凡俗欲望的诸葛亮,又一点点降回人世,属于男人的悸动燃烧了他的血液。

他顺滑地说出了誓言,仿佛已铭刻在心头百年。

“三年孝满,亮必请人上门求亲,求娶小姐为妻!”

伊人面颊晕红,水杏般的眼眸羞涩地垂下。

她轻声回答:“嗯!”

嗯!

简单的一个字眼,却比方才的琴声合奏还让人心神俱醉。

宝钗答应了,但又有些疑心自己没答应,因为对面的人仍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仿佛没有听见似的。

她向前走了一步,欲要再答一声。

她的手却被握住了,诸葛亮的手修长微凉,手心带着不容错认的薄茧,一触即逝。

他似乎被自己的大胆下了一跳,轻咳一声,道:“天黑山高,你慢些回去吧,他们应还在等你。”

少年郎的羞涩又来了。

宝钗心下暗笑,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已活了二十九年,算起来比眼前人要大十一岁。

一瞬间,她忽然有了逗弄他的心思。

宝钗又上前一步,回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就只有那一番话,要对我说么?”

其实徐庶教了一大段话,诸葛亮最终只说了他最想说的那部分。

这就够了,接下来他们会用一生的时间,说无数的话。

他握紧手中柔荑,仰首望天,低声道:“今夜月色甚美。”

月如纱,将天地罩得朦朦胧胧。

诸葛亮伸手,轻轻替她拉下了帷帽,陪她走至枣红马边,如那日在雪中一般,替她稳住马。

宝钗骑马下山。

山下的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杯盏、琴棋皆还没有收拾。

男人们聚在一边,夫人小姐聚在另一边,所有的眼神不约而同在问:“今夜,就这般散场了?”

宝钗盈盈一礼,谢道:“诸位辛劳,小女子铭记于心!”

翌日一早,宝钗向父母请安,不经意间向父亲提起:“父亲,您是不是很久没与庞伯伯、司马伯伯共谋一醉了呢?”

黄承彦摇头:“这两个老家伙,最近见了我就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怕不是还要给刘景升做说客呢!”

宝钗看向母亲,眨眼。

黄夫人叹道:“还做什么说客?二妹给琦公子另行找了门好亲,正要请妹婿去下聘呢。”

黄承彦疑惑:“既如此,这两位老家伙总恭喜我什么?”

宝钗羞涩:“父亲何不问问两位伯伯?”

当夜,黄承彦醉醺醺地回来,进门就大笑道:“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

黄夫人迎出来,搀他回房,低骂道:“出去喝了几两黄酒就醉成这样?什么龙呀凤的!”

“嘘!”黄承彦回头,止住夫人道,“这是庞德公的断言,咱们这里,有,大,才!天下大才在荆州!”

他抚须低叹一声,笑道:“咱们阿丑,终身有靠矣!”

他老友的侄子,又是那般才华横溢、仪表不凡,与他的女儿正是天生一对。

他只恨,自己为何早没想到。

黄承彦欢喜一阵,心满意足地带醉睡去,留下一脸茫然的黄夫人。

黄夫人只得去问女儿。

宝钗一听就明白了,却哪里好分说,羞答答地推了母亲出来。

黄夫人牵肠挂肚一夜,天刚蒙蒙亮,就忍不住将丈夫揪起来问了个清楚明白。

她也欢喜起来,那孩子与她的女儿,可不是一对璧人吗?

这一年的秋天,黄晷娶了蒯小姐,黄家又热闹了许多。

蒯小姐温柔贤惠,本就是宝钗的坚定崇拜者,做了长嫂,反而每日在家给小姑子打下手,学造纸,刻字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