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都依你
日影偏斜,黛玉才睁开眼眸,有些发怔地望着床边人。
半晌,她恍然:“原是杨二哥来了!”
杨戬心下微惊,伸指去触她额头:“玉儿,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还好,”黛玉拨开他,坐直身子,垂眸道,“我须得整理妆容,还请杨二哥回避片刻。”
这话本也没错,但语气却略显疏离淡漠了些。
杨戬下楼回避,那小女娃娃却噔噔噔跑了进来,搂住他腿,仰面撒娇道:“二哥哥,把你的狗送我吧!”
窗外传来一声狗叫,满是不安。
温婉而不失严厉的女声,在窗外喝道:“玉儿,上楼去!”
女娃娃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杨戬,噔噔噔跑出几步,又回首,咬着手指笑道:“二哥哥,你真好看,我真喜欢你!”
不待杨戬回话,她噔噔噔跑上楼去了。
片刻过后,黛玉走了下来,恢复往日的亲密模样:“二哥,劳你久等,我睡迷糊了。”
杨戬笑道:“无妨,你那小弟子不须安置吗?”
“什么小弟子?”黛玉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她呀,不听管束,让她静坐反省去了。”
她素手纤纤,提起施了保温术的热茶壶,拿出细薄青瓷三才杯,亲手洗茶、点茶,拿紫檀托盘端着,亲手捧与杨戬。
杨戬接过茶,用茶盖撇去茶沫,浅呷一口,赞道:“好茶!”
见黛玉垂眸浅笑,一副温顺可人模样,杨戬放下茶船,奇道:“你今日这般乖巧,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黛玉在他身边坐下,斟酌半晌,还是选择直抒胸臆。
她觑着杨戬眼眸,低声道:“二哥,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咱们怎么相处?”
杨戬握住她的玉手,柔声道:“自然是一切听你的。”
黛玉抬眸,卷睫轻颤:“若是我仍想留在峨眉山上呢!”
“自然依你!”杨戬笑意温柔,语气轻快。
黛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杨戬轻咳一声,转而以商量的语气道,“不过,灌江口诸事繁杂,又有众位兄弟,我可否隔个三、五日就去看看?”
多日烦恼,在他口里轻描淡写就化解了,仿佛男人跟着妻子住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黛玉鼻尖酸酸,抱住杨戬胳膊道:“你天天去都行,我也会尽量多留在灌江口帮你!”
杨戬揽住她,手指拭过她眼角,轻笑道:“又掉泪珠儿,我这个未婚夫,是不是该反省一下是否称职了?”
“十足称职!”黛玉靠在他肩窝里,连连保证,“前世今生数百年,我还没见过比你更好的呢!”
杨戬笑道:“是你年纪小,见的男子太少了!”
黛玉抗议:“我都几百岁了,前世也是在盘根错节的大家族里生活过的,舅舅、表哥、侄子一大堆呢。”
杨戬低笑道:“有机会,你可以给我讲讲那些亲戚。”
想到要把贾家子弟讲给杨戬听,黛玉先捂住了脸,不说话了。
两人并肩坐着,窗外传来数声鸟鸣,愈发显得清幽静谧。
杨戬挨得又近了些,将黛玉纤手拢在手心,望着堂上香案,悠然出神道:“我曾见过一人,虽是脆弱的凡人之躯,却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疼爱妻儿的好男人。”
“我这一生,都不过是在向他靠近。”
黛玉灵慧,瞬间明白了:“他一定是位顶好的父亲,才养育出你这样的好男儿!”
杨戬眼眶一热,展臂抱紧了她,轻吻鬓边发丝,低声细语:“好玉儿,你真懂我!以后,我定要用尽全力做你的好夫君。”
被他有力的臂膀紧紧拥着,灼热气息笼罩着,耳垂上又有点点柔软触感,黛玉只觉身酥体软,无法呼吸。
世间烦扰肮脏尽皆消弭,这一刻,她只愿融化进这怀抱里。
她抬眸,蓦然撞进那双茶褐色的眼眸里,眸中深情满得要让人溺身其中,玉鼻高直,薄唇轻抿,天地铸就的绝世眉眼,近距离看去,俊美得能夺人呼吸。
这副躯体之下,又有那样震人心魄的灵魂。
杨戬垂眸,佳人面若芙蓉,眉间诗情画意,眸中情意流转,娇喘微微,泪光点点,檀口微张,吐气如兰,近在唇齿之间。
这副娇躯之下,又有那样悲悯灵慧的心思。
“他竟是我的!”
“她竟是我的!”
两人不约心意流通,轰然共鸣。
杨戬轻叹一声,将佳人揉进怀里,吻住那花瓣一般柔软的唇。黛玉身子又烫又软,手指抓着他衣襟,再逃不得一分。
正意乱情迷之际,窗外忽传来一声清咳,二人忙定了心神,各自起身。
双眸相对,又是一阵耳红心热。
原来,方才耳鬓厮磨间,黛玉衣裙皱乱,云鬓倾颓,杨戬玉冠微斜,袍襟松散。
黛玉忙走至妆镜前,理鬓弄妆。杨戬也转过身去,整理衣冠袍服。
两人收拾整齐,一起转身,许是心虚,总觉不甚齐整。
他们不觉又各自伸手,要为对方理鬓整衣,方触到衣冠,就又双双红了面颊,背向而站。
窗外人等不及了,又咳了一声。
黛玉忙拉杨戬:“无妨,是师父!”
她当先走了出去。
杨戬愕然,是师父才可怕好么?
他再扶一扶头顶玉冠,缓步走了出去,预备迎接拂尘抽击,以教训他忘情欺负了小师妹。
门外却只有那位女神仙,黛玉依偎着她,嘀嘀咕咕说些悄悄话,又红着脸拉她衣袖撒娇。
看见杨戬出来,黛玉招手,轻快地唤道:“大师兄,快来拜见师父!”
师父?!
杨戬细看,头顶云霞似与师父相像,难道是师父化身?怪道方才唤他“二郎”。
他上前几步,躬身下拜道:“弟子杨戬,见过师父!方才眼拙,未行得大礼,还望师父海涵。”
女祖师收了笑容,正色道:“二郎,你与玉儿成婚之前,切莫再如今日一般独处一室!”
杨戬恭敬有礼道:“弟子谨遵,绝不再犯!”
他脸上火辣辣的,不敢去看黛玉表情。
黛玉摇着女祖师衣袖,道:“好师父,说好不要责怪大师兄的!”
“小丫头!”女祖师轻点她额头,“祖师已与天尊说定了下月初下聘,月底完婚,以后你们天天黏在一起,为师亦管不得了。”
黛玉的脸,也火辣辣地烧起来了。
峨眉山张红结彩,黑虎儿带着几个小徒弟,将红绸子剪成小块,一朵朵细细扎在树木上。
杜鹃挽起袖子,上前道:“哪里需要这般麻烦?”
她结个法印,喝令:“开!”
满山的杜鹃花应声盛放,其他诸如芍药、栀子、茉莉、蔷薇更是一个比一个鲜艳,就连不在花期的牡丹、迎春、雏菊也尽力绽出花苞。
杜鹃拍拍手,向众人道:“都出些真力气,峨眉天下秀,可别到时候让来宾笑话。”
众人答应一声,各自施展法力,将满山树木鸟兽尽皆变得光彩四溢。
一只灰色野兔子受到惊吓,慌不择路地跑出来,被黑虎儿一把抓住,战战兢兢地换了一身雪白绒毛。
红莲、青玉两位龙公主引水浚源,在山上挂出瀑布,盛上湖水,牵出溪流。
雪灵儿飞奔而来,将捉来的锦鲤、河龟、鱼虾尽皆倒入,又在水底嵌上珍珠。
黛玉坐在房中,手中拈决,飞针走线地绣嫁衣。
女祖师看得目不转睛,啧啧赞叹:“可惜我万般皆能,就是不会做女红。”
她拿过闲置针线,学着黛玉模样,试着在绣布上扎刺。
黛玉拿过一朵简单绣样,细心地教她如何下针,如何走针、链针。
练了半个时辰,女祖师手法渐熟,放下手中的金盏花,向黛玉道:“你会不会画菩提树?画一个,给我做绣样吧!”
黛玉欣然从命,取来笔墨,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一株菩提树,枝繁叶茂,端庄威严,身姿俊秀。
女祖师大为欢喜,细细配了丝线,一点一点绣起来。
祖师从外经过,看清女祖师手中绣样,倏然顿住,敲敲窗子:“你出来!”
女祖师手中的针僵住,却半晌未动。
黛玉有些不确定起来:“师父,可是在唤我么?”
祖师将窗子再敲两声,少有的疾言厉色:“她!”
女祖师并不抬头,幽幽道:“她是谁?谁又是她?我名南湘,阁下忘了吗?”
祖师冷然道:“南湘,不过是你这一化身形成之地,你区区一个化体,如何会有名字?”
女祖师叹了口气,放下针线,缓缓走了出去。
见二人气氛微妙,黛玉放心不下,忙追上去,向祖师劝道:“师父,您说好我出嫁前不会收走师父的,可不能食言。”
祖师温和了语气,道:“你做嫁衣去吧,无聊的话,就唤小徒弟们来陪你!”
他拂尘一挥,将女祖师收在袖中,转身而去。
黛玉只得回房坐下,绣得几针,终是有些心不在焉,便收拾了绣衫,快步转到祖师的精舍去。
女祖师倚窗站着,低声道:“南湘这个名字,还是你给我取的。你那时候说,希望我成一个独立的人,与你聊天对弈,也可消磨得这无尽的寂寞。”
“后来,你有了灵台方寸山,一茬一茬地收徒弟,消解了寂寞无聊,便把当年的许诺忘了。”
祖师淡淡道:“那不是许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之间的一切对话,不过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女祖师冷笑道:“既然我就是你,那年你将我收回识海,读取心神记忆后,为何数千年不敢放我出来?”
她上前一步,一字一句:“我不回去,我要与你一同坐在高堂之上,堂堂正正领受新人那一拜!”
第42章 此生无憾
房内是两位师父,道行高深莫测,黛玉听得不似有危险,便不再听,轻手轻脚转了出来。
她绣到霞帔上仅剩的一段云纹时,女祖师回来了,淡然坐在绣凳上,将那菩提树丢在一旁,开始绣龙凤盖头。
她手法虽还生疏,法术却精妙。
小小的绣花针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灵性,七钻八扭,遇到绣错之处,自行回针重来,不一会儿便成了一条五彩金龙。
女祖师笑道:“听说,新嫁娘的盖头要由母亲绣成,玉儿,你瞧师父的手艺如何?”
黛玉早已鼻头酸酸,双手接过那盖头,滚滚落下泪来。
自幼母亲早亡,外祖母年纪大了,舅母们对她也不过是以礼相待,她从未奢望过还能拿到女性长辈亲绣的盖头。
女祖师替她拭泪,玩笑道:“怎么?被这龙给丑哭了?”
黛玉扑进她怀里,含泪笑道:“师父,这是我见过最好的刺绣。”
虽然龙身有些板硬,龙尾不够修长,龙眼有些呆傻
黛玉捏在手里,却是一点儿都不想松开。
女祖师大受鼓舞,重新配了丝线,要再绣一只翠凤。
师徒俩针线活做到深夜,终于将一套嫁衣配齐。
女祖师笑道:“玉儿,你去外面松快松快,我替你将嫁衣包好。”
黛玉欣然出门,凉风习习,缓解了她略有些酸痛的肩头。
她走出庭院,眼前瞬间一亮。
夜色下,苍翠的峨眉山,缀满颗颗明珠,山石、树木映散出莹润光辉,与空中繁星交相辉映,天地一色。
祖师站在廊下,微笑道:“婚礼是在黄昏时分,有了这些明珠,二郎来迎你时,才不会找不到路。”
黛玉含泪笑道:“有了师父们,我和师兄总是能找到路的。”
这一刻,除了还在山下受苦的小师兄,尽皆圆满。
可惜,她与佛祖有约,不能轻易再去五行山。
见她神色忽转作落寞,祖师了然一笑,从袖中摸出一个留声瓶,递过来道:“听听吧!”
黛玉接过,拔出瓶口木塞。
悟空的笑声立时回荡在空中:“好妹子,嫁得好!以后显圣大哥可就得叫我大舅哥了,哈哈哈哈!”
笑声恣意张扬,显然心情不错。
黛玉忍不住回嘴:“也许,下次见面,你可要叫我嫂子了呢!”
此言一出,她自己先笑得羞红了脸。
祖师从袖中又摸出一个留声瓶,念声“去!”
那瓶子飞入空中,瞬间不见。
祖师呵呵笑道:“不出一刻钟,悟空就能收到你的回话了!”
他袍袖飘拂,悠哉悠哉地转过廊角,自自在在回去睡觉了。
留下黛玉在原地跺脚,恨不得飞身前去,将那留声瓶截下来。
可惜一刻钟内,她是如何也飞不到五行山的。
已至盛夏季节,天上日渐流火一般。
成亲当日,却是风和日丽,碧空如洗,温而不热,舒爽宜人。
黛玉顶着盖头,坐在房内,耳听得外间人来人往,欢身笑语。
小徒儿们采购了数车烟花炮竹,噼噼啪啪炸个没完。
女祖师坐在黛玉身边,指挥白兰等人一一清点红绣球、琉璃宝瓶、玉如意、鎏金镯。
杜鹃捧着糕点走过来,悄声道:“好姑娘,吃些甜的垫垫肚子。”
黛玉奇道:“我已辟谷多年,还需要垫什么肚子?”
杜鹃嘻嘻一笑:“打发下无聊嘛!好容易桂花被我们施法开了,我就趁机做了几块,赏个脸呗!”
架不住她撒娇卖痴,黛玉尝了一口,甜得发齁。
杜鹃笑道:“甜不甜?”
黛玉哑着嗓子道:“甜腻了!”
杜鹃回身叫道:“师父说,甜腻了!”
众女哈哈大笑,女祖师也拍案笑道:“甜就好,甜就好!”
白兰忙送上清茶给黛玉漱口,正欢笑间,门外忽有人喊道:“新郎官来了!”
众女立时忙活起来,整理盖头衣衫,再清点一遍妆奁。
此时民风开放,神仙之间也并不避讳,杨戬一袭玄端礼服,直接走了进来。
黛玉在盖头底下,隐约听见雪灵儿的惊呼:“世间竟真俊美如斯的男人,我要晕倒了。”
她不由得抿嘴一笑,垂眸瞧见新郎官玄色礼服下摆,并一双赤色舄,已近至身前。
宽大袍袖下的手,修长而有力,执过三尖两刃枪,握过开天神斧,此时却轻柔地挽着红绣球上的丝带。
黛玉挽住了另一端,在杜鹃、白兰的搀扶下,款款站了起来。
沿途裙踞翻涌,衣摆相连,霞雾缭绕,来参加婚礼的神仙几乎将峨眉山挤得满满当当。
天已微昏,山上明珠发出莹润明光。
黛玉遮着盖头,大多看不出谁是谁。
她的身侧,黄衫黄裙,叽叽喳喳,确是杨瑛。新郎官身旁,一双赤着的脚,步履轻盈,想是哪吒。
走至庭院正中,一对新人回身,拜了两位祖师。
祖师笑声爽朗,送给黛玉三只金镯,与当年收服杜鹃、白兰的如出一辙,又给了杨戬一柄宝剑,紫光凛凛。
“这么大喜的日子,怎么能给孩子们兵器呢!”
女祖师对祖师的礼物嗤之以鼻,随手拿出两套新衣:“这是师父我亲手绣的,上有护体仙法,便是寻遍三界,也找不出这么一身。”
新人谢礼。
观礼宾客多半不知女祖师身份,又见祖师一副儒生打扮,非道非僧,两人并肩而坐。
众人私下闲聊时,便称呼女祖师为“新娘子的师娘”。
如今听她以师父自称,众人又开始低声议论起这女师父的来头,连带着多看了祖师好几眼。
女祖师全不将这些闲论放在心上,拉着黛玉,嘱咐许久,才将她交于杨戬。
杨戬携了黛玉,拜别师父们,缓步走上山顶。
早有妙音袅袅,龙啸凤鸣,两条银龙驾着步冕云车悬停在崖边,等待多时。
又有双金凤护持左右,仙娥撒花乐舞,童子吹箫奏乐,天将持戈相随。
金碧辉煌,霞光四溢,从盖头缝隙下,黛玉仍觉耀得眼花,难以直视。
新人上了云车,双龙摆尾,一声清啸,飞往灌江口。
黛玉忍不住低笑:“这浮夸的车驾,你从哪里找来的?”
杨戬干咳一声,道:“这是陛下让李金星送来的,非让用不可。”
“其实,”他声音略低了些,“那两条龙本来也是金色的,千里外就让人睁不开眼睛,我连夜让兄弟们给它们打造银甲,才改成今日模样。”
这番话中透着三分无奈,七分好笑。
黛玉实在想看他表情,奈何女祖师绣的龙凤盖头太过密实,难以如愿。
杨戬轻轻握住她的手,换了正经语调:“玉儿,我终于娶到你了,此生无憾。”
黛玉回握,低声道:“还有数不清的未来,等着我们呢,此时说无憾也太早了吧!”
灌江口宾客更多,黛玉从盖头下看去,群山楼阁,被神仙们头顶祥云覆盖得严严实实。
云车体积庞大,又有诸般排场,降落实在不易,双龙驾着在山顶来回盘旋,待梅山兄弟劝赶许久,才为步冕云车腾出块大些的空地。
天上地下的神仙,已是数千年没办过这么盛大的亲事了,新人又是玉帝外甥、显圣真君,无论认得认不得,是否得到请柬,皆来凑热闹。
一些消息灵通的大妖,也攀亲带故地找了由头前来,只望借这不好动兵戈的喜日子,多结识些神仙,免得时不时要被扫荡打杀。
黛玉甚至听到了牛魔王的声音。
他声音隆隆,远远叫道:“妹子,你成亲也不通知大哥,好容易紧赶慢赶,才没错过正日子。”
黛玉真心觉得有些抱歉了。
她在灵山那儿惹了麻烦,亲事也不想高调,当年在花果山结识的大圣们,一个也没想到要通知。
哪知最后整出这般大的排场?!
杨戬见是只妖魔,神色一凛,就要示意梅山兄弟拿下,黛玉的手轻轻搭在他腕间:“二哥,这是我花果山时结识的朋友。”
她又向牛魔王的方向道:“牛大哥,诸事繁杂,久未拜候,铁扇姐姐好么?”
牛魔王嘿嘿笑道:“很好,若不是刚刚生了孩儿,她也定要来呢!”
原来铁扇公主已生了红孩儿,黛玉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缠丝金镯,笑道:“恭贺牛大哥喜获麟儿,这个便送与小侄儿做贺礼吧?”
牛魔王嘿嘿一笑,还要再说几句。
杨戬已转向牛魔王,矜持地点头:“既是故人,请入座观礼吧!”
牛魔王呵呵一笑,十分自来熟地又向杨戬恭贺新婚,吉祥话不要钱地往外洒。
昔日威风凛凛的平圣大王,不知怎的变得这样啰嗦起来。
待梅山兄弟领了他走远,还能听到他与众人大声寒暄:“对,我与圣女是结拜兄妹,关系好得很呢!”
第43章 天上地下,再非一人
红烛高照,纱帐飘香,竹窗上数枝红梅开得正盛。
杜鹃站在梅下,细细打量,啧啧赞叹:“折了枝的梅花还有这般姿态,真君术法当真出神入化。”
白兰笑道:“该改口了,还真君呢!”
她走至新娘子面前,蹲下问道:“师父啊,我们应改唤真君什么呢?”
红纱帐里,新娘子恍若未闻。
杜鹃也跟着追问两遍,才听得一声空灵漂浮的回答:“谁?哦,他是我大师兄,你们只叫师伯便是了。”
有龙凤盖头遮挡,看不到新娘表情,只有一双纤纤玉手,绞缠在一块儿白帕子上,细白得如出一辙。
新娘子,似乎紧张地有些过分了呢!
白兰抓住她的手指,一点点分开,柔声道:“既是我们的师伯,师父也与他认识这数百年了,理当放松些才是,如何与这可怜的帕子这般过不去?”
黛玉心头小鹿乱撞,如浮身梦中,根本就没听清她说什么。
虽已活过前世今生数百年岁月,新婚夜是何情景她仍无法想象,也无人教过她。
一想到要与敬爱熟稔的大师兄同床共枕,亲密无间,她就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些话,对着两个同样未经人事的小花妖,却是无法启齿了,她只能自己瞎想。
又因是瞎想,她的紧张随着想象愈发无边无际了。
楼下,遥遥似有脚步声响,她施展顺风术,隔着六层高楼听得真真切切,不由得又绞紧了手中帕子。
那步履越走越快,却是绕着这浮云楼走过去了。
黛玉轻出了一口气,又涌上数不尽的怅然与失落。
今日客多,想来他没那么容易脱身。
“瞧咱们姑娘,手心都掐红了呢!”房中气氛凝滞,杜鹃清下嗓子,有意开起玩笑,“定是怨师伯来的太慢了!”
白兰拿了块湿润棉巾,替黛玉一点点将手心润过,顺着杜鹃的话笑道:“眼下,只怕新郎官也急得咬牙切齿呢,师父可切莫恼师伯!”
“谁急了?你们别瞎说。”黛玉羞得拿过棉巾,自己随意擦了两下,交给白兰拿走。
杜鹃趴在窗口,新房在六楼,视野开阔,周边风景一览无余。
她看得直摇头:“这些神仙一个个空活了千年万年,这般不晓事,如此良宵却拉着新郎官在那儿劝酒说闲话。”
白兰过去看一眼,回首安慰道:“师伯已在送客了,想是就要上来了。”
黛玉手中没有帕子,改绞手边床帐了。
这是杨戬的床,虽换了鸳鸯喜被,却也还是他日常躺卧之地。
昨夜,他就是睡在这里,也许翻身时,他的手还会碰到这纱帘……
黛玉的手如受火灼一般,收了回来。
白兰微微一笑,过来替她整理了衣衫,拿了块新帕子给她,又将床铺平展一番,轻拉杜鹃道:“咱们走吧!”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轻灵灵地收拾了糕点,换上热茶,将合卺酒温热摆好,与黛玉打声招呼,悄悄退出去了。
“吱呀”一声,房门关上,黛玉又开始绞弄新帕子了。
风淡月轻,楼下人声渐消,有脚步声缓缓而来。
有人说话,似是哪吒,又似是梅山兄弟中的一个……
她有些眩晕,听得已不甚真切,帕子绞缠在指尖,却阻不了一阵阵轻颤。
引着天雷打上天庭时,她也不曾这般心跳如雷,指尖发颤。
有御风而上的声音,然后,房门再次打开了。
酒香裹着梅香,乘着清风先行撩动了纱帘。
脚步声不疾不徐,端正有礼,是他!
黛玉顷刻屏住了呼吸,那脚步声却拐了个向,朝着桌边走去了。
想是要去拿那如意秤,来挑盖头了。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
描写婚嫁的诗词在心头溪水般流淌,却没有一句告诉她接下来会如何?
女祖师修身自持,所知不过阴阳五行,修身养气。
而前世今生,黛玉做的最出格之事,不过是读了《西厢记》、《牡丹亭》
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然后呢?
她与杨戬已是心意相通,尚且这般紧张无措,那些盲婚哑嫁的父母之命,又该是如何茫然慌乱?
曾无意间听说,新婚夜女子多半会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神思慌乱间,脚步声过来了。
杨戬素来清冽的嗓音,似乎也有些异样:“妹妹,我要拿去这盖头了。”
黛玉轻“嗯”一声,继而开始怀疑这一声是否实际出现,也许她只是在心底答应,二哥并未听见……
碧玉如意秆,轻轻挑开龙凤盖头一角。
暖黄烛光下,玉人盛装打扮,灿若桃花,眸光流转,含羞带怯地望过来,又受了灼烧般垂了下去。
杨戬忐忑了一路的心,忽然静下来了。
新娘子这般懵懂无措,新郎官就得沉稳可靠,即便对于新婚夜,他也只是悄悄翻阅过些市坊书籍。
杨戬清咳一声,从桌上端来合卺酒,挨着黛玉坐下,递给她一杯:“咱们同饮一杯吧!”
黛玉接过来,正要放到唇边,又被杨戬阻住。
“且慢,”他胸有成竹地道,“合卺酒是有讲究的。”
杨戬拉起黛玉的玉腕,与他的挽在一起,自信地道:“要这样喝!”
咚,两人的头撞在了一起。
酒液泼洒出来,湿了一对新人的衣襟。
黛玉噗嗤一笑,杨戬也撑不住笑了,又心疼地用掌心替她揉着。
半晌的提心吊胆尽皆消散,两人相视大笑,觉得对方一样的傻。
白腻额头染上薄红,幸而并不严重。
黛玉举起酒盏,送到杨戬唇边。
杨戬俊颜绯红,轻拢妹妹的手指,举起一饮而尽。
沾酒的唇,拂过持杯的纤纤玉指,黛玉垂下眼眸,将手中残酒放到唇边。
杨戬止住她:“沾下唇就是了,你喝不惯的。”
黛玉莞尔一笑,放到唇边,一点点喝尽了。
新婚之夜,自然与旁日不同。
杨戬懂了,他微微一笑,接过杯子,与自己的双双放到案几上,展臂揽住她:“可想用些糕点?”
黛玉偎在他怀里,乖巧地摇头:“吃过了。”
杨戬温柔得有些小心翼翼:“那,咱们安置吧?”
“嗯,”黛玉坐直了些,贤惠地回身去拉细绸软被,闻到身上酒味,又道:“我须得换身衣服……”
目光触及杨戬礼服上的酒痕,她声音低低加了一句:“你也换一件吧,怪脏的!”
说罢,她起身就要转到屏风后面去。
手指,被杨戬扣住了。
他语声轻而又轻,喉结不得自控地一动:“别走,我帮你换!”
这是洞房花烛夜,新人们是要做点什么的。
黛玉虽然懵懂,却也非无知。
扣着她的手轻轻一拉,她就柔顺地回到床上,眼睫轻颤,羞得闭上眼睛。
杨戬的手指本已触到她嫁衣盘扣,见她眼眸紧闭,又收了回来,柔声道:“当然,今天太累了,咱们可以……”
黛玉勾住他的手指,羞得不敢抬眼:“我又不是娇怯怯的凡间女子,我……”
她说不出来,却绯红了面颊,勾着手指不放。
杨戬立时懂了,回身坐好,拥人入怀,用温暖的胸怀暖住她轻颤的身子。
耳鬓厮磨间,他贴着她玉白纤巧的耳,轻声道:“玉儿,你美得我不敢擅动!”
灼热气息流过耳廓,拂起鬓角碎发,黛玉身子酥软仿佛不属于自己的。
她的心却一点点安定下来了,这是杨戬,她的师兄,她的哥哥,她的知己,她的爱人,她的丈夫……
黛玉握住他的手,一寸寸挪到发髻上,取下了凤冠,拔下了玉簪。
乌发散落肩头,佳人软软地倚进丈夫怀里,握着丈夫的手,停在了已微微凌乱的嫁衣上。
软玉温香满怀,予取予求。
轰!
杨戬全身血液奔涌,倏然燃烧起来了。
他的脚踏进地板,烙下入木三尺的足印;他的手,却温柔地仿佛捧起一簇梅花。
轻吻,温而软,落在眉心、眼睫、鼻尖、芙蓉花般的唇瓣。
带着珍重,带着爱恋,带着疼惜,带着对心上人的痴狂。
他将怀中人温柔地拥起,珍而重之地捧起,轻轻摆在鸳鸯喜被上。
“玉儿,我的妻!”
手随意地轻挥,他的心神耳意,已全在爱妻一人。
烛影轻舞,红纱帐一层层自动放下。
玄端礼服包裹着红嫁衣,带着合卺酒的清香,一起被抛了出来,缠缠绵绵地落在地上。
纱帐轻柔地拂涌,恍若烟雨江南的春风,小心翼翼地吹皱了一池春水。
月弯若丝,在云间穿行。
浮云楼下趴着的细犬,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狗窝。
长耳朵耷拉着,表示它什么也没听见。
本来也没什么声响。
外壳坚硬的蚌,对着捧在心尖上的珍珠,永远只会献出最柔软的内里。
东方微白,楼上仍有低语呢喃。
浴桶内,浴汤温热清香。
新郎官展开柔软宽大的棉巾,将昏昏欲睡的新娘包裹起来,软软和和地放回红纱帐内。
他低首,在爱妻耳边吻了又吻:“睡吧,师父们都被我送走了,明儿个不用敬茶,无须早起。”
曾打上凌霄、独闯灵山的九天圣女,此时酥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卷翘的眼睫颤了一颤,带着倦到极点的小鼻音:“也不能太晚了,还没见过你的兄弟们……”
话未说完,她就倦得睡着了。
杨戬笑意温柔,在她鼻尖落下轻吻:“玉儿,好梦!”
自此以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和我都再非一人!
他展开手臂,将妻子揽进怀里,鼻尖埋进她的浓密青丝,也闭上了眼睛。
第44章 愿岁岁如今朝
一夜无梦,醒来时,阳光透过纱帐,照得红彤彤暖融融的。
红烛已息,空气中仍透着化不开的香甜。
爱妻还在怀里,香软温热,鼻息细细,好梦正酣。
杨戬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人,心头又满又暖,醒来时不是孤身一人的感觉,让人新奇而沉醉。
许是他目光太过灼灼,黛玉长睫一闪,也醒了过来,瞧见他先是展颜一笑:“早!”
杨戬也笑:“早!”
黛玉却粉颊绯红,转开了目光。
一双结实而有力的手臂,揽肩撘腰,将她紧紧贴在那肌肉紧实的身躯上。
微一抬眸,长睫就要扫到那线条优美的下颌;吞咽之间,喉结蹭过微张的唇瓣。
一呼一吸,心跳加速,甚至是血液涌动、肌肉绷紧都可清晰地感受,更别提晨间常有的反应了。
她轻推他胸膛:“老不羞!”
杨戬也有些尴尬,他虽活了近万年,却是自幼清修,一向自持,昨夜方破戒,哪里曾遇到过这样情况?
两人各自翻身,躺回自己软枕上,轻轻吐纳呼吸,好一会儿,才平息了心头燥热。
分开不过片刻,相距不过咫尺,这对新婚夫妻又双双觉出冷清来。
于是,被下的手指,互相摸索到彼此,亲昵地扣在了一起。
楼下有人说话:“我哥哥嫂嫂起来了吗?怎么这会儿还不见下来?”
是杨瑛!
说话间,脚就踏上了木阶,想是要上楼来寻了。
幸而被白兰拦下了,只是说辞有些吞吞吐吐:“师姑,昨晚楼上红烛一夜未熄不如,您还是先到别处转转吧!。”
越描越黑了!
黛玉羞极,又听得身边一声轻笑,便使劲儿挠杨戬的手心。
半晌,才听杨瑛“哦”了一声,飞快地又跑下去了。
黛玉忙抽出手指,撑着就要起身,忽见自己衣衫轻薄而散乱,又钻回被子里,向杨戬嗔道:“你先起来!”
杨戬苦笑:“我不比你强多少。”
黛玉闭上眼睛:“我不看!”
杨戬轻咳一声,笑道:“咱们已是实实在在的夫妻,便是看了也没什么吧?”
黛玉一拉被子,将自己蒙了进去,闷着声音道:“许是之前太熟了,又总当你是威严成熟的大师兄总之,现在觉得羞得很,你先穿衣服出去吧!”
杨戬无奈:“遵命,夫人!”
黛玉拉下被子,眨眼:“你叫我什么?”
“夫人呐!”杨戬已坐起身,披上外衫,唇角上扬,“咱们拜了天地,洞房花烛,还记得吗?师妹!”
黛玉略有些发怔,恍然笑道:“对啊,你如今是我的夫君,咱们”
忽想起昨夜种种情状,后来迷迷糊糊间,杨戬还召唤了浴桶热水,替她沐浴净身……
她一拉被子,又将自己蒙了起来。
杨戬附身靠过去,一点点扒拉她出来:“好了,别闷了气。”
绸被上端,现出水润润的一双眸子,软绵绵道:“我知道咱们是夫妻,可还是有些羞,你先下去吧!”
杨戬哈哈一笑,在她额上留下轻吻,翻身下床,还贴心地掩上帐子。
木地板上,赫然有个足印。
想到昨夜的身心俱醉,他仍不禁有些发热,伸脚一划,地板恢复平整。
杨戬转过隔间,不见了。
听得帐外安静无声,黛玉掀开被子,轻巧地下了床,赤着玉足,找了套中衣穿上。
一件外衫忽披上了她肩头,然后整个人被腾空抱起。
杨戬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俯下身子,替她套上罗袜、绣鞋,不赞成地摇头:“凡世虽是盛夏,这灌江口却是四季保持如春,楼上又凉,下次可不能再不穿鞋了。”
纤纤玉脚,握在人家的宽大手掌里,麻痒痒,酥软软,仿佛一只小白船儿,躺在浪浪轻波里。
黛玉下意识地侧过身,堂堂三界战神,赫赫显圣真君,这般蹲身床前,替她穿袜着鞋,对她心灵上的瞬间冲击,不亚于惊涛骇浪。
她怔了怔,才弯腰,拉杨戬的手,含羞带嗔:“起来,像什么样子?”
杨戬已替她穿好,站起身,坦然笑道:“我服侍夫人,自然是好夫君的样子!”
黛玉拉拢衣襟,系上衣带,笑道:“修行之人,哪里这般矫情了?”
她推着杨戬的腰,迫他坐在椅上,笑道:“礼尚往来,让为妻服侍你梳头戴冠罢。”
梳妆台上,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妆镜木梳,一应俱全的簇新华贵,都是杨戬专门让人采买来的。
黛玉拿起一只桃花木梳,手指握住杨戬一缕长发,从头到尾轻轻梳理。
杨戬闭着眼睛,感受梳子划过发间的麻痒,低声道:“上次有人给梳头发,还是我十岁那年。”
那时为他梳头的人,必是传说中的玉帝妹子,他的母亲云花女。
黛玉心下轻叹,替他将发挽起,柔声道:“以后,我天天给你梳!”
杨戬阖着眼眸,握住了她的手,在面颊上缓缓摩挲。
咚咚,敲门声响,杜鹃的声音道:“师父,师伯,你们起来了吗?”
黛玉抽回手,站开了些。
待杨戬整理好衣服,她才清下嗓子,回应道:“起来了,你们进来吧!”
杜鹃、白兰捧着洗漱之物,走了进来。
黛玉笑道:“你们如今已不是侍女丫鬟,别做这样伺候人的活计了,打坐练功,修身炼气才是本职。”
杜鹃嘻嘻笑道:“天不亮时,我们就打坐过了。服侍姑娘师父,皆是我们自愿的!”
白兰柔柔一笑,熟练地开始服侍黛玉洗漱梳妆,杜鹃转身要去服侍杨戬。
黛玉忙止住道:“先别管他!”
她从书架上抽出一卷书,放进杨戬手中:“先坐榻上自在片刻罢!”
杨戬微微一笑,轻捏下她的面颊,施施然走到榻边,斜倚着看书。
黛玉已是清洁无垢神仙体,洗漱不过是做人时的习惯使然,白兰手法娴熟为她挽出堕马髻,打开首饰匣子。
“先别管她!”杨戬忽伸手止住,依样学样道,“你们且去忙吧!”
两个女徒弟对视一笑,又去收拾床铺。
“哎,别!”黛玉面一红,飞身要去阻止,杜鹃手快已拉开了帐子
床上被褥皆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杨戬倚在榻上,手捧书卷,目光专注,唇角却无声地勾了勾。
杜鹃、白兰心下讶异,行了礼退去。
门一关上,黛玉就放下矜持,走到榻边,抽走了书册,笑道:“怪不得昨夜的浴桶凭空不见了,原来,二郎真君竟还这般擅长家务。”
杨戬手指一拈,两个半透明人形忽现身房内,飞快地开始叠床铺被,清理房间。
就连窗上梅花,也被他们用法力重新维护过。
杨戬笑道:“一个小术法而已,否则还得让一群人服侍,难以清静。”
黛玉在他身后坐下,替他戴上玉冠,又绞了棉巾,亲手为他擦脸。
而后,她趴在杨戬肩头,笑道:“以后,你是休想清静了,我偏要烦你!”
杨戬伸手一拉,将她抱进怀里,茶褐色的眸子里满是柔情:“如果是你,我只愿岁岁如今朝!”
两人相偎相依,久久不愿分开。
杨戬召来首饰匣子,亲手挑了凤冠、玉簪,耳环,玉镯,妆扮爱妻。
他是征战过天下的人,平日喜好也是打猎纵马,如今手中拿着女子钗环,毫无一丝脂粉气,只有一板一眼的认真。
黛玉闭着眼,待他弄完,召来镜子一看,发髻上点金缀玉,错落有致,还算得颇有品味,就是略多了些。
她投桃报李,也为杨戬穿衣搭配,收拾得华贵大方。
杨戬道:“等下陪你见过诸位兄弟,我去趟五行山,把咱们的喜酒给那猴子送几坛。”
“甚是,”黛玉靠在他胸前,低声道,“婚宴上没有小师兄,总是心头怅然!”
两人牵着手,翩翩飞下楼去。
杨瑛已得了消息,等在楼下,此时笑嘻嘻迎上来,假意叹道:“你们俩如今有了彼此,我这妹妹都有些冷清了!改日,我也要找那月老,给我牵条红线。”
这里是西游记的世界,黛玉拿不准杨瑛会不会如后世传说一般私配凡人,便只道:“妹妹你这样快乐的人,以后必有美满姻缘!”
她又拿出早准备好的礼物,送给这位小姑子。
好友做了姑嫂,两人更显亲热,手拉着手,靠在一起咬耳朵,说说笑笑。
杨戬忽道:“这浮云楼名不符实,应当换个名字!”
杨瑛笑道:“这名字不还是哥哥你取的吗?”
杨戬摇头道:“以前种种已作浮云,以后这楼有了女主人,自不可再当浮云视之。”
他转向黛玉:“玉儿,你取个名字吧!”
黛玉仰头望那楼,笑道:“后世有位诗人,他的诗我大多不喜,却又屡有奇句,让人难忘。”
“他有诗曾言,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咱们如今修仙得道,瞬间可飞越峨眉、灌江口,不用受无翼之苦恼,却有心有灵犀之妙,这楼便唤双翼楼罢。”
杨戬毫无异议,一挥手,“双翼”二字立时取代了“浮云”。
杨瑛羡慕不已,跺脚道:“又是比翼双飞,又是心有灵犀,不行,我定要找个夫婿去啦!”
正说笑间,梅山六圣前来拜见,皆十分有礼,称呼黛玉为“嫂嫂”。
又有一众草头神、土地、鬼判、力士等,要来拜见主母。
夫妻俩坐在堂上,受了众人跪拜,杨戬便派人取了数坛好酒,径往五行山而去。
杨瑛陪着黛玉说话,不经意间,瞥见一人,笑道:“这郭五哥怎么回事儿?走又不走,进又不进的,只在门外徘徊不去。”
黛玉笑道:“想是有话要说,你替我请他进来!”
杨瑛依言出去,不一会儿,郭申独自走了进来,向黛玉笑道:
“嫂嫂,您那位结义兄长昨日千恳万求的,定要单独见你一面。可大哥素来不让外人在家里多留,我被那牛魔王实在纠缠不过,只得安排他暂住在山外。”
牛魔王,果然不单是为贺喜而来,却不知他遇到了何难处?
第45章 牛魔王的恳求
除了灌江口有府邸,梅山六圣在别处也办有产业,杨戬对诸位兄弟的营生是极为支持的。
这郭申喜爱喝酒,就开了数处酒庄。
郭申引着黛玉到了一处桃林外,指着远远挑出的酒幌子道:“嫂嫂,这里是小弟的一处小营生,兄长无事时也会来小坐。”
此时已是盛夏,满树桃累累,林中叶郁郁,桃林间掩映着数处房屋,酒幌子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桃花村!
倒是颇有他们兄弟的草莽气质。
黛玉赞道:“此地甚妙,若是我那孙师兄在这儿,必然十分喜欢!”
郭申嘿嘿一笑,引她进了一处小院,远远唤道:“牛兄,圣女娘娘瞧你来了!”
牛魔王放下酒坛,跌跌撞撞站了起来。
他看起来颓废了许多,丝毫没有昨日的声若隆钟,气势不凡。
看见黛玉,他嘴角熟练地咧了下,却比哭还难看:“圣女,你如今已成仙得道,与咱们有云泥之别。又是这样大喜的日子,我实在不该来搅扰。”
“可我能求的都求过,能拜的也拜过,实在是没办法了。”
说罢,铁塔般的身躯一倾,轰然跪下。
黛玉大惊,忙扶起他道:“牛大哥,我与铁扇姐姐是好友,与众位兄长是故交,你这一拜,岂不折煞我也?”
郭申也在一边搭腔:“老牛啊,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圣女与真君新婚,一早听得你在此,饭未吃茶未喝,催着我就过来了!你说这样生疏的话,岂不寒了圣女的心吗?”
牛魔王虎目含泪,用袖子在脸上一抹:“是哩,我糊涂了,有劳郭兄提醒。”
郭申连连摆手,笑呵呵走了出去,守在门外。
牛魔王转向黛玉道:“妹子,求你看在昔日情分上,救你铁扇姐姐与小侄儿的命罢!”
黛玉扶他坐下,道:“此地是郭五哥的产业,清幽干净,无隔墙之耳,牛大哥有话,但请明说!”
牛魔王垂头,叹道:“唉!也是我那山妻少年意气,才有了今日祸事。”
他搬起酒坛,倒了一碗,推给黛玉,回忆道:
“当年,你离开花果山不久,我就与铁扇儿成亲了。婚后我夫妻云游四海,自在逍遥,百年前才回翠云山芭蕉洞居住。当时你铁扇姐姐怀了身孕,每日数不尽的幸福甜蜜,真是我老牛生平最快活的日子。”
“一日,我陪着你姐姐在山外散步,忽遇到一伙儿衣衫褴褛、扶老携幼的流民。我正要将人驱散,你姐姐止住了我,又叫童儿们拿食物来接济。”
“那一众人都来拜谢,其中有位妇人,见到你姐姐怀孕模样,捶地大哭不止。”
“我们问清缘由,才知他们皆是火焰山人氏,百年前不知为何从天上降下一大火球来,将八百里的良田房屋尽皆烧个干净。”
“那些遇灾百姓,有侥幸逃得性命的便四处流浪,乞讨为生。遇到和善地界,停下来替人种田为奴,也算得条活命。遇到险恶地界,轻则散尽身上余财,重则一伙人尽皆丢命。”
“遇到我们的这一伙人,本是大户人家,又因住在火焰山边界处,颇抢出了些盘缠,投亲靠友,做些小买卖,才勉强支撑百年。”
“前些年,他们受当地宗族欺凌,生意被平白占了去,只得身无分文继续流浪。他们算是书香世家,落不下面子与人为奴,又惧怕官府搜捕流民,只能到人迹罕至的山里碰碰运气。”
“那妇人的孩儿,却因此被山里的野狼吃了。”
“你姐姐即将临盆,心善意软,听不得这般惨状,当即回家拿了法宝,驾云赶至火焰山,对着那汹汹烈火扇了三扇。”
“一扇扇风,两扇灭火,三扇下雨。那火却未能灭根,她正要扇第四扇,天上忽掉下个金圈,明晃晃打在她肩头。”
说至此处,牛魔王红了眼眶,哽咽道:“她当时便被打得跌下云头,身下鲜血淋漓,却是就此早产了。”
黛玉惊得站起身,急问:“然后呢?”
牛魔王道:“我忙带了他们母子回去,你姐姐就此昏迷不醒,那孩子也是神智缺失,浑浑噩噩长到五、六岁,竟再也不会长大了。”
“这些年,我求遍了三山五岳,却始终未得解法。之前虽听过九天圣女的名头,却不知原是妹子。我又是个妖修,素来只有被神仙抓去炼丹的份儿,哪敢往仙府上凑。”
“幸而,今年我偶然结识了万圣龙王,他与四海龙王有些亲戚,听得东海龙王的三个女儿拜在了九天圣女名下,说起那圣女与齐天大圣原是兄妹,这才隐约猜到是你!”
“又听得你要嫁给灌江口显圣真君,梅山兄弟早年我也曾拜望过,便大着胆子,腆了面皮,打了你故友的名头,求郭五先生引见进来。”
他来灌江口前已打定主意,要扯虎皮做大旗,借机多结识些仙佛,即便九天圣女不是黛玉,或者黛玉忘了故旧情谊,他也要拼尽全力,向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求些机会。
故而,婚礼上他表现得异常高调,结识了一堆有心攀附显圣真君、九天圣女的小仙,这话却不便再说了。
黛玉叹了口气,道:“都是小妹礼数不周,原该多去拜望诸位兄长姐姐的。”
牛魔王一家是取经路上大户,许多难皆与他家关联,黛玉心下盘算,若我去一趟翠云山,难免不会被那佛老抓住把柄,此后再以牛魔王一家相要挟,岂不更添这一家子苦难?
那金圈儿,必是老君的法宝,火焰山一难本就与这位道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原书中铁扇姐姐与红孩儿皆是活蹦乱跳,想来老君此后还有后手。
只是牛魔王一家会因此付出何代价,却是不可知了。
思及此,她斟酌着道:“牛大哥,姐姐侄儿身体有恙,我本应上门探望。只是,我前阵子惹上了些干系,不好累及故友。”
牛魔王的一颗心沉了下去,这数年来,他求人无数,这类拒绝的话术早听得耳朵起茧。
忽听黛玉又道:“玉帝曾赐给我十粒九转还魂丹,有起死回生之效,牛大哥若不嫌弃,就带两粒回去,医治姐姐与侄儿。”
她从袖中摸出瓶子,让牛魔王展开手掌,倒了两粒给他,又道:“若不奏效,长兄只管再到峨眉山找我!”
牛魔王不可置信地擎着手掌,看着那金灿灿的两粒丹药,仿佛是天上太阳落到了掌心。
他磕磕绊绊道:“这,当真是,天庭至宝九转还魂丹?”
九转还魂丹,除了老君自有,每年只进奉玉帝、西王母,寻常神仙不过在丹元大会上瞧一瞧,讨点儿次品余渣。
凡间妖物,只怕闻一闻味儿就是僭越,何况是真真切切地这般捧在手里。
黛玉笑道:“除非玉帝赐了假药,否则十足真金!长兄小心收好,拿回去医治妻儿要紧。”
牛魔王终于滴下男儿泪来,感叹道:“我求了无数山头,终究还是你与猴子最为仗义。大恩不言谢,老牛此后必然回报!”
他藏起丹药,再次抱拳称谢,转身要走。
黛玉唤住他道:“牛大哥,你若有空,可带孩子去五行山下,看看我那孙哥哥!”
此后一切劫难,皆从红孩儿不识孙悟空开始,若他们自小叔侄相认,可会有变数?
牛魔王用力点头,告辞离去。
黛玉送出去,郭申等在门外,迎上来与牛魔王寒暄。
牛魔王又恢复了几分意气风发,热情地要郭申改日去翠云山喝酒。
妻儿有了救治之方,他又成了那个被砍掉十个头颅,仍不肯屈服的大力牛魔王了。
黛玉不放心他独自拿着丹药,商请郭申跟了去护持,若到了翠云山丹药不济,便让郭申回来告诉一声,她再设法。
牛魔王听得感激不尽,洒泪而别。
黛玉离了桃花村,慢慢走回山上,她一时想到灵山,一时想到天庭,思及未来的取经大计,深觉此事未完。
清风徐徐,绿叶依依。
这数日的幸福,已将她浸得酥软了,心底开始期盼着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再没有未婚时的满腔孤勇。
以她与二郎今日地位,长生不死,儿孙满堂,自在一生,都是极容易达到的事,可当真要这样活吗?
路过二郎庙,她停下脚步,来进香的善信络绎不绝,堵塞了蜿蜒而上的山路。
黛玉化出白丝细云,隐在空中,坐看他们一个个带着绝望而来,又满载希望而归。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子,推开身边人的搀扶,一步一跪进了庙门,颤巍巍掏出香烛,用尽最后的力气,久久地磕下头去。
堂案上,二郎真君的神像巍峨肃穆,九天圣女的神像面带悲悯,二神并肩而立。
圣女像上,全是神性,已看不出凡人模样。
可林黛玉记得,她曾是凡人,经历过凡人的痛苦,绝望与无助。
在她体弱多病、寄人篱下时,只能凭尔去、忍淹留,受命运拨弄。
如今,她成了受人香火的神,如何能稳坐高台,坐视如她当年一般的凡人,在深渊中苦苦挣扎,在上位者的无视中无奈沉沦?
第46章 不在乎
杨戬回来时,弯月已挂上楼角。
烛光暖黄,窗纸上映出伊人身影,似在执卷阅读,却半晌不曾翻动。
他方驻足,那木窗即被推开,黛玉从上方探出身来,笑盈盈地向晚归的夫君挥手。
看来,读书是假,等待夫君是真。
杨戬微微一笑,飞身上了层楼。
他身上还带着酒气,便有意站得远些,向爱妻笑道:“你那猴哥哥好生厉害,硬要我一口气灌下三坛酒,才肯认我这个妹婿呢!”
桌上早就温着醒酒汤,黛玉盛了一盏,双手捧于他,嫣然笑道:“你不会真唤他大舅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