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一位俊眉修眼、顾盼神飞的妹妹,似是诗社组织者。
其余的,却记不太清了。
小黄月画了一夜,天快亮时,才伏案朦胧睡了片刻。
天未亮就被丫鬟梅鹿叫醒,黄家湾离学业堂颇有距离,须得早些出门。
小黄月正是需要睡眠的年纪,夜里睡得少,刚走出半里地,便在马上东倒西歪起来。
幸而道路平坦,她骑的枣红马性情温顺,走得缓慢,对路途也是极熟的,并不需要特别操心。
她干脆抱着马颈,埋在马鬃之间,睡起回笼觉来。
不觉间,转过一处山头,道路突变陡峭,枣红马速度加快,颠簸摇晃之间,马上主人却睡得愈发沉了。
昨日大风,一株桐木拦腰折断在路中,挡了去路。
枣红马踟蹰数步,得不到指示,嘶鸣一声,按以往操作纵身跃起。
小黄月被马声惊醒,睁眼间身下一沉,已被甩在半空。
她忙伸手去拉马鬃,却拉了个空,忙甩出马缰,手指徒劳地在马鞍上扒拉了一下,随即被甩落马下。
她手上仍然缠着缰绳,缰绳却挂住了马鞍,情急之间挣脱不得,还好身轻体小,双腿蜷曲可以整个人悬在马腹处,拖拉着前进。
小黄月连连呵斥枣红马马停下,无奈手中马缰勒着马颈,马吃痛之下,反而跑得更快了。
手掌已痛得没有知觉,双腿酸软,几次险险垂落下去,脚趾跐过地面,痛入心扉。
此时天色尚暗,沿途耕夫还未出门劳作,根本找不到人求助。
小黄月心头几度绝望,皆咬牙咽了回去,拼命试探着用未缠缰绳的那只手去攀马鞍,却因力竭数次未能奏效。
马蹄疾奔,耳边呼呼风响,道旁荆棘不时剐蹭过她后背,火辣辣地疼。
小黄月咬牙,再试着往上一攀,手掌堪堪抓过马鞍,即将落地瞬间。
一阵马蹄声疾响,随后有一只手托住了她的后背,助她向上一纵,终于回到了马鞍上。
小黄月叫一声:“多谢!”
顾不得回头,她先奋力勒住马缰,轻夹马腹,安抚马颈,让受惊的枣红马速度慢慢降下来。
勒马走回大道,小黄月才回首抱拳道:“多谢……”
她话语顿住,一领蓝色直据袍服,头戴逍遥巾,骑于白马之上,少年英姿翩翩,丰神如玉,正是昨日擦肩而过的诸葛亮。
他满面关切之色,追上几步,与小黄月并肩,急道:“贤弟,可伤到要害?”
小黄月举起手掌,上面三道深深的暗红勒印,笑得轻描淡写:“不妨事,皮外伤!”
诸葛亮从行囊中取出一瓶伤药,递给她道:“你后背也有划痕,须得及时涂药才好。”
小黄月这才察觉出后背凉飕飕,疼处火辣辣,她忙侧过身形,遮住后背,先避开诸葛亮的目光,强笑道:“是么?倒是没注意。”
诸葛亮目光一闪,有意落后两、三步,不再与她并肩。
小黄月四处看了下,沿途皆是稻田,右前方树木郁郁,是一片槐树林。
她忙道:“有劳诸葛兄在此帮我看着,我需得到那边林子里去换下衣服。”
“可你后背有伤,需要尽早处理。”诸葛亮看了下天色,道,“东方刚刚发白,道上应当不会有人,不如由我助贤弟涂药吧!”
话虽如此,他仍有意落后数步,并不向她身上多看。
小黄月连连摆手,急道:“贤兄不懂农夫辛苦,往往是天不亮就出门劳作的。我自个儿涂得了药,贤兄放心。”
“有劳!有劳!”她抱拳一礼,匆匆接过伤药,纵马行至林边,跳下马,扯了马上包袱,径直钻入槐树林。
走至一株槐树后,她回身探得诸葛亮没有追上来,才送了口气,又往深处走了走。
手上伤处好处理,背后却着实够不着,小黄月拣触碰得到的地方胡乱涂了药,从随身包袱中取出一套衣衫,匆匆换上,将破衣收拾了,又赶了出来。
诸葛亮仍坐在马上,注视着远方大路,显然未挪动一步,听得她出来,才回身劝道:“天气炎热,伤口容易发脓,贤弟还是得谨慎处理才好。”
“无妨!”小黄月小手一挥,翻身上马,笑道,“我小时候与哥哥骑马打猎,他当时箭术奇差,一箭擦在我小腿上。”
“我用手帕包了伤处,照样行猎,直到抓住一只狐狸才回家去。”
诸葛亮目光奇异,笑道:“贤弟年纪虽小,心志却坚定非凡,亮佩服之至。”
他细看了下小黄月眉眼,冷不丁道:“昨日,贤弟是否曾去寒舍?”
对此,小黄月昨夜已有准备,并不被他突袭问话影响,从容笑道:“哎呀,我昨日被父亲叫回去守家,他与家母带着我那同胞妹妹出门探亲了,却不知去了何处。”
诸葛亮点头,目光中仍有怀疑,还待再问。
小黄月已转了话题道:“贤兄不是在学业堂住读吗?为何有幸在此相遇?”
诸葛亮笑道:“昨日接到家兄报平安书信,未免叔父悬望,特意赶回去告知。”
“恭喜!恭喜!”小黄月拱手大笑,有意做得豪迈不羁,勒马与诸葛亮并行,粗声大气道,“令兄还在徐州吗?”
诸葛亮摇头:“徐州被曹贼两次屠戮,如今更是沦为征战之地,如何还有平安可言?我兄另投江东孙策处,现在该处某得一职,才与我们寄信报平安。”
小黄月叹道:“曹操为父仇迁怒无辜百姓,实非人杰也!”
诸葛亮冷笑:“替父报仇只是奸贼借口罢了,兵犯徐州皆因其野心。此人生性残暴,私心甚重,比当年董卓更加可怕!”
小黄月道:“当年董卓为祸京师,曹孟德也曾持七星刀杀贼除害。此后事败,他与袁绍更是召集十八路诸侯,举义军,讨董卓。如此作为,想来应比董卓靠谱些才是。”
诸葛亮叹道:“董卓匹夫之勇,祸国祸民不过一时之患也;曹操当世奸雄,智谋武力皆为一时之选,如今挟天子以令诸侯,汉室已危若累卵矣!”
小黄月忽起一念,奇道:“以诸葛兄看,当今天下还有谁,有能力挽狂澜于将倒?”
诸葛亮道:“袁术,冢中枯骨;袁绍,好谋无断。刘景升,不思进取,受荆州士族掣肘而不可自拔;孙伯符,刚猛有余,韧性不足,占据江东已是其极限。刘璋、张绣等皆庸碌小人,世上已无英雄矣!”
他仰天长叹,面色沉重。
马蹄声哒哒,两人沉默前行。
小黄月脑海中忽冒出一人来,道:“刘玄德,何如?”
诸葛亮凝神细思,缓缓道:“当年,曹操重兵围困徐州,刘玄德虽兵微将少,仍仗义入徐州相助,勇也。”
曹操一路屠城拔寨,逼近诸葛氏世居之地琅琊阳都前,叔父已带着他们兄弟前往豫章,大哥诸葛瑾自愿留下看守家业祖坟。
还未行至豫章,就传来阳都周边被屠戮的消息,叔父忧惧病倒,两个姐姐正当妙龄,不好抛头露面。
他当时不过十三岁,出面奔波求医,寻找舟车馆驿,安抚弱姐幼弟,日夜照顾叔父。
只有夜深人静时,他才敢望向家的方向,默默替留守的大哥忧心。
一日,好容易赶天黑前找到驿站,他向当地驿丞打听徐州情况。
那驿丞道:“徐州虽被重重围困,但有北海孔融、平原玄德公带兵前去救援,想来应是无碍。”
那一夜,他第一次听到刘玄德的名字。也是那一夜,他终于在异地安稳入睡。
虽然,第二日就得知刘玄德带去的不过三千人马,在曹操大军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
诸葛亮望向东方,天已大亮,隐隐有红光现出山坳。
他继续道:“此后陶公三让徐州,刘玄德时无寸土立足,仍坚辞不受,仁也。”
“我听闻刘玄德自起事以来,广播仁义于四海,所为皆合于大道人心,智也。”
“刘玄德为汉室宗亲,比其他诸侯先占忠义之名。”
“只可惜,此公势单力薄,运道不济,屡战屡败。”诸葛亮看向远方,声音高昂了些:
“若十年之后,刘玄德仍能屹立于群雄之间不倒,无论势力多寡,皆可称为英雄也。”
“嗯!”小黄月点头,她心头隐隐有种刘玄德很重要的念头,便坚定地道,“刘玄德必不负兄所望,定成当世英雄!”
诸葛亮笑了,一字一句道:“无论这位汉室宗亲未来成就如何,能在此争权夺利杀伐不休的乱世,仍坚守仁义忠信之名,他就是照亮这昏昏世道的一缕亮光!”
话至此处,适逢东方红日乍出,万道金光瞬间遍洒天地。
诸葛亮扬鞭指向东方,朗声笑道:“此乃吉兆,刘玄德未来如何,咱们兄弟且拭目以待!”
第87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
小黄月到学业堂不久,就觉身上发热。
她先时不以为意,早课结束时,众学子起身谢师,她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幸而一旁的庞林扶住。
两人勉强相扶着走至膳堂,小黄月身上已没有一点儿气力,坐在案桌前,等待庞林前去拿食物。
诸葛亮一直悬心她的伤势,课后去学堂找不见,便忙赶到膳堂来。
远远就瞧见她斜倚在墙角坐着,脸颊、耳廓皆红彤彤的,诸葛亮再难掩饰担忧,急上前道:“贤弟,你背上伤口可痛么?”
小黄月抬眼,晕乎乎笑道:“麻麻的,觉不出痛矣!”
诸葛亮不由分说,连拖带拉地拽起她就走,庞林端着食物看见,忙呼喊着来追。
刚出膳堂,又迎面遇到黄晷。
黄晷见妹妹被男人拉扯,庞林在后追赶,登时错判了形势,怒上心头,提起碗口大的拳头,大叫道:“敢动我家兄弟,可要试试我拳头硬否?”
周围不明情况的年轻学子尽皆围了上来,有好事的就起哄:“打他!打起来!”
被围中间的两人皆身形高挑,黄晷五大三粗,诸葛亮瘦削飘逸。
诸葛亮不愿浪费时间,当即立断,将小黄月推给黄晷,简洁了当地道:“快,送黄贤弟去看大夫,她今日来的路上受伤了!”
黄晷大惊,忙将已半昏迷的小黄月抱起来,摇了几下,不见回应,更怒了:“谁伤他?可是你么?”
小黄月勉强睁开眼睛,道:“我自骑马受伤,不干诸葛兄事,兄长当替我谢他救命之恩矣!”
诸葛亮在旁劝道:“莫说话,保存体力要紧。”
见黄晷只是抱着伤患原地发急,他忙发令道:“令尊精通医道,此刻必在先生宿处休息,快走快走!”
黄晷忙将妹妹抱起,向父亲学堂宿处奔去。
诸葛亮拨开众人,随后赶上。
黄承彦正与水镜先生司马徽站在廊下闲聊,见女儿形状,已知有外伤,忙让黄晷抱进内室。
诸葛亮在后,言简意赅道:“先生!黄贤弟伤在背部,是悬在马侧被沿途荆棘划伤!”
人却候在廊下,并不跟进去。
司马徽看他神色,已明缘由,心下不由一动。
不一会儿,黄晷带着一童子匆匆出来,向司马徽拱手道:“水镜先生,家父招待不周,隔日再去拜访!”
司马徽道:“好说,月儿伤势要紧。”
那童子小跑着出了门,不知前往何处。
司马徽见诸葛亮仍枯立原地,便回头招呼道:“年轻人,可到寒舍喝杯茶否?”
他是荆州名士,又是学业堂大儒,邀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学子,实乃天大机缘。
诸葛亮却恭敬地行了一礼,站在原地不动:“先生厚爱,亮不胜感激,改日必登门拜谢。”
他面上忧虑依然不减,显然对内中伤者极为关心。
司马徽微微一笑,独自离去。
黄晷道:“诸葛兄,你且回去吧,在此多有不便。”
诸葛亮拱手道:“另弟病情,还望兄台及时告亮知晓。”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黄晷心下焦急,听得此话,眼睛一翻,就要动怒,忽见书童带着一年轻女子进来,忙迎上去道:
“庞姑娘,快请进,家父等候多时了。”
那女子正是庞德公女儿庞若,小黄月毕竟是女孩子,黄家父子不好清洗涂药,故而请来了最近的女人。
庞若走进内室,黄家父子皆已避了出去,她轻轻解开小黄月衣衫,扯到后背时,小黄月在昏迷中仍痛嘶一声。
原来,她背上有十余道划痕,只近腰处胡乱涂了药,其余伤口已与衣衫紧紧粘连,血渍糊了一层,扯动衣衫,难免就要将伤口重新撕开。
庞若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揭下背部衣衫,见此惨状,不由得惊叫一声,失声唤道:“黄叔父,快来!”
黄承彦顾不得避嫌,忙赶进来看了,也是心疼地跌足长叹。
他一边让童子打来洁净清水,请庞若帮忙擦洗涂药,一边飞速开了药方,让黄晷去抓药。
诸葛亮还守在门外,方才房内动静皆听在耳内,心下早已揪成一团,深悔早间不该放任黄月逞强。
见黄晷出来,他忙追上来问道:“如何?我方才听到人呼喊,可是伤处严重?”
黄晷摇头,大步跑出去,翻身上马赶往城里药铺。
诸葛亮捏紧手中药瓶,一时乱了方寸。
晚上,黄家父子带了小黄月回家。
黄夫人见女儿面色惨白,高烧不退,急得直掉眼泪:“眼看立了秋就过十岁生日了,还是这般毛毛躁躁,骑个马也要摔下来,再不许读书去了。”
小黄月并不知道她的读书生涯已经中断,只觉迷迷糊糊间,她似乎换了个地方。
床上吊着青纱幔帐,一位中年妇人坐在床头哀哀哭泣:“我的儿,你哥哥那副样子,你如今病卧不起,让老母亲以后指望谁?”
小黄月半昏半醒间,心下也觉哀痛,勉强抬手道:“妈,莫哭,我不过着了风寒,三两日就会好的!”
见女儿苏醒,那妇人才止住哭泣,喂她喝了药,又看顾半晌,才被丫鬟们扶着离去。
小黄月朦胧睡了半日,听得有男子声音在门口道:“我们来探望宝姐姐,她的病可好些了吗?”
丫鬟道:“姑娘喝了药,还睡着呢,宝二爷、林姑娘明儿个再来吧!”
那林姑娘的声音道:“既如此,请宝姐姐安心歇养,我们明儿个再来。”
脚步声渐渐走远。
小黄月撑着坐起身来,见房内布置极其朴素,隐隐有异香萦绕,细看时,只案上供着数枝菊花,并非异香来源。
她抬脚下地,一双脚因病无力,扶着桌案才缓缓走到窗边。
院内群石林立,缠绕许多奇藤异草,香气浓郁,果实累累。
小黄月伸手间,触到窗格,发出“吱呀”一声。
廊下守着数名丫鬟,听得动静,一起回头看来,皆惊喜道:“姑娘醒了!”
一名身穿鹅黄裙衫的丫鬟先走了进来,急扶住小黄月道:“姑娘病卧多日,切莫站在风口。”
其余丫鬟进来瞧她能走动,一起欣喜起来,乱纷纷赶往各处报喜。
小黄月拉住那鹅黄裙衫丫鬟,问道:“我是谁?”
“姑娘莫不是病糊涂了?”丫鬟笑得娇俏,“你是我们家姑娘呀!”
小黄月急道:“我姓甚名谁?”
丫鬟怔住,四下看了看,却找不着求助的人,只得道:“姑娘姓薛,闺名宝钗。”
薛宝钗?!
三字一出,瞬间击中听者心灵,如醍醐灌顶,灵台瞬间清明!
她是谁?
她是薛家女儿薛宝钗,年方十五,陪着蛮兄寡母,寄居于亲戚之家,每日左右逢源,维持着薛家摇摇欲坠的生意与体面。
她也是黄家女儿,父母俱全,兄长疼爱,逍遥居于襄阳黄家湾,扮男装上学堂读书,学得满腹经纶,未来将嫁与千古名相。
千年前,她是黄氏女;千年后,她是薛宝钗。
一颗灵魂的千年轮回,不期今日一朝相会。
今日方知我是我!
宝钗急走至案边,拿起那本常读的书,一页页翻至三顾茅庐那一章。
诸葛亮出场时已有妻室。
书中,她不曾留名,却是真实存在过的。
薛母已在丫鬟搀扶下急急赶了进来,拉住宝钗手就哭:“我的儿,你这三、四日病病奄奄,药石罔效,可吓死妈了!”
宝钗一面安慰薛母,一面想:我那黄月躯体也在病中,不知那边的父母要担忧成什么样子。
她细思两边生活,宝钗与黄月的人生皆无缺漏,想来除了两世灵魂交融,其他是互不影响的。
她既可以是宝钗,也可同时是黄月。
莺儿端上药来,宝钗接过一口喝了。
见众人皆愕然,她才醒悟这是小黄月的生活习惯,宝姑娘作为大家闺秀,理当一匙一匙细细啜饮。
宝钗掩饰笑道:“久卧床上,渴得很……”
“可不是!”薛母一拍手,笑道:“大伙儿都欢喜傻了,快给姑娘端清粥小菜来,别把我女儿饿坏了。”
宝钗吃了饭,又有诸姐妹及宝玉前来探望,说说笑笑。
眼前一切,皆是既遥远与熟悉。
宝钗一手拉住黛玉,一手拉住湘云,久久不愿松开。
湘云笑道:“宝姐姐病了这一场,看我的眼神更慈爱了呢!”
众人皆笑,半晌方散。
宝钗渐渐困意上涌,在薛母照看下躺好,瞬间陷入沉沉梦乡,
再清醒时,已回到了黄家。
黄夫人双眼红肿,神色憔悴,仍强撑着守在女儿床前。
忽见女儿睁眼,她眼泪瞬间流了下来:“阿丑!你终于醒过来了,已经七天七夜了啊,差点儿要了你老父母的命去!”
黄承彦正在院内,抹着眼泪看人送上门来的棺木,闻声奔进来,拍腿大喜道:“快!把那晦气之物挪出去扔了!”
宝钗微微抬起头,唤道:“父亲,母亲,女儿让您二老担忧了。”
黄氏夫妇一起上来扶住,齐声道:“快躺好,莫再动了!”
黄晷红着眼圈,从院外走进来道:“父亲,那棺木都是挑选的名贵板材,如何又不满意了?”
看见妹妹清醒,他登时大叫一声,虎背熊腰的八尺男儿欢喜得跳了起来,叫道:“天啊!天啊!”
胡乱叫了数声,却因情绪太过激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做宝钗时,父亲早逝,母亲软弱,哥哥荒唐,让她时时有种无力之感。
如今慈父贤母俱在,哥哥勇而守分,宝钗不由得心下一酸,热泪滴落。
黄夫人拿出手帕,温柔地为她拭泪,又唤丫鬟去端药端饭。
一家人团坐床前,说说笑笑。
丫鬟梅鹿端着清粥进来,笑道:“老爷,夫人,那位诸葛公子来了,在外问小公子情况呢。”
黄晷一拍手,道:“怎么把他给忘了?这位诸葛二郎每日都来探问,殷勤得很。不如请他进来,看了妹妹这般精神,也好安心。”
宝钗颊上一红,忙探身向黄晷道:“男女有别,如何能请外男入内室?哥哥,劳你去替我向诸葛公子道个谢,报声平安就是了。”
黄晷反应过来,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迈开长腿出去了
黄夫人正喂宝钗喝粥,听得此言,轻“咦”一声,放下勺子道:“我女儿病了一场,反而变得端庄守礼起来了。”
黄承彦抚须笑道:“言行举止也更有法度了。”
宝钗面上更红,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已有二十多岁,如何还能像孩子一般胡闹?
她拉住黄夫人手,撒娇道:“父亲,母亲,我该长大了嘛!”
众人皆笑。
院门外,忧心了这七、八日的诸葛亮,听到笑声,也终于展开眉头,露出笑容。
第88章 论宝姐姐的交际手腕
如此休养月余,宝钗身体渐渐痊愈。
她每日坐在家中,不是读书写字,就是针黹女红,偶尔捣鼓着用蛋清沐发,摘花瓣做胭脂,染布匹,弄纸浆,雕木头,种花养草……
一连过了半年,既不出门玩耍,也不提出去学业堂读书,闺房里倒是摆满了瓶瓶罐罐。
黄夫人觉得奇怪,主动道:“女儿啊,明日你哥哥要去学堂,可要同去?”
宝钗道:“母亲,女儿年纪大了,不好再去男子学堂读书,且女孩儿家识些字明些理即可,女儿学问够用,不须再读。”
她母亲笑道:“读书能否明理不知,月前那场大病,倒是让你明理不少。”
看见女儿手中活计,黄夫人愈发惊奇:“我女儿愈发能干了,裁剪缝衣都能做了?”
宝钗展开手中旧衣,指着上面窄袖笑道:“不过略是做些改良,让咱们行动方便些罢了。”
黄家家风简朴,各人书童、丫鬟加上车夫才不过五人,日常活计都需要内眷自己动手,宽袍长琚尤为不便,宝钗便试着用后世针法收缩袖口、改动裙褶。
黄夫人见了大喜,连连赞叹女儿伶俐,让丫鬟拿了自己衣服来,请宝钗一并修改。
宝钗干脆拿了布匹,亲自染出鲜亮颜色,为黄夫人另制新衣,主要款式仍保持当朝风格,细节处多加改良,裙褶千层,刺绣精美。
数日后,黄夫人穿着新衣到刺史府赴宴,瞬间成为全场贵妇人焦点,就连蔡夫人也追着姐姐询问作衣人。
听得是黄家小女儿所作,蔡夫人大喜,托外甥女替自己画一套衣服样子。
小黄月素来厌恶舅舅与姨妈,黄夫人推脱不掉,有些为难地回到家中。
哪曾想女儿竟一口答应,不仅画了衣服样子,还亲手绣了一套襦裙相赠。
蔡夫人愈发欢喜,写了书信给姐姐,请她过两个月,一定要带外甥女来参加刘表寿宴。
书信中一口一个月儿,丝毫没有此前的嫌弃样子。
听闻此消息时,宝钗正在试着改良纸张,她将麦粉刷在纸面上,一层层试验细密度。
黄夫人叹道:“刚说你懂事了两天,又开始忙活着摆弄这些木头草竿,糟蹋粮食。你姨丈寿宴,请的都是紧要人物,若去就乖乖的莫惹事,不愿意趁早说。”
宝钗笑道:“姨妈修书来请,女儿当然要去,母亲放宽心罢。”
晚上夜深人静,她从床底下翻出默写半截的三国史,细看刘备在荆州那一段。
刘备东征西战、蹉跎半生,年近半百才得到荆襄、西川之地,致使中道崩殂,功业未成。
倘若刘玄德能及早在荆州立足,凭借荆州雄厚实力,再图西川、汉中,三国鼎立之势早定,将来未尝不能一统天下。
宝钗提笔,随手在自制的纸上画出荆襄九郡,又放在灯焰上烧掉。
荆州士族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须得提早思量。
如此,等将来成了亲,就可以帮上那个人的忙,替他省下这些心血操劳,也许……
宝钗回过神来,忽发现她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书册上“诸葛亮”三字,不由得一阵脸红心热,忙将书收了起来。
她此世既是唯一的黄家女儿,诸葛亮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夫君。
她有后世千年的经验智慧,对三国局势的通盘把握,不信助不了这位千古名相……
宝钗收起三国史,压在枕下,心头热血沸腾,便是吃上十颗冷香丸,想来也压制不了的。
刘表是荆州刺史,五十五岁大寿,虽摆设的是家宴,当地士族名流仍多闻讯前来拜贺。
诸葛亮受叔父诸葛玄之命,与长姐诸葛兰同来贺喜。
到了刘表府上,诸葛亮叮嘱姐姐:“咱们是代叔父前来,见了主人送上贺礼,就找一处清静处坐至宴席结束即可,无需理会那些多嘴碎言小人。”
诸葛兰柔柔应了。
诸葛亮送长姐到了内院后门,亲眼见她被内府仆从领进去,才转身去前厅正门拜见刘表。
他这位长姐性情柔弱,偏偏二姐身体染恙不能同来。
诸葛兰是琅琊诸葛氏出身,幼年时也曾跟着自家长辈参加世家往来宴会。
然而,父母逝后,她心底没了依靠,又跟着叔父流离多年,就变得怯生生起来。
诸葛兰跟着一位老年仆妇进了大门,换两个总角小童引她进了二门,又有刘家侍女迎了出来,领她进了内堂。
但见满庭满院珠翠叮当,绫罗晃眼,香粉袭人,笑语喧闹,人影晃动,约莫有三、五十位贵妇小姐,近百个侍女丫鬟。
诸葛兰定一定心神,跟着侍女走至正堂下,见一位年约三十上下的贵妇人坐在正中,心知必是蔡夫人,忙上前行礼。
那妇人却只是与旁边人讲话,仿佛全未看见她一般。
诸葛兰被无视在原地,正尴尬间,忽听一少女嗓音道:“姐姐!母亲要我拐去家里接你,未曾想你倒是先来了!”
一双柔细小手伸过来,将她亲亲热热地扶了起来。
诸葛兰抬眼间,见眼前少女梳着双螺髻,鬓发如云,肤白如月,眸亮如星。
一袭鹅黄长襦,下套百褶粉裙,衣襟绣着腊梅朵朵,绣鞋上有水莲瓣瓣,走动时如惊鸿照影,行脚处步步生莲。
满堂人声皆止,都望向眼前这容貌脱俗的少女,猜测是谁家女儿。
蔡夫人也停下了与周围人寒暄,正眼看过来。
少女微微一笑,拉着诸葛兰上前,盈盈下拜道:“月儿与姐姐见过姨母!”
蔡夫人大惊,看向身边坐着的黄夫人:“这丫头说她是谁?”
黄夫人起身,一手拉住诸葛兰,一手拉住宝钗,笑道:“这是你的亲外甥女,去年琮儿抓周,还送了只小布老虎来的。怎么小一年不见,就认不得了?”
蔡夫人愈发惊讶,她印象中的黄月,又黑又瘦,头发稀疏,去年送的布老虎中装了机关,在抓周宴上蹿下跳,害得琮儿满地追着乱爬,误了她潜心设计的抓周大计。
从那以后,她就不喜再与黄夫人一家走动。
怎么一年多不见,那个黑脸黄发的丑丫头,就变成了个水灵灵的端庄少女?
黄夫人又拉过诸葛兰道:“这是我去年新收的义女,也是诸葛太守的大侄女。来,兰儿,见过姨母。”
诸葛兰上前拜见,送上贺礼。
蔡夫人一门心思仍在突然变美了的外甥女身上,笑着让人收下,与诸葛小姐随意说了两句客套话。
黄夫人拉着诸葛兰坐在她身边,让丫鬟添了茶具。
堂中诸人注意力仍在宝钗身上,低低议论她的衣衫如何鲜亮精美,发型如何精致新巧。
众目睽睽之下,宝钗丝毫不慌,回身从身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精美的木盒,双手奉与蔡夫人,笑道:“月儿这一向在家养病,少来拜望姨母,怨不得姨母都觉得外甥女眼生了呢。”
“这盒中是外甥女亲手所制襦裙一套,胭脂水粉两盒,还望姨母笑纳!”
蔡夫人惊喜不已:“这衣裳款式可是你身上这种?”
宝钗抿嘴笑道:“姨妈是荆州主母,如凤翔长空,衣衫形制自然也要非同凡响。”
蔡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让人接过,当场打开,只见上襦是鲜亮的宝蓝色,上锈金色彩凤,展翅欲飞,下裙则是凤尾模样,绣各色花卉,花团锦簇。
她大喜道:“这绣活得费多少精神,月儿太有心了!”
丫鬟递过盛胭脂水粉的小盒,打开,迎面先闻到一股清香。
胭脂色泽红润,鲜艳欲滴;粉质雪白细腻,润成膏状,与平日用的粉别有不同。
附近陪坐的数位夫人瞧见,都是啧啧称奇,又引得十数人过来围观。
有位夫君当过京官的夫人站起身,扬声道:“只怕当今皇后,也不曾用过这般好胭脂、好水粉!”
众妇人尽皆随身附和,大肆夸赞。
蔡夫人愈发心花怒放,伸手拉住宝钗,笑道:“好孩子,难得你一片孝心,快来坐我身边。”
蔡夫人嫁与刘表做继室时,已有二十多岁,这些年因生养刘琮,面上起了些褐斑,肤色粗糙许多。
刘表身边,却是年轻姬妾不断,因蔡氏势大,蔡夫人地位稳固,夫妻恩爱却早不胜从前。
如今见黑瘦干枯的小黄月,不出一年就变得雪肤明眸,她心头早已大动,与众夫人吃了两盏酒,便借口更衣,拉着宝钗去了内室。
进了内室,蔡夫人立即拉了她双手,上下打量道:“月儿,怎么一年不见,你就这般不同了?”
宝钗微微一笑,在面颊上轻擦了下,展开手指,递于蔡夫人看道:“这是我自制的茉莉粉,擦了许多层呢,姨母请看。”
蔡夫人拿起她手指,在阳光下细看细看,果然有淡淡一层腻白,与肤质相类,几乎看不出来粉状。
宝钗走至镜边,取下发簪,散开发髻,拿出里面垫着的发包,乍看竟与真发无异。
蔡夫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细细研究,才瞧出是真发混着黑色细丝,又缠裹了黑色马鬃,做得极其精致。
她大喜:“月儿,这样的发包,能否给我一个?”
宝钗笑道:“自然!”
她净了手,陪着蔡夫人换了新衫,打开所献胭脂水粉,亲手替她修饰妆容,用发包垫高颅顶,替她挽上三环髻。
再出现在宴会上时,众夫人皆赞叹不已,纷纷上前恭贺。
一个说她这袭锦缎蓝衣,凤翔鸾绕,华贵逼人;一个说她肤色白里透红,仿佛双十少女;一个说她乌发堆云,是长寿多福之兆。
蔡夫人容光焕发,喜气洋洋,当即赏赐了宝钗一盘马蹄金。
待刘表宴席中回来更衣,她专门亲自过去服侍。
刘表也是大为赞赏,与蔡夫人恩爱不尽。
席上众妇人将宝钗围在中间,争相讨教美肤美发技能,裁衣刺绣手段。
宝钗面带笑意,落落大方,应对自如。
许多没挤上前讨教的妇人,就将黄夫人、诸葛兰围上,有意结交,又纷纷留下名帖,约定改日上门拜访。
宴罢,黄夫人携诸葛兰与宝钗一起上了黄家马车。
诸葛亮担心长姐受委屈,已早早等在门后,眼见得长姐笑容满面,上了别人的马车,心下惊疑,赶上来询问。
刚走至车前,车帘被风掀起一角,他冷不防与一位豆蔻少女打了个照面。
对视瞬间,两人都怔住了。
这女孩子的眼神他很熟悉,容貌却觉陌生。
晚上回到家中,诸葛亮向长姐请安,假做不经意间问起宴席上情况。
诸葛兰兴致勃勃,向二弟描述今日跟着黄家妹子大出风头,被众人簇拥的架势。
听得那车上那女孩子确是黄小姐,今日又如何八面玲珑交际手腕高超,诸葛亮的眉却锁紧了。
这位黄小姐,难道当真不是他黄贤弟吗?
第89章 黄小姐与黄贤弟
待得下一个休沐日,诸葛亮有意带着名帖上黄家拜访,要求见黄家小公子。
这些日子,黄府宾客盈门,荆襄之地官员士绅的夫人小姐几乎纷纷出动,来向黄小姐讨教美容之道,裙装之美。
今日官员们休沐,夫人们多在家相聚,黄府门上才略清净了些。
诸葛亮递了名帖进去。
好一会儿,黄府书童出来道:“我们老先生去岘山南拜访庞德公,大公子也出门与友人打猎去了,只有夫人、小姐在家。”
诸葛亮道:“你们小公子在家吗?”
“谁?”书童迟疑一瞬,忽反应过来,忙道:“先生稍等,容我去问问小姐!”
诸葛亮看在眼里,心下不由得一叹。
后院花圃中,宝钗摘下一串茉莉花,回身向剻家的两位小姐演示如何采选花瓣、淘制胭脂。
两位剻小姐双手捧着盛花的藤篮,四只眼睛里皆是崇拜:这位十一岁的小女孩,竟然懂得这么多。
书童黄岩在二门外说与梅鹿,梅鹿走至花廊下,远远向小姐使眼色。
宝钗会意,将花瓣交于剻小姐们,独自走进花廊。
梅鹿低声说明缘故。
宝钗心知诸葛亮必是起了疑心,今日来是为了求一个答案,究竟黄月与她是否为一人?
她深受后世闺阁女子规训影响,向未来夫婿承认自己曾扮男装进学业堂读书之事,一时当真难以做到。
沉吟半晌,宝钗向梅鹿道:“你叫黄岩去告诉诸葛公子,就说小公子到外地探亲去了,今日不在家。”
梅鹿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面带迟疑道:“诸葛公子说,他想问小姐一句话,无需见面,问完就走。”
宝钗垂眸,低声道:“略等一等,请他到父亲书房窗外罢!”
她先进了书房,从内掩上门,将窗户半推开,独立窗后。
不一会儿,窗下传来诸葛亮的声音:“黄小姐,恕亮冒昧前来打扰。请问黄贤弟去何处探亲?何时归来?”
宝钗手扶案台,轻声道:“他结了仙缘,随道士远游,也许明日就回,也许再不会回来!”
她说话时,并未有意改变嗓音,不过比扮男装时更清软些。
窗外,风吹花香,送来诸葛亮的答复:“亮明白了,多谢小姐指教!”
半晌寂然无声。
宝钗猜测人已走远,正要开门出去,忽听窗外又有问话:“玄德公丢了徐州,暂居小沛,可还算得英雄么?”
宝钗顿足,斟酌道:“此乃一时之势,玄德公其命在天,将来必有一番伟业!”
脚步声响,窗外人当真离去了。
宝钗将窗户轻推一道缝,看那挺拔身影越走越远。
若她还是未受规训的小黄月,此时必已追了出去,与那孤寂身形同行。
这个时代还未经过靖康之变,也没有程朱理学,对男女大防看得并不甚是严重。
宝钗轻掐手心,终是没有勇气多走出一步。
她如今十一岁,再过得四、五年,便可做得他的贤内助,助他成就一番伟业了。
何必心急?
这一年年底,诸葛玄做主,黄承彦做媒,将诸葛兰许于剻家子弟剻祺。
新娘家没有嫡亲长辈,诸葛玄托了黄承彦,请黄夫人这位义母前去做出阁礼的执礼人。
黄氏夫妇欣然应诺,黄夫人带了宝钗同去,提前为新娘子设计妆容,挑选头饰。
诸葛家人丁稀少,卧龙岗草庐不算开阔,即便有意避让,宝钗还是与诸葛亮偶遇了三次。
第一次,是她去为新娘子折一支簪鬓的红梅。
梅树栽在桥边,宝钗挑了好一会儿,才相中一支。
她伸手过去攀折,偏昨夜落了雪,白日阳光一晒,化得半冰半水的,脚下打滑,险些跌了一跤。
诸葛亮在廊下看见,快步过来。
他身高腿长,随意一抬手,就折到了顶稍那支,双手递于她。
正是宝钗相中的那一支。
她道:“有劳贤兄!”
恰好诸葛亮也弯了腰,拱手道:“此次家姐出阁,有劳小姐费心。”
两人相视微笑,彬彬有礼地各自退开。
阳光映着冰雪,照在两人面颊上,少年丰姿如玉,少女容颜娇艳。
诸葛亮心道:怪不得她喜欢牡丹……
他正要开口,眼前少女已晕红了面颊,微一福身,快步离去了。
第二次相见,是新娘出阁前祭拜先祖。
诸葛家祖籍琅琊,执礼人便让新娘子面向琅琊拜了三拜。
宝钗扶着新娘,不经意间回首,看见诸葛亮红了眼圈,眸中带泪。
回不去的故乡,是他永远的遗憾吧!
她心下一叹,史书上的诸葛丞相远了些,这红着眼眶的少年清晰了三分。
第三次相见时,天已黄昏。
迎亲的队伍来了,蒯家女客甚多,宝钗不得不也出面迎客。
诸葛亮在人群中看见她,礼节周全,与那些夫人小姐谈笑风生,左右逢源。
一瞬间,黄小姐与黄贤弟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黄小姐的笑容永不停歇,眼睛内的笑意却是时断时续的,面柔而内冷。而黄贤弟,无论内外都是再真诚再热烈不过的一个人。
诸葛亮眼神复杂,转过视线不再看。
大小姐诸葛兰出嫁后,二小姐诸葛蕙闲时无事,常来找宝钗学女红,做学问。
从她口中,偶尔能听到诸葛亮的消息。
他在学业堂出类拔萃,引得司马徽、庞德公等名士对他青眼有加,也结交了崔州平、石广元、孟公威一众好友,还有一位常来家中拜访的侠士徐元直,闲暇时这四、五人围炉论天下,好不畅快。
最后一场冬雪过去,渐渐春暖花开,到了春耕季节。
诸葛蕙也日渐来得少了。
这一日,宝钗从外边回来晚了,路过卧龙岗时,天已黑尽,明月高悬。
她的马车驶过一处田地,远远听得有吟诵之声。
丫鬟梅鹿趴在窗口,奇道:“寻常人家犁地皆在白天,既翻松了土地,也能顺便让太阳晒死翻起的杂草,怎么还有人半夜扶梨耕作呢?”
她双手托脸,忽又笑得有几分陶醉:“这扶梨的人还挺好看的,又高又瘦,仿佛手中不是犁耙,而是修仙的拂尘呢!”
宝钗心下触动,凝神细听,听得是:
“里中有三墓,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又能绝地纪……”
正是《梁甫吟》!
她掀开车帘,远远看得一眼,鼻尖瞬间酸了,热泪盈上眼睫。
那双手扶犁,萧萧肃肃,朗声吟诵的,不是诸葛亮又是谁?
《出师表》中他曾说躬耕于南阳,原来,是当真一犁一犁耕作过的。
那样一个经天纬地、光风霁月的人,却要在月色昏昏的夜里,扶着犁头,将汗水滴进泥里。
“停车!”
宝钗唤停车夫,掀开车帘,一跃而下。
她这幅身躯久经锻炼,动起来确如脱兔一般。
提裙跑过地头,她心头热血忽一凝,心神回归,却步不前。
如此这般不管不顾地跑起来,上次还是滴翠亭扑蝶。
一旦理智回笼,她就再多行不得一步,做个守规矩、顺应时势的人,已在多年闺训中刻入骨髓。
那边诸葛兄弟也已看到了她。
诸葛亮松开犁,让诸葛均守在原地休息,自己快步迎了上来。
他心头也有些热血奔涌。
黄小姐从马车上跳下的那一刻,分明就是黄贤弟,从内到外的热烈与真诚。
将到面前时,黄小姐却又重新变得端庄起来,甚至正正经经地行了个礼。
黄小姐说话也是疏离而守礼的:“诸葛兄,小妹正要到贵府一趟,谁知恰巧路遇贤兄。”
“还望帮忙给蕙姐姐带个信,请她明日到我家来一趟。”
说这一番话时,宝钗皆垂着眼睫,良久无应答,她才抬眸,看清眼前人模样。
诸葛亮一袭蓝布短打,愈发显得腰细腿长,头上包着布巾,汗水打湿鬓角,凤眸中隐含一丝失望。
两人视线相对,诸葛亮换了温暖笑容,拱手还礼:
“小姐所托之事,亮必然带到。”
他手背红肿,拱手时,手指都在轻颤。
宝钗惊呼一声,再按捺不住关心,上前一步,颤声道:“你的手,怎么回事儿?”
原来,她并不是全然冷的,却不知为何要这般压抑内心。
诸葛亮举起双手,笑容中也添了真诚,坦然道:“白日读书,夜晚耕作,这双手许是有些累得不听使唤了。”
手指修长白皙,读书人的手,手心却打着血泡,指尖沾着污泥。
宝钗咬唇,掏出手帕,垂眸侧身,递给他:“绑在手上,会没那么痛。”
诸葛亮接过,却只是捧在手里,有意要再试她一下。
他叹道:“若是黄贤弟给的,倒是无妨。黄小姐的物件,都太精致了些,亮只怕不能领受。”
宝钗假作未听懂,回身就走。
身后的目光,灼灼追随,她强压住心境,不让脚步紊乱一分。
到了车上,她从匣子里翻出伤药,让车夫送了过去。
月光下,那人已回到犁边,犁辕长而垂直,每次压入地里,都需扶犁人耗尽全身力气。
宝钗博览群书,对农具的变迁史也有涉猎。
看到这直辕犁,她心下一动,有了个主意。
回到家,宝钗一夜未睡,画了厚厚的一叠图纸。
翌日一早,诸葛蕙来了,面上也有疲色。
诸葛玄的病越来越重,诸葛兄弟晚上要同去耕地,她一日既要照顾家里,做一日三餐,晚上又要独自照顾叔父。
诸葛玄经常撕心裂肺地咳到半夜,床边时刻要人守候,她也有些撑不住了。
宝钗问起昨夜之事,假作不解道:“诸葛贤兄不是在学业堂读书吗?为何要半夜会在田间耕作?”
诸葛蕙叹道:“此前长姐出嫁,二弟拿出家里的一半积蓄,分给了长姐作嫁妆。叔父的病,早晚皆要服用汤药,加上人口开销,单靠叔父的俸禄是不行的,田地也得耕种。”
她双眼含泪,道:“二弟又不愿放弃学业,只得等课业结束再披着月色回家劳作,每夜睡不得两个时辰,还常因肩臂手痛睡不着觉。”
她眼泪落下,掩面泣道:“他才十六岁,却要撑起一个家。”
宝钗心下也酸软难受。
她是皇商出身,这一向帮人画绣样、制胭脂、裁衣量体甚至看病开方,积了不少钱财,黄夫人几乎不让人动用,让她自己收着做嫁妆。
箱笼里已攒了不少的金银珠宝。
但她却也深知,绝不可以直接赠送财帛给他。
宝钗想了一下,道:“蕙姐姐,你若愿意,我可画些绣样给你。回去照着绣了,只管拿给我,我替你卖掉换钱。”
诸葛蕙连声道:“我当然愿意。”
若能贴补家用,让弟弟们一心学业,她自然求之不得。
宝钗打开柜子,取出一叠绣样,又拿了一块马蹄金:“这个,就算定钱。”
“这也太多了!”诸葛蕙捧着东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宝钗笑道:“收了吧,我还有个要紧物事,务必帮我转给诸葛公子。”
她拿出昨夜画的图纸,郑重地放在诸葛蕙手心:“请务必亲自给他!”
诸葛蕙打开看了,最中间画着奇形怪状的一件器具,看不出做什么用的。
宝钗笑道:“放心,诸葛公子定然认得!”
诸葛蕙将信将疑地收了,回到家拿给二弟看。
不成想诸葛亮只消一眼,就认出来了,连连赞叹:“妙啊!”
他平日耕作时,也曾考虑过犁具的问题,却未想过犁辕可以这般弯曲。
图形旁边有三行蝇头小楷,细细写明如何打制。
诸葛亮举着图纸,坐在灯下,反复思索甚久,叹道:“这犁若能推广,不知会造福多少百姓?!”
他站起身,激动之下,手劲不慎大了些,将纸团皱了些。
再打开时,他忽发现这纸也与平日所见不同。
纸质更密,更韧,更细腻。
诸葛蕙在一边道:“这个纸,也是黄家妹子自己做的,听说木浆里好像加了麦粉。黄家妹子说,若制作得当,以后平民百姓也用得起纸呢!”
烛火跳动,诸葛亮心潮起伏。
无论黄小姐是不是黄贤弟,她有这样造福天下的巧思,为民着想的善良,就是位让人敬佩的奇人。
第90章 曲辕犁
翌日一早,诸葛亮到学业堂请了半日假,带图纸去了襄阳浦家铁匠铺。
浦家铁匠铺在襄阳开立不过十年,已因善铸刀剑,而在荆襄一带有了赫赫有名。
诸葛亮进了作坊,迎上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自称浦五,询问要打何刀剑。
诸葛亮笑道:“打一套要紧器具,有劳小哥请一下贵店主。”
那浦五眼见这少年人风姿不凡,气宇轩昂,衣衫虽显朴素,让人丝毫不敢起怠慢之心,便进内间请了店主浦铁匠出来。
那浦铁匠年约五十上下,光着臂膀,肌肉虬结,一脸不耐烦地走了出来。
诸葛亮坦然拿出图纸,开言请他打一套农具。
浦铁匠瞬间冷了脸,哼道:“农具?如今便是重金铸一柄利剑,也轻易请不得我出手呢”
说罢,起身就走。
诸葛亮坐在原地,伸手揭起盖碗,轻轻撇去茶间浮沫,叹道:“如此功在千秋的伟业,就此错身而过,可惜可叹!”
浦铁匠收住脚,冷笑道:“区区一套农具,有何功业?”
诸葛亮不紧不慢地拎起桌上图纸,轻轻一抖,细细折叠起来,缓缓道:“若有人能打出这套农具,天下有耕地者皆念其功,吃粮者皆感其德。”
浦铁匠隐约看到一点影形,又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便将信将疑地一伸手:“拿来我看!”
诸葛亮毫不犹豫地收好图纸,抱拳道:“告辞!”
他长腿一迈,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约走出不到百米远,浦五气喘吁吁赶上来,笑道:“小公子,有话好说,家父请你到内室用好茶!”
这一次,诸葛亮直接被请进了内堂,浦铁匠请他共坐上座,让自己的五个儿子坐在下首相陪。
双方互通名姓,下人送上好茶。
茶毕。
浦铁匠拱手道:“我们打铁的都是老实人,诸葛小公子切莫消遣我们。小老儿虽好说话,家里五个儿子却皆是脾气火爆,闹将起来,难免有损斯文。”
浦家五子一起起身,双手抱拳,露出手臂上结实肌肉。
“不敢,不敢!”诸葛亮轻声一笑,再次掏出图纸,递了过去。
浦铁匠垂头看了半晌,忽一拍大腿:“妙啊!有了这犁,小农小户自耕自种不再费力矣!”
这浦家铁匠铺虽然主要打造刀剑,他妹丈家却擅打造农具,若能将此图送过去,与妹丈二八分账,想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浦铁匠站起身,一改方才怀疑神色,笑眯眯地道:“小公子当真神思妙想,这图纸若能卖与小老儿,情愿出这个价。”
他伸出五个手指。
“此图纸非我所作,是一位姓黄的高人所赠。”诸葛亮也站起身,神色恭谨道:
“听闻当年,黄巾肆虐,侵扰平民。浦老曾尽出自家刀剑,免费赠予手无寸铁的百姓,教他们自卫之法。”
他躬身一揖到地,正色道:“亮今日专程来此,便是久慕浦老仁善之名。此图亮不要酬金,只望老铁匠打出成品后,能低价卖于普通百姓,就是亮之所愿了。”
说罢,诸葛亮弯腰深深一躬,翩然离去。
浦铁匠捧着图纸,双眼含泪,向五个儿子道:“老夫自到荆州,过了十年安生日子,挣了这份家业,反把当年的悲悯之心忘却了。”
“惭愧,惭愧啊!”
他亲自开箱点炉,日夜试炼,终于在七天后打成了一套犁具。
浦铁匠带着家人,大张旗鼓将犁具送到荆州牧府上献给刘表,想请他推广给荆襄九郡农人使用。
如此收买人心之事,刘表乐意为之,便在城门外贴上告示,让有意者自到浦家铁匠铺购买。
谁知一连三个月过去,看热闹的不少,真正上门购买的却是寥寥无几。
原来,当地农人使惯了直辕犁,并不识得这弯弯拐拐的奇怪器具,又见官府协助铁匠铺推广,愈发心下怀疑,不敢随意出钱购用。
此乃小事,刘表原也不放在心上。
宝钗听闻此事,便趁一次拜访蔡夫人,主动向刘表道:“姨丈,百姓们不识得此物,故而不敢轻易尝试,何不找一人当众试用,若效果好,自然可以推广。”
刘表叹道:“这犁具前所未见,不知效用如何。倘若效果确实不好,岂不丢脸?”
宝钗笑道:“这器具自有设计者,何不以官府之名敲锣打鼓送与设计者试用,若果然耕作方便,此乃荆襄之幸。若效果不佳,丢脸的是设计人。”
刘表深以为然,当即派人说与浦铁匠。
浦铁匠大笑道:“正是呢,这第一套成品理当先送诸葛公子。”
他领着官府众人,一路敲锣打鼓,引了看热闹人群无数,熙熙攘攘尽往卧龙岗而去。
诸葛亮休沐在家,正与崔州平等人喝茶论学。
忽见这么一大帮人来到,簇拥在门口,推出一人道:“诸葛先生设计的新犁,我等不知用法,还请先生试演!”
有一路从襄阳城跟来的人,见诸葛亮翩翩书生模样,愈发不信了:“这样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是五谷不分的读书人想出来的,纸上谈兵罢了,根本不得用!”
立时引来一众惯于泼凉水的闲人起哄。
诸葛亮换了短打衣衫,挽了袖子,从房内走出来。
众人见他有模有样,都将信将疑地跟到地头。
浦铁匠亲自在前拉犁,诸葛亮扶犁走在后面,身姿飘逸,手下举重若轻,并没有普通农人的吃力模样。
那些泼凉水的很快又找到了理由:“这先生看着文质彬彬,倒是很有一把子气力呢!”
周围乡邻中多有精于农事的,片刻之间已看出门道,又见这犁转弯方便,吃土甚深,便也上来试用。
眼看换了数人都是这般不费力气,泼凉水的人一个个隐匿不见,只剩下争相上来试用的农人。
半天内,竟将诸葛家的田地都耕完了。
众人犹不满足,纷纷围着浦铁匠打听价格,也要订一套。
浦铁匠趁机道:“这曲辕犁图纸乃是诸葛先生所赠,小老儿不过贴些火炭铁水气力罢了。”
“诸葛先生心怀苍生,分文不取。小老儿感佩先生之德,情愿一分不赚,只收取些铁炭钱就是了。”
他说出一个价格,并不比直辕犁贵太多,众人皆欢呼,围着诸葛亮与浦铁匠称颂不已。
诸葛亮连连摇手,刚要说出设计者另有其人,人群中忽有一人,在人群中叫道:“诸葛先生,真乃大功德也!”
却正是黄家书童黄岩,他一边大声说话,一边挤眉弄眼,示意诸葛亮不要拆穿。
这一日,诸葛亮声名,在襄阳间广为流传,随着曲辕犁的推广,这名声又流传到荆襄九郡,乃至河北、江东、西川等地。
曲辕犁,也逐渐有了个别号:诸葛犁。
这就是后话了。
当晚,诸葛亮送别众人,迎着黄昏初落的夕阳,骑马前去黄府拜访。
黄氏父子还未从学业堂回来。
黄夫人听得诸葛亮是来拜见女儿,慈爱笑道:“你姐姐是我义女,你便是我半个儿子,不必拘谨,到后院花圃去找你小妹妹罢!”
宝钗一袭荆钗布衣,两手湿泥,正在移栽牡丹花苗。
听得丫鬟梅鹿通报说诸葛亮来了,她忙站起身,却来不及洗手更衣,便匆匆走至紫藤花廊下,让簇簇紫藤花掩去身形。
诸葛亮对她这般守礼作派已有经验,站在花廊另一边,隔着繁茂的紫藤花墙,问道:“那曲辕犁泽惠苍生,小姐为何要将声名赠于亮一身?”
紫藤花后,少女已平复了心跳,不疾不徐答道:“我是个女儿家,声名于我毫无益处。”
“再说,此犁亦非我个人智慧,本就取之于民,如今能借贤兄之手用之于民,便是我之心愿了。”
花瓣轻摇,诸葛亮一揖到地:“小姐才德无双,苍生之福也,诸葛亮敬服!”
嗓音中少了此前的质疑,满满的敬重拜服。
虽不知黄小姐为何这般克己守礼,但他对黄小姐的人品已毫无怀疑,
花香幽幽,紫藤簇簇。
诸葛亮走后,宝钗独立廊下。
一切皆在朝着她设想的方向发展
举案齐眉,辅佐未来夫君成就伟业,本就是她一生所愿。
可如今被那人这样敬着,她心头却多了一丝怅然。
当年还是小黄月时,她曾与他双人双骑,并肩指点天下英雄,何等畅快恣意?
找回后世的十六年记忆,竟也同时找回了千年烙印女性心头的枷锁。
宝钗扶栏坐下,一时心绪繁复,难以清宁。
诸葛玄的病一日重似一日,以前还能被人搀扶着出去走走,过了夏天,他已卧床不起,不能挪动一步。
诸葛亮在学业堂请了长假,日夜照护床边。
这一日,庞德公闻讯前去看病。
诸葛玄强撑着换了见客衣服,让两个侄儿搀到正堂,歪在榻上。
庞德公诊了脉,叹道:“胤谊啊,你这病最是磨人,何必执着?”
诸葛玄笑笑,并不辩解。
庞德公无奈摇头,只得开了药方,皆是些常用滋补之药,聊尽人事罢了。
诸葛玄却连声催两个侄儿去煎药。
待诸葛亮奉上汤药,诸葛玄一边喝一边吐,吐完又强令自己喝,
他久病伤了脾胃,水米已几乎难进,何况苦药?
庞德公再劝道:“人活一世,贵在遵循自然之道。你的病已至此地步,何必强用汤药吊命?不如洒脱离去,也可少些煎熬。”
诸葛玄靠在榻上,阖眼落泪道:“我自幼喜爱老庄,自然懂得道法自然,奈何”
他指着诸葛兄弟,哭道:“不仅这兄弟俩还未成人,还有我那二侄女,这般年纪还没有订下人家。倘若我此时撒手去了,孩子们无人做主,又要守孝,愈发耽搁了终身啊!”
诸葛兄弟早已泪如雨下。
庞德公大为感动。
他听说这诸葛玄不过是诸葛珪的堂兄弟,在公干途中,听说堂兄病亡,毅然回到老家照顾堂兄的五个儿女。
此后带着这四个孩子颠沛流离,辗转来到荆州,如今又为了不耽误侄儿侄女终身,殚精竭虑,苦苦捱命。
庞德公起身,郑重行了一礼道:“胤谊大义,小老儿不知也,还望恕罪!”
诸葛玄连连摇手,却是咳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待他咳声稍停,庞德公道:“我有一子,虽无大才,也还过得去。胤谊公若不嫌弃,愿结秦晋之好,求娶令侄女为妻。”
诸葛玄大喜,忙召来诸葛蕙,拜了庞德公。
庞德公本就是不羁之人,见诸葛蕙人品出众,诸葛玄病情垂危已在旦夕之间,当即放下玉佩做聘,约定三日内上门迎亲。
诸葛蕙出嫁次日,诸葛玄阖然长逝。
诸葛亮、诸葛均兄弟皆遵照父丧之礼,在叔父墓前结庐而居,立誓守孝三年。
这一年,宝钗十二岁,在荆襄士族圈中美名远扬,高门大姓有适龄儿郎的,纷纷开始托媒人上黄府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