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还是神祸?
三十年岁月,倏忽而过。
黛玉去五行山看望悟空,一向飞扬跳脱的猴子,眉头却挽起了疙瘩,伏在地上,闷闷地画着圈。
“妹妹,你来得正好!”悟空拍着地底被薅秃了的杂草,叫道,“快去帮我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数月都没有人来找我”
黛玉连忙答应,飞起站立山顶,远远向西望去。
此时已是六月天气,山野里却没有几点绿色,干枯的地皮裂着口子,田地里麦苗枯黄萎地,沿途大树上,稀稀落落地在树梢挂着几片叶子。
山下小径旁,躺着五、六个人形,半晌一动不动,枯枝一般。
黛玉赶过去,拉起一个瘦弱的姑娘,问道:“你们为何不上山?”
那姑娘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干裂的唇瓣开合一下,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黛玉忙将随身带来的果酒拿出来,递到她唇边。
这果酒,是她数月未来,专程给悟空准备的赔礼。
南赡部洲战局初定,峨眉山雷灾连连,杨戬陪着她,日夜不休地护卫周边百姓,才数月没来看望悟空。
原是想,悟空有附近信民为伴,应不会寂寞才是。况且,杨戬虽助她施了障身的术法,一个不慎,还是会被天雷追到,波及周围人,故而一直闭门不出。
哪曾想,小师兄这里,也是一片狼藉,比峨眉山还要狼狈百倍。
那姑娘喝了仙酒,恢复了精神,扑地大哭道:“湘妃娘娘,您终于显灵了!”
她已百年未在此显灵,此地百姓竟还记得她的旧号。
黛玉轻叹一声,又拿起果酒,救了其余五人。
众人皆是一般扑地大哭,拜求救命。
黛玉好不容易止住他们情绪,弄清原委。原来,这两界山往西八百里,自去年秋分到现在,一滴雨雪没有落过。
村民们本想着来年春夏就好了,谁知从立春开始,天气就热得骇人,不仅滴雨没有,大地都被晒得裂出口子,附近河水尽皆干涸。
又连发了几处山火,烧毁了数处村镇,当地百姓即便想靠树叶、野菜度日,也成了妄想。
众人慌忙来山里拜见神猿大圣,可往年大伙儿走得熟之又熟的山路,仿佛遇上了鬼打墙,只能在外转悠,却怎么也进不得山来。
数月过去,村民已饿死过半,城镇里的百姓,拿着高价银钱,也买不到一粒粮食,只得流亡各地,乞讨为生。
又有盗匪趁机劫掠,流民们卖儿鬻女,苦不堪言。
黛玉驾云飞掠各地,眼见得各处惨状,比这些人描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飞至旱灾地段中心,在一处山头立定,顾不得雷灾还时时跟随,拔出玉簪剑,祭出五雷法,求雨。
一时霞光笼罩大地,响雷划过晴空。
此地多湘妃庙,有眼尖的百姓,识得是庙中供奉的潇湘妃子,都跑至山下,跪地叩拜不迭。
黛玉担心灾雷击中他们,飞身驾云至半空,任百道雷光击劈在自身,忍痛施完五雷法。
不过片刻,大雨倾盆而下,众百姓端碗拿盆,载歌载舞。
半空中,数百道雷光追着黛玉,向东飞去。
自雷灾追击至今,黛玉还是首次被雷击中,四肢百骸痛不欲生,险些昏死过去。
一双温暖耳熟悉的臂膀抱住了她,雷光在身后炸开。
杨戬俯身,将黛玉护在怀里,念动法诀,展开随身法宝山河社稷图,闪身进了图中。
天雷滚滚,一时失了目标,轰隆隆,将附近一座高山击为平地。
山河社稷中,流水潺潺,凤鸣鸾翔,一片岁月静好。
黛玉微开明眸,叹道:“我不过借花献佛,给出两粒老君的金丹,就被天雷追成这般模样,不知宝姐姐那边,又会遭到怎样的天谴?”
杨戬安慰道:“她是凡人,一切能为皆在天数之中,最多死后受些罪,现在是不会怎么样的。”
他伸掌抵在黛玉背后,缓缓输入一段仙力,助她缓解疼痛,恢复气力。
黛玉站起身,身躯摇晃,道:“不知外面的灾民怎么样了?我得再去看看!”
“无须担忧!”杨戬忙扶住他,“五雷法,玉帝也不能对抗,这场雨是必下的,你再调息片刻吧!”
黛玉盘腿坐下,轻笑一声:“天雷击顶,也不过如此!你天天还那般紧张,借了一堆法宝助我躲灾,又恨不得搬空灌江口的府库丹药。”
杨戬轻点了下她的额头:“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以为这就完了?以后还有更厉害的呢!”
黛玉吐一下舌头,笑道:“我这两粒金丹,替多少人抚平了历史遗憾,不亏!不亏!”
杨戬抚去她鬓边乱发,带着叹息笑了,然后起身,走至水边,拿棉帕湿了水,回去递于黛玉。
黛玉这才有些惊慌,方才被雷追着,狂风吹着,不知是如何鬓发散乱,面容脏污呢。
她转过身子,化出妆镜,拭去面上灰尘,理了理鬓发,垂头道:“我都这个脏样子了,你也不提醒我。”
杨戬笑道:“我观你,从不止于面容。你发丝乱一乱,不过叫我多些心疼罢了。”
黛玉面颊晕红,收了妆镜,轻声道:“是我连累你了。”
杨戬替她抚平鬓角青丝,笑道:“你所为,皆是杨戬心中所愿,谈何连累?”
两人相视而笑,黛玉靠在他肩头,低声道:“咱两个,再加上五行山下的小师兄,都长了一身反骨,注定不会有什么消停日子过了。”
杨戬道:“长反骨的人,何止咱们三个!这样的天道,有心性者,谁不想反上一反?”
“可惜多不过是转瞬一念!”黛玉转过身子,抱腿而坐,扳着手指道,“这次改变天命,我出手甚少,就被这闷雷追了快三年,若再插手多些,不知道要怎样被罚呢。”
杨戬面对着她,低声道:“无妨,咱还有些试错的资本,一点点试,一点点变,水滴石穿,愚公移山,未尝没有改天换地的那一天!”
“愚公移山,最后不还是借助了天神意志?”黛玉自嘲,“只怕归根结底,还是得驱虎吞狼,借力打力。”
她站起身,望着千里江山,一时觉得说不出的怅然。
杨戬静静看着她,单薄轻软的身子,花朵般娇嫩的容貌,却总是让他打心底生出敬意。
两人在山河社稷图中休息了半日,傍晚时分,梅山兄弟传来信息,有天庭调令到了灌江口,请杨戬速回。
杨戬收了信符,眉宇之间隐含一丝沉重:“这雷灾烦人得很,不如你拿我的信物,到昆仑山上小住一段时日,暂避一避?”
黛玉笑道:“今日若不是施五雷法,又怕误伤了百姓,那雷才打不到我呢!你放心去吧,我再调息一番,也该去看看那些受灾百姓!”
杨戬点头,将山河社稷图的用法教给她,关键时刻可以藏身。
他走后,黛玉调匀了气息,翻身出了图中,收起法宝,驾云回到两界山。
打眼一望,直叫她怒火冲天。
她离开不过半日,那雨竟已变得瓢泼一般,铺天盖地砸向地面。
干涸地面被冲刷得愈发干净,雨水聚成河,卷过房屋人口,滚滚向东而去。
黛玉抛出山河社稷图,喝声:“收!”
雨水、河水冲地而起,汹汹涌入图中。
趁这间隙,黛玉展开手中帕子,化作白练,将困在树上、房顶、木盆的百姓们尽皆救下,搁置在一处山头。
水里浮沉的男女老幼,望见她,仿佛嗷嗷待哺婴儿,见到了母亲,一个个哭叫不休:“湘妃娘娘!娘娘!”
自从受封九天圣女,有了峨眉山的道场,她已一百余年未在两界山施过恩德。
没想到,这里的百姓竟还有这么多人认得出她!
黛玉眸中带泪,心头沉甸甸的,化出千余分身,将水中幸存百姓一一救出。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痛哭流涕:“老天呐!我们做了什么孽,要遭这样的天罚?”
天罚?!
黛玉灵光一闪,忽明白了这旱、涝双灾的真意。
她抱起一个三岁的女娃娃,直朝五行山的方向飞去。
飞至山脚下,空中忽现出一道光墙,拦住去路。
黛玉脚下不停,举掌怒喝道:“去!”
五行揭谛应声滚落地面,求饶道:“圣女娘娘饶命!这都是佛祖旨意,不许附近凡人再接触孙大圣。”
黛玉并不与他们废话,飞至山上,将孩子交给悟空。
悟空叫道:“怎么回事?山外那雨下得好恶,绝非正常天相!”
黛玉道:“师兄,你看好孩子,这里有那如来的金贴,凡雨不敢侵扰!”
她又飞回山下,将化身用到极限,把受灾百姓一一移转到五行山上。
天将黑时,她的法力已近耗尽,仍有数不清的百姓困在水里。
乌云翻滚,大雨仍落个不住。
忽听空中一声喝叫:“娘娘,我们奉真君之命,前来助你!”
正是梅山六兄弟,带着一千二百草头神现身空中。
他们向黛玉行个礼,瞬间四散各处,开始搜救还活着的百姓。
黛玉抹去脸上雨水,看一眼乌云笼罩的天庭,拔出玉簪剑,腾空而去。
背后,千道天雷,追着她纤细的背影,冲天而上!
第32章 孤身上灵山
南天门外,雷公电母、风婆、雨师、四大龙王齐聚,正在拼尽全力朝着两界山以西泼洒雨量。
忽见一大束雷电,足有千余条,照头劈了过来,慌得一个个抱头翻滚,在云层中慌乱躲避。
众人身后的南天门却被劈个正着,呼啦啦响,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一时雷公撞了电母,风婆打了雨师,四大龙王更是撞作一团。
地面上的雨,倏忽停了。
黛玉现出身形,抱臂停在云中,冷声道:“今日五雷法,只拘雨三尺三寸深,谁许你们私自增加点数?”
众雨神识得她是九天圣女,忙扑地跪拜道:“圣女娘娘饶命,我们都是依旨意降雨,其他一概不知。”
南天门内,早迎出了四大天王,齐声喝道:“是谁如此大胆,敢雷击天门?!”
黛玉冷声道:“天庭神将,竟也认不出天雷了吗?”
她降下云头,大步走过南天门,直闯通明殿。
四大天王正欲相阻。
黛玉拔下头顶玉簪剑,撤掉障身术法,天雷立刻寻到了目标,轰隆隆跟着她,一路炸了进来。
天上天神,皆是躲三灾的老手,立时化身的化身,遁走的遁走,一时跑了个干净。
只有王灵官,仗着法力高深,迎了出来,喝道:“九天圣女,未经通传,何故擅闯凌霄宝殿?”
黛玉站住了脚步,规规矩矩行了礼,带着一丝笑意道:“小神求见陛下,劳烦灵官通传!”
王灵官还要喝问,天雷又至,黛玉闪身避开,大殿被炸出丈余宽的一个大洞。
这可是天庭!每一块地砖都经受过千锤百炼,灵力加持,在天雷下仿佛瓷做的一般。
黛玉无辜一笑,倾国倾城。
王灵官不敢与她多说,忙通禀进去。
不过片刻,传九天圣女觐见的旨意传出。
黛玉昂首走了进去,一路伴随着隆隆雷声,天雷炸不进凌霄宝殿,但轰响却隔之不绝。
大殿上,唯有托塔李天王、哪咤三太子等数位法力高深、不惧雷鸣的武将,还在忠心耿耿地陪王伴驾。
杨戬立在玉帝下首,面沉如水,茶褐色的眸子里却带着一丝担忧,隐含一丝激赏。
黛玉又规规矩矩,慢条斯理地行了大礼。
天雷在宝殿上方轰轰隆隆,玉帝被吵得头疼,挥手让黛玉起来,问道:“卿有何事?速速奏来!”
黛玉道:“启禀陛下,下臣有一事不明,特来向陛下请教!”
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隐约听到玉帝的声音:“快说,快说!”
黛玉不紧不慢道:“两界山以西八百里,百姓犯了何事,要受旱、涝双灾!”
玉帝道:“两界山以西属西牛贺州,是西方佛老地界,缘何到天庭来问?”
黛玉道:“降雨之权,唯在陛下掌中。两界山以西,半日之内,降了足有十个西湖的雨量,不问陛下又能问谁?”
玉帝坐直了身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这灾谴,尽在圣女身上,如何来问别人?”
黛玉惊讶了一瞬,款款行礼道:“还请陛下指教!”
玉帝语气缓缓,道:“三国之战,两晋之乱,本应死够一百元之数的凡人。因你插手天命,致使战乱提前结束,凡人之灵未够,故而两界山以西之人有此天灾。”
他莫测高深地笑了:“你说,谁是罪魁?”
元是年度单位,一元是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一百元就是一千九百六十万。
玉帝漫不经心地说出这个数字,甚至悠哉悠哉地喝了口仙茶。
“当然是这不公的天道!”
黛玉毫不犹豫地道:“陛下,我们作为受人间香火的天神,本该庇护凡间生灵,为何要助纣为虐,降灾祸于凡人?”
玉帝噎住,转向杨戬道:“二郎,管管你的女人!”
黛玉颊晕绯红,怒道:“陛下,这是天地公道,非是一家私事。”
杨戬站在一旁,慢悠悠道:“陛下,臣觉得圣女之言有理。三国之战发生在南赡部洲,天罚为何要降到西牛贺州百姓头上呢?”
玉帝不耐烦道:“还不是西天诸佛们的主意,他们既不在乎本洲生灵,我们替他们可惜什么?”
此言一出,一旁的哪吒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杨戬躬身行礼道:“陛下,您是三界之主,四洲百姓皆是您的子民,如何能替西方佛界做此损伤功德之事?”
玉帝不言。
功德是会损伤些,但有了这次天灾震慑,百姓们定会百倍地供奉天神,百年之内,功德皆会源源不断,只是名声不太好听罢了。
托塔李天王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两界山以西皆是普通百姓,战力有限,不如……”
玉帝这才点头,向黛玉道:“念圣女仁慈之心,降雨便暂缓三日,待圣女与西方佛界交涉后,再做道理!”
他一挥衣袖,转至内殿去了,托塔李天王忙躬身跟上,低声继续陈奏。
哪吒陪着杨戬、黛玉出来,笑道:“这事,说来也不怨圣女,归根结底,还是那齐天大圣大闹天宫时,天兵天将折了无数。”
“原想着三国之战能补齐,偏又中途出了变故。”
杨戬轻叹一声,向黛玉解释道:“拘人魂做天兵,工序颇无人道,需要千锤百炼,用钢水灌注,直到他们无知无觉,铜头铁骨,听命不违。”
黛玉垂眸,想到那些活生生的灵魂,从此化作无心无意的钢铁傀儡,恨不得回身再把天雷引过去炸掉凌霄宝殿。
三人至南天门外,哪吒拱手告辞,又向杨戬道:“杨兄,明日来找我饮酒!”
杨戬熟络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必去叨扰!”
等哪吒走远,杨戬望向黛玉,忧心忡忡:“玉帝过几日要巡视三十三重天,调我率兵护卫。你此去西方,诸事小心,先好言交涉。你有仙箓在身,他们轻易应不会动你。”
黛玉点头,杨戬又道:“遇到危难,便捏碎我给你的玉瓶。”
黛玉微微一笑,二人依依而别。
刚行出不远,杨戬又追上来道:“到了西天,先去找金蝉子,与你有个照应。”
黛玉笑道:“放心吧,我是玉帝钦封的九天圣女,二郎真君对外宣称的未婚妻,又是奉玉帝口谕前去,他们还能伤我性命不成?”
杨戬俊颜微红,拿出虎符道:“持此兵符,调梅山兄弟与你同去!”
黛玉收了虎符,驾云先回五行山。
大雨骤停,山上挤挤扛扛站满了受灾百姓,悟空正高声呼喝,指点众人站做个圈,将老人孩童围在内中。
他又念个扩展的诀,将石屋阔得大些,让体弱的妇人抱着婴儿进去避寒。
人群中有两个大汉,想挤进石屋去,被火眼金睛瞥见,喝令草头神一把丢下山去。
众人这才停了吵吵嚷嚷,排着长队,听神猿大圣调度,只有一些不懂事的小孩子,偶尔会传出一两声哭声。
人群中有眼尖的,忽暼见了黛玉,扑地纳头便拜,不一会儿,满山百姓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黛玉走至悟空身边,信手摘了片草叶,传信给杜鹃、白兰,命她们带领一众花妖、树精,带来鲜果干饼,给百姓们充饥。
她又唤来康张姚李四太尉,请他们带领众草头神,帮百姓们修建房屋,归置田地。
百姓们皆拜谢不迭,又别了神猿大圣,跟着四太尉战战兢兢下山去。
黛玉化出蒲团,在悟空身边坐下,将上天之事简要说了,叹道:“不过是上位者的一个念头,就给他们带来如此无妄之灾!”
悟空气得咬牙:“待老孙出了这鬼山,必先到天宫中戳出一百个透明窟窿,再打上灵山,掀了那……”
“嘘!”黛玉示意他噤声,捏了个隔音的结界,附身低语道:“他们将你安排得明明白白,要出此山,还得再等三百多年。”
“咱们如今与他们碰不得硬,这些气话,切莫再说了!”
悟空恨恨地一握手爪,将手边野草抓个粉碎。
黛玉又安抚他几句,唤来郭申、直健二将军,驾云飞往西方。
灵山佛界,檀香袅袅,梵音声声。
黛玉将郭、直二人留在山下,先去拜见了金顶大仙,告知其是奉旨前来。
金顶大仙一路通报上去,降龙、伏虎二罗汉下来接引。
二尊者皆是豪爽刚直之人,对曾打败他们的九天圣女毫无芥蒂,一路只提敬服之意。
香花漫天,凤舞鸾翔,黛玉脚踩金莲,款步行至佛祖宝座之下,俯身行礼,高声道:“小神奉玉帝口谕,前来拜望西天佛老!”
佛祖微笑,并不给她当众开口的机会:“圣女来意,我已知之。三日后,灵山开办盂兰盆会,正欲送请柬给圣女,圣女即来,何不小住几日?待盛会结束,自会给你一个答案。”
黛玉从善如流,落落大方道:“佛老既有言,小神理当遵从,只是我来时,陛下已明言以三日为限,倘若逾期致使生灵涂炭,岂不牵连了佛老的慈名?”
“无妨,无妨。”佛祖道,“我自会遣人前去禀明缘故,圣女安心与会就是。”
黛玉闻言,大声感谢了佛祖仁慈,又摞了数顶悲悯世人的大帽子上去,却并不走开。
佛祖摆一摆手,招来阿傩、迦叶,遣他们前去天庭,又唤了两名弟子,引黛玉在灵山安住。
黛玉拜别佛祖,跟着灵山弟子走出大殿,转过一处廊角,迎面撞上一人,呵呵笑道:
“好一个大胆的女娃娃,竟敢孤身前来挑衅灵山!”
第33章 上品上生功德
却是个笑呵呵的胖和尚,敞着圆滚滚的笑肚,晃悠悠站在身前。
黛玉褔身施礼道:“原来是东来佛祖,请恕失礼之罪!”
弥勒佛笑道:“你这女娃娃,年纪不大,胆子不小,有你师父年轻时的风采!”
黛玉笑道:“既蒙玉帝金口差遣,又是来见诸位长辈,我一个小女子,自然没什么不敢的!”
弥勒佛哈哈大笑,转身背负双手,晃悠悠地迈着方步离去。
那两名灵山弟子,一名摩能,一名闳巢,听得黛玉是来灵山挑衅,又是一副弱质纤纤的模样,不耐烦起自己的差使来,随手朝云雾间一指道:“那里便是圣女住处,我们还有功课要做,就不奉陪了!”
黛玉并未看清何处,也不恼怒,微微一笑,道:“尊者既有事要忙,小神自不敢劳烦。”
两尊者对视一眼,毫不掩饰讥笑,甩开大步去了。
黛玉径直向弥勒佛离去的方向追去。
弥勒佛大袖翩翩,施施然走在一处云海间。
黛玉假作不期而遇,转过一处石柱,赶在他前方,忽回头笑道:“晚辈又不甚挡了佛祖的大驾,万罪,万罪。”
弥勒佛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天下路天下人走得,谈何挡驾?”
黛玉道:“晚辈是后来人,自当礼让前辈!”
弥勒佛依旧笑眯眯的:“做前辈的,不过比晚辈多耗了些米银布匹,有何可让之处?”
黛玉叹道:“前辈是天下第一大肚能容之佛,自然容让得万物,可叹有些凡间的弱小生灵,战兢兢走在山野小路,也难免碍人眼遭人劫呢!”
弥勒佛笑得愈发大声,“你这丫头,说话着实尖锐,但做事略欠圆融,还是你往东我往西,咱们各走一边吧!”
他果然转步向西,晃着去了。
黛玉听懂暗示,依言向东而去,行出数里山脚下,是一座精巧的小院子。
她跃过满墙琼枝看去,见是一只懒洋洋的大蝎子,躺在院中大石上晒太阳。
黛玉径直走过去,敲门道:“里面的尊者,可方便指个路吗?”
好一会儿,大门吱呀开了。
一个风情万种的红衣女子,薄衣轻衫,扭着腰肢走出来,靠在门上,将黛玉上下睨了一眼,娇滴滴道:“你这女仙面生,如何来灵山禁地乱走?!”
黛玉故作惶恐道:“我是奉玉帝之命前来的九天圣女,因佛祖指派的两位尊者身负要事,将我撇在半路,一时迷了路径,误撞入这里,还请姐姐指条归去的路径!”
“九天圣女?”那女子听得此言,下死眼将黛玉从头看到脚,有些激动地问道,“可是二郎神杨戬的未婚妻?”
黛玉含羞应道:“正是!”
女子立时笑逐颜开,回身关了门户,客客气气道:“既是灵山贵客,请随我来!”
她引着黛玉,向东又走了半里地,俯身在一处桃树旁蹲下,向着一处洞口唤道:“妹妹,有故人来了,你且出来认一认?”
不过片刻,一白衣女子眉目艳丽,含露带愁,婷婷袅袅现出地面,向黛玉望了一望,奇道:“咦,怎么是你?”
黛玉也有些惊讶,这白衣女子,竟赫然是当年在昆仑山上见过的金鼻白毛鼠精。
她定了定神,笑道:“我来灵山前,杨二哥再三嘱托要代他向金蝉子大师问好,敢问大师何在?”
这一问,瞬间叫金鼻白毛鼠精红了眼眶,悲悲切切,掩面泣道:“还来问什么好?再晚得几日,真君只远远地替他这旧友上柱香,也就算尽了心了。”
黛玉惊道:“此话怎讲?”
白毛鼠精瞧一瞧四周,转身道:“你若不怕麻烦,就请随我来吧!”
她轻盈地跳下山洞,不见了。
那红衣蝎子精挑眉:“圣女,可敢进这千转百回的千窟洞?”
黛玉淡淡笑道:“洞窟也就罢了,我素来只愿意去朋友的家!”
蝎子精咯咯笑道:“有趣!有趣!在下红衫,刚下去的那位名唤白锦儿,我是她的朋友,她是金蝉子的朋友,金蝉子是二郎真君的朋友,咱们大家自然都是朋友了!”
黛玉微微一笑,翻身跳入洞窟。
洞窟果然千转百回,四壁溜滑,时有岔路开支;偶有漏窗,探出数枝桃花。
黛玉开明眸,循着那白锦儿残留气息,落在一处天井之中。
天井极开阔,周边柱子上嵌着杯口大小的一串夜明珠,发出莹润白光。
白锦儿站在一株桃树之下,眼圈红红,雪肤没有一点儿血色,见黛玉下来,微松了一口气,转身拜倒在地:“求圣女娘娘救命!”
黛玉扶她起来,轻声道:“金蝉子大师在哪里?”
白锦儿拭去眼泪,低声道:“他在大禅堂的金钟下罩着,如来说他佛性不坚,执着迷相,每日要以金钟震耳一百次,若不能醍醐灌顶,便要抽取真魂,罚下界转生呢!”
原书中,金蝉子转生十世,最后做了那懦弱无能的唐僧,与昆仑山上的妙语连珠、随性淡然大相径庭。
黛玉本还想是转世洗去记忆之故,难道真相另有隐情?
她拉着白锦儿在石桌旁坐下,问道:“究竟是为了何事?”
白锦儿垂头道:“我也不十分明白,自昆仑山回来后,他便将我送到此地独居,平日里也甚少相见。这等祸事,还是红衫姐姐在佛台听经,因睡着未及时离开,无意间听说的。”
红影闪过,那蝎子精红衫已翩然落地,笑道:“我在洞口设了毒针,若有不长眼的过来偷听,先扎他一针!”
她坐在白锦儿旁边,拿了茶盏中冷茶一口喝尽,咂嘴笑道:“妹妹,怎么贵客上门,连杯热茶都没有?”
白锦儿这才恍然,忙起身向黛玉施礼道:“这些日子,我心绪恍惚,怠慢了。”
待她款款走远,红衫低声道:“我虽未听全,但隐约听到‘取经’二字,又听那阿傩讥笑金蝉子是个傻子,放着这般上品上生功德不取,却要去坐在罩底受苦。”
“我还要再听,忽被一股看不见的大力拍了出去,一时骨软筋麻,眼前发黑,险些死了过去。”
她瞧向白锦儿离去方向,叹气道:“我这妹妹性又软,人又痴,我怕说得太多,她会铤而走险,故而一直没将这些话告诉她。”
原著中,这金鼻白毛老鼠精可是手段奸猾、杀人如麻,哪里有如今这般娇怯怯、未语泪先流的模样?
这中间的三百年,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
黛玉纤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心底琢磨:取经计划果然已早早开始了,这确实是一件大功德,唐僧后来便因此封了旃檀功德佛,只是这金蝉子为何不予配合呢?
见她沉吟不语,红衫有些心慌,强笑道:“咱们初次见面,原也不敢给圣女添麻烦。不过,一则我们虽身在西天,也听过圣女娘娘在南赡部洲的威名;二则,今日得遇圣女,我们是早早得了高人指点,此事非圣女不可解。”
黛玉想起那笑呵呵的弥勒,隐约有些明白了。
她站起身,向红衫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要找到解法,我需先见到金蝉子!”
红衫大喜,起身拱手笑道:“我虽是只蝎子,却得过佛祖特许,准许我在灵山听经修行,平日里在灵山来去也还算自如。娘娘若不嫌弃,可随我变作个飞虫,我带你去大禅堂。”
说罢,她化出原身,尾巴啪嗒啪嗒地拍在地上,示意黛玉上来。
那白锦儿端着茶盘出来,远远看见,一把丢了茶壶,上前拉住蝎子精的前肢道:“可是要去大禅堂?我也去!”
蝎子精道:“你去也不过是哭哭啼啼看看那金钟,有何益处?倘若因此害得圣女被抓包,以后还有啥指望?”
白锦儿这才哭哭啼啼地退下了,又跪下向黛玉磕头,千求万恳地拜托。
黛玉刚要安慰两句,蝎子精向白锦儿斥道:“别再啰啰嗦嗦耽误时间了,有这功夫不如去找你表哥,说服他做个帮手!”
白锦儿这才站到一旁,拭了眼泪。
黛玉摇身一变,化作一只纤巧的竹节虫,落在蝎子精背上。
蝎子精迈开八条长腿,风驰电掣般地出了千窟洞,直往山上奔去。
第34章 玄奘与金蝉子
她们变小了身躯,在山间穿梭,路过一簇铁线莲,张牙舞爪地从她们身上划过。
郁郁青草,成了参差林立的高木,山石台阁更是高耸入云,庞然可怕。
黛玉趴在蝎子背上,远远瞧见四只柱子般的巨腿从远方跑过,她认得是负责引路的摩能、宏巢,向蝎子精道:“快!他们发现我不见了!”
蝎子精脚底生云,嗖的一下从石阶上窜过,穿过一处厅堂,沿墙角避过一众打坐的罗汉,从窗口爬了出去。
又过了数座庭院,行至一处雄伟壮丽的大堂下,蝎子精带着黛玉从地砖缝隙间钻了进去。
大禅堂空空荡荡,正中间立着一只金钟、四面安着滴漏。
蝎子精瞥了眼滴漏,忽向后退了一步,急道:“不好!那金钟要响了,咱们须得避一避!”
却是来不及了,金钟微微一晃,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当!!!!!!
黛玉早已捻了个辟声的口诀,将自己和蝎子精护住,仍觉双耳嗡嗡,心下绞颤,一时头晕目眩,四周梁柱都飞速旋转起来。
蝎子精直接吐出了一口鲜血,晕死过去。
黛玉调息一番,将她藏在柱后,化作一只飞蛾,轻盈盈地飞过去,落在金钟下方缝隙处,低声唤道:“金蝉子大师,你还好吗?”
须臾,钟下传来温润淡然的嗓音:“我很好,可是林檀越么?”
黛玉道:“正是,我受显圣真君之托,前来看望大师。”
金蝉子道:“有心,请代我向二郎回谢!”
他语气安然从容,丝毫没有罩于钟下,刚被钟声镇脑的痛楚。
黛玉纳闷,这金蝉子究竟是心志坚定还是道行高深?
远远地已听到脚步声响,黛玉不再多耽搁,直接道:“大师,请恕我唐突,你为何会有此劫难?”
金蝉子叹道:“我听说,林檀越有识破天机之能,可曾听说,上西天取经的原只是位凡人?”
黛玉当然听过,在她那个时代,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
玄奘法师以凡人之躯,历经生死,越雪山,过高原,险陷流沙,攀过凌山,宁可就西而死,岂归东而生,跋涉五万余里路程,终于求得经书。
听她久久不语,金蝉子已知答案,道:“这样一个坚韧不拔的凡人,是不是应当得正果,修金身?”
黛玉郑重道:“玄奘法师,理当万古流芳!”
“万物有灵,岂独在灵山?”金蝉子长叹一口气,道,“众生平等,我不过是空享人间香火的无为之人,怎能抢夺这样一位凡间圣人的上品上生功德?”
黛玉讶然:“难道这位玄奘法师,不是你的转世化身吗?”
金蝉子轻笑一声,带着自嘲道:“他是他,我是我。他要一脚一印,九死一生。我却不过是夺了他的名,去参与一场荒唐的表演,将功果尽归灵山。”
外间脚步声逾近,听起来足有数十人。
黛玉飞身跃起,急道:“大师,我随后再来看你,善加保重!”
她掠起晕死的蝎子精,飞出了大禅堂,至一处山亭上,翩然落下,化回本体,将蝎子精揣在衣袖里。
已有两个罗汉赶来,瞧见她,回身叫道:“圣女在这里了!”
片刻之间,便有文殊、普贤二菩萨驾云而来,笑道:“山下小舍沙弥慌报未接到圣女,却原来在这里自在!”
黛玉微微一笑,从容道:“引路的两位尊者事多,小女子初到灵山,路径不识,只得至高处寻路,一时贪看风景,引得诸位菩萨担忧,实在罪过!”
文殊叫过摩能、宏巢,冷喝道:“佛祖遣你等接待圣女,如何惫懒无礼,擅离职守?”
摩能、宏巢战战兢兢,一起跪倒道:“请菩萨恕罪,请圣女恕罪!”
普贤笑吟吟道:“他们都是新入门不久的弟子,修行不到,过后定当严加管教。来来来,贫僧引圣女去住处!”
黛玉笑道:“有劳!”
灵山安排给她的住处,是山腰一座极为精巧的竹舍,丛竹修修,花香幽幽,又有数只白鹤,优雅地漫步其中。
两个小沙弥,侍立在门口,见黛玉过来,一起上来行礼。
黛玉谢了普贤菩萨,又请他进去喝茶。
普贤从善如流,在竹舍坐到日落方离去,期间各种言语试探,自不必赘述。
盂兰盆会将至,各路神仙大能依次前来,灵山盛况空前,热闹非凡。
黛玉每日打坐修行,并不为外界烦扰所动。
服侍她的两个小沙弥日日守在门边,却是按捺不住了,几次三番到门口探望。
夜里,灵山顶上凤舞鹤翔,凤凰现出七彩尾羽,焰火般飞舞,白鹤轻鸣,丹顶灿若宝石,绕着凤凰飞出各色图案。
竹舍位于半山腰,小沙弥们站在院子里,眼巴巴地踮着脚尖看了又看。
黛玉走出禅房,慈爱地笑道:“我要闭门清修,你们自去玩耍吧!”
小沙弥欢喜雀跃,又缓缓垂下头来,师父早有交待,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圣女。
黛玉走进房内,闭上房门,在内道:“我在房内弹琴,你们只要听到琴声即可。”
言罢,房内就沁出叮咚琴声,闻之让人心醉。
小沙弥们放下心来,出了院门,找了一处突出的岩石,面前凤焰绚丽,耳边琴声轻灵。
黛玉弹了两曲,设好留声瓶,化作一股轻烟,直奔大禅堂。
禅堂内依然空空如也,黛玉化作飞蛾,飞至金钟旁,低声道:“大师!”
金蝉子叹道:“我意已决,女檀越无须多劝。”
黛玉笑道:“我本以为大师是个通透的人,怎么这般愚直呢?”
她落在钟沿缝隙处,问道:“大师这般决绝,可阻止得了取经计划?”
金蝉子轻叹:“自是不能!”
黛玉道:“没有你,还有旁人,取经势在必行,那玄奘法师的功德,终究是要被人取走的!”
金蝉子道:“世事涛涛,唯能取得自心安然!”
黛玉道:“为一己心安,放弃千年修行,就此身死魂消,大师实在太过愚昧自私了!”
“哦?”金蝉子一怔,道:“愿听圣女教诲!”
“教诲不敢,”黛玉道,“我只是觉得,若想得大功果,取经路上的苦难险阻必不可少,少不得种种安排。”
她放缓了语气,轻声道:“放一只大妖下去拦路容易,被祸害的百姓又如何计数?从中取便,尽力解众生之苦,难道比不过大师的一世清白、良心安稳吗?”
久久无语,金钟一震,响彻天地。
黛玉早有准备,还是被震得险些气息翻涌。
她强提真气,将书中所见化作图影,向钟下传去。
钟内一声闷哼,金蝉子心头大恸,耳边嗡嗡作响。
一瞬间,他眼前光影重重,观音禅院的冲天大火,被献祭的童男童女,磋磨半世不得解脱的车迟国僧众,鹅笼中的千余小儿,狮驼国化作妖食的满城臣民
种种世间疾苦,纷至沓来。
“苦也!”
金蝉子大喝一声,醍醐灌顶,顿悟!
“为一己之心安,险些耽误多少百姓?”他双掌合十,向钟外飞蛾道,“多些仙子指教!”
黛玉叹道:“大师千万莫怪罪己身,始作俑者并非你我,咱们能做的不过是缝缝补补,尽力护住这世道人心罢了!”
金蝉子语气已恢复淡然:“佛门有一负业法门,自今日起,我愿背负心头罪业,为世间众生挣一条出路!”
黛玉轻声道:“大师,负业路上,你非独行!”
嘭!嘭!数声巨响,大禅堂门窗倏忽关闭。
一道洪钟般的声音,环绕在堂内:
“林黛玉!你竟敢来蛊惑我门下弟子,行那背离大道之途!”
第35章 你敢赌吗?
黛玉化出身形,昂然站起,高声道:“何为大道?谁来定义?”
“哈哈!”案上,端严肃穆的如来佛像,忽然张开眼睛,大笑道,“你这小女子,反叛之心比那猴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倒是教我们错看眼了。”
黛玉双眸直视,不卑不亢道:“我只是个小小女子,您是西天佛老,能得您正眼相看,已是不易。”
她缓缓走至佛像面前,凝视着佛像的双眼:“佛祖,我既然来了,所作所为便没想瞒过您,如今一切皆是明局,这一着棋,您还要下吗?”
“激将法,久远的感觉……”佛像闭眼,弯起唇角:“小丫头,你甚是有趣!”
他双眼一睁,笑容一凝,冷肃了嗓音道:“九天圣女,你忘了此行目的吗?”
“不敢忘,也不会忘!”黛玉上前一步,正色道,“所以,金蝉子接下取经计划的第一个条件,就是灵山、天庭皆须先取消两界山以西八百里的灾谴!”
佛像转向金钟:“金蝉子,这是你的意思吗?”
钟内,金蝉子嗓音清越,坚定不移:“师父,护佑凡世生灵,让众生离苦得乐,本就是弟子此生夙愿!”
佛像高深莫测地微笑:“你愿意依计划转世,历经十世生死,以凡人之躯,求取真经,传至南赡部洲么?”
金钟之内,传出的声音带着隆隆回响:“传扬经法,引世人向善,弟子固所愿也。”
佛像点头,又转向黛玉:“九天圣女,灵山不是你予取予求之地。若想救那些灾民,不再遗祸他人,你也需有所收敛!”
黛玉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怒火,礼仪端庄地福身:“佛老,您有何条件?请讲!”
佛像微笑道:“南赡部洲不向善缘,多贪多杀,我佛慈悲,愿以真经渡化,此为顺应天道的大功德,圣女切莫再插手期间。
“否则!”佛像佛眼一抬,凌厉气息压得黛玉瞬间跪伏在地,“遭受天道谴罚的,将不止是两界山的信民!”
黛玉被迫跪倒,运起全身法力,才没有趴在地上。
她强撑着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待盂兰盆会结束后,我就回峨眉山闭关,三百年内,除了回应巴蜀信民祈愿,绝不多行一步!”
佛像满意地点头,摇头微笑:“唉,不自量力的年轻人!有天下众生为软肋,如何开得了赌局,又能走出多远?”
声渐息,案上佛像,恢复无知无觉。
金钟开,一身缁衣的金蝉子缓缓起身,行至黛玉身边,扶她起来,从容道:“万物终生,绝不止是软肋!你我,也非不自量力!”
黛玉勉力调匀气息,整理衣衫,眸光闪动,轻声道:“大师,想不想下山一趟?”
金蝉子点头:“正有此意!”
灵山上,绚烂的焰火仍在继续,凤凰引领百鸟,轻歌曼舞。
黛玉与金蝉子,并肩下了灵山,驾云向东行出数百里。
月色初升时,至一城池。
森森月影下,不过看得一眼,金蝉子低眉念佛不止,黛玉转身恻然落泪。
原来,这城中妖气冲天,似已无一个活人。
黛玉低声道:“二百年前,我曾请二郎真君到此地托梦,警告他们妖魔将至,却不知有多少人逃得性命?”
金蝉子道:“大鹏吃人,不过一夕之间,只怕大多数人放不下眼前安乐,正踌躇未行之际,已进了妖口。”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城去。
遍地妖邪,满城冤魂。
金蝉子低眉念经,开始超度枉死之魂。
守门的四只狼精灵,呼呼喝喝冲上来,要打杀这大胆的和尚。
黛玉拔出玉簪剑,驾云而至,剑影纷飞,狼血泼洒,登时了账。
城头虎都管瞧见,一挥手,白蟒为弓,火箭四射。
黛玉并不停步,玉簪剑暴涨三丈,疾如旋风,火箭遇风四散,将周边妖邪点燃无数。
熊怪、狐精、蟒妖厉声怪叫,向着二人扑咬不止。
黛玉一剑在前,万妖莫能近身;金蝉子慈眉低垂,脚下未曾停得一步。
两人配合默契,诵经声徐徐,沿途冤魂得以超脱,化作缕缕白烟,跟着金蝉子的一缕灵光,飘然而去。
城外清得大半,黛玉掠上城头,向众妖喝道:“我们今日前来,只为超度冤魂,汝等若再挡路,休怪剑下无情!”
虎都管低吼几声,迎着雪亮剑光,奔上来几步,又转身溜了,众妖没了监督,立时四散奔逃。
黛玉推开城门,迎金蝉子进来。
城中街道空空荡荡,被咬掉头的妇人,倚在屋檐下,哀哀摸索丢掉的婴孩;被吃得只剩一截脊骨的汉子,翻翻滚滚,想要击打吃掉他的仇人。
颤巍巍的老者,提着腐朽不堪的拐杖,一路敲敲打打,寻觅着被妖魔占去的家门;血气方刚的少年将军,提着三尺剑,挥舞不休,死后还想守护家园。
官家小姐,青楼花魁,当垆卖酒女,初次进城的村姑……魂灵相扶相持,哀哭不休,有奔逃的妖怪路过,她们现出尖利的指甲,想要从仇人身上讨还一点儿血债!
可惜,相比凶神恶煞的妖兽,死掉的凡人,也不过化作轻飘飘的游魂,一阵夜风吹过,便身不由己地化成碎片。
他们这些惨相与微不足道的反击,平日里不过为妖魔增加笑谈而已。
黛玉握紧手中剑,但清了这些妖怪后,平白少了一难,不知又有哪个国家要遭殃?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凶手奔逃。
金蝉子在街中心坐下,于满城妖风腥臭中,清声念诵往生咒。
狰狞的幽魂,一点点恢复祥和;残缺的魂体,一点点补全。
母亲抱着孩子,汉子找到了新婚的妻子,壮者扶着老者,穷人挨着富人,女孩们相偎相依,一起向金蝉子磕头,哭哭啼啼,扶老携幼望酆都而去。
佛者眼角,流下一滴泪,口中依然念诵不绝。
女子凛然,持剑立于他身侧,有不识相的妖兽上来挑衅,便一剑挥做两段。
街道上,血腥味愈浓,却有一股清气,始终笼罩着街道中心,又引着超脱了的魂灵,前往往生彼岸。
黛玉站在金蝉子身旁,忽闻到一股熟悉的妖气。
抬头望去,天际翻滚的云层中,悬浮着一片铺天盖地的妖云。
此情此景,熟悉得可怕。
一道冷漠的声音道:“何方神圣?竟敢犯我狮驼国?”
第36章 失去真魂的模样
黛玉仰天望去,只见扑撒撒两扇羽翼遮了天日,血淋淋一张大口迎风便吸。
霎时,天地昏暗,城墙倾塌,飞沙走石,众妖兽大叫:“大王!饶命!”
却哪里来得及,呼剌剌一股脑被卷入空中,填了那妖鹏之口。
黛玉施展开定身之法,护住自己与金蝉子,金蝉子稳坐街心,依然诵经不止,对这骇人场面似乎全未看见。
空中忽传来惊天动地的一个大喷嚏,妖兽们又翻翻滚滚,跌下地来,翻身撒丫子就跑。
妖鹏带着鼻音笑道:“倒是有些手段,只可惜惹错了门庭。”
他收了身形,“嘭”的一声巨响,落在街道中心,挥出两把大刀。
黛玉早已惊呆了,扬声唤道:“鹏三哥,你如何在此?”
“三哥?”鹏妖嘿嘿笑着,上下打量一番黛玉,“好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既然开口叫了哥哥,我也非不懂怜香惜玉!”
他收起两把大刀,阔步而来,桀桀笑道:“来!与我做个王后,今日的事儿,也就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