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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屠刀不在我手,如何放下?

“林仲卿”与悟空一左一右,一起滚到了唐僧背后,藏进定风桩木缝里。

只听黄风大王醉意汹涌,对唐僧冷笑道:“好一个圣僧!在灵山时一大帮子金刚菩萨捧着你敬着你,如今下了凡,还得拉着一众妖王陪你做戏耍子。”

他将酒坛扔在地上,大声嚷道:“你就非得这般万众瞩目,众星捧月才彰显得身份吗?”

唐僧低首,默念心经。

黄风大王也觉无趣,随意在一块大石板上靠着,挥手道:“我已受够了给你搭台唱戏了!那灵吉菩萨的定风丹与飞龙宝杖正是我的克星,他住在小须弥山。”

“去去去!快说与你那徒弟知道,请了灵吉来,一杖打死我完事儿!”

“林仲卿”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见那黄风大王胡子拉碴,比方才还要颓废,东倒西歪,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

怎么打赢了齐天大圣,反倒这幅德性?

唐僧道:“施主,我虽不知前世与你有何恩怨。但我听说妖能修得人形,甚是不易,你如今已有这般大的神通,何必轻易去死呢?”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如能回首上岸,犹未晚矣!”

“少在这给我长篇大论!”黄风大王想要起身,爬了一下却未奏效,只得躺在地上,凌空向唐僧虚踹一脚:

“还放下屠刀,回头是岸!那屠刀难道是在我手?却叫我如何放下?”

“若不是受制于人,你以为我愿意将你抓到面前,再听你这小白脸嗡嗡嗡地念经?前世在那灵山上,我为了陪着她,无端听了你多少废话?!”

说到恨处,他又恢复了力气,纵身跃起,向前一步,抓了唐僧的衣襟道:“我真恨不得将你碾作飞灰,永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佛祖怪罪,大可将我罚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又有何惧哉?!”

他抡起钵大的拳头,一拳砸过去,却只落在唐僧身后桩上。

桩摇叶落,险些将挂在上面的两只小飞虫一起振落下地。

悟空大怒,就要飞起来打他,“林仲卿”忙揪住他的小翅膀。

四周护法伽蓝、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也霎时紧张起来,各自掏出法器,暗暗对准了那黄风大王的后心。

却听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忽转了声气,虎目含泪,低声道:“只可惜,你若死了,只会让她伤心。”

“我虽不惧十八层地狱,却怕她掉一滴眼泪。这些年,为了你,她耗干了心血,流干了眼泪,就连样貌也变了许多。”

他叹了口气,又灌一大口酒下肚,拍着唐僧的肩膀,语中带了一丝哀求:“将来遇到她,对她好一点儿。”

“她与你,也就只有这一面之缘了。”

唐僧叹道:“众生皆苦,能渡者,贫僧皆会尽力去渡。”

“对!”黄风大王苦笑,“她也是众生,像爱众生一般去爱她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白毛老鼠绒布吊坠,挂在唐僧项上,跌跌撞撞走了。

一室静默。

良久,悟空啧啧咂舌:“这样一个悲苦苦的痴情妖怪,若打杀了,反而坏了老孙名头。”

“别打别杀,”“林仲卿”忙捏了结界,飞过去,在他耳边道:“交给我带回去开解上几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悟空笑道:“既如此,趁他酒醉,你设法绑走就是。”

“不可不可,‘请灵吉’本就是八十一难之一,省不得。”

“林仲卿”虫附在悟空虫耳边,声音压得更低了,“待菩萨使出飞龙宝杖时,你替我捣个乱,我趁机抓了这貂鼠走就是了。”

悟空笑道:“妹子唉,你如今做事也这般简单粗暴起来了!如此也好,步骤越简单,越不易出错,我这就去那小须弥山走一遭。”

他扇动翅膀,飞至唐僧面前:“师父暂且忍耐,再受半日苦,待我搬救兵去也!”

唐僧依旧长吁短叹:“众生皆苦,岂独我哉?”

悟空嘿嘿一笑,转向“林仲卿”道:“我这老和尚要开悟,妹子,你帮我招呼着点儿。”

唐僧是否开悟不知,念经声却一直没停过。

“林仲卿”听得昏昏欲睡,正趴在唐僧肩头点头不止,忽听唐僧止了经文,轻声道:“停在肩上的故人,可否托付你一件事。”

“当然!”“林仲卿”立时回答,当年并肩闯狮驼国的往事还在眼前,对金蝉子,她一向极有好感:“圣僧只管明言。”

唐僧轻叹了口气,垂眸,目光落在胸前那白毛鼠吊坠上……

天色近晚,黄风洞的园子里已有些苍茫昏黄,才听得外面一声大喝:“妖怪!出来受死!”

听得悟空搬救兵到了,“林仲卿”忙展开双翅,要飞出去见机行事。

却堪堪撞在一张轻而软的网上。

数位护法伽蓝现出身形,喝道:“小虫子,虽不知道你是何身份,但要来此捣乱,先过我们这一关!”

“林仲卿”粘在网上,大叫道:“老实人,该你上场了!”

识海中,斯文俊秀的林仲卿缓缓起身,与红衣女子交换了位置。

“破!”

小飞虫瞬间暴涨,变得房屋一般大小,铜头将天罗地网一头撞破,铁翅扑棱棱刮起一阵旋风。

园子里飞沙走石,吹得众神东跌西撞,一时俱睁不开眼。

飞虫横冲直撞,一路所向披靡,越过满洞四散奔逃的小妖,扑出洞门。

黄风大王已现出貂鼠原形,毛色枯黄,委委顿顿缩在地上,半阖着眼睛。

见到洞内闯出一大虫子,他勉强睁眼看了下,继续无力地趴着。

那飞龙宝杖化的八爪金龙,张牙舞爪地笼在他上方。

林仲卿并不迟疑,以飞虫之躯迎了上去,八只虫脚铁铸的一般,直劈那飞龙面皮。

与此同时,只听悟空大喝道:“菩萨小心!”

他跳起来,扑上云头,冲到灵吉菩萨身上,连人带云卷落进山谷,不见了。

八爪金龙被抓破面皮,又不见了主人,摇头摆尾,狂怒声震慑天地。

林仲卿抓起那貂鼠,一晃身形,干脆利落地消失。

识海中,红衣女子大声欢呼:“老实人,好样的!你若做人像打架这般伶俐就好啦!”

林仲卿已盘腿坐下,淡淡道:“林姑娘,接下来的事儿就有劳你了。”

他又开始入定调息。

红衣女子的欢喜赞美瞬间噎了回去,只得走上前去,掌控起“林仲卿”的躯体。

那黄毛貂鼠仍昏迷不醒,“林仲卿”素来是怕老鼠的,这时也不得不捧着他,驾云回山。

“他”全副注意力都在那软乎乎、毛茸茸貂鼠身上,一时忘了杨戬“避开玉英公主”的嘱咐。

待“他”按落云头,看清立在山石上的人时,已经来不及了。

玉英公主不可置信地瞧着眼前人,全身都颤抖起来:“林公子,你终于来了!”

她快步迎了上来,似乎想扑进林公子的怀里,临到面前,终究想起女儿家的羞涩,堪堪停住莲步,泪眼盈盈看向期盼已久的人。

“林仲卿”尴尬极了,但看到玉英公主身姿轻盈,面色红润,行走于阳光之下,也忍不住替她欢喜。

“他”捧着昏迷的黄毛貂鼠,矜持地点头:“玉英公主,好久不见!”

“三百七十八天,奴家终于又见到公子了。”玉英公主泪珠儿滚落,唇角却带着笑:

“公子,奴家不再是孤魂野鬼了,师父说奴家已入了鬼仙的门,从此可朝夕服侍公子,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了。”

“林仲卿”忙道:“我不需要人服侍!”

眼见得玉英公主面上涌起失望,眸中晶莹又要落下,“他”又加了一句:“我一向独来独往,四海漂泊,居无定所。你是金枝玉叶,不习惯的。”

“奴家可以学!”玉英公主仰起面庞,娇艳如花,眼波流转,含羞带怯,“做饭,洗衣,风餐露宿,奴家可以一件件学。”

“林仲卿”一时无语,想不出拒绝的话来,正在考虑要不要干脆挑明身份。

手中貂鼠忽动了一下,“他”忙举起来,道:“我这里还有伤员,须得先行一步,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迈开大步,向着黛玉所住小楼飞奔而去。

黄风大王醒来时,一瞬间以为回到了灵山,云雾缭绕,彩霞满天,鸾凤和鸣,有仙乐绕梁不绝。

他恍惚得一瞬,随即化为自嘲,他这样一个运道背到家,被灵山视为叛徒的底层妖怪,只会被关进地牢里,等着炼成丹罢!

“黄风大王!”柔软软一声呼唤,一袭白衣的女子站在了他面前,眉眼楚楚,身姿动人,“你醒了吗?”

“锦妹!”黄风大王喜极而泣,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你终于来瞧我了?”

那女子吃了一惊,叹道:“黄风大王,我不是你的表妹。”

她抽出手腕,凛然道:“在下白兰,是九天圣女的弟子!”

黄风大王阖眼,又睁开了,果然不是白锦儿,只是气质有些相像罢了。

他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竹床上,旁边摆着竹案、竹椅,香炉中青烟袅袅,好一派清隐气象。

他听说过九天圣女,她是二郎神杨戬的妻子,在民间极有影响力,与金蝉子有些交往。

却不知,这九天圣女为何要从灵吉手下带走他?

黄风大王坐起身,整理衣衫,向白兰拱手道:“在下不过荒山一妖,有何缘法得以登圣女仙府?”

白兰笑道:“我师父是受了白姑娘之托,特意救了你回来的。”

“白姑娘?”黄风大王心下一颤,方才的洒脱有礼瞬间消失一半,急道,“她在哪里?”

白兰道:“白姑娘自然是回她自个儿的地方去了。”

黄风大王站起身,急急就要往外走:“她必是回了陷空山,我去找她。”

“哎,你不能走!”一位淡黄衫子的女子从外转了进来,放下手中托盘,挡住去路道。“你若再被抓了,我师父冒险救你岂不白搭了吗?”

黄风大王道:“我改头换面,隐姓埋名,绝不牵累圣女娘娘。”

那黄衫女子拿出一个白毛鼠吊坠,道:“你瞧这是什么?”

是他酒醉之中送给唐僧的,却不知为何在这女子手中。

白兰走上前,解释道:“这吊坠是三藏法师交给我师父的,他说,他已皈依佛门,再沾染不得俗尘。”

说至此,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法师托我师父将此吊坠物归原主,待将来白姑娘灾满,你二人重聚,时间也许会给你们一个圆满。”

黄风大王拿着吊坠,一时痴了。

第62章 四圣试禅心(上)

黛玉收到了观音菩萨的请柬。

她展开请柬,檀香悠悠,字迹苍劲有力,内容大约是久闻圣女文采斐然,今作曲水流觞席,邀约众仙共赏珞珈美酒。

前世,大观园女儿们组织过诗社,赏过海棠、桃花、红梅……曲水流觞,倒还只在书中见过。

只是,黛玉与南海观音并无交情,灵山又警告了她不许掺和取经计划,却不知缘何要请自己前去。

黛玉沉思片刻,提笔写了回笺,又叫来东海三位公主,挑了赠礼,让红莲、青玉先将回信送至珞珈山。

她则沐浴更衣,带着雪灵儿随后前往。

三位龙公主皆是欢喜不已,各自领了差使。

黛玉换了圣女礼服,正要驾云。

忽有一人唤道:“圣女娘娘请留步!”

黛玉回身望去,只见黄风大王大步赶来,弯腰唱了个大喏道:“娘娘,承蒙救命大恩,感激不尽!”

这几日,他已来求见过黛玉数次,因圣女庙香火鼎盛,黛玉屡屡下山而错过。

七、八日不见,黄风大王胸前显眼地挂着那白毛鼠吊坠,身姿雄伟,神采奕奕,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三分豪爽,三分不羁。

黄风洞时的悲愤颓废,似已消失不见。

黛玉微笑道:“看你精神不错,我也算对得起白姑娘的嘱托了。”

黄风大王神色黯然一瞬,随即朗声笑道:“那和尚虽烦人,有句话说得却对,他与表妹已是无缘,而我只要不死,就有无限的时间,可以等着她。”

黛玉笑道:“有你等着白姑娘,是你们两人的福分。”

“谢娘娘吉言!”黄风大王哈哈一笑,抱拳道:“承蒙娘娘收留,我身子已然大好,每日在此空耗柴米实在心中惭愧,还请娘娘派些职事,让我能略报大恩之一、二。”

众弟子簇拥作一团,来为师父送行,听得他如此说,黑虎儿先叫道:“师父,仙家道场都有守山大神,黄风大哥若能在山下镇守,能替咱峨眉山增加许多雄壮威武之势哩!”

雪灵儿在黛玉身后笑道:“黑虎儿,这几日正该你守山,想是你又要偷懒呢!”

众人皆笑。

“我昨日有幸与黄风大哥切磋了几招,结果就不说了,”黑虎儿拍着胸脯,大声道:“但我敢打包票,有黄风大哥做守山大神,咱峨眉山将固若金汤!”

众人笑道:“这黑小子,昨日必然输得一败涂地。”

黑虎儿脸色愈黑,哎哎数声,却辩不出一言,只能嘿嘿傻笑。

黄风大王拍拍他,挥手道:“若能做个守山大神,我这妖怪也算上了岸了。”

众人道:“我们师父有教无类,山上多的是妖精兽怪,你留在这儿正是相得益彰哩。”

那黄风大王为人爽朗大方,留在山上数日,结交了不少妖修弟子。

听得他也有意,众人都来向黛玉求情。

黛玉向黄风大王道:“你若愿意,可暂任峨眉守山大神之职。”

黄风大王慌忙跪下,恭敬道:“在下愿意,只怕身份不便,带累山上清净!”

“无妨,”黛玉召来白兰,吩咐道:“你去找那管事的鬼判,将他名字添在神箓上。”

她又问:“给你改名字叫黄风,可使得?”

黄风大王大喜:“叫黄风甚好,像个修道人模样,多谢师父!”

诸弟子也欢喜起来,簇拥着黄风,七嘴八舌,商量着如何将他打扮起来,又有人提议要为他整修房屋。

黛玉带着雪灵儿踏上云头,回看热闹非凡的峨眉山,前往南海的一丝忐忑,瞬间全然消失了。

南海珞珈山,观音道场,奇伟壮丽比别处自是不同。

黛玉按落云头,红莲、青玉等在山下,又有龙女带着诸天迎了出来,引着她们进了竹林。

竹影横斜,溪水潺潺,除了观音菩萨,还有黎山老母、文殊菩萨。

黛玉有些猜着来意了。

众人各自见礼,分宾主沿溪边坐下。

青石上立着一只箜篌,无风自动,仙乐悠扬灵动。竹林中升起数名飞天,穿梭献舞,姿态优美至极。

溪水晶莹剔透,潺潺而流,上游涌下数朵玉莲,沿溪水依次飘至众仙面前,却是莲花型的酒盏。

菩萨拈起一盏,笑道:“世人皆道神仙好,却谁知我等神仙日常也是忙忙碌碌?今日风和日清,特邀诸位抛下俗务,偷得浮生半日闲,享神仙之乐。”

众人皆举杯。

黎山老母笑道:“好一个神仙之乐,咱们做神仙久了,反而忘了最初的神仙之乐,应当满饮此杯!”

诸仙共饮一杯,菩萨又道:“凡人饮酒时,皆喜吟诗作赋,谈古论今,诸位以为,当下何事宜为今日诗题?”

文殊菩萨笑道:“如今三界谈论最多的,莫过于大唐圣僧西行取经一事,不若以此为题?”

“甚妙,甚妙!”黎山老母赞叹,转问黛玉,“圣女以为如何?”

黛玉笑得一派真挚:“西天取经是千年难遇之盛事,自然是极好的,只可惜晚辈须得离席了。”

黎山老母道:“此话何讲?”

黛玉叹了口气,道:“晚辈与佛祖有约,不得参与取经之事,今日来参加取经诗会,难免会有些不妥。”

“无妨,无妨!”菩萨微微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日取经尚未筹谋,天机不可泄露。今日圣女前来共襄盛举,奈是助益取经大计,佛老听了也要赞叹哩。”

黛玉笑道:“菩萨既有明旨,晚辈便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仙皆笑,再饮一杯。

菩萨放下酒盏,笑道:“取经路上,什么最难?”

文殊接道:“山水迢迢路途长。”

黎山老母道:“妖魔鬼怪尽猖狂。”

黛玉已明白接下来进展,从善如流地诵道:“未若道心难稳固。”

菩萨长叹,接道:“红尘俗世动人肠!”

众仙再饮。

黎山老母提议道:“如今取经师徒已聚齐,菩萨既心有担忧,不若咱们趁着酒兴,下界敲打他们一番。”

“一则警醒取经人,二则也为咱们这诗会添些趣味。”

“老母此言甚得我心,”菩萨合掌赞叹,又向文殊、黛玉道:“不知两位以为如何?”

文殊笑道:“酒美,事有趣,岂能不从命?”

感情他们三位早已商议好的,黛玉笑着再推进一步:“不知咱们要化作何身份?”

三位大仙起身,摇身变作一位中年美妇人,并两位倾国倾城的小姐。

黛玉心道,哦,原来我是那最小的女儿,怜怜。

她照着原书剧情,变化出前世模样,盈盈下拜道:“小女怜怜,拜见母亲并两位姐姐!”

黎山老母扶住她,赞道:“常听人讲九天圣女姿容绝世,如今化作这么娇怯怯的一位凡人姑娘,当真是我见犹怜,恨不得真有这么一个女儿哩!”

菩萨走至老母身边,扯住她衣袖,向文殊道:“瞧咱们母亲,第一眼就偏心了小妹子呢!”

黎山老母笑道:“有这么三个大姑娘,我哪个也爱不够,做梦都要笑醒呢!”

众仙皆笑。

山野之间,起了一座大庄园,美轮美奂,仆役成群,却只有四位女主人。

三位龙公主变了小侍女,青玉低声向黛玉道:“师父,我虽没在凡间生活过,但这样孤零零的一座庄园,抵得住强盗劫掠、官府盘剥、宗族吃绝户吗?”

雪灵儿笑道:“好玩儿就行了,管它真不真!”

她兴致勃勃地在廊下挂了鹦鹉,又缀上数盏红灯笼。红莲在院中点出花草,移了一颗古柳。

青玉在一旁好笑:“明日就都全变回空地了,有费这劲儿的功夫……”

她拔剑起舞:“还不如练剑!”

热热闹闹中,龙女变的侍女走来道:“三小姐,大小姐有请。”

大小姐真真就是观音,想来是要私下敲打下黛玉了。

三姐妹的住处离得不远,黛玉也不带丫鬟,手持团扇,摇摇摆摆走至大小姐房内。

青炉紫檀香,玉床青纱帐,书案上,铺着素白的罗纹纸。

菩萨变的真真小姐,玉手提笔,三两笔勾出一座庭院,点缀上竹林、莲池。

黛玉用扇柄,轻敲了下门扉。

菩萨抬眸,笑道:“快来,瞧我少年时住过的地方。”

她语笑嫣然,神态和蔼可亲,仿佛两人当真是一对姐妹,正于金秋午后,共赏一副画作。

黛玉上前看了,赞道:“久闻妙善公主诗词歌赋俱精,琴棋书画皆会,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观音菩萨原身是妙庄王的三公主妙善,献眼献手替父治病,孝感天地,飞升成仙。

菩萨笑道:“久不以凡物作画,生疏了。”

她提笔运腕,在竹林里添了只金蝉,莲池上加了只青蛙,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黛玉看了,忍不住也有些技痒,笑道:“花上无蜂蝶,如何显出花香?”

菩萨指着笔架,笑道:“请!”

黛玉提笔蘸墨,在花瓣上方画了一只飞蝶,两扇翅膀欲阖未阖,触角将探将收。

菩萨点头赞道:“甚妙!蝴蝶见到花时,确是这般模样。”

她又画了架秋千,语气怀念:“当年,我与姐姐们常在此玩耍。有一次,姐姐们要扑蝶儿来玩,我心生不忍,承诺做两只蝴蝶风筝来相抵。”

“风筝还没做好,姐姐们就都出嫁了。”

黛玉道:“菩萨悲悯众生,真乃菩萨心肠。”

菩萨被她一本正经的玩笑逗得乐了,搁了笔,道:“我初成仙时,就与今天的你一般,遇见可怜可悯之事,必然出手相助,遇见不公不平之人,也会怒眉喝骂,抗争到底。”

“千年过去,万年过去,靠着一腔孤勇惹恼了不少人,也蹉跎了许多事。然后,我才发现敌人愈多,能办成的事儿就越少,受苦的人便只得受更长的苦,”

她走至黛玉面前,轻抚那展翅欲飞的蝴蝶,道:“渐渐地,我也学会了和光同尘,与时舒卷。”

黛玉道:“晚辈也愿意和光同尘,只要这光这尘莫遮蔽了众生。”

菩萨笑道:“光照大地,尘生厚土,本就是自然法则,谁也改变不了。”

“譬如这取经大计,灵山固然向南赡部洲传递了香火,但弘扬佛法本身是没有错的。南赡部众,乃至取经路上的芸芸众生,皆是取经受益人。”

黛玉道:“传经东土是功在千秋的大计,晚辈自然十分赞成。但没有一个无辜生灵,该为别人的大计付出代价。”

菩萨点头:“此言有理,我们会考虑。”

窗外,传来脆生生一声呼唤:“两位小姐,取经的和尚来了!”

菩萨答应一声,向黛玉笑道:“走吧,妹妹!”

她走至门口,忽回身道:“那黄风怪,在峨眉山呆的还习惯吗?”

黛玉脱口道:“黑熊精的禁箍,戴的还合适吗?”

静默片刻,两人相视一笑。

菩萨摇头:“你呀你,这般不肯吃亏的性子,将来怕是要吃大亏的。”

第63章 四圣试禅心(中)

黛玉跟着菩萨,出了房门,正遇着文殊变的二小姐爱爱。

三位小姐你谦我让,亲亲热热走至窗外,像凡间好奇天真的普通女孩子一般,挤在一起偷听。

听黎山老母化的妇人如何坐山招夫,那唐僧师徒如何应对作答。

与原著相比,七魂六魄俱全的金蝉子说话就有趣了许多,不止拒了妇人的招婿邀请,还反客为主,大力游说妇人出家信佛。

妇人说上一句,他便有十句等着:“女菩萨,谷米金银、绫罗绸缎皆有尽时,脱**之苦,得灵魂之安才是永恒呐!我佛大乘教法,能渡难人脱离苦海,可修长生不老。女菩萨若能皈依我佛……”

黎山老母素来温厚内敛,虽然提前准备过,也不是这位灵山辩经名家的对手。

悟空笑嘻嘻地站在一旁,不时替他师父捧哏,偶尔蹦出一句犀利言辞,比他师父的还难以招架。

妇人左支右绌,即将败下阵时,幸而那八戒不负众望地跳出来帮腔,才勉强将戏唱了下去。

黛玉听得暗暗好笑,透过窗棂向内瞧了一眼,冷不防与一双星子般的眼眸对上,正是悟空。

她忙后撤一步,却正撞在文殊身上,忍不住一起笑起来,声如银铃。

房内八戒立时按捺不住了,嚷着要出来拜见“诸位姐姐”,被悟空一把拉住。

黎山老母戏已做完,假作恼怒,摔了房门出来,向她们使了个眼色:走!

四仙便依先前安排,一起走到后院去赏菊游玩。

黎山老母笑道:“这唐僧好利的一张嘴,再说下去,我都要剃度出家了呢。”

文殊笑道:“他还是金蝉子时,满灵山的佛陀也辩不过他一个。”

菩萨摇头叹息:“金蝉子虽善辩,当年到底还算庄重,如今与那猴头混在一起,愈发胡闹了。”

黛玉团扇遮面,轻拂手边的一朵金菊,手环叮当作响,唇角忍不住勾出一丝微笑。

廊下守着的小丫鬟干咳一声,是那猪八戒牵着马来了。

原书中,悟空是变了个蜻蜓儿相随的。

黛玉借着团扇遮挡,向院中望了一望,远远瞧见八戒身后一株海棠树上,停着一只红蜻蜓儿。

红翅膀,金脑袋,光华灿烂地立在海棠花瓣上,听得八戒说出憨话,便一颠一颠地打颤,想来是在忍笑哩。

又爱美,又听得懂人话,必是她小师兄无疑了。

黛玉确认清楚,不由得嫣然一笑,才转身追着两位菩萨的脚步声离开。

她姿容绝世,轻轻一笑,压得满园花朵儿失了颜色。

自然也惊呆了那好色的呆子,痴痴憨憨咬着手指,盯着那窈窕身影瞧个不住。

海棠花上的红蜻蜓儿,突然消失了。

八戒骨酥体麻,好一会儿才回过身来,扯着黎山老母变的妇人嚷道:“娘,那位姐姐对我笑哩,八成是看上我老猪了。请娘成全我们,就把那位姐姐许给我吧!”

这出戏却有些脱了剧本了,若攀住一个女儿,如何撞天婚逗弄这夯货哩?

黎山老母心下有些发急,道:“那是我的小女儿怜怜,年纪小,素来爱笑,路旁过个兔子,也能惹她笑半天呢!”

八戒不信:“她明明是看着我笑的!娘哎,自古情人眼里出西施,别人看我容貌虽有些不堪,但有眼光的人,未必不觉得我貌若潘安!娘哎,您就把这位姐姐许给我吧!

黎山老母被他缠得无法,只得道:“你既看中了,便去与你师父商议吧,我自去与怜怜小女说。”

八戒呵呵笑着,正要满口答应,门后忽闪出悟空来,将他扯到一旁,向妇人唱喏笑道:

“女菩萨,我方才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做在家人的好,情愿与你做个女婿,娶你那三女儿。”

八戒急得跳脚,嚷道:“哥哎!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你不是生来不晓得这事儿嘛?如何又与我争起来了?!”

悟空笑道:“方才在房内,那怜怜小姐已相中我了,先来后到自然是我先!”

“胡说!”八戒喊道,“方才房内只有娘一个人,你哪里见过怜怜小姐?便是有笑声,想来也是见我老猪质朴可爱哩!”

他又软了声气,求道:“哥哥,你是兄长,娶亲也得选年长的姐姐才对,那怜怜小姐还是让与兄弟我吧!”

悟空从耳中取出棒子,风车般在手中转动,冷眼盯着他道:“这位怜怜小姐我是认定了,你这夯货,敢多想她一念,多看她一眼,就仔细我这棒子认不得兄弟!”

闹天宫的棒子擎在头顶,八戒立时软了,唯唯诺诺,不敢多说,只嘟囔道:“让与你便让与你,等我娶了姐姐,你还得叫声姐夫哩!”

妇人笑吟吟站在一旁,待他们争议妥当,才笑道:“既然两位小师父有意,便请去与师父商议提亲罢!”

说罢,她掩了门,走进内院,如此这般地将两兄弟相争之事说了。

菩萨叹道:“坏了,这猴子必是看破了端倪,在这儿逗我们消遣哩!”

黎山老母吃了一惊:“既如此,这戏还要不要做下去?”

“当然要继续,那猪八戒难脱色心,必须得给些惩罚。至于这孙猴子嘛!”

菩萨看向黛玉,抿嘴笑道,“当真允了亲,他也不敢拜堂。”

文殊会意,笑道:“他让猪八戒仔细他的金箍棒,他却不怕二郎真君的三尖两刃枪?一物克一物,这猴儿不敢怎的。”

众仙皆笑。

唯有黛玉苦笑:“只怕,那孙大圣被激得狠了,也要赌我们不敢呢!”

过了盏茶时间,龙女扮的丫鬟走过来,道:“那唐三藏遣我来找夫人,说是要替徒弟们说亲!”

菩萨轻叹口气,笑道:“胡闹!徒弟们胡闹就罢了,怎么他这唐王钦命的取经人也跟着胡闹起来。”

黎山老母忙问:“如此该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菩萨取了柄扇子,拿在手里,道,“老母与三藏议定了亲事,就将新郎官们引到后院去。我与两位妹妹等在那里,见招拆招罢!”

黎山老母化的妇人前去议亲,菩萨引着两位妹妹自回后院。

一进院门,走在前方的菩萨忽停了脚步,凤眼一扫,面上闪过一丝了然。

她转回身,对黛玉笑道:

“有那猴子在侧,许多戏就唱不下去了。不如你先回自己院子,等下悟空去了,你施法拖住他,待我们惩戒了那猪八戒,就去替你解围。”

风静云清,花香鸟鸣。

黛玉眼波流转,但见四处一片静好,并无端倪,却不知菩萨为何突然改了计划。

她点头应了,以凡人之礼与两位姐姐告辞。

走至门口,黛玉回头望了一望,观音、文殊两位菩萨站在廊下,正商议撞天婚,如何捉弄猪八戒。

两人皆是少女模样,语笑嫣然,透着一丝不属于任务的调皮。

一瞬间,从他们庄严肃穆的仙佛光环下,窥见了纯真恣意的少年时光。

黛玉也笑了,摇摇走过长廊,日光正好,暖暖地普照众生。

拐过一株老柳树,忽有一人闪出,将她整个人拉了过去,带至柳树背后。

小丫鬟们唬了一跳,青玉手指已拔出头上金簪。

却见她们师父纤白的手,轻轻搭在来人的手臂上。

来人嗓音低沉:“怜怜小姐,听说你要嫁人了?”

黛玉恍然笑道:“我当菩萨为何突然换了主意,原来是看见了你。隐身手段果然了得,我竟全未察觉。”

那人笑道:“我来抢婚,小姐可肯下嫁吗?”

黛玉在他腰间轻戳了一下:“我们在试禅心呢,你来捣什么乱?”

树荫下,杨戬英俊的面庞上,带着三分委屈:“夫人都被人求娶了,我能不来吗?”

丫鬟们看清是他,抿嘴相视一笑,退回长廊上。

黛玉低咳一声,垂下眼睫:“我原只是来凑数的,也不知小师兄为何要开这个玩笑”

半晌无声,再抬头时,却见大师兄一双凤眸深邃似海,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原来,黛玉这一世是祖师以绛珠仙草所化,容貌与前世虽有七分相似,却因修仙有成,容颜多了三分明艳,举手投足间增了两分气势。

此时,她完全化作前世模样,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风露清愁,弱柳扶风。

杨戬早已看得痴了,他伸出手掌,轻轻将爱妻面颊托在手心,低声道:“这便是你前世模样吗?”

“即便从不曾相识,只需一眼,我也定会爱上你!”

黛玉面颊晕红,低笑道:“怎么,我平日里的模样不好么?”

“当然不是!”杨戬轻轻握住她的双肩,单薄纤细的身体仿佛一触即碎,他忙转而托住她的细腰,“你平日美得让人心惊,这副模样却让人整颗心都颤起来了。”

“恨不得将你托在手心,小心翼翼地呵护在心口。”

黛玉笑道:“哪有这么夸张?我看起来病弱,骨子里还是神仙之体哩!”

杨戬轻轻搂住她:“幸亏你修了仙,若是个凡人,只怕我抱一抱你,都怕将人揉碎了呢!”

黛玉靠在他肩头,低声道:“你对我,向来就是这般过分小心”

她忽不说了,因为此时想到的是夫妻俩在床上时,杨戬对她如何小心翼翼地轻怜密爱,疼宠入骨。

若是个凡人,只怕更要被他捧起来,一点点疼惜

她羞得面颊发烧,想不下去了,侧过脸紧紧贴在丈夫胸口。

杨戬却没明白她此时所想,举起手掌,一本正经地开玩笑:“没想到,手上拥有裂天劈地的力量,这般让人烦恼,就连妻子的细腰都不敢轻握了。”

黛玉轻锤他一拳,笑得愈发面红耳赤。

夫妻俩正相依相偎,卿卿我我,忽听远处青玉的声音道:“小姐,那孙长老来了!”

想是议亲结束,要来当面相看了。

黛玉忙直起身子,整理衣衫鬓发,一眼瞧见夫君似笑非笑站着,远处是自家哥哥蹦蹦跳跳而来,这戏是一点儿也做不下去了。

她羞红了脸,轻推杨戬:“你快走吧,站在这儿,影响我发挥哩!”

杨戬抱臂笑道:“戏弄个猴子,有何难哉?”

他晃一晃身形,变得与黛玉一般无二,福身行礼道:“小女怜怜,见过圣女娘娘!”

黛玉又是吃惊又是想笑,听得脚步声近了,忙摇身变作个丫鬟模样,隐在杨戬身后。

悟空已经大步走来了,远远叫道:“我那娘子在哪里?”

杨戬忍了笑,只做未听见,随手从树上折下一枝柳枝,坐在廊上,手法熟练地编织起来。

悟空的脚步声,渐渐近至面前。

第64章 四圣试禅心(下)

悟空一路走至那三小姐面前,见她还是一般的花容月貌,纤弱单薄,气势上却不知怎的拔高了许多,对视间有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心知这人已不是黛玉,一时却又推断不出是谁,想来必是灵山的菩萨罗汉。

既不是妹子,也就不怕被那猪八戒觊觎了,他打了个哈哈,笑道:“三小姐,有礼!有礼!”

他正要转身回去接着做和尚,那怜怜小姐却将手中编成的柳条篮子,递给身后丫鬟捧着,婷婷袅袅迎了上来,福身行礼道:

“孙郎,你既已诚心求娶,为何见面却这般冷漠?莫不是瞧了我的容貌,不甚中意么?”

悟空求娶怜怜,原只是为了回护妹子,莫让她遭了那猪头惦记。

此时见这换了芯子的菩萨主动逗引,他也起了玩心,作出羞涩模样,嘻嘻笑道:

“老孙原是怕小姐害臊,没成想小姐也这般看中我哩!既这般郎有情妾有意,好娘子,咱们一起去前院拜堂见尊长吧!”

说罢,悟空就上前一步,要拉扯那怜怜小姐,却被她闪身避过。

这身法,比老孙还顺滑哩!

悟空愈发好胜心起,施展出七分手段,又去抓她。

怜怜小姐莲步轻移,却次次错身而过。

悟空将脚步快至十分,二人在廊下你追我赶,众人只见风中残影凌乱,竟一时分不清谁前谁后,谁左谁右。

悟空不耐烦起来,将身子长了一丈,手臂拉作三丈长,灵活地满院横扫。

那怜怜小姐却将身子缩小成三寸,借着长廊、假山、石桥等物,来回闪躲。

悟空猿臂一伸,轻巧地搬走假山石,又要去扯断那雕花长廊。

忽听捧着柳条篮子的丫鬟笑道:“姑爷,你若毁了花园,只怕这亲就做不成了。”

悟空住了手,叹道:“娘子这般乖滑,莫不是先不愿结亲了么?”

怜怜小姐迎风一晃,变回原来大小,轻盈盈走回悟空身边,叹气道:“唉,我自幼身体多病,有位算卦的先生说过,若要嫁人,须得实现一件儿时夙愿,才方得圆满。”

“是何夙愿?”悟空笑道:“娘子只要说得出,老孙必能做得到。”

怜怜小姐道:“我是个可怜的弱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一生都活在这座庄园里。”

“三岁时,我曾听得来此做买卖的行商说,大唐长安有一种胡饼,油香酥脆,趁热吃得一口,便是神仙也不想做哩。”

“可惜,我如今长到一十六岁,却从未尝过。”

悟空暗道:东西虽小,却是消遣人,老孙还要保师父取经,哪里能在此陪这小丫头耍子?

见他不应,那怜怜小姐眼睫一垂,滴下珍珠泪来:“看你神色,就知是难住了。也罢,你既做不到,就只当我未说过罢。可怜我嫁了个没本事的夫君,苦也。”

说罢,她哀哀哭起来。

那捧着柳条篮子的丫鬟,便过去安慰她,劝道:“小姐啊,这世间不中用的男人多了,你想开点儿罢。”

她声音倒有几分耳熟,悟空还待细看,那丫鬟举起柳条篮子,又把面容挡住了。

他一生最受不得人激,何况是这样娇滴滴的两个女孩子。

悟空跳起身来,叫道:“这有何难?你们且坐一坐,眨个眼的功夫,热乎乎的胡饼就到手了。”

筋斗云虽快,奈何时辰算差了,长安城也是黑夜,胡饼铺子都收摊了。

悟空好容易叫起一个店老板,威逼利诱下重新生炉子、打面胚,做好一张胡饼,已是过了近一个时辰。

他拎着一桶胡饼回到庄园,却被丫鬟们层层挡在门外,均说三小姐已经回房睡下,姑爷明日赶早吧。

悟空愈发气得跳脚,幸而白日那拿柳条篮子的丫鬟开门走了出来,接下胡饼,嫣然笑道:“谢谢哥哥!”

悟空与她首次打了个照明,细细看去,不由得大喜,这丫鬟正是他那妹子!

他眼珠儿一转,忽明白了那要胡饼的小姐是谁,便嘻嘻笑道:“小姑娘,我得了你们夫人许亲,已是你们的正经姑爷。今夜就算不拜堂,也得入洞房哩!”

说罢,他推开房门,大大咧咧就走进怜怜小姐闺房。

黛玉忙在后面拉他:“不可,小姐还未梳妆呢!”

悟空早有防备,闪身避开,仍闯了进去。

房门阖上,一阵混乱声响过去,忽听杨戬的声音怒喝道:“泼猢狲,这般无礼,看枪!”

啪!

一只花瓶落地,听声音就碎了一地。

嗵!

博古架翻倒,古稀珍玩噼里啪啦化作齑粉。

黛玉忙走到窗前去看,一块细长的瓷片刺破窗纸,劈面飞了出来,她下意识惊叫一声。

房内立时安静,杨戬、悟空同声道:“玉儿/妹子,你没事儿吧?”

“无事!”黛玉站开了些,“你们仔细些房内摆件,都是有家的宝物,打坏了须得赔哩!”

打斗声又起,却只有拳脚相拼的呼呼声了,偶尔拳脚打在肉上,却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闷哼。

黛玉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敲着门框唤道:“拳脚留神些,莫打坏了脸面,明日不好见人呢!”

悟空嘻嘻笑道:“放心,放心,这样娇滴滴的娘子,老孙还不舍得打坏哩!哎哟,说好不打脸,你这一拳可正中我鼻子了!”

杨戬咬牙道:“天黑难辨,拳脚无眼,你且担待罢!”

不一会儿,悟空捂着鼻子出来,大笑道:“消受不起,消受不起,这样凶悍的娘子,老孙还是回去做和尚快活!”

黛玉迎上去看了,见他鼻尖红红,胸前衣襟上落着几滴鼻血,从袖中掏出伤药,递过去道:“本是玩闹,怎么真的见血了?”

“还不是我那妹夫脸皮薄,这般容易就恼了!”他接过伤药,忽觉脑后风起,忙翻身上了筋斗云,叫道:“老孙志心明礼,一心要保师父西去哩,真君不必再试了!”

杨戬衣衫微乱,眉眼愠怒,拎着枪从里追出来,叫道:“猴子休走!”

黛玉忙一把扯住道:“哪里去?”

杨戬怒道:“这孙猴子,冲进来就咬我,当真无礼!屋内狭窄施展不开,待我赶上去,戳他个透明窟窿!”

黛玉忍俊不禁,上前替他整理衣衫:“你捉弄了他,他戏弄了你,只当打平好了。来,吃胡饼,还是热乎乎的呢。”

杨戬接过胡饼,细细看了一眼,叹道:“这卖胡饼的,就住在阿瑛家隔壁。那倔强丫头,真个当垆卖酒,讨起生活来了。”

黛玉搂住他手臂,劝慰道:“吃一点儿生活的苦,才能知道什么是甜。放心吧,阿瑛是个聪慧的姑娘,很快就能想明白了。”

夫妻俩正低声说话,那龙女变的侍女过来道:“二郎真君,圣女娘娘,这边诸事已了,菩萨请两位还回珞珈山喝茶哩。”

众仙收了庄院房屋,驾云升空。

黛玉与杨戬站在一起,半空中回头,苍茫夜色中,八戒挂在树上,正哀哀呼唤。

黎山老母面生不忍,叹道:“这个孽障,屡教不改,吃些苦头也好。”

文殊劝道:“经此一遭,天蓬元帅必然痛改前非,修成正果就在眼前了,老母无须忧心。”

“他能有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全赖佛老与诸位菩萨的周全。”黎山老母敛了忧色,转向观音笑道,“西行路上,还望菩萨多多教诲他。”

菩萨笑道:“同为释教弟子,这个自然。”

杨戬上前一步,向菩萨赔礼道:“在下不请自来,搅扰菩萨盛会,还望恕罪。”

菩萨笑道:“过程虽有曲折,结局毕竟圆满,真君降猴有功,何罪之有?”

众仙皆笑,回至珞珈山时,乐舞未停,壶中酒尚温。

众仙举杯畅饮,欢笑不绝。

宴席结束,珞珈山诸天出现,向四位客人送上谢礼,杨戬夫妇得到的是一尊白玉送子观音。

夫妻俩辞别观音,带弟子们回到峨眉山。

飞至小楼上空,远远瞧见玉英公主坐在小花厅里,与白兰一起做针线,院中落了一地的银杏叶,金灿灿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一时都有些退意。

那玉英公主已瞧见了他们,迎上来道:“师兄,师姐,师父派我来请你们哩!”

黛玉松了口气,与众人一起降下云头,刚一站稳,又听玉英公主道:“师姐,那林公子近日还来么?”

她颊晕绯红,满脸都是小女儿的娇羞,纤指绕着绣线,一团团地缠在手指上,将春笋般的手指绞得发白。

一时间,黛玉也恨不得那“林仲卿”是真实存在的了。

她瞧向杨戬,以目示意道:干脆我们告诉她罢!

杨戬微微摇了摇头。

玉英公主是鬼体,如今能在阳光下行走,多是靠心头那股执念,若戳破真相,只怕立时魂飞魄散也未可知。

不能说!

黛玉心下一叹,拉住玉英道:“林公子素来云游四海,我也不知他在哪里。你先养精存神,待仙体稳固,也可下山去找他呀!”

“嗯!”玉英眼眸发亮,郑重地点了点头。

黛玉刚放下心来,衣袖却被轻轻扯动,白兰怯生生地道:“师父,你们这次出去,可见到孙师伯了吗?”

“我们不仅见到了孙师伯,真君师父还在洞房里与他打了一架呢”

雪灵儿兴致勃勃地接口,被青玉扯了一下,捂住了嘴巴,兴高采烈的后半截就说不下去了。

“洞房?”白兰喃喃低语,愈发痴了。

杨戬干咳一声,转向黛玉道:“咱们快去见师父吧,莫让他老人家等急了!”

第65章 不破不立

黛玉轻抚白兰的发辫,柔声劝道:“小师兄已是出家人,见与不见,皆是空相。你早日勘破这一层,境界才能有所突破。”

白兰红了眼圈,垂头不语。

玉英公主走过去,推了她到一边,细声安慰。

她两个,一个恋上镜中花,一个想着水中月,同病相怜,不知哪一个更为凄惨。

黛玉低叹:“为何我身边,皆是这般的多情儿女?”

杨戬揽了她肩头,柔声道:“走吧,莫让师父久等了!”

菩提祖师的住处在三娥山,庭院房舍皆是黛玉亲手布置的,与灵台方寸山的精舍一般无二。

南缃师父走后,祖师一改往常宅家属性,时常化身凡人,行过三山五岳,走遍四大部洲。

这四、五年,他化身为一个赤脚医生,在北俱芦洲的一处偏僻海岛上,为食人族诊脉看病,教他们烧热水喝,烤火鸡吃,开垦荒地种玉米,甚少回峨眉山。

自收了玉英公主为徒后,祖师留住的时日略多些,一年也不过十余天,其余时间只有化体白须祖师在此教导玉英。

杨戬与黛玉进了精舍,见祖师本体坐在蒲团上,皆十分欢喜。

两人携手跪了下去,向祖师请安。

祖师样貌依然年轻俊美,只眉宇间略添了几分沧桑,笑意盈盈地让他们起身,道:

“元始天尊派人送来请柬,要为师去上清天上弥罗宫参讲混元道果。”

杨戬笑道:“在弥罗宫开坛讲道,想来混元道果已然大成,恭贺两位师父。”

祖师微微一笑,神色平和淡然:“那混元道果是元始老儿苦研数百年的成果,功成在他。我这亲家兼老友,不过是偶尔过去发几声议论,讨几杯清茶喝,并没有什么功劳。”

“这次大会,我也只是去捧个场。”他从一旁案几上拿过一只木盒子,递给黛玉道:“叫你们来,是有两件事要嘱托你们。”

黛玉接过盒子,嫣然笑道:“师父太客气了,遣弟子们办两件小事,还要带报酬来呢。”

“贫嘴!”祖师哈哈一笑,指着盒子道,“这是我从北俱芦洲带回来的小玩意儿,给你尝个新鲜罢了!”

祖师每次出门,都会顺手带些有趣物事给黛玉。

黛玉也不推辞,笑盈盈打开,却是棕黑色的一些小豆子,带着些酸苦的香味。

她递于杨戬看,杨戬捏了一颗,放在鼻尖嗅了嗅,疑惑道:“这莫非是煮茶的?”

“聪明!”祖师拈起一枚豆子,轻轻一捏,就簌簌化为齑粉,闻着愈发香了。

祖师笑道:“别瞧它们样子不好看,烘干了碾作粉泡茶喝,又香又提神。我总共得了这么一小盒,全给你带回来了呢。”

黛玉收了盒子,笑道:“还是师父疼我!”

她坐在祖师身边,歪头笑道:“有了这盒豆子,莫说两件事,就是两百件,徒儿也要帮您办了。”

“你呀你,出阁这么多年,还是小孩子脾气。”祖师转向杨戬,笑道,“都是你这夫君宠的!”

杨戬微微一笑,拱手道:“请师父尽管吩咐!”

祖师道:“一是你们这师妹,心有执迷,修行难以精进。我这两日会以心法为她固本培元,你们可以找一时日,果断替她破除迷障。”

听得是此事,黛玉敛了笑容,叹道:“破迷障易,接下来的心碎神伤却是难免了。”

祖师道:“情之一字,最是磨人,但若能勘破,对境界的助益也是极为可观。”

他含笑看向两个徒儿:“你们两个,这般恩爱情密,致使境界停滞数百年,却不知是祸是福。”

杨戬握住黛玉的手,回道:“能与玉儿在一起,自然是福!”

祖师摇头微笑:“三界之中,少有你们这般恩爱的道侣,为师更是出生即单身,至今未动过情,这条道上帮不了你们。今后的路,只能你们自己摸索了。”

“也许有一天,你们能并肩得证前人未见过的大道,叫我们这些老古板大吃一惊哩!”

黛玉羞了,转话题道:“师父,您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祖师叹道:“是你们那南缃师父,我近日偶然与她心意相通,见她似乎在一处水下洞府长住,你们闲时,可去找寻一番。”

“师父,您叫她名字了?”黛玉惊喜不禁,扯住祖师衣袖,“您认可南缃师父了!”

祖师笑道:“不认又如何,三百多年过去,她已再不是我。不过她自我身出,便如骨肉兄妹,我总不能就此不管她。”

他站起身,挥手送客:“你们去吧,顺便让玉英回来,我给她再理一理魂体。”

峨眉山,秋景正盛,彩林叠染,漫山深深浅浅的黄。

玉英送别祖师,一人怏怏回到精舍,无精打采地打坐练功,做女红绣活。

窗外秋光明媚,却素来与她无关。

过了两日,清晨她照旧出门练剑,忽见院内秋千架上,静静停放着一张素笺。

玉英缓缓走过去,懒懒地捡起来,一瞧,霎时喜出望外,捧着奔出院外,四面八方找寻了一番,却是全无踪影。

回到房间,她犹觉恍然梦中,不敢置信。

那素笺竟是林公子留书,约她今日午后到后山竹海赏秋!

玉英公主捧着素笺,忙忙奔回房间,小心翼翼放在床头,才一把拉开衣柜,一件件扯出衣裙。

她是金枝玉叶,习惯了锦衣玉食,黛玉担心她在山上生活不惯,特意叫人采购了满屋的衣裙钗环。

玉英一口气试了百十件衣裳,一时嫌红色太俗,一时嫌蓝色太淡,这一件花样太繁,那一件染色似不太匀。

平日里最喜爱的衣衫,此时似乎一件件有了往常不曾发现的不足。

被祖师点化来服侍她的小花妖们,奉命跑内跑外,将满柜的衣裙挂了出来,又将钗环首饰摆了满桌,供她在阳光下挑拣。

玉英公主瞧来看去,还是拿不定主意。

眼看日色移到正中,她慌了神,忙着人去请林师姐。

黛玉来时,见满院彩绣飞舞,金饰生辉,玉英师妹一袭素白中衣,散着头发,六神无主地在衣衫间穿梭,口中喃喃低语:

“选这一件大红的?配着青色竹叶,岂非太俗?选这件青色,在竹林中又太不起眼了些……”

黛玉心头又软又怜,推着玉英师妹进了房内,随手拿了一件绯色长袍替她罩上,柔声劝道:“好妹妹,你天生丽质,便是粗衣布衫也惹人心怜呢,何必这般纠结?”

玉英垂眸,低语道:“纵是天姿国色又如何,他若不喜,一切皆是徒劳。”

此言却是将自身看得忒低了,她曾是众星捧月的公主,如何这般看不见自己?

黛玉拉着她,并肩在榻上坐下,思忖着道:“这位林公子,与你不过一夜之缘,顺手救人而已,对你没有这般重要的。”

“顺手?”玉英瞬间滴下眼泪,泪眼盈盈瞧着黛玉道,“师姐也觉得林公子不过是顺手为之,我是人是鬼,是美是丑对他皆无意义吗?”

这林公子的真身,今日必是要被戳破的,不如提前做一点儿铺垫,让她莫要失望过甚。

黛玉道:“我听说,这位林公子一贯行侠仗义,救过的人不计其数”

“如此说来,我也只是不计其数中的一个了。”玉英脸色灰败,仿佛又回到了那夜的游魂模样。

黛玉忙道:“当然不是”

玉英垂着头,心绪激荡之下,身上竟有斑斑光点散出:“原来我对任何人,都是没意义的么?”

“没意义”三字一出,光点散落更加急速。

黛玉忽明白了症结所在,大喝一声道:“李玉英!你到底是谁?”

玉英痴痴道:“我,我是先皇的女儿,皇兄的妹妹,大唐的公主,可他们都不要我了那救了我的林公子,也不会在意我这个孤魂野鬼。”

光点连成线,从她身上溢出,飘散在空中。

黛玉大急,伸指扣住她命门,以自身法力替她稳住心神,喝道:“你不是甚么大唐御妹,不是任人抛弃的小可怜!你是李玉英!”

“李玉英”玉英喃喃重复,心神稍定,又很快慌乱起来,“李玉英是谁?”

“我母亲位份极低,出生那年,偏又赶上东突厥进犯,围攻太原老家,急得父皇大病一场。后来,母亲因我难产而死。”玉英恍恍惚惚,似乎陷入了梦魇:

“父皇说我是个灾星,不许宫里人亲近我,也没有人给我取名字。我不知道我是谁,大家唤我公主,但对我却像宫女也不如。”

“只有二哥会来看我,带糕点给我吃。”她露出了一点儿微笑:“是桂花糕,很甜很甜的。”

“从那以后,有了二哥,我心里就安定了许多。二哥做了皇帝,为我取名玉英,玉英是皇兄的妹妹,没有人再欺负她,她是大唐的公主。”

“可是,那一日,玉英在御花园赏花,跌了一跤,就不再是御妹公主了。”

她忽又捂住脸,哭了起来:“那些牛头马面说,玉英公主嫁了进瓜人,你只是个孤魂,没有人会来救你,也不会有人在乎了!”

这样一个几乎失了自我的女孩子,为何那地府还要选中她的躯体?

也许不过是为了进一步震慑李世民,顺手为之,至于躯体内的御妹是谁,本就没有人在乎。

黛玉揽住她,用帕子轻柔地替她拭泪。

玉英哭道:“我不相信,我要去见皇兄,问一问他!”

“可皇兄确实不要我了,他当真将我的妆奁嫁妆送给了别人!他自己也开始诵经念佛,哪里还敢对抗摄走我魂魄的人?”

她打了个寒战,好久,才露出一点痴痴的笑:“幸而,还有林公子!林公子救我呼我,我愿为奴为婢,终身服侍林公子!”

她说起“林公子”时,不像在说意中人,倒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黛玉搂住她,大声道:“你不需要服侍任何人,你是李玉英,当年凭一己之力闯出阎罗殿三次的李玉英!”

“你有名有姓,有血有肉,便是孤身一人,也能立身于这天地之间!”

玉英喃喃低语:“孤身一人,立身于天地间”

“我不要孤身一人!”她捂住脸哭道,“我最怕一个人了,一个人睡在宫殿里,黑漆漆的,还有蛇会爬过来咬我,那么大的老鼠来咬我的脚趾头。”

“对,对,你不是一个人。”黛玉心知让她立起来,绝非一时一刻能行,便换了声气,柔声哄她,“你有师父,有师姐,有峨眉山这一众师侄们,咱们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玉英点头。

泪眼朦胧间,她忽瞥到窗外日色,惊叫一声道:“天色这般晚了,林公子定然要走了!”

她慌慌张张起身,穿好外袍,走到梳妆镜前,却见眼圈红肿,泪痕残留,“啊”的一声捂住脸,又要崩溃。

黛玉拉住她,道:“林公子不会走的,他一直便在你身边。”

她摇身一变,化出林仲卿的模样,又变了回来,柔声道:“师妹,我一直在你身边,我会和师父他们一直陪着你。”

玉英惊叫一声,捂着心口,强笑了一下:“师姐,你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黛玉耐心地道,“林仲卿,是我的一缕神识所化。”

她进一步说出细节:“那一夜,我陪你站在宫墙之上,大明宫里传出来的是《法华经》。”

玉英哀叫一声,倒退三步,绊着绣凳跌在地上。

黛玉伸手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打掉。

她手脚并用爬起身来,顾不得乌发披散,掩面飞身奔了出去。

慌不择路之下,将满院悬挂的衣衫、首饰撞得滚落一地。

小花妖们缩作一团,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黛玉脚下不停,吩咐道:“将衣服首饰收了,院子打扫干净,准备一桶热水,铺好被褥。”

她追着惊慌失措的师妹,进了后山竹海之间。

峨眉山下,新任守山大神黄风,抖擞精神,横刀立关,迎向一位曾经的故人。

他巍峨地站在山门前,大叫道:“兀那猴子,九天圣女道场,请勿乱闯!”

第66章 不绝不消

悟空笑道:“你这偷香油的老鼠,若不是老孙助你,早被灵吉菩萨抓回灵山了,还敢对我耀武扬威呢!”

黄风抱拳,大大方方道:“对不住,大圣,在下也是职责所在,不如你说出来意,我唤人替你通传如何?”

“嘿!”悟空跳上一块石头,叫道,“你这厮果然是新来的,不知这道场主人是我亲妹子,我来此是回家哩,还需要你通传禀报怎的?”

黑虎儿远远从路口回来,见有人与黄风争执,便一声咆哮,化作黑虎扑了上来。

悟空是打虎的行家,如何会将他放在眼里,一壁与黑风说话,一壁翻身跃上虎背,揪住了虎颈皮。

黑虎儿前掀后跳,却始终挣脱不得。

黄风急跳上前,叫道:“大圣,你再不住手,我就要使风了!”

悟空站在黑虎儿背上,笑道:“你若使风,就别怪我再去请飞龙宝杖来降你。”

黄风一怔,见黑虎儿被欺负得嗷嗷叫唤,一咬牙,上前道:“我既做了峨眉山的守山大神,便便容不得人搅乱峨眉安宁!”

他张一张口,就要使出那三昧神风来。

忽听黑虎儿叫道:“黄风大哥,且慢!”

他化回人身,与悟空并肩站了,笑道:“且慢弄风,我和孙师伯,在与你开玩笑哩!”

悟空也笑道:“不过是试你一试,你这守山大神,遇事挡事不怕事,倒也让人服气。”

黄风大喝一声,将胸脯拍得震天响:“我虽是老鼠得道,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入了这峨眉山自会尽心为主,试我怎的?”

黑虎儿走过去,赔礼道:“大哥莫怪,是我当日荐了你做守山大神,事后听了你的来历,又起了些忧心。正好方才在路上遇到孙师伯,便求他来试你一试的。”

悟空上前,揽着黄风的肩膀笑道:“好兄弟,我也给你陪个不是。你且体谅下我这做哥哥的苦心,总怕妹子被人骗了欺了。你本是一方妖王,我妹子又没有金箍银箍的来辖制你,听了小孩子们的话,可不是要担心么?”

这个黄风倒是深有同感,他叹口气道:“也是,若这是我妹妹的道场,只怕我要在此设个窝棚,住下监视呢。可惜我那个表妹,已经遇人不淑误终身了!”

“淑,怎么不淑?”悟空嘿嘿笑道,“我那老和尚虽一心修佛,其实是个十足好人,与你妹子那不过是造化弄人呐!”

他俩你来我往,黑虎儿却听不明白了,但他抓住了一点:“黄风大哥,这位是圣女师父的师兄,你该当叫声师伯,可不能互称兄弟呐!”

悟空笑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咱们交朋友奔的是意气相投,既投了缘,兄弟即是叔伯,叔伯也是兄弟哩。”

一席话说得黄风哈哈大笑,拱手道:“承蒙大圣兄长看得起,黄风可要高攀啦!”

正说笑间,远远一道轻灵嗓音道:“可是孙师伯来了吗?快请上山吧!”

三人顺声望去,一袭白影,飘飘然随风而来。

近得前来,原是一名妙龄少女,玉面粉颊,水盈盈一双眼眸中满是惊喜,婷婷袅袅福身下拜:“弟子白兰,见过孙师伯!”

黑虎儿道:“兰姐姐,有我领师伯上去哩,你又跑下来做甚?”

白兰垂眸,面颊粉扑扑地,含羞带怯转至一侧,语气却是不容置疑:“你去别处玩罢,我来带孙师伯上山。”

想是为了弥补语气的生硬,她又加了一句:“师父命我来的!”

悟空见是白兰丫头,心下也自欢喜。

杜鹃、白兰皆是他亲眼看着点化的,之后在灵台方寸山上一起摘桃子,一起看日出。

后来白兰陪着黛玉来花果山小住,还亲手为他做过好几件衣服。

他压在五行山下时,这姑娘更是常常送吃送喝,整夜地坐在地上听他吹牛,是个有数百年交情的好师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