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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敛了眼底痛惜,冷声道:“我看你是又想挨打!”

玉簪剑出,她脚底走着雪影迷踪,刷刷刷,一连出了百余剑。

那鹏妖只觉一阵眼花缭乱,身上火辣辣地疼起来,定睛一看,手臂、腿脚、肩背都被划出了无数小口子,脸上也疼得难忍,想来没有幸免。

“哇!哇!哇!”

鹏妖气得脚手乱颤,拎起大刀,劈面向黛玉砍来。

黛玉并不与他硬碰,脚底走得丝滑,抽冷子便刺他两下,伺机道:“鹏三哥,清醒一点!”

鹏妖大叫道:“三哥?嘿嘿,如今便是叫大哥也无用了!”

黛玉掣开一步,疑惑道:“你当真不是鹏魔王?”

鹏妖怒道:“兀那女子听着,老子是如来舅舅,金翅大鹏鸟是也!”

“哦!”黛玉心底一冷,不再答话,反手又是一剑,刺在鹏妖肩头,然后转身驾云飞走。

她身形灵活,鹏妖几次三番受伤,早已气得哇哇大叫,现了原形,伸展两扇金闪闪的大翅膀,随后追来。

待将人引至空中,黛玉忽回头,撤去障身法,失去方向多日的天雷倏忽而出,在云层间迅速聚集成束,直劈而下。

鹏妖已追至黛玉眼前,利爪划到她的发丝,狰狞一笑:“去死吧!”

眼神冷漠,毫无故人模样。

黛玉不再迟疑,翻身直投鹏妖爪下。

鹏妖利爪收紧,哈哈大笑。

轰隆隆,噼啪!

天雷尽数击在他背上,钩爪一松,鹏妖昏死过去,直直跌下九霄。

嘭!

大鹏直落在狮驼国都之上,羽翼折断,垂下来盖住了整个城池。

金蝉子依然念诵不止,城内城外的普通百姓已经超度完成,文官武将,皇亲宗室,皇子皇孙,帝后宫娥,内宦外臣,也在他的引导下重入轮回。

城内一片死寂,唯有那大鹏鸟伤重的呼吸声久久回荡。

黛玉走上前,细细观察他的毛色,虽只寥寥见过鹏魔王的原身几次,仍可看出昔日熟悉模样。

“他,少了一魂!”金蝉子走近,开口。

黛玉惊讶:“何以见得?”

金蝉子指着他翻着白眼的瞳孔,道:“世间生灵,皆有三魂七魄。三魂曰天魂,地魂,人魂。天魂主生命、意识,无它则不可活;地魂主智慧、灵性,无它则痴愚;人魂主情感、爱欲,无它则无情。”

他叹了口气,道:“人魂,又可称为真魂。”

若他金蝉子仍坚守金钟之下,总有一天,也会如这鹏妖一般,失去情感爱恨,成为任人驱使的工具,到那时,于这天地众生还有何益?

黛玉急上前,轻声唤道:“鹏三哥,你当真是鹏三哥!”

珠泪滚滚落下。

想当年,花果山上,他曾那般笨拙地追求过她,求而不得时,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会一生守候。

谁知,再相见竟已是这般无心无觉的狠辣模样。

金蝉子上前,摸了鹏魔王的脉相,道:“放心,他死不了,不过会昏睡百年,你出手的时机刚刚好。”

黛玉哽咽道:“大师,这失落的真魂可还能回体?”

金蝉子摇头:“很难,除非取了他真魂去的人,能好好保存,使其不染尘俗,不沾恶念,否则即便取回来,他也不再是他了。”

黛玉掏出帕子,变作一张宽大的毯子,盖在大鹏鸟头上,轻声道:“鹏三哥,你好好休养,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

她转身看向金蝉子,道:“大师,咱们依计而行吧!”

金蝉子点头,随着黛玉升空,从袖中拿出一个罩子,将大鹏连同整个狮驼国罩起来,轻声道:“三百年内,这满国的妖怪暂时吃不了人,待取经人到了,这里自然会有个结果。”

东方现出一丝苍白,金乌将出,天要亮了。

黛玉站在云端,遥看取经之路,叹道:“可惜,还有那许多的生灵,咱们都救不了。”

金蝉子道:“救人不净,非功果也。咱们若做得太多,不知又会招惹哪路神佛,降灾降罚,祸及无辜。罢了,罢了!”

两人驾云西回,隔着云雾,黛玉唇角牵起一丝无奈,悲中作乐道:“至少,我替小师兄保住了一位好师父。以大师的心性修为,绝不会成为啰啰嗦嗦只会疑人的唐僧。”

金蝉子轻笑一声,道:“莫忘了,我也将是唐僧!”

黛玉回首,嫣然笑道:“此唐僧非彼唐僧,我已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小师兄唤你做师父了呢!”

正说话间,已至灵山脚下,两人按落云头,欲各自分别,忽听有一对男女争吵着自山边转来。

男声道:“我在这灵山脚下,等待了足足一千年。每日,眼睁睁看你向那和尚大献殷勤,为他牵肠挂肚、暗地里落泪,已经是煎熬不堪了。如今,你却叫我设法去救那和尚?”

他狠啐一口:“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女子哭道:“表哥,我也知道与他没有结果,可心不由己,奈何,奈何?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若不管,我只能去死了!”

说罢,哭哭啼啼就要撞山石。

竟是白毛老鼠精白锦儿的声音,黛玉大感尴尬,看一眼金蝉子,却见僧人不动如山,俊秀眉目,仿佛凝固了一般。

另一边,那表哥已拉住了白锦儿,软了声气:“我怎么会不管你呢?只是,不愿挨那和尚罢了!”

白锦儿大哭:“他若没了,我也活不了,你还拉着我做什么?让我脱了这烦恼躯壳,也省得受那心碎凌迟之苦!”

第37章 五行山下

金蝉子叹了口气,向黛玉双手合十,道声告辞,转过山角去了。

远远地,黛玉听他语声淡然:“女施主!”

白锦儿显然十分惊喜:“你,你出来了?”

金蝉子道:“有劳女施主牵念,贫僧已然无恙。”

片刻后,他语声漠然,又道:“贫僧今生已许身佛门,四大皆空,请女施主莫再执着。”

“岂止今生,难道你还有来世吗?”白锦儿冷笑,“况且,我的执着是我的事儿,与你何干?”

黛玉不好再听,转身驾云上山。

清晨的灵山,一片热闹过后的寂然,霞光熠熠,云雾缭绕。

黛玉站在云上,忽觉十分思念,思念祖师,思念小师兄,最思念的还是杨戬。

杨二哥,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再见到金蝉子,已是盂兰盆会上。

黛玉坐在客席,见那年轻僧人举止有度,谈笑风生,周转于众仙佛之间,机锋打得巧妙,辨论极其高明。

如来佛祖对这个弟子显然也十分满意,派他代为主持大会,讲经传茶。

道家老祖,黎山老母,地仙之祖,远道而来的众菩萨、金刚、罗汉,皆是微笑赞叹,大赞佛祖授业有方,堪为万佛之师。

佛祖口中谦虚,面上也抑不住自得与骄傲。

这样一个弟子,任谁也不忍心轻易抽了真魂,毁了以后的造诣。

黛玉借茶盏掩面,心下不禁恻然,前世,不知究竟是怎样的惨烈?

盂兰盆会后,黛玉依约辞别众佛,回转峨眉山。

金蝉子送她下山,黛玉道:“接下来的三百年,就有劳大师了!”

金蝉子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并肩而战后,他们已是心有灵犀的挚友。

黛玉忍不住又道:“我那哥哥嫉恶如仇,偶有思虑不周之处,一切全仗大师周全。”

金蝉子笑道:“虽然这样说,有些占了圣女的便宜。但吾徒如吾子,在我面前,他还可以做一只秉持真心的猴儿!”

黛玉莞尔一笑,别了金蝉子,跃上云端。

她先过了狮驼国,那庞大的鹏妖,仍在昏睡,周边四域,寸草不生,望起来仿佛绿色汪洋里的一座孤岛。

她路过火焰山,一别经年,铁扇姐姐、牛大哥不知已是何种模样?

她路过西梁女国,路过流沙河,路过五庄观,路过观音禅院……

两界山,小师兄趴在山底,身边围着数十信民,正说得热热闹闹。

黛玉不觉落下泪去,这一别,又要三百年。

泪珠儿穿过云层,擦过空中尘埃,迎着微风,飘落在悟空掌中。

悟空抬头,火眼金睛穿透云端,看见了眼圈红红的妹妹。

黛玉轻挥玉手,樱唇微启,以口型道:“哥哥,保重!”

悟空咧嘴一笑,挥一挥手臂:“妹妹,回头见!”

待黛玉走后,他的笑容凝固,怔怔瞧着天空,许久,许久。

一旁的信民等不得了,出声唤他:“大圣!我这老母亲的病,究竟如何治呢?”

悟空这才回神:“她不是病,是饿的,你们这些日子又是旱又是涝的,恐怕没吃过几顿饱饭吧?”

……

黛玉回到峨眉山上,闭了门庭,让杜鹃、白兰放出风去,九天圣女要在凡间收徒,无论男女,无论贫贱,无论人妖。

十年后,峨眉山上已是亭台楼阁,热热闹闹。

黛玉正式收了杜鹃、白兰为弟子,东海三位公主也闻讯前来投奔,三人都自己起了名字,分别是红莲、紫玉、雪灵儿,普普通通,但她们都很喜欢。

弟子中,又有虎、狐、树等精怪数个,男、女、老、幼人类若干。

黛玉因材施教,为各位弟子制定不同的修炼法门,每日忙忙碌碌,毫无清闲的时候。

这一日,她坐在亭中,以手支颐,长睫低垂,似睡非睡。

亭下草地上,她最小的徒弟,虎妖黑虎儿在练刀,虎头虎脑的小黑娃娃,举着一柄比自己还高的大刀,哼哼哈哈,练得汗流浃背。

春日的阳光很暖,晒得人昏昏欲睡。

那黑虎儿手脚疲软,又瞧师尊似乎睡着,便收了刀,蹑手蹑脚走了。

一拐过山角,他就撒了欢地现了原形,顺着绿茵茵的草地一路翻滚下去。

黛玉从睫下瞧见,也不揭破,只唇角微微勾了勾。

这样明媚的春光,岂能让孩子们辜负。

“请问仙师,还收徒吗?”

嗓音清冽,又带着无限温柔。

黛玉抬眸,来人长身玉立,一袭银光闪闪的天神铠甲,面容俊美,似笑非笑。

正是杨戬!

黛玉倚坐在石椅,含笑道:“收,真君可愿拜吗?”

杨戬轻笑一声,在她身边坐下:“我倒有心做一名小小童儿,还能常伴你的身边。”

黛玉伸指过去,放在他修长的手心里,指尖温度,比春光还暖:“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杨戬细细看她,赞叹道:“不论何情何景,你都有好诗文!”

黛玉颊晕绯红,轻声道:“借他人的诗,浇自己胸中块垒,有何可赞?”

“你是我见过最有才情的女子,”杨戬真心实意道,“每次握住你的手,都仿佛将月亮捧在手心。”

说完这话,他的脸先红了,黛玉更是羞得侧过脸去。

面红心热的一对玉人,一个仰面看红木柱子,一个垂头瞧青石地板,只有一双手,仍紧紧相握。

良久,杨戬松开她手,从袖中拿出两枚蟠桃:“可惜,天上还不是春日,不能带桃花给你。”

两枚桃子,均有着紫色的纹路,金光闪闪,异香扑鼻。

紫纹缃核,这是九千年一熟,吃了能让人与天地同寿的大株蟠桃。

黛玉笑道:“不是说大桃子都被我师兄吃光了,这两只又是哪里来的?”

杨戬道:“悟空多大饭量,哪里吃得净三千六百株桃树,不过对外如此宣称罢了。”

他捏了个清水诀,洗净双手,拿一个桃子剥了皮,递到黛玉唇边。

黛玉面颊粉扑扑的,比那桃子还要粉嫩几分,樱唇微启,在桃尖上轻咬一口,绵软多汁。

她回身用帕子掩了唇,低声道:“这个,莫不是你辛苦一趟的差费?”

杨戬笑道:“还赏了些仙酒仙丹、交梨火枣,我等下留些给你,用来让弟子们固气养神、渡劫飞升,都甚是有用。”

他将桃子递到黛玉唇边,黛玉红着脸接过来,嗔道:“我没有手吗?要你喂小孩似的哄我。”

见他手指上沾了桃汁,黛玉便顺手把帕子丢给他,忽省起是自己用过的,又待要拿回来,早被杨戬夺了去。

两人眼眸交错,一时难以分解。

杨戬站起身来,望向远方,似是漫不经心道:“此次回来,是否可以安定些日子?”

黛玉叹道:“三百年不得出,只能在山上传道授业,走不得远处!”

杨戬清咳一声,有些慌乱:“既有空闲,可有空地,许我托人送一对大雁来?”

以雁为聘,是此时婚俗。

此言一出,黛玉也慌乱起来了。

第38章 做我的妻子

黛玉垂了头,转向一边。

亭兰外,杜鹃花开得灼热,红得耀眼,火一般映着她的容颜,晕染上同样绯热的颜色。

黛玉的声音极低,却又清晰可闻:“要送就送,这峨眉山上,空地还多得是。”

春风拂动,带来一股细幽幽的檀香,灼灼气息,近在身后咫尺。

一双暖而有力的手臂拥住了她的细腰,春衫轻薄,冰凉坚硬的铠甲已提前化作棉布长袍,柔柔地贴着她。

杨戬揽住她,低首轻吻乌浓的云鬓,话语顺着发丝,轻颤着滑至耳边:“玉儿,做我的妻子!”

黛玉微微侧身,靠在他肩头:“在我心里,早就当自己是你的妻子了。”

她轻声叹息,又道:“这摊浑水,还没试出深浅,咱们若成了亲,你就再也脱不了身。”

杨戬转至她对面,站在了杜鹃花丛中,急道:“我从未想过脱身……”

纤指掩住他的薄唇,黛玉仰面,真挚地道:“可我需要你站在岸上,也许有一天,我们不慎跌了深渊,岸上总不能无人伸手吧?”

杨戬了然地笑了,轻声道:“我成仙得道八千余年,难道岸上还没有些真朋友吗?”

他将黛玉揽得更紧些,心脏错次相贴,咚,咚,咚,渐渐跳作一体。

“水里火里,咱们总在一处。”

黛玉搂着他的脖颈,哭了。

前世,也曾有人说化烟化灰要在一起,可那是少年人不懂世事险恶的天真之语。

如今,有人历经沧桑,还愿水里火里与她一起。

那便在一起吧!

她点头,泪珠儿将杨戬肩头洇湿一片。

杨戬只是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

三日后,峨眉山乌泱泱来了一大帮神仙。

一众徒弟们早已得了嘱咐,但见到这些传说中的人物,还是有些目瞪口呆。

黛玉轻咳一声,众小徒才回过神,按计划开始招待客人。

赤脚大仙,南极仙翁,太白金星,福禄寿三星,九曜星君,二十八星宿,甚至还有天蓬元帅,四大天王。

众天神热热闹闹挤坐一堂,又有三坛海会大神哪吒、华山女神杨瑛捧着一对大雁,引着一队挑箱拉车的力士,浩浩荡荡、喜喜欢欢走了进来。

杜鹃、白兰带领一众花妖献果奉茶,虎妖带着男弟子们安置礼箱。

雪灵儿站在两个姐姐背后,低声嘀咕:“怪不得师尊瞧不上那鹏魔王,有显圣真君珠玉在前,三界众生皆成瓦砾了。”

青玉轻踢她一脚,面上也压不住喜气洋洋。

雪灵儿又问红莲:“大姐,倘若真君与师父成了亲,咱们该怎么称呼他呢?”

红莲:“……”

杨瑛臂上站着大雁,拉着黛玉的手,嗔道:“好呀,好呀!亏我把你当作好姐妹,竟这样瞒得我好苦,不声不响就作了我的嫂子!”

众神皆笑,太白金星笑道:“显圣真君与九天圣女之婚约,早就传遍三界,是华山女神修炼勤谨,两耳不闻窗外事罢了!”

杨瑛低声嘟哝:“我哪能想到是真的呢!”

黛玉轻摇她的手臂,示意随后解释。

赤脚大仙拿出礼单,双手递给黛玉,笑道:“本应交予圣女的长辈,怎奈小老儿天上地下找了个遍,也未找到尊师下落,幸而咱们神仙也不拘这些俗礼,就让小老儿躲个懒,亲手交予圣女吧!”

黛玉含羞低头,正要接过,忽听门外有人高喝:

“她自有师父尊长,婚姻大事,岂能这般随意?”

这一声不疾不徐,却久久回荡,悠悠不绝。

众神翘首看去,只见一人,约莫二十七、八年纪,面如冠玉,仙风道骨,身后瑞气千条,头顶霞光璀璨,缓步走了进来。

黛玉早已滴下泪来,快步过去,颤声唤道:“师父!”

祖师轻抚她头顶发髻,笑道:“玉儿已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掉金豆豆呢?”

他转身,气势万千地走至高堂主位坐下,道:“回去告诉杨戬,先请人来议婚吧!”

此时民间婚俗,议婚、纳采、问名……程序繁琐。然而,天庭神仙大多孤身清修,偶尔有结成道侣的,也不过找个媒证,拜个天地,哪里需要这般繁琐。

杨戬这样托人大张旗鼓来下聘,已是神仙中少有的隆重了。

众仙面面相觑,还是太白金星站出来,试探着道:“上仙,我等今日来,就是为议亲。”

祖师笑道:“李长庚,我看你也有些年纪,怎么说话这般不实,你们拿着大雁、箱笼,分明就要下聘!”

太白金星嘿嘿笑道:“是我老糊涂了,待我等回去再与真君商议。”

他回身招呼众神,众神只得起身告辞。

杨瑛上前,求道:“老祖师,今日之事,是我哥哥与黛玉妹妹商议过的,您不如问问她的意见?”

黛玉站在祖师身侧,轻扯他的衣袖,流露出求恳之色。

祖师阖眼道:“自古婚姻,皆出自父母之命,让那杨戬先来见我!”

他一挥袖,众天神一个个身不由己,踉踉跄跄出了厅堂。

好容易立稳脚跟,众神皆惊惧不已,互相问道:“这位上仙是谁?那一挥袖,只怕三清四御也难以抵挡。”

黛玉追出来,向众神行礼,致歉道:“有劳诸位走这一趟,改日必当奉谢!”

众神慌忙摆手,皆笑道:“无妨无妨,正所谓好事多磨,圣女只管在家侍奉尊师,想来过不得几日,我等又要上门贺喜了呢!”

说罢,众神驾云告辞,唯有哪吒与杨瑛未走。

杨瑛拉住黛玉,低声委屈道:“我哥哥也没有嫡亲长辈,却叫谁来议婚呢?总不能让那玉帝老儿来吧。”

哪吒截口笑道:“既然圣女尊师在此,来议亲的也须是杨二哥师父才是。”

杨瑛跺脚:“元始天尊都多少年未下过昆仑山了,他会来吗?”

哪吒拉她就走:“这就是二哥该操心的事儿了,你这般烦恼做什么,走走走,咱们且回灌江口去。”

黛玉立在院中,眼见得二人跳上云头,一双大雁跟在身后,翩然不见影踪。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身后有人笑道:“唉,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黛玉转身,嗔道:“师父!”

祖师哈哈大笑:“就对你那未来夫婿这般满意,不过推后几日,连师父我也要怨怼上了?”

“徒儿哪敢呀!”黛玉挽住祖师胳膊,撒娇道:“师父这一向去了哪里?怎么把家都搬走了?”

祖师笑道:“我已经遣散了你的师兄们,如今孑身一人,来找你养老了。”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就是凡间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坐在女儿家的房檐下,信口而出。

可说这话的,却是一位风姿正茂的神仙,眼角甚至瞧不见一丝皱纹。

黛玉哽咽道:“师父,你是为了我……”

为了我,才放下一切牵挂,亲身前来为我遮风挡雨。

祖师轻拍她的肩头,叹道:“想不到,我这一众弟子中,竟是你最不让人省心。”

“可你一个女娃娃,总不能让人欺负了去。”他息了叹息,唇角含笑道,“放心吧,你师兄们都已各自有了营生,会过得很好。”

黛玉含泪笑道:“怪不得找不见您,原来是为师兄们安排前程去了!”

祖师轻敲她的脑袋,笑道:“男入行,女嫁郎。等你这婚事圆满,我就可以彻底放下一切养老了!”

黛玉晕红了面颊,跺脚道:“师父啊,您顶着这样年轻俊朗的模样,天天将养老挂在嘴上,好意思嘛!”

祖师哈哈大笑,忽化成白须祖师的模样,拂尘化作拐杖,颤巍巍走了几步,又变回年轻祖师,转身笑道:“我身虽健,心已苍苍老矣!”

黛玉被他逗得又是笑又是哭,上前挽着他,回到堂上,唤来一众徒弟,让参拜师祖。

男、女、妖、精、灵,或俊或丑,或老或幼,跪了一地。

祖师有些恍惚,这样有教无类,人妖皆收,倒是让他想起一位故人。

恍惚不过一瞬间,他很快就漾起笑容,对一众徒孙道:“刚说要过清静日子,就乌泱泱凑了这么一堆。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像样的见面礼,幸而前些日子上兜率宫算账,在老君那儿拐了一葫芦仙丹来!”

他从背后摸出一个碧玉葫芦,递给黛玉:“去,给孩子们分分!”

众徒弟大喜过望,红莲从黛玉手中接过葫芦,给大伙儿一人分了一个,其余仍奉还祖师。

祖师笑道:“你这娃儿,倒也老实!”

他随手把剩下的全给了黛玉,起身道:“走,带师父去你地界上逛逛。”

师徒俩也不驾云,一步一步走在山路石阶上。

黛玉跳上台阶,手中举着一根毛绒绒的茅草,倒退着为祖师引路。

祖师举起拂尘,不赞成地在她头顶拂了一下:“好好走路,幸而这山道修得整齐,否则你这猴儿样子定要摔下去。”

黛玉笑道:“这石阶是二哥施法砌的,宽阔着呢,即便小师兄过来翻筋斗,也翻转得开。”

她一下子提到两个人,祖师默然,片刻后才道:“那老道,竟敢起心炼化我的弟子,薅他胡子确是便宜他了!”

他在石阶外侧站定,遥望西方:“悟空,他还好吗?”

第39章 我的弟子,就没有不好的

黛玉语气轻松:“除了不得自由,还算过得不错,每日都有善信找上门聊天呢!”

祖师点头:“那就好!”

他又道:“压在山下,还不忘助人救人,果然是一个好猴儿。我就说好好的一个乖徒儿,怎么到了他们嘴里就成了无法无天的泼猴呢?看来全是他们不识人。”

黛玉歪头细看他表情,却是一本正经,并无开玩笑的模样。

她忍不住笑道:“是呢,我小师兄确实很乖!”

祖师赞同:“我的弟子,就没有不好的!”

“那,杨二哥呢?”

黛玉脱口而出,立刻自悔失言,正要说几句话补救,已听得祖师道:

“他也是好孩子,就是太拗了些。道德感又重,撞了南墙还嫌自己头硬,唉,太过自苦了。”

是了,昆仑山上,他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还有那夜,那声苍凉无限的叹息……

黛玉在一块突出的青岩上坐下,轻声道:“可自从与我在一起,他就努力地在笑呢。”

谷底初见,还是那样一个不苛言笑的冷峻战神。如今,却仿佛春风拂过的冰山,一点点化作春水。

想到那俊美如铸的面容,略显冷硬的眉眼,竟时不时也会笑得羞涩,黛玉就忍不住红了面颊。

她唇角带笑,手底一枝绿油油的葛藤,被她无意识地掐来掐去。

祖师叹了口气:“小女娃儿,不过是昆仑山上的寥寥数面,就被人骗了去。”

黛玉捂着脸羞道:“师父呐,您不要再为难大师兄了吧?”

“大师兄都出来了!”祖师长叹一声,“看来,果然是女孩外向。”

“师父!”黛玉扯住他袖子,荡来荡去,撒娇不依。

两人正说笑,远处一朵飞云急至,尚未停稳,杨戬已翻身而落。

他在数层台阶前停下,跪下,恭敬地道:“前辈……”

“什么前辈?!”祖师不高兴了,拂尘甩在背后,怒道,“到如今,竟是师父也不唤一声!”

杨戬不可置信地抬头,凤眼微红,喉结上下滚动,颤声道:“师父!”

“哼!”祖师板着脸,嘴角却压不住弧度,“莫会错了意,这是让你跟着玉儿叫呢!”

“弟子没有……”杨戬语声哽咽,“今生还能叫您一声师父,无论缘起为何,弟子一样欢喜无限!”

黛玉上前,要扶他起身:“大师兄,起来吧!”

杨戬身姿不动,只是看着祖师。

祖师轻哼一声,道:“当着我的面,就敢不听玉儿的话了?”

“弟子岂敢?”杨戬站起身,向黛玉展颜一笑。

多年遗憾,一朝补全,此后江海山河不留憾矣!

黛玉自然懂他,在袖底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祖师在高台上坐下,道:“既要求亲,你的尊长呢?”

杨戬道:“您就是弟子的尊长……”

见祖师挑眉,他忙换了声口道:“弟子先来向您请了安,再去昆仑山禀明天尊师父,请他来送礼议亲。”

祖师点头,站起身道:“这山路着实有些硌脚,还是你们年轻人在此消磨时间吧,我老人家要回去补个觉,回回精神。”

杨戬道:“师父,您一点儿也不老!”

祖师再抑不住笑容,笑骂道:“臭小子,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老头子时的桀骜不驯!”

杨戬轻笑一声,道:“其实,我心里还总是这样叫呢!”

茶褐色的眼眸里,满是顽皮与光,一瞬间,黛玉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的桀骜不驯少年郎!

祖师哈哈大笑,飘然离去。

黛玉背负双手,娇俏地歪头看杨戬,假意长叹:“君身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唉,真想瞧瞧当年那个臭小子是何等模样!”

杨戬伸指轻弹她脑门:“调皮!”

黛玉以手悟头,眸带泪花:“师兄,好疼的呀!”

这下可让杨戬慌了神,忙拿开她手指,急问:“当真很疼吗?我尽力收着手劲儿呢。”

黛玉皮肤白皙,又容易留痕,细看果然有个淡淡的红印。

杨戬心疼得慌了手脚,轻轻吹了数下,又要掏出药来涂抹。

清凉的药膏涂上,红痕瞬间无影,黛玉依然含泪:“头上不疼了,心里还有些难过。”

杨戬弯腰弓腿,低下身形道:“你弹还我吧!”

黛玉早就等着这一刻,立时收了泪光,曲起手指,在唇边哈口气,砰、砰在杨戬头顶弹了两下,回身就跑。

杨戬站立原地,无奈扶额:“跑什么,难道我还忍心再弹回去不成?”

黛玉站住脚,盈盈笑道:“师兄,其实我真想你能追上来,弹回给我。”

她声音略低了些:“我真想,让你再回到当年的快乐模样。”

杨戬走过去,伸手与她十指相扣:“活得太久,经过的事儿太多,快乐就不易得了。”

他轻抚黛玉面颊,指尖在红痕消失的地方轻轻擦过:“如今有了你,我每天都觉得很幸福。”

黛玉抬眸,嫣然笑道:“等这一切结束,咱们就找一处风光明媚的海岛,过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

杨戬沉吟片刻,正正经经道:“不如,咱们与悟空打个商量,让他将花果山让给咱们。”

黛玉拉着他的手,晃悠悠地上山:“敢打花果山的主意,小师兄会气得从五行山下蹦出来,大喝一声:呔!我眼睛里认得是师兄,这金箍棒却认不得!”

她学得惟妙惟肖,甚者做了个立棍要打的手势,杨戬放声大笑。

笑声朗朗,越过明媚的春光,被春风柔柔接住,裹着送出极远。

山后精舍里,祖师悠哉悠哉地翻了个身,大好春光,正宜多睡。

元始天尊来得甚是高调。

他带着昆仑山一众弟子,化作凡人装扮,一路沿途拜访各路仙府,拐路至各府州县,大张旗鼓地采买议婚之礼。

神仙们识得天尊,奉送贺礼,欢喜赞叹自不必提。

百姓们听说二郎真君要与九天圣女成亲,也是载歌载舞,烧香贺拜,一时各地圣女庙、二郎庙香火大盛,来求姻缘的青年男女险些挤破了庙门。

这番举动自然惊动了天庭,玉帝派下太白金星,抢先上峨眉山送了数箱礼物,彰显男方长辈身份。

祖师客客气气,收了礼物,留太白金星在峨眉山做客。

三个多月过去,元始天尊一行人堪堪走至峨眉山下,众人抬了箱笼礼品,捧着大雁仙鹤,一步一步走上山来。

排场从山腰摆到山脚,遇到崎岖陡峭之处,有些抬箱子的挑夫,干脆不装了,大咧咧地踏着虚空而行。

上山又花费了半日,待元始天尊化身的老员外走到祖师面前时,日已正中。

祖师领着峨眉山众人站在厅门外,瞧着白发飘飘、气喘吁吁的老友,点评:“演技拙劣,矫揉造作!”

元始天尊嘿嘿一笑,恢复丰神俊朗的年轻模样:“这样的声势,上可震慑天庭,下可传示灵山,好友可还满意?”

祖师点头:“尚可!”

天尊探头看了众人,奇道:“我那未来的徒弟媳妇,怎么不见?”

祖师摇头笑道:“你摆了这数月的人间排场,却连女儿家娇贵,不能轻易见客的人间规矩都不懂,当真浮夸得紧!”

天尊哈哈大笑,伸手与他相扶:“走走走,老亲家,咱们找个地方,将这亲事好好议一议。”

众人其乐融融进了厅堂,分主宾坐下。

众弟子献上茶果,尚未进入正题,太白金星气喘吁吁地赶到:“两位上仙,且容小老儿加个座!”

山后,桃林里,数位女弟子围着黛玉,坐成一圈。

雪灵儿倚着黛玉的腿,大眼睛眨呀眨,懵懵懂懂道:“师尊,你与真君成了亲,会去灌江口住吗?”

黛玉替她解开乱了的发髻,一点点编好,心下忽起了几分不安,道:“你们想去灌江口么?”

“不要!”雪灵儿摇头,不慎将未固定的发髻又摇散了。

她一吐舌头,搂着黛玉的腰,恢复了往日称呼:“林姐姐,以前在龙宫时,上有父王母后各位兄长看管,下有龟婆鱼虾侍女监视,我多走不得一步路,多说不得一句话,还得想法设法讨父王喜欢,躲避兄长欺凌。”

“好容易来了姐姐师父这里,在峨眉山上自由自在过了几年逍遥日子,才不想去别人的地盘上规行矩步,受人管束呢!”

红莲从树上折了一枝桃花,正要走过来为妹妹插在发间,闻言忙低斥道:“三妹,自古出嫁从夫,你不要再难为师父了。”

“不妨事,”黛玉重新替雪灵儿盘好发髻,“这里有你们,有祖师,有咱们的家业,有千千万万的善信,我也不想离开呢!”

白兰拎起水壶,为众人倒上清香的茉莉花茶,摆好果点。

杜鹃惊讶道:“若是留在峨眉山成亲,岂不成了入赘?”

“不嫁不娶,各有各的道场,神仙中也不乏其人其事。”青玉将擦得雪亮的宝剑回归剑鞘,假做随意道:“只是,若师尊还留在峨眉山,真君会同意吗?”

黛玉叹道:“也许吧!”

她还没有与杨戬说过这个问题,一时心中也没底。

也许,她该向祖师求教一下,一人双化之法。

第40章 化做个小女娃?!

议婚,议了足足三日。

黛玉再见到祖师,已是在送别元始天尊等人的宴会上,祖师引着黛玉向长辈们敬酒。

元始天尊,代表玉帝的太白金星,杨戬的诸位金仙师兄……

祖师笑得云淡风轻:“小女娃家,以茶代酒,尽下心意就是了。”

元始天尊笑呵呵地喝了酒,从袖中摸出一柄白玉如意,递于黛玉道:“我那小徒儿身世坎坷,以后若遇到了难处,你们还要相互扶持才是。”

黛玉落落大方地接了,福身行礼,盈盈笑道:“有通天彻底的两位师父在,我与二哥想来也遇不到什么难处。”

元始天尊哈哈大笑,转向祖师道:“听到没,娃儿们将咱们的军呢,以后可别再避世隐居了。”

太白金星代玉帝送了十粒九转还魂丹,并天丝鲛绡十匹,金珠银花十箱:“陛下说了,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事,留着给圣女打赏人罢。”

黛玉行礼道谢,余下金仙皆有法宝、金帛赠送,不必赘述。

送别众位来客,黛玉跟在祖师身后,亦步亦趋,羞羞答答,不好意思开口。

祖师假作未见,伸了个懒腰,捶着自己肩背道:“和这老滑头周旋这三日,我也累了,要回去大睡三天!”

黛玉忙上前拉住他,低声道:“师父呐,您自去休息,弟子不敢打扰。只是,能不能让女师尊出来几日呢?”

祖师会意,点头笑道:“也是,女孩子家,出嫁前是得有位女性长辈谈谈。”

他伸手念诀,从身体中抽出一缕银线,画作人形,又在太阳穴上轻点:“好了,我屏蔽了自己的神识,你们聊什么我是永不会知道的了。”

他摆摆手,袍袖轻摇,玉树临风地转至堂后去了。

人形闪烁片刻,缓缓成了女祖师模样。

女祖师依然面如满月,杏眼桃腮,上罩浅蓝缂丝长衫,下系一条鲜红石榴裙,头上五彩金凤耀眼生辉。

她化出一面小镜,前后照了照,笑道:“玉儿,我这一身打扮,参加你的婚礼,不磕掺吧?”

“比月中嫦娥还要美!”黛玉挽着她手臂,真心赞道,“到时候,客人定会都当您是我的姐姐呢!”

女祖师笑道:“月中嫦娥我没见过几个,太阴星君做娃娃时候倒是见过两次,长得也还不坏,你这称赞我姑且收下了。”

师徒俩转过山中长廊,在竹林内坐下,黛玉吞吞吐吐,诉说当前苦恼。

女祖师颇有些哭笑不得:“你呀,当真知道成亲是怎么回事吗?”

黛玉垂头道:“我当然知道,一个女子嫁了人,就抛却了本家,进入一个全然陌生的家庭里,执掌中馈,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直到顶着某某氏的名头葬入男方家坟里。”

前世,王熙凤、李纨、秦可卿,甚至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莫不都是如此。

嫁了人,便没了自己名姓,成了琏二嫂子、珠大嫂子、小蓉奶奶,娘家成了偶然回去的亲戚,婆家成了一生的牢狱。

若是如探春妹妹那般远嫁,便是彻底与过去割裂,亲生父母也再不能望一眼;若是如迎春姐姐那般错嫁,便是孤身入了火坑,被人凌虐致死也无人可置喙一声。

见过前世种种,在这个世界重获生命时,黛玉曾许愿永不嫁人,一世伴着祖师在灵台方寸山生活。

直到她遇见了杨戬,一个让她敬服、爱怜、怦然心动的男人,她逃离了许久,终还是想与他在一起。

可在做过能自在助人做事的九天圣女之后,她怎甘心再做一个名为“杨夫人”的附庸?

听她诉说这些苦恼,女祖师收了笑意,柔声道:“我们玉儿,还未嫁人,就开始恐嫁了呢!”

她握住黛玉的手,低声道:“二郎不是会禁锢你的人,你如今有仙箓、有封号、有道场,也有自己的想法,不如与他敞开心扉,谈一谈。成婚,不就是两个人并肩携手,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么?”

二哥,当然不是那些理所当然将女子视作附庸的男人,他会是最贴心的知己,最好的哥哥,最能并肩的人。

黛玉一点点有了信心,可他毕竟是个男人,会容忍与妻子长期分居么?

女祖师带上了笑意,低声道:“这峨眉山离灌江口不远,你们夫妻俩都腾得云驾得雾,便是白日相隔万里,夜里不还能一处安寝?”

“师父!”黛玉羞得面颊通红,“我把你当正经人,才说了这些,做什么笑话我呀!”

“好好好,不笑话了!”女祖师忙安慰,“不过夫妻之道,人伦大礼,师父说得也是正论。”

黛玉愈发害羞了,捂住面颊,跺脚不要听。

好一会儿,她才压下耳红心热,求恳道:“师父,我想学一人双化,您能教我吗?”

女祖师沉吟片刻,正色道:“一人双化,是有危险的。”

她站起身,指着自身道:“比如我,若就此离你师父而去,找一隐蔽之处藏世清修,百年千年不被你师父找到,他便再也收不回我这一缕神识了。”

“从此,我和他各自成了独立的人,他那片神识,就要永远失去了。”

黛玉讶然,想起那小白鸟儿受伤时,杨瑛曾说杨戬会因此精神恍惚,忙问道:“您若永不回去,师父的神智会受影响吗?”

女祖师笑道:“他道行深厚,不过恍惚得一阵子,也就罢了。”

黛玉咬唇,轻声道:“那,您会想去伤害师父吗?”

“当然不会,”女祖师摇头,“我与他本为一体,即便分做两人,也如人世间的骨肉至亲,如何会轻易伤他?”

黛玉定了心神,走至女祖师身边,双膝跪下,道:“师父,弟子愿学!”

她伏在女祖师膝头,缓缓道:“我嫁了二哥,便不能轻易离他左右,可这边又有许多弟子需要照管,凡间又有千万善信需要顾及,学会分身之术,才好两全啊。”

女祖师拉她起来,叹道:“也罢,技多不压身,只是你要谨记一点,无论何时不能让化身离体太久。”

黛玉自是满口答应。

女祖师上下打量她一番,忽笑道:“化身多因本体性格而化,我玉儿分出的第一个化身,不知会是何模样?”

议婚之后,需要纳采,元始天尊派了南极仙翁陪杨戬登门。

两人先到正堂去见祖师,送礼叙话完毕,南极仙翁陪着祖师对弈,杨戬便信步去山后找黛玉。

经过一片玉兰树,簇簇花朵间忽探出一张小脸来:“你是哪里来的生人?敢在我峨眉山放肆!”

杨戬仰面望去,见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约莫五、六岁年纪,还以为是树妖花精,便整束衣衫,从容笑道:“我是此地主人的朋友,请问主人家在哪里?”:

女娃娃蹙眉道:“我就是此地主人,怎么从未见过你呀?”

她这一蹙眉,精致眉眼间就带着说不出的熟悉。

杨戬细看,才发现她头顶上方竟飘着朵祥云,并不像精怪,倒有些仙圣模样。

难道是黛玉新收的小弟子?却是好灵秀的根基。

杨戬微微一笑,道:“小仙子既不愿指路,杨某只能自行去找了。”

“站住!”女娃娃凶巴巴地大叫,一挥手就要跳下来。

“小心!”杨戬摸不准她的道行,不敢大意,忙疾行几步,将掉落下来的小小身体接在怀里。

小女娃给他抱在怀里,忽有些脸红,翻身滚落在地,笑道:“你倒是个好人哩,长得也好看!也罢,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此间主人在竹楼上睡觉,你可切莫告诉她遇见过我!”

她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闷头就往前跑。

“嘭”的一声清响,小女娃娃一头撞在一块青石上,疼得泪眼花花,小嘴扁了又扁,终是忍不住痛,放声大哭起来。

杨戬正要上前,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女子,瞬间闪现在女娃娃面前,将她抱起来,连声劝哄道:“玉儿莫哭,是谁欺负你了?师父替你出气!”

小女娃伸出小手,指向杨戬,哭得说不出话来。

杨戬:

那女子看到是杨戬,抱着女娃娃走过来,训斥道:“二郎,怎么还未成婚,就开始欺负玉儿了!”

她一副熟络的长辈口吻,又有霞光笼罩,显然是位上神,可杨戬却从未见过,一时有些莫名。

女娃娃稳定了些情绪,抽抽噎噎道:“都怪他长得太好看了,害我没看清大石头!”

女神仙讶然失笑,哄着女娃娃道:“玉儿小小年纪,就识得清美丑,当真是聪明伶俐!”

这也能夸?大抵做了父母的人,在孩子面前都是没什么分辨力的。

杨戬有些好笑,又见那女娃娃哭得可怜可爱,心下也觉酥软一片,便以手压唇,吹出一声口哨。

一只细犬从天而降,摇着尾巴奔到他面前,静待主人吩咐。

杨戬笑道:“小姑娘,我还有要事,让这只小狗儿陪你玩耍怎样?”

小女娃破涕而笑,从女子怀里挣脱下去,伸手一把揪住了细犬的尾巴。

细犬眼巴巴地望着杨戬,见主人一副默许的样子,只得缩了尖牙利爪,呲牙咧嘴地任那女童揉搓。

杨戬又向那女神仙拱手作别,转身走向竹楼。

此时已是暮春季节,午后的阳光晒得炽热,黛玉专门让人建了座竹楼,做纳凉避暑之用。

杨戬提起衣摆,轻轻到了楼上。

楼上修竹搭出露台,放着一张竹榻,以一株古树叶冠为顶,微风过去,树叶哗哗作响,现出甜睡未醒的美人来。

杨戬在塌边坐下,心下略觉奇怪,以黛玉的修为,应能立时察觉到有人上来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