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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可这宇宙又何止千千万万?

284.

星期日说的对, 我站在人的这边,但不是因为其他什么,仅仅是因为我见过人间百态, 而自己也同样是芸芸众生的一员。

不, 人间百态的说法着实有些傲慢。

我见过的只是「致:黯淡星」的浪漫与勇气,是「想象一朵未来的玫瑰」的挣扎与抉择,是「树海归于谧宁」的坚韧与信念, 是「受戒」的自性与无着

甚至于, 其实这一路走来, 我从未深入地想过这些, 可在这一刻,它们就这样冒了出来。

最终, 我回复他说:“我们是不同的。”

星期日的确是因着一份崇高的理想而行动, 但我的动力又出自于什么?是个人?是团体?亦或者,只是因为我能去做, 所以就决定这样去做?

我摇了摇头, 将这番思路中断,“我并非是为了将你隔绝开, 只是想提醒你:这份答案我给不出。倘若你仍然认定我可以, 那么,欢迎。”

这便是要结束谈话的意思。在远远地看了「彦卿」一眼后, 星期日便配合地以一语终结了这个话题,“原来如此,他并非与你同道。”

同道我望向「彦卿」的方向, 下意识想反驳什么, 却发现星期日的说法其实没错。

他们是因我而选定的目标,并非本意如此, 这就是本质的不同。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为此付出的努力并未有任何的减少。

但话题已然结束,我也不想再继续讨论下去,因此便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星期日大概有所察觉,他凝视着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默然望着前往的建木。

它依旧安然地屹立在远方,依稀可以得见有化外民因它而停留驻足,因此而引来附近云骑的观望

这样的存在,对知晓内情的人来说,着实无法放松下来。

285.

我最后还是没问「彦卿」到底都跟星期日说了些什么,倘若他想告诉我,总会说给我听的。

于是,在给星期日安排好住处之后,我便只身去往了神策府。

青镞看到我时并不意外,甚至提前道,“「丹恒」先生与「刃」先生都在后面房间,就是当初你住过的那间。”

这倒是好找,我向青镞点头示意,也不打扰她的工作,径直向后面走去。

已经写完报告的「丹恒」和「刃」尚未离开,一个个在景元面前乖巧的就好像被夺舍了一样,说着什么“若将军有难,随时吩咐”之类的话。

察觉到我的到来后,景元有些哭笑不得地向我示意道,“快把你家这两位带走吧。”

听到这话,我心中就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快步走了过去,“不会是他们惹什么事了吧?”

「刃」顿时扭过头来,不满道,“什么话,持明族的事,那能叫惹事吗?!”

“对「丹恒」来说可能不是,对你来说的话”我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目光,让他自行去意会。

大概是已经缓了过来,「刃」轻哼一声,毫不避讳地嘚瑟道:“那你可就猜错了,这次还真不是我。”

「丹恒」不愿回想地单手遮面,长叹一声,“我也没想到他给我的会是这种东西啊。”

“他?”我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从星的讲述中可以猜到这种东西指的就是春药,可是在星讲述的内容里,并不存在给「丹恒」春药的第三人。

「刃」颇为深沉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正在对景元抒发感激之情。”

而这次,就连「丹恒」都颇为赞同道,“神兵天降,不外如是。”

我的视线不由得移向景元,“你又去当救兵了?”

不能吧,先不提身份敏感的问题,就算去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来捞人。

不出意外的,景元笑着回应道:“怎么会,毕竟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行动。”

但不管怎么看都感觉那笑中带有些许狡黠。

最后还是「丹恒」给了我答案,“他的确没亲自去。”

懂了,那就是派人去了。至于景元怎么知道的可能是因为他是景元吧。

看出我已经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景元便率先问道,“你来神策府是终于准备要陪我一起加班了吗?或者”

他的视线从「丹恒」和「刃」身上略过。

方才还说着“随时吩咐”的「丹恒」立刻夸张地晃了晃身子,又抬手按住额头,“糟糕,我感觉好头晕,不会是药效上来了吧!”

“你坚持住啊!”「刃」更加夸张地扶住「丹恒」,一边喊着“你不要出事”一边配合地拽着「丹恒」向外跑去。

景元笑着看他们离开,并未有任何阻拦,却又在他们彻底离开后,将嘴角的弧度敛去,“若是从前,他们才不会这般体贴。”

这简单的一句似是感叹,似是伤感,可景元也只提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便向我示意道,“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了。”

286.

在「景元」提出要在穷观阵开启前离开一趟时,景元就清楚,这一趟必定不会简单。

仅仅是在罗浮之时,明里暗里就已经有不少人在打探他的消息,而在他离开后,更是有不少来到罗浮的“游客”、“商团”一并离开了罗浮。

景元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有事要做,但将这些人带离一定是他选择离开的理由之一。

毫无意外的,在「景元」回来以后,那些人基本上都没再返回罗浮。

因此,景元本以为他这次过来是有什么新得到的线索,可他开口第一句就是,“倘若要面临一场不可避免的神战,你会怎么做?”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提醒,而是真的在询问其中的方法。

“原来,这才是你们历经千百次仍未能解决的难题。”景元轻叹一声,不仅是为了这样的未来,更是为了「景元」,“可你本不必问我的,除非你认为,比起经历了千百次的你来说,我反而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景元」沉默着,最后才轻声道,“我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景元不由得蹙起眉头,随后便听到他又说,“倘若是你的话,一定能做的更好。”

这不是自我贬低,反而充满着真情实感——他发自内心的这样觉得,并依旧坚持将他们以两个不同的人来看待。

然而此时的话题已经让景元无法再在这方面继续深究下去,只能率先道,“若是神战,那便是寻常人无法踏足的战场。”

“如果可以,让这场神战无从爆发是影响最小的方式。那么这就涉及到很重要的问题,这场神战到底因何而爆发?”

毫无疑问的,这个问题只有来自未来的人才可能给出解答。

「景元」努力回忆着,却很快泛起了冷汗,苍白的脸色仿佛被抽调了所有的气血,只留下一具空壳。

而后,他略过了这个问题,只问道,“你似乎对神战这个说法并不意外?”

“的确如此。”景元点头回应着,“如果你还有印象的话应当知道,我曾读过《星空简史》,琥珀王存护的落锤将宣告一个新世纪的开始。”

“而针对这本书,有不同人给出了不同的解读,其中有一本解读宣扬的便是灾难说。即,未来将会有一场寰宇巨灾,因而琥珀森*晚*整*理王的每一次落锤,不仅代表一个新世纪的开始,同样也代表着灾难的迫近。”

当然倘若只是如此,景元也不会这般在意,毕竟这只是解读中的一个版本。

可是,自星核开始散布之后,无论是反物质军团还是泯灭帮,他们的行动都变得格外活跃,而绝灭大君幻胧更是直接对罗浮出手,种种迹象都让景元不得不考虑灾难说的解读。

甚至不止是他,哪怕拉出任何一个人来,都能说出不少关于灾难说的理论。

这就相当于有人告诉你,在某某年会有世界末日,你大可以不信,可当真有些许迹象时,总会由此而联想到这个说法。

“倘若公开”「景元」低声呢喃着,“若是将未来的灾难公开”

景元摇了摇头,“最好不要。”

只是不知真假的末日谣言,大家还能将信将疑地保持现状,可若将其公布定性,秩序很有可能会因此崩塌。

都要世界末日了,既然大家都要平等的面对死亡,那还需要坚持什么底线呢?

或许大多数人不会这样想,可总有人会的。

然而「景元」却笑道,“这个很简单,我们把它以幻戏的方式推广出去不就好了?末日题材,想来写这部分的人也不少吧?”

只要写的足够真实,总会有人能从其中的细节推测出什么的,而这部分人就是需要知道“未来”的人。

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四个人同样如此,可这宇宙又何止千千万万的人?

因此,只要推的够广,就可能多一个人看懂,能多一个人看懂,就可能多一份方案。

而对于主打贸易的罗浮来说,人脉是最不缺的东西。

“可这样做的后果,你”景元轻叹一声,在那了然的笑容中败下阵来,“你确定要这样做?”

“我确定。”

第92章他心甘情愿地自缚于此

287.

有时候我也会想, 景元对我多少有些过于纵容了。

这其中包含的究竟是他对我的信任,还是他对自己的判断?又或者,在他看来, 这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总之, 景元不仅答应了下来,而且还承诺会找罗浮最好的幻戏社来制作。

剧本自然是我来写,但不能以真实姓名来写, 毕竟一个籍籍无名的新人写出来的东西和一个未来罗浮将军写出来的东西受到的关注是不同的。

而这份剧本, 我打算在黑天鹅带回那份记忆光锥后再写。

——没有什么内容能比亲身经历的过往更为真实。

所以, 这件事依旧要放在之后。

至于现在“你的工作还需要帮忙吗?”

景元眨眼看着我, 旋即笑道,“求之不得。”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 但我知道, 他一定已经看出来了。

一切的等待让我生出无法抑制的不安,生怕计划的内容会彻底中断在穷观阵开启前。

倘若不是演武仪典期间不适合出现其他意外, 我恨不得让他们现在就开穷观阵测算。

时间、时间

288.

青镞瞅着工位上那俩一模一样的人挤在一起, 效率却没能高出多少。

具体表现就在于,景元时不时地就会停笔跟「景元」聊上两句, 一开始「景元」还会很正式地放下手头的公文回应, 但介于那些话从来都是景元天马行空的想法,「景元」渐渐的也就习惯了一边看着公文一边随口回应。

没想到这种时候最让人省心的反而是未来的景元, 若是未来的自己一定会很轻松吧。

青镞思绪一顿,骤然想起那惨烈的未来

在那样的未来里,已经没人能陪在他身边了。

几分钟后, 景元再度停笔, 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曾声称自己是巡海游侠, 那你有离开罗浮远行到什么有意思的星球吗?我听说有一个星球在某个特定的时刻会被虚空鲸群环绕,回荡着飘渺的鲸歌,那是它们对星球的祝福。”

「景元」头也不抬地回应道,“我没远游过。”

景元托腮看着他,“一次都没有?”

这样的用词让「景元」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景元」很快收回视线,改口道,“或许是我不记得了。”

简单的一句话让青镞心口有些发闷,她知道景元有过当巡海游侠的梦想,对那些描写云游星海的冒险话本也极为感兴趣,倘若去过一次,便不可能不记得。

千万次的重来会催生出怎样的绝望?可即便如此,他甚至不曾有过一次的崩溃,不曾生出半分就此离开的想法。

包括现在,他依旧安稳地坐在那里,情绪稳定地回应着来自景元的所有问题。

289.

我也很想知道其他星球的故事,但我们来之前主线才到匹诺康尼,算上黑塔空间站也才四个,根本没有能讲的内容!

至于景元提到的那个会被虚空鲸群包围的星球我不知道啊,主线支线都没说啊!

在我沉思之际,旁边的景元语出惊人道,“既然如此,我们出逃吧。”?!我震惊地看着他,旋即又看向不远处的青镞。

青镞似乎一直有留意我们这边,在我看过去后甚至避开视线,装作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太可怕了,景元是怎么说服青镞他要跑路的?真的不会是前脚刚走,后脚就被逮回来吗?

等等,景元要跑不会是因为他刚刚说的虚空鲸群吧?

我犹豫地看着桌上的公文,最后望着他那双温和的眼眸用力一点头,“如果你想去看的话,我可以在这里替你顶一段时间,你放心的去吧!”

他只是想放个假,欣赏一下风景,能有什么错!

然而景元却摇了摇头,“一个人的旅行未免有些孤独,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可景元离开罗浮真的可以吗?

这不是说罗浮没有景元不行,毕竟景元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符玄他们处理的也很好,可罗浮怎么能没有景元(比划)

“不然的话,让彦卿陪你一起去吧。”我向他建议着,反正彦卿同样有游历的想法,说不定这趟出去还能有所收获。

景元似乎对这个提议并不意外,甚至反问道,“如果我说彦卿不适合,你是不是还准备找其他人?”

虽然不知道彦卿为什么会不适合,但景元说的对。

我继续向他推荐道,“或者你想跟巡海游侠波提欧一同?他是个很有趣的人,你一路上都不会觉得无聊。”

“或者邀请星期日?虽然你还没见过他,但我想从我回来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温柔体贴,能作为旅伴的话,也是不错的选择。”

景元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是真的不明白吗?”

我当然还没有傻到这种地步,可是如果不做些什么,反而出去放松的话,会让我更加不安。

就像是开学前一天作业一字未动结果还要出门旅游一样。

因此,沉默之后,我只能对景元说一声:“抱歉。”

“你不必向我道歉。”景元望着我,鎏金的眼眸中带着难以分辨的色彩,“被困住的人是你。”

我与之对视,有些难过地心想:不,被困住的人是你,这七百多年,你不同样一次都没离开罗浮吗?

可这也不能算作困住,毕竟他是真心实意的喜欢罗浮。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大概是:他心甘情愿地自缚于此。

所以,在这方面,景元是注定说不动我的。

290.

我知道神策府事务繁忙,但却没想到能有这么多,我跟景元两个人一起都处理到了亥时三刻。

换算过来就是,晚上九点四十五。

莫名有种重回高中的感觉等等,景元他是不是根本没吃饭?

我偏头看去,这才发现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奇怪,刚刚不是还在的吗?是我太投入了没有注意?

我起身伸了个懒腰,将桌案的内容又整了整,正当我准备离开时,这才发现景元拎着两份打包好的晚饭走了过来。

我立刻上前接下其中一份,准备提出离开。但景元已经坐在台阶上开始拆着包装,又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邀请道,“一起?”

于是我在他身旁坐下,率先看了眼包装袋上的标签:星槎海炙鱼x1,米饭x1

包装拆开后里面是两个大小不同的透明盒。大的那份里装着一种特别的鱼,切好的块状鱼肉和泛着点点星光的鱼骨被分隔来,又保持着整鱼的形状,搭配着不明的蓝色汤汁,总有种它仍在深海畅游的感觉。

这不会是在说我不跟他出去玩的事吧?

怎么可能呢?这个荒谬的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我又压了回去。

不过,我的确有些好奇,“如果我答应了你,你真的会带我一起出去?”

“当然。”景元回答的毫不犹豫,见我蹙眉又偏头笑道,“毕竟有些情报只有亲眼验证过才能有所判断。”

原来还是公事。我松了口气,继续问了下去,“所以你要自己去了?”

景元咽下口中的米饭,回应道:“所以我让彦卿去了,能见这样一次场景可不容易。”

有道理。我点了点头,又迟疑地问道,“他已经出发了吗?”

景元看了眼玉兆,“预计是十一点出发,凌晨两点抵达,四点正目睹鲸群游来。”

我立刻放下手中的鱼,摸出玉兆,在群里艾特他们三个:现在报名即可得到虚空鲸群的祝福。

不是刃:发小广告,踢出去

不是彦卿:原来玉兆也能被盗号?

不是丹恒:是那个游荡在星海的虚空鲸群吗?

感天动地,果然这种时候还是「丹恒」靠谱。

不是景元:对,就是跟那金色幽灵一样的东西。

不是刃:你这么一说显得好廉价

不是彦卿:111

不是丹恒:我刚刚查了一下,这东西好像去别的地方看,跟团的话,往来要三天时间。

不是彦卿撤回了一条消息

不是彦卿:不就是鲸鱼吗?能有什么好看的!在水里游跟在宇宙游也没什么区别,顶多就多发个金光,我一点都不想看的!!

不是景元:不是跟团,彦卿会去,一个小时后出发,一天多的时间就能回来。

不是刃:所以你要去?

不是彦卿:那我也去!

不是景元:我不去。

不是彦卿撤回了一条消息

不是彦卿:那我不去。

不是丹恒:@不是彦卿,到时候会有人开直播分享

不是彦卿:感谢星际时代,好人一生平安!

这不是很想看的吗?我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的信誉分已经低到了不能再低的负无穷。

但实话说,放「彦卿」一个人去的话,我也会觉得有些不放心,万一他到时候还说服了彦卿来做什么

所以,在「丹恒」和「刃」都没说要去的情况下,「彦卿」不去便不去吧。

虽然景元就在身侧,但他一直没有看向我的聊天界面,在我收起玉兆后才问道,“如何?”

我摇了摇头,“他们都不去。”

意料之内的结果。景元笑了笑,将吃完后的透明塑料盒收好装回到袋子里,“有人帮忙果然要更舒心一些,明天记得继续来上班。”

我同样向他笑了笑,回应道,“求之不得。”

第93章未来不等于未来

291.

景元这段时间格外忙碌, 除却神策府内的繁琐公务以外,还有许多不在神策府之事,导致这两天里他时不时就会离开好久。

于是, 在第三天进入神策府时, 我一眼扫过去发现景元不在,心中也没有任何意外,只向青镞点头示意后便埋首于今日的工作。

丹鼎司人员调动报告及公共考核预案, 工造司新型金人研发量产汇报, 天舶司监察出入罗浮异常船只名录有些报告我可以直接给出回复, 但有些内容必须由景元去过一遍, 至少留个印象。

云骑军的训练汇报、云骑军巡逻分配、云骑军紧急预案调度等等,这些内容是不是有些过于核心了?

我偏头看向青镞, 却发现身旁之人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换作了景元。

被注意到的景元笑眯眯地偏了偏头, 活像是恶作剧成功后还要在案发现场看着你笑的坏猫。

“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大猫笑的更为矜持了一些, “不长, 也就一刻钟前。”

都十五分钟了,这还能叫不长?!

我起身为他让开位置, 却又被他压了下去。

就在我准备谴责他两句的时候, 就看到他拿起了我左手边那些批阅过的公文。

虽说那些都由青镞过了一遍,但此时我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 连带着方才想要谴责的词都忘的一干二净。

——总感觉现在就像是在面对老师现场阅卷打分。

“嗯”景元沉吟一声,让我本就紧张的心脏跳动地更加剧烈起来,“是哪里出错了吗?”

景元叹了口气, 在我颤着手准备拿回来重看一遍时, 他才放下那几份公文笑了起来,“这不是处理的很好嘛。”

憋在心中的那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我盯着他,咬牙道:“你现在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忙了。”

甚至都有时间来吓唬我。

“忙里偷闲、忙里偷闲。”景元讨饶般地重复着,又向我眨了眨眼,暗示道:“今天我们能有一个时辰的放松时间。”

“放松时间?”我不解地看着他。

难道彦卿还给那个虚空鲸群录像了?不过这都两天过去了,要看应该在两天前就看吧?

思索间,景元起身向我伸出手,“守擂赛,彦卿与卢卡。如何,想再看去一遍吗?”

原来已经要打决赛了吗?那当然是想看的,毕竟这次看他们打肯定不是自己打回合制。

我将手搭在景元掌心中,借着他的力道起身,“为了报复你,我决定要给你剧透这场守擂赛的结果。”

其实我也只是吓唬他一下,但景元却笑道,“是彦卿赢了。”

平淡的一句结果带着不必多言的信任。

“嗯哼。”我不置可否地轻应一声。

但无论是对于彦卿而言,还是对景元来说,他们在意的都不仅仅是这个结果。所以最后的惊喜还是让景元亲自去看吧。

292.

我们到达竞锋舰的时候,正赶上叽米调动观众情绪的开场白,“卢卡对阵彦卿已成为此次演武仪典观众最为期待的场面,如今这必将载入史册的一场对局即将拉开帷幕。比赛的结局究竟如何,让我们拭目以待!”

说完,礼炮调转,齐齐发射而出,宣告着比赛的开始。

飞剑环绕在竞锋舰的擂台上,在充分进攻的同时也能迅速防守。卢卡稍稍活动着右臂,侧身躲过一柄飞剑的同时出拳将其击落。

然而只要彦卿能重新将其控制,这样的击落便毫无作用。

同样意识到这点的卢卡加快了速度,在短时间内将所有飞剑击落,随后头也不回地向着彦卿冲了过去。

仿若孤注一掷的一击却只是一个假动作,在彦卿抬手准备招架时,卢卡已经绕到了彦卿身侧出拳。

可惜彦卿的剑法一向以灵动为主,这样的行动虽然的确有短暂的迷惑效果,却也给了彦卿足够的反应时间。

于是,在接下卢卡这一拳后,原本被击落的长剑再次回归彦卿的控制。

果然,非回合制到底是不一样的。我在心中悄悄点头肯定着,顺带听了一下叽米在解说中穿插的夸赞:“看来卢卡选手真是位了不起的战士,彦卿大人也要动真格的了!”

所有飞剑一并飞出,又顺从心意的以不同的角度发动进攻,疲于应对的卢卡一时间无法再找到近身的机会。

而将卢卡压制在一定的活动范围后,彦卿也终于使出了那一记杀招。

天河泻!尽管彦卿并没有喊招式的习惯,但这并不妨碍我在心里帮他喊一句,然后仿佛身临其境一般看到了不断下降的血条

这种身临其境还是不要了吧!

我快速将脑海中的场景驱逐出去,继续看向擂台。

这一招显然是彦卿削弱后的结果,不然能将携带冰抗的呼雷都冻住的一招,不会只让卢卡以铁臂硬抗下来。

“你的飞剑真是坚硬,我的铁臂已经完全失灵了”卢卡活动着铁臂,可上面覆盖的寒霜却无法化开。

再怎么样也要继续下去,卢卡坚毅的目光传达出这样的想法,视线紧盯着彦卿的动向。

然而彦卿却将手中的长剑插在竞锋舰的擂台上,摆出格斗的姿势,“既然如此,我也将弃剑不用,就让我们用双拳决定最后的胜者吧。”

卢卡的承伤能力着实不一般,在挨了几下我看着都疼的肘击、劈掌之后看着还跟没事人一样,于是彦卿直接从太极换成了八极。

又挨了一套小连招后,卢卡快速调整过来,以一记冲拳中断了彦卿的进攻。

彦卿虽然躲开了这一击,却还是被卢卡后续的假动作给骗了一下,挨了一击右勾拳。

嘶,这是真往脸上打啊。代入感很强,已经觉得疼了。如果不是景元就在身边,我都想搓搓脸。

这一击用尽了卢卡最后的力气,但他还是小看了彦卿的体质,别说是被打倒,彦卿甚至还有余力第一时间接住脱力的卢卡。

他握住卢卡的手臂,旋即踮脚将其举起。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顿时覆盖在整个赛场,只凭这一点都让人心潮澎湃,现场版的好处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

缓下心中被激起的情绪后,我无声地感慨道:果然,体质强才是真的强。

说起来,我的身体应该也挺能扛的,就是不知道要是这样打起来,脑子会不会被打到不清醒。

正想着,我听到身旁景元轻笑一声,感慨道,“以他如今的心性来说,若以后我出了什么问题,的确是最适合来解决后续的。”

原本还因非回合制战斗画面而激动的我顿觉一颗心沉了下去,“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倘若我真的是景元,还免不了要考虑一下时空悖论的说法,但我毕竟不是,所以“无论落在我身上的未来如何,都不会在你身上印证。”

未来不等于未来。

293.

虽然「景元」对这场比赛感兴趣属于情理之中,可当他看得格外投入以至于对外界无所察觉时,景元才觉察出一丝异样。

那种专注的目光就像是久不曾望见这热闹的一幕,因而心生无限的关注。

甚至于,「景元」都没能留意到自己的注视。

可「景元」明明在扣关赛时就有观看比赛,那份流传甚广的视频景元也有看过,无论是感伤的情绪还是最终的那声轻叹,显然都与此时的专注截然不同。

这种状态倒像是自己曾猜测过的,「景元」拥有另一个人格的可能。

所以,在比赛结束时,景元借着彦卿说了两句,可「景元」的状态与反应并无不同。

又或者,只是他切换的格外流畅

而在这个话题结束后,「景元」远远地望着擂台持续沉默,直至彦卿与卢卡从擂台上走下,这才叹息一声,意有所指道,“比赛结束了。”

“嗯,结束了。”景元轻声回应,看着身侧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攥紧了护栏。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提醒道:“穷观阵的准备如何了?如果可以的话,叫上白露吧。”

这听起来可不太妙,景元望着他并无担忧之色的面容,问道:“以防万一?”

「景元」犹豫一瞬,最后还是点头应道,“以防万一。”

294.

倘若黑天鹅真的能在穷观阵开启前将光锥带回来,那自己就能读取其中的记忆,并借助穷观阵将其公开。

这样一来,符玄的测算不会直接作用于我,说不定就不会导致“梦中”的后果。

只是,我不确定光锥内的记忆对符玄造成的影响如何,因此叫上白露的确是以防万一。

不过再怎么说,开启穷观阵时会有三位将军一同,总不会出什么大事。

但我没想到,黑天鹅回来的竟然如此之快,在我跟景元还在为今天多休息了一个时辰而加班时,黑天鹅就骤然出现在神策府内。

四周值守的云骑完全没想到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十分警惕而后怕地将人团团围住。

“景元将军,你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黑天鹅率先开口说着,以此来解释她出现的目的。

我向看过来的云骑点头示意,于是云骑后退两步撤回武器。

但他们也并未回归原位,而是留在黑天鹅附近,做好了一有异动就出手的准备。

我走下台阶,抬手示意他们回去后从黑天鹅手中接过那枚光锥。

无论是上面的图案还是最下方的小字,它都与“梦中”的光锥一模一样。

无师自通的,我闭目感受着掌心中悬浮的光锥,意识与内部的记忆联结在一起。

而后,我看到了我,是与「彦卿」他们谈笑着、仍在家中的我。

第94章又不重要

295.

在意识深入探索前, 我听到一声叹息在脑海中响起,“终究还是又走到这一步了。”

在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这是读取记忆的某种前置, 但它再度出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记忆往往夹带着情绪,我建议你换个地方再进行读取。”

“经验之谈?”我向它询问着。

而它也毫不犹豫地肯定道,“经验之谈。”

于是我将那枚光锥握在掌心, 睁眼看着面前的黑天鹅, “答应你的记忆我会留下的, 只是时间上”

黑天鹅了然应声, “那么,我就耐心等待你的邀约了。”

说完, 她又提醒般地问道, “你方才说的经验之谈是指?”

原来方才那句话我竟然说出来了吗?我向黑天鹅摇了摇头,“没什么, 自言自语罢了。”

或许黑天鹅能听出那是提问的语气, 但她到底没问下去,只回身看向警惕的云骑, 笑着比划出一个噤声的姿势后骤然消散不见。

惊疑不定的云骑再度戒备起来, 不过安抚云骑这种事就要交给景元了。

我望向上方的景元,向他点头示意后径直向后面的房间走去。

空荡的房间收置的格外整齐, 虽说不会有人来打扰,但我还是率先关闭门窗,又四下检查了一遍, 以确认不会出现意外。

被读取的光锥再度立于掌心之中, 而这次它没再开口。

296.

尽管外面已经泛起微明的天光,但熬了一晚上的四人却兴奋地无人去管工作了一整晚的灯泡。

「刃」兴冲冲地拿着血包在「丹恒」身上比划着, 怂恿道:“真的不试试吗?简直就是比阳光更明亮的!”

“我cos的又不是丹枫,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丹恒」将血包推了回去,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你直接藏手腕的绷带下面,到时候你拿支离一比划”

“呲——”「丹恒」模拟着血液喷射的声音,“绝对能引人围观。”

「刃」幻想了一下那个场面,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岂止啊,只怕110和120都给我打好了。”

说完又不死心地继续劝道,“还是涂你身上好,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丹恒」再度将其推开,“那涂你身上不也一样吗?”

两人你来我往了有将近半个小时,期间还夹杂着「彦卿」左右拱火的帮腔。

最后玩累了的「彦卿」提议道,“不是带了两包吗?你们干脆一人拿一包打呗,这样还显得格外真实。”

「刃」和「丹恒」对视一眼,旋即向房间主人看去。

庆幸于自己没被卷进去的「景元」当即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又担心他们放不开,开口解释道:“反正回来以后还要再收拾的。”

于是将中间的家具被搬开,为两人腾出发挥的空间,他们一人捏着一包被剪开了一角的血包面色凝重。

自告奋勇当作裁判的「彦卿」开始倒计时,“三、二、一”

在“开始”两个字还没落下时,「刃」就率先发动了袭击,但「丹恒」同样在防备着他这一手。

于是乎,原本该瞄准「丹恒」的血液随着甩出的力道飞远,直至落在靠墙看戏的「景元」身上。

「刃」和「丹恒」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异口同声道,“这是意外!”

“我信你们就有鬼了!”「景元」接过「彦卿」递来的纸巾,在衣服上点按着。

而「丹恒」也颇有心机地在此时发动了进攻,同样被「刃」也躲了过去,最后甩到那巴掌大的血包用完,他们身上也没能沾上一滴。

作为唯一的受害者,「景元」对他们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你们现在往地上蹭点我还能相信一下。”

“那不行,你要是相信了不就有鬼了嘛!”「刃」理直气壮地说着,看到地上的狼藉又心虚道,“你放心,回来后我们肯定会帮你收拾的,保证干干净净,比你的白毛都白!”

「丹恒」紧跟其上,点头附和道,“白白净净。”

“你们最好是。”「景元」看了一眼钟表,向躲得远远的裁判招呼道,“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297.

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开门的那一瞬,「景元」有些头疼地抬手抵在太阳穴,身旁传来一道担忧的声音,“将军?”

“将军?”「景元」后知后觉地偏头看去,在看到青镞后又有些恍惚地问道,“青镞?”

“是我,将军。”青镞半蹲下来,关切地将掌心贴在「景元」额头,随即起身向浴铁高声喊道,“去唤龙女大人。”

“是!”领命的浴铁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景元」借着扶额的掩饰打量着四周的场景,随后回头看向透明玻璃窗外那一望无际的云海,那模拟出的苍穹,那依稀可见的建筑,“长乐天”

他低下头,并未在衣服上找到那飞溅的血迹。

白露的诊断是积劳成疾,不曾提及有任何异常。

魂穿吗?「景元」下意识如此想着,又试探道,“如果我说我不是景元”

青镞仿若未曾听到这话一般,接取药方后又认真听取着来自白露的医嘱。

无论「景元」如何明示暗示,她们都像是不曾听到看到般自顾自地继续着

就像设定好的程序。

但这也不能排除是被某种力量屏蔽的可能,于是「景元」一边小心翼翼地承担着作为罗浮将军应尽的责任,一边暗中搜寻着景元的下落。

因此,在面对那场未来的灾难时,他甚至不能说应对的猝不及防,只能说在泯灭的那一瞬间都未能意识到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这是「景元」迎来的第一次结局。

可在死亡后,迎接他的依旧是格外担忧的一声:“将军?”

死亡的冲击感仿佛还作用于身体,「景元」闭了闭眼,缓和着那种心悸,而后以更为谨慎的态度来进行二周目的推进。

他依旧没能找到景元,但却成功地知晓了那场危机的来源。

神战一个放在游戏剧情里只会引人好奇的词,放在现实后却只剩下湮灭后的尘埃。

“将军?”第三次时,青镞依旧如此担忧着。

而后是第四次,第五次后来「景元」都会在恍惚间以为,青镞是否知道些什么,因而才一直是如此担忧的语气。

于是「景元」将未来的危机告知了青镞,青镞虽然有些诧异,却因信任而选择了相信。

可最后的最后,也只剩下一句,“抱歉,将军”

我们没能阻止这场灾难。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景元」向她扯出一个笑来,“还有,我不是景元。”

青镞仿佛没有听到最后一句话般,只对前半句流露出一个哀伤的神情。

而后,依旧是一声“将军”。

第十三次,再度回归原点的「景元」忍无可忍地将武器刺入心脏,而后放任自己陷入昏迷状态。

可仙舟人的体质着实不讲道理,在第二天下午他便苏醒过来,甚至还要面对青镞那“我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将军的异常”的愧疚神情。

“这不是你的错,青镞。”靠坐在床头的「景元」望着窗外叽叽喳喳的团雀出声安慰着,“也不必为我而担心,我只是想休息一下,一下就好。”

说完,他便抗拒性地躺下阖目睡了过去,可梦中依旧是无法阻止的灾难,死寂到连一声哀嚎都听不见。

于是他骤然惊醒,起身前往了太卜司。

“以穷观阵的观测结果来看并无异样”符玄盯着景元的心口蹙起眉头,纵使这个消息封锁的及时,几乎无人可知,但作为太卜兼将军之位候选者的符玄还是知晓的。

心中的担忧通通以一声轻哼发泄而出,关心的话也都化作一句:“要我说,你还不如早点把将军的位置让给我。”

“好好好,等下次六御会议我一定会举荐符卿的。”「景元」一如往常般敷衍着,可神情态度中却似乎真在考虑这种事。

然而,不出意料的,在接下来的许多个六御会议上,他都未曾提到这一点。

第二十一次重来,他专门在六御会议上提出了“我不是景元”的观点,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只是看着他,一如他什么都未曾说过那般等待着后续。

于是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将阵刀握在手中。

他的手在发颤,几乎让他拿不住手中的武器,可最后,他还是挥了下去。

“将军”熟悉的一句话让他怔然回过神来,但这不是新一遍的开始,仅仅只是青镞握住了戳在她心口的刀锋,轻声呼唤着,“景元森*晚*整*理”

他抽出阵刀,瞥了一眼身上冒出的银杏叶,又后退两步望着前方的几具尸体静立良久。

他试图终结自己的生命,可醒来后却发现他身处幽囚狱的监牢之中。

有无数的人来探视,说了许多的话,可他都没能听清,也不想去听。

他只睁眼望着天花板,哪怕是在一个眨眼间,那些熟悉的面容都会一个接一个的冲到身前。

漫长的时间里只剩下过往的不堪回忆,痛苦被一遍遍的回想压至麻木,最后竟变得毫无起伏。

最终,他看着前来探望的元帅,发出了被关押以来的第一句话,“杀了我。”

这个请求未能得到准许,甚至于整个人都被送至玉阙仙舟,由戎韬将军开启十方光映法界一探究竟。

他们没能得到前面二十周目的任何消息,而「景元」唯一会说的话也仅有一句:“杀了我。”

最终,他迎来了第二十一次的结局。

在这最为惨烈的发展中,他仍未能得到任何关于景元的消息。

第二十二次,在青镞开口前,「景元」便先打断了她的话,“我没事,你先下班休息,明早再来。”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青镞将未能开口的担忧咽下,正试图询问其中缘由之际,却见「景元」笑着看了过来,又偏头眨眼暗示道,“就当是放了个小假?”

这比第一句听来倒是正常许多,青镞稍稍松了口气,无奈地叮嘱道,“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自然,你可是我最信任的策士长。”「景元」目送着青镞离开,甚至在她回头看来时还很是欢快地摆了摆手。

简直就跟想做坏事的猫一样故作遮掩。青镞叹息一声,到底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离开了神策府。

翌日,心怀不安的青镞早早起床抵达神策府,这才发现竟然连值守的云骑都被「景元」遣散了。

空荡的神策府中仅有一人站在虚影的棋盘上,似乎就这样站了整整一夜。

听到响动后,棋盘上的人有些僵硬地回身去看,未能调动出任何情绪的面容毫无昨日欢快的样子,唯余一片死寂。

而那双如太阳般璀璨的眼眸也暗淡下来,仿若这世界万物都失了色彩,没有一丝一毫的乐趣。

不详的预感在心中弥漫着,青镞有些慌乱地问道:“景元,你在做什么?”

半分钟后,「景元」声音沙哑地回应道,“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觉得,以我现在的糟糕状态来说,还是由符卿来接任会更好一些,你觉得呢?”

在情感上,青镞很想回答说:白露前不久才诊断过,说将军你完全没有魔阴身的迹象,又哪儿来的什么糟糕状态。

可在理智上,青镞没办法欺骗自己,更没办法欺骗景元,只能尽力压着喉间的哽咽问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景元」轻声呢喃着,声音不知飘到了过去的哪一段时光,良久才自顾自地回答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越过青镞从神策府离开,并未召开六御会议举荐符玄,也未曾向元帅汇报,甚至不曾做出任何申请便驾驶星槎离开了罗浮。

神君因迟早会到来的下一任将军而被留在罗浮,玉兆被弃置,就连星槎上的定位装置都被拆解。

他循着一切有关星神的踪迹搜寻,或真或假的讯息需要一一验证,致使进展缓慢。

更何况宇宙间还有谜语人、虚构史学家和假面愚者这样的存在。

在最后的倒计时里,他降落在一个未知星球的酒馆,点下一杯清酒后也丝毫不碰,只在旁听周围酒友谈话的同时,于脑海中整合记录着所有信息。

有人认出了他,招呼着其他人嘲笑道,“你还在追着星神的踪迹到处跑?可省省吧,这个星海间能被星神瞥视一眼的人都寥寥无几,你又算得了什么?”

“就是,还到处宣扬那狗屁的灾难说,有本事你他妈的就直接让宇宙爆炸啊!”

哄笑声自四面八方的传来。

「景元」微微一叹,干脆配合着他的话倒数起来,“十七,十六”

方才还说着爆炸的人愣了一下,随即爆笑起来,“装个屁啊装!怎么,十七秒之后你要把宇宙打爆不成?”

而后有人起哄道,“你小心他把你给打爆!”

不明的主语让人分不清这个“你”和“他”指的分别是谁,但这并不妨碍「景元」从未停止的倒数,“三,二,一。”

在数到一时,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在意识到无事发生后再度笑了起来,“喂,我说”

“抱歉,预估的早了些。”不大的声音在酒馆响起,却让他们再次安静下来,他抬眸环顾一圈,轻声道,“零。”

瞬息间抵达的死亡让人连一个多余的念头都不会产生。

倘若「景元」不会“复生”,也会觉得这样无从感知的迅速死亡很是不错,可惜

一回生,两回熟。「景元」果断截下青镞尚未开口的话,直白道,“替我转告符卿,将军的位置归她了。”

“什么?”猝不及防得到这么一句的青镞险些以为「景元」这是得了某种病重即将不治身亡,吓得她拉住「景元」时的手都在不停地发抖。

“你放心,我很好。”「景元」按下她的手安抚着,“只是突然顿悟还是巡海游侠更适合我,所以决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然而已经跟了「景元」几百年的青镞清楚,他再怎么样也是舍不得罗浮的,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他肯定是不愿离开的。

不,应该说:要是出了大事,他就更不会离开了。

除非是有什么事必须要他离开才能解决。

可不管怎么说这都太突然了,简直就像头脑一热想出来的昏招,青镞紧急挽留道,“你确定不再多思考一天的时间吗?”

“那太浪费时间了,青镞。”「景元」毫不犹豫地回答着,旋即又笑道,“而且,这是我深思熟虑了二十二次之后的答案。”

怎么还有零有整的?青镞不解地看着「景元」离开,这一去便直到转生都未能再见他一面

这应该是第三十二次了吧?「景元」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没办法,他要记得内容有太多太多,至于这些无关紧要的,就只能在有限的脑容量里被不断压缩,最终挤出脑海。

甚至他现在只模糊记得景元这个身份之下有个徒弟,别说是样貌,就连名字都已经记不清了。

等等,那我叫什么来着?他陡然怔住,干脆提笔准备顺从着下意识的感觉来写下自己的名字,可几分钟过去,纯白的纸上仍只落有一个黑点

算了,名字而已,又不重要。

他盯着那张纸,梳理着最新得到的关于神秘星神——迷思的消息。

自称是诗人的沙伦·莱德曾说:“放弃追问如同豪雨放弃星辰的虔诚,放任隐喻的洪流穿过你的身体。你将看到星空尽头的真相,空萦玫瑰色的迷霁。”[1]

单从字面意思上来看,这话像是在说放弃不断的追问,只使用借代一类隐喻才能勘破真相。

但介于这人的身份是谜语人,其留下的语言文本的可信度并不高。

只是,这句话表现出的思想又的确契合于神秘的“宇宙不可穷解,真理才是幻觉”的理念。

或者说,让人因此处于信与不信之间也是谜语人乐于看到的?

而且,迷思曾在宇宙与忆域的边界凿出大量泄口,任由其中的忆质流淌而出。

那么,到底是怎样的记忆才会让迷思选择采取这样的行为?

仅有一个黑点的白纸上没能留下任何文字,但「景元」却像是已经做过记录一般,在对应的位置划出一个椭圆来,“又牵扯到了记忆。”

看来之后要想办法结识一个忆者才行。

梳理完毕后,「景元」将那张白纸扔进篝火里,看着它被火焰吞噬,仅留下些许灰烬与被灼烧的木炭融为一体。

第五十九次,或者其他多少次。

「景元」躺在厚厚的雪地上,仰面望着陌生的星空,仍由飘落的雪花落入眼中

没有北斗七星,也没有启明星。

持续未退的高热夹杂着令人不自觉瑟缩的寒冷让他觉得有些犯困,可大脑却格外的清晰地仍在运转。

——尽管它只是在转一些浪费脑细胞的琐事。

但话又说回来,人的上限果然是无穷尽的,都这么多次过去了,自己竟然还能记得这么庞大的信息量,甚至具体到何时何地何人给出的何种线索。

这要是有朝一日回到自己的世界,保准能去参加最强大脑。

不过,介于现在用的很有可能是景元的脑子,所以哪怕回去估计也只能回归自己的日常生活。

唔,日常生活是什么样子来着?想不起来了,不过应当跟现在这样没什么区别吧。不然也不会在想到日常生活时,就跟想到未来仍要再经历的周目没有什么不同。

原来,这就是日常啊

像是突然明悟了什么常识一般,他抬臂横落在眼前笑了起来,冰凉的肌肤与滚烫的额头相贴带来一阵清爽的舒适。

于是,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直至被风雪彻底掩埋。

第95章是我把景元给弄丢了

被人从雪地里刨出来的时候, 「景元」还以为这颗星球上真存在什么隐藏文明。

毕竟从他听来的情报来说,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颗星球的文明已被天灾所毁,除非还有什么地底人一类的隐藏文明。

直到那位地底人抱紧自己, 落下滚烫的泪水, 呜咽地重复着“将军”二字时,「景元」这才恍然意识到,这大概率是来自罗浮的熟人。

僵硬的身躯在拥抱中逐渐回温, 「景元」艰难抬手抓住对方的衣角, 将刚恢复出的力气全部用尽, 这才成功让对方感知到自己暂且还不需要有人来哭丧。

那人愣了愣, 随即迅速抄起「景元」向飞船奔去。

浸湿的衣服被尽数除去,维持在恒定温度的水池将体温渐渐带动起来, 直至恢复正常后才被人捞出擦干, 用毛毯裹起。

“多谢。”被裹成一只毛绒绒的「景元」笑意盎然地说着,“没想到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都还能遇到老乡, 实属缘分。”

那人看着体温计上的度数呼出一口气, 随后才低声回答道,“不是缘分, 我是来找你的, 将军。”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罗浮的新任将军是谁呢。”「景元」以轻松的语气说着, 却只在变相地表示自己已不是罗浮将军。

毕竟将军换届这样的大事,星际和平播报定然会讲——哪怕罗浮根本没有举行换届仪典。

但那人却固执地以旧称呼回应道,“是符太卜。”

“这样啊。”「景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又偏头看向窗外。

原本好好一个自然雪景星球被这人挖的东一块西一块, 差点没直接变成月球。

静谧的氛围中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半晌还是「景元」率先开口道, “你这样急着找我,是罗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不是罗浮。”那人有些急切的回应着,琥珀色的眼眸中流淌着炽烈的情绪,“是我。”

「景元」眨了眨眼,“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那人停顿下来,眸中的炽热骤然被流淌出的泪水所淹没,“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嗯,抱歉。”「景元」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本来我该跟你聊聊罗浮上的过去现在,但我的确已经不记得多少了。”

眼见着面前这人的泪水几乎已经抑制不住,「景元」连忙补救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或许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我是彦卿。”说这话时,彦卿一把抹去眼中的泪水,满是希冀地看着「景元」,试图能让他从这个名字中回想起什么。

然而「景元」的确忘得彻底,甚至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连一丝迟疑都没有就点头应声道,“你好,彦卿。”

那一瞬间,彦卿只觉得被冻僵的人其实是自己,他缓了半晌才压下喉间泛起的苦涩,尽量平和地问道:“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这个问题对「景元」而言不难回答,可关键在于他想不想回答。

——如果连自己都认下景元的身份,那还能有谁能去找景元呢?

于是,他轻声道:“这不重要,彦卿。”

仿若一开口便会逸散在空气中的音量让「景元」都不明白自己这话到底是在跟谁说。

于是他叹了口气,抬头注视着彦卿,再度重复道,“这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彦卿抽了抽鼻子,赌气般地不愿再听「景元」讲话,同样不顾他的抗议,直接将人带离这荒无人烟的星球,入住在一家旅店。

新换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将人裹成一个圆润的雪人,「景元」有些不适地扒拉着围巾手套,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其实我是要去附近的一家酒馆,不至于穿这么多的。”

“酒馆我陪你一起去。”彦卿不容置疑地说着,让「景元」莫名从他身上觉出些许威严感。

但「景元」毕竟已经抗议了两次,也不好意思第三次拒绝他的好意,只是该提醒的话还是要说的:“酒馆中鱼龙混杂,你这样的小孩子”

他忽然停顿下来,望着面前毫无稚气的少年恍惚一瞬。

「景元」很想问一句“你是不是长高了”,但介于刚刚只是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影像,因此也就没必要专门向彦卿提及了。

彦卿没有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同,有些紧张地问道,“那里很危险?”

「景元」摇了摇头,将厚实的衣服卸下大半,“没什么,我们走吧。”

按照惯例,「景元」点了两杯清酒,准备慢悠悠地旁听四周的交谈,但彦卿却直接将他自己那杯喝了下去,而后看着酒水单又要了一杯[向邪恶追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