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拿着协议怯怯扭扭找上自己的那个雨夜之前,谢津延发现他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男人。
光线朦胧。
眼前像是被裹了一层毛茸茸的光圈,光变成七彩的,落在又到院子里开始搭葡萄架的男人身上。
昭昭搬了凳子正坐在紫藤萝花架下的石桌上写从北城带过来的周末作业。
过了紫藤萝盛开的花期,花架上现在郁郁青青,缠着蓊郁的枝叶,被明亮的太阳光照得碧绿剔透。
谢津延望了眼男人的身影,又看向紫藤花架下专心做作业的小侄子,脑海里浮现出以后孩子生出来,会不会就是这样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他忽然有些后悔那晚草草在协议上签了名字。
一张离谱的协议,谢津延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想让他在那么大的雨中先离开。
那么纤细的身体,仿佛风一吹就能折断,还怀着身孕,衣服上浸湿了车辆疾驰而过溅来的雨水,却倔拗地和自己僵持。
让从来在谈判场上无往不利的自己第一次尝到了失去谈判主动权的狼狈滋味。
谢津延心情很是复杂,视线落定在男人的身影上。
葡萄架已经搭好雏形,男人正垫着脚吃力地往木架交叉的地方绑绳索加固葡萄架。
谢津延挂断视频通话会议,让宋秘书主持接下来的工作,合上笔记本电脑,走到葡萄架旁。
“我来吧。”
他接过男人手中固定葡萄架的绳索。
熟悉的木质沉香气息包裹而来,随之落下一片高大的阴影。
江之遇扭过头,就看到昭昭小叔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胳膊从身后绕过来,质地轻薄的西装面料擦过耳垂,轻易就将自己不小心搭高了的葡萄架固定住。
江之遇身体一僵,抬眼怔怔看向离他这么近的男人。
昭昭小叔很高,他微仰着脖颈看他的时候,能清晰看到他流畅的下颌线条,被头顶上明亮的太阳光圈抹去凌厉的弧度,侧脸一瞬变得柔和。
“你每天都要给自己找这么多的事情做吗?”
在江之遇整个人怔住的时候,男人低下头问,光晕一曳一晃,那双看人时总是带了点冷鸷的漆黑眼眸也好似柔和许多。
江之遇不自觉退后一步。
然而身后就是男人结实的胸口,他脚步一绊,直接跌进了对方怀中。
被对方一只胳膊揽住。
光线太亮,江之遇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只感觉到对方身体也好似微微一僵,随后熟悉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惯常听不出情绪的冷冽口吻。
“小心,你这样很容易摔到自己。”
“还不是因为你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一点声音都没有……”江之遇回过神来后小声咕哝。
他好像特别喜欢这样小声碎碎念,垂敛着漂亮的眼眸,眼神总是小兔子般闪躲,然后自己悄悄嘟囔。
谢津延心脏像是被一片轻柔的羽毛扫过,松开手臂,怀中残留着毛茸茸的脑袋撞击到自己心口的温度。
他隐约听到哪里有心跳声。
“我只是看你垫着脚给葡萄架固定很是费力,有点看不下去。”
江之遇耳根微微一热,再次小声咕哝:“我马上就自己固定好了……”
剩下的葡萄架是昭昭小叔一个人在搭。
他说他个子高,让他来做这样的事情比自己快速,他向来是个讲求效率的人,能追求效率最大化就不会启用别的方案。
江之遇想,这样的方案也包括干农活吗?
因为在这之前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样一位金尊玉贵的大少爷,那么大一家集团公司的总裁,会在自己的小院做这种粗活累活。
他还以为他那双冷玉般骨节修长的手只适合在公司签署文件,或是像之前在酒店走廊看到的那样,姿态矜贵地擎着红酒杯,游刃有余地游走在交际场。
没想到这双手也会有别的用途。
祁焰最近联系不上两个发小,一个疑似把群消息屏蔽了,一个从家里的公司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
好不容易一通电话打到阿延那里,终于有人接,却是八岁小男孩的声音。
“哦,你说我小叔啊,他现在忙,正在给我爸爸搭葡萄架,没时间接电话。”
“黎叔叔也在我们这里,昨晚还来我家蹭饭了。”
祁焰:“?”
不是,为什么昭昭说的话他听不懂啊。
在他爸爸那里搭葡萄架。
昭昭的爸爸应该就是他的养父。
可是昭昭养父不是带球跑回乡下了吗?叫什么地方来着,好像是溪源乡。
为什么阿延会在他小侄子养父的家里搭葡萄架?
他搭什么葡萄架啊?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吗?
还有,老黎为什么也在他们那里,还去昭昭养父的家里蹭饭?
昭昭说的是他们两个人吗?
他们到底背着自己和岭生在干什么啊???
第27章 第 27 章 “你们两个不是最好的朋……
祁焰握着电话, 一张总是恣意张扬的帅气面庞上写满了疑惑。
他现在正在拍摄一支高奢品牌的代言广告,化妆师刚给他画好了妆,等品牌方那边安排好就会过去拍摄。
他经纪人从化妆室门口匆匆忙忙走过, 半途折回来:“收收你的表情, 你现在看上去太傻了, 被人拍到流传到网上, 会影响你在粉丝心目中的形象。”
祁焰挑挑眉, 漫不经心做了个口型:“知道了。”
他也不想这么惊讶的, 实在是等候的间隙有些无聊,想到最近发小们一个个像销声匿迹了一样。
岭生话少,不常出现他理解。
阿延自从他那个土美人揣球跑了就从群里消失了。
还有老黎, 哪里都会插上一脚的人竟然也许久没有吭声,问他公司助理才知道已经好几天没去公司了。
怎么, 到底忍受不了接管家业跑路了?
祁焰满脑袋疑惑, 终于忍不住打电话一个个问过去,竟然从昭昭口中听到这么……让人难以理解的信息。
在昭昭乡下的养父家搭葡萄架?
去昭昭养父家蹭饭?
祁焰虽然学生时代成绩一直追不上另外三个, 但自问智商没有问题。
可昭昭说的话怎么会这么难以理解?
他从沙发上坐直身体, 化妆室阔大的玻璃镜上倒映出他帅气无比的面庞, 蓝发招摇惹眼,修长手指圈着一贯张扬的戒指,腕上品牌方镶钻的表盘矜贵璀璨。
面上表情却十分纠结费解,飞扬眉头拧在了一起。
祁焰向昭昭难以置信地确认:“你说你小叔和黎叔叔在你爸爸那里,你爸爸不是回乡下了吗?”
谢寻昭点点头:“对呀, 我回乡下了, 昨天下午小叔陪我回来看望我爸爸的。”
祁焰:“?”
祁焰:“!”
沙发上的人抓耳挠腮,直接站了起来。
“他们俩怎么会跑去乡下?”
“老黎以前喜欢四处乱跑我能理解,阿延怎么会去那里?”
他那么洁癖的一个人, 怕不是走在乡间的路上一直弯身擦皮鞋擦到天荒地老吧?
而且为什么他们俩会一同去了昭昭养父所在的乡下啊?!
正要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电话挂断了。
谢津延从小侄子手中拿回手机,看清屏幕上显示的通讯信息,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
“小叔,祁叔叔问你怎么来乡下了。”谢寻昭如实转达帮小叔叔接听电话听到的内容。
谢津延面无表情查看手机上有关公司的其他讯息,闻言心不在焉应了声:“再看到是他打来的直接不接就行了。”
谢寻昭:“哦。”
祁叔叔怎么得罪小叔了?
听奶奶说,他们不是从小一起玩得很好的朋友吗?
谢寻昭小小的脑瓜一脑袋问号。
化妆室里,祁焰茫然地看着手中被挂断的电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再次拨过去电话,没人接。
再打,挂断。
他直接一个电话打到岭生那里,气得鼻子孔直冒火:“岭生,你猜怎么着,阿延和黎清叙那两个家伙跑到乡下去了!阿延还把我们屏蔽了,不就是那天在群里说了他几句吗。”
祁焰愤愤不平,隐约猜到可能是那天在群里把话说重了,让阿延那个死要面子的有些难堪。
“可我们也是为了他好,人家都带着孩子跑路不要他了,我们让他重新再找更好的不对吗?”
霍岭生不紧不慢走在下山的石阶上。
他刚从山上修复完石碑下来,耳边就炸出这么一堆连珠炮。
他顿了顿脚步,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一些。
“你是说阿延和清叙去乡下了?”
“是啊,都去溪源乡了。”祁焰肯定点头,“昭昭说阿延是陪他去乡下看望他养父,老黎就不知道了。”
霍岭生神情淡漠,清冷眼眸虽也略过一瞬诧异,不过很快就恢复成不问世事的冷淡模样。
“腿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你不觉得很可疑吗?为什么他们会去到同一个地方?昭昭还说老黎昨晚去他养父家蹭了晚饭,老黎那天在包厢那样揶揄人家,他怎么有脸的啊?”
霍岭生眉头这才轻微皱了皱。
化妆室那边品牌方的人进来告知可以拍摄了,祁焰心中疑惑憋到了极点,却还是不得不挂断电话:“我先去拍广告了,晚点再和你说。”
耳边一下子清净下来。
霍岭生背着修复石碑未用完的石料重新往台阶下走。
古刹幽静,能远远听到从山寺那边传来的钟声,霍岭生背篓擦过石阶旁探出的枝桠,几片艳红的花瓣飘落,悠悠落上台阶。
他抬眸,望向这株扎根山野的不知名花树,仿佛那日他在那扇窗下抬头看到的那株。
住持见他从山上下来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问他怎么了,是石碑修复有什么难处吗?
霍岭生摇头。
住持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从藏经阁里拿出一本年代久远的营造书,书页泛黄,沾了点古朴的尘灰,住持用衣袖轻轻拂过。
“我前几日在网上看到一个古法工艺制造的榫卯玩具,你知道,我一直在寻找一种失传已久的古技法,试图复原那座前朝留下来的伽蓝殿。”
霍岭生疑惑抬眸:“您是说那个玩具里有您想找的古技法?”
住持微微笑着,翻开营造书:“是,我向那位买家打听过了,是从一位乡下自媒体博主的链接橱窗买的,听说还有其他有趣的小玩意儿,可惜数量太少,一经售卖就被抢空,我到现在也没能抢到。”
“您可以试着问买到的人能不能转卖。”霍岭生提议。
住持笑道:“正在接洽这样的买家,不过我更希望能够找到那位原手工制作人,虽然现在非遗传承渐入佳境,很多古法得到传承弘扬,大学里针对这一类的课程也很全面丰富,但难免有遗漏的地方。”
这是霍岭生了解的。
因为他的母亲在此之前就一直做着非遗传承和古物尤其是古建筑的复原和修缮工作,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大学里一位优秀的建筑系教授。
如果不是这段婚姻蹉跎了她,把她折磨成这副模样……
霍岭生清冷的眼眸覆上一层晦暗,再也没办法维持寂静湖水般的冷静和清明。
住持翻动着手中的营造书,余光瞥一眼他面上的异样。
霍岭生问:“您需要我做什么吗,要不要我帮您收集信息?”
“其实我更希望你能去帮我跑一趟。”住持笑眯眯的,“你老是闷在山上,只偶尔去找你那几个朋友,在这里待久了,我怕你憋坏了。”
“我没有……”霍岭生轻轻皱了皱眉,“我每日都在跟您修习佛法,听师兄们讲经,没有感到憋闷。”
“修炼在心不在身,你看到山下那处潭水了吗?”住持叹了口气,语气意味深长,“表面看上去平静,实际上底下有个暗流,一不小心就能把流经的事物卷进去。不管怎样,你帮我跑一趟吧,傅施主那边,会有人照顾好她。”
霍岭生没有作声。
溪源乡。
江之遇看昭昭小叔一点一点帮自己把葡萄架搭好,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会做这样的事情。
马上就要晌午了,日光变得炽烈。
他看到男人额头上出了点汗,那身做工考究的西装外套被他脱下,只穿了件黑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流畅的小臂肌肉线条。
江之遇转身去厨房做了杯荷叶凉茶,荷叶是早上小蓁姐去莲田采摘莲子的时候摘的,小蓁姐顾及他怀孕,这段时间每次去田间或是山里采摘些什么,都会给他送过来一点。
这些莲叶江之遇原本打算中午给昭昭做荷叶鸡的,但现在,他把荷叶洗净,剪成小段放进茶钵里,加水用杵臼捣烂。
之后用专门过滤用的细纱布和茶漏过滤,兑上他前些时日储的准备酿酒用的山泉水,再加一点蜂蜜和柠檬片。
清凉解暑的荷叶凉茶就做好了。
他把荷叶茶给昭昭倒了一杯,然后倒了杯给昭昭小叔端过去,顺便拿了条干净的毛巾。
“你先喝点水吧,还有,”他把毛巾递过去,看向男人额头上的汗珠,“把你额头上的汗擦一擦。”
谢津延微微一怔,对上他陡然看过来的漂亮眼眸。
随后看着他递过来的摇曳着碧透水光的绿茶还有散发着洁净气息的毛巾,不知为什么,心情忽然很好。
黎清叙敲了敲院门走进来,正好看到眼前一幕,惊讶了一声:“阿延,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那个从小矜贵,高高在上的发小好像在做与他十分不匹配的事情。
谢津延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身影,面色沉了沉,接过男人递过来的荷叶茶几口灌进喉咙里。
江之遇:“……”
又没人和你抢。
不明白昭昭小叔为什么突然变了脸,江之遇问向跨进小院的黎少爷:“你怎么来了?是志愿平台的工作忙完了吗?”
黎清叙余光瞥着用毛巾擦拭额头的发小,纳闷这人平时不用这种别人递过来的带一点私人接触属性的物品。
高中和大学打篮球时从不接围在篮球场外那些迷弟迷妹递过来的东西。
他按下这种疑惑,冲朝他看过来的美人扬了扬笑意:“嗯,忙完了,我来看看昭昭和阿延,毕竟出来做义诊还能碰见他们,真是太巧了。”
谢津延十分无语。
“怎么在北城的时候不见你这么热心?”
黎清叙笑,没接这句话,而是问:“你和昭昭什么时候回去?昭昭明天还有课吧?”
谢津延眉头皱了皱,同样没回,反问:“你呢,你的义诊活动要持续多长时间?别告诉我你要在这里待上十天半个月。”
“我确实有这个打算。”黎清叙笑了笑,“这里山明水秀,空气清新,民风十分淳朴。最重要的是让我找回了一点初心,你知道的,我并不怎么想接手家里的生意。”
“倒是你,”黎清叙收敛起一点笑意,镜片后的桃花眼闪过一抹探究,“是真的单纯来陪你小侄子看望他养父的吗?”
谢津延沉默。
江之遇站在一旁,听不懂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两个自小交好的人好像从昨晚见面起就隐隐有股火药味。
谢寻昭拿着作业走过来:“爸爸,我作业写完了,你做的荷叶茶好好喝,我还想喝,可是我下午就要和小叔叔回家了。”
江之遇注意力回到养子身上,摸摸他的头:“没关系,等你下次来了爸爸再做给你喝,还给你做其他你爱吃的。”
“那我下周就来!”谢寻昭一听养父还要给他做其他好吃的东西,顿时亮起了眼睛,“反正坐小叔叔的私人飞机很快,小叔,你下次还会陪我过来吧?”
不易察觉的角度,谢津延翘了翘唇角,面上却没什么表情:“这你要问奶奶,而且你周末还要学习马术和剑术。”
“哦。”小男孩立刻耷拉起脑袋,显然很失落的样子。
中午,江之遇给养子做了一顿丰富的午餐。
他们下午要回去了,江之遇其实心里也有点不舍。
还有昭昭小叔上午一直在帮他搭葡萄架,江之遇向来都是别人只要帮助自己一点点,就会很努力地回报对方。
依旧留了黎少爷吃饭,本来是客气问一句,没想到他当场就答应了。
江之遇只能让他一起吃午饭,反正黎少爷给村子里带来了这么大的医疗福利,还帮王阿婆患白血病的小孙女找到了医治渠道。
江之遇想,就当自己是在帮忙招待志愿者,也算回报昨晚他给自己做的免费产检。
吃完午饭,江之遇帮昭昭收拾书包,以免养子有落下的作业没有带回北城。
谢津延站在卧室的房门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他把课本、衣服整理好,又往书包里塞了他自己晒的小鱼干和土豆片,还给他们洗了一些水果,用小巧的食盒装着,里面隔层加了冰,留作他们回去的路上吃。
毕竟山路崎岖,要绕一段路程,等到了北城,估计要天黑了。
谢津延就这样盯着他忙碌的身影。
很奇怪,这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他竟产生了一丝留恋。
“我们走后你不要让黎清叙随随便便进家门,还有,”他漆黑的眼眸一瞬间变得幽暗,“也不要再让黎清叙给你做检查,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听。”
那个男人太擅长用花言巧语蛊惑人心了。
虽然谢津延并不知道他这个发小来这里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不是找寻初心,可以从小一起长到大对这人的了解,他那副狐狸般的伪笑后一定藏着什么。
江之遇又开始被他用这种让人头皮发紧的眼神盯着,背着他,小声咕哝:“我没有打算再让他给我做检查。你们两个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江之遇咕哝完,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我怎么感觉你这两天对他敌意有些大。”
谢津延:“……”
私人飞机再一次划过长空。
只是这一次,是从南地返回北城。
飞机上,谢寻昭开心地吃着养父给他准备的小鱼干和水果,看到对面坐着的从养父家离开脸色就不怎么好的小叔,他叉过去一条小鱼干。
“小叔,你要尝一尝吗,很好吃。”
谢津延原本打算拒绝,他不吃主餐以外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小侄子已经送到嘴边,想到男人这两日做的饭菜都十分好吃,连最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都口齿生香,还有他在葡萄架下做给自己的荷叶茶。
谢津延于是从小侄子手中接过,咬了口。
“你回去以后跟爷爷奶奶说你下周还想去你养父家。”
谢寻昭:“?”
和小叔叔同样漆黑的眼眸一下子睁得很亮很大:“我还可以吗?你不是说让我周末学习马术和剑术吗?”
“从下周一开始,我每晚从公司回来给你补。”
每天放学还有很多学校功课的谢寻昭:“……”
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了。
好吧,补就补。
小男孩很快又想明白了,狠狠咽下几枚小鱼干。
只要让他每个星期都能看到养父,让他学再多的东西都值得。
幽寂古刹。
到了夜晚,香客散去,寺庙归于一片古朴的沉寂。
霍岭生返回禅房,打开电脑搜寻住持白天同他说的那个会用古法技艺做小玩具的手工者信息。
翻动着线上小店的橱窗,查看过往交易的产品信息,他看到了一个个做工精巧的榫卯手工制品。
坦克、飞机、吉普车,隐隐有一丝奇怪的感觉,说不上的熟悉感。
直到看到唯一一只商品简介上标注着只要摇动转轴就会飞的木制机械鸟。
霍岭生握着鼠标的修长手指顿住。
那日烈阳明绚的上午,庄园一角静谧。
他躲清闲在一株凤凰花树下,一只飞鸟突然从头顶上方的一扇窗横冲直撞飞出,最后撞到花树上落到自己的脚旁。
那只木制飞鸟就和眼前图片上一样有着精巧绝伦的做工,颜色却没再涂得那么突兀梦幻,也没有可爱的涂鸦。
霍岭生眸光闪了闪,盯着这张图片。
祁焰白天说昭昭养父住的地方在哪里?
溪源乡?
第28章 第 28 章 “你才想被我们所有人唾……
霍岭生长久凝望着电脑上的木制飞鸟, 禅房内香烟袅袅,灯火摇晃,他的思绪也跟着一瞬间飘远。
第二日, 霍岭生跟母亲和主持道别下了山。
望着从山道上渐渐远去的身影, 住持抚了抚花白的胡子, 笑着感慨:“总算走出这一步了。”
主持转身返回禅房诵经。
山寺钟鸣, 往山上的香客也渐渐多了起来。
江之遇从昨天下午养子走后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净。
他生活再度回归日常。
小蓁姐从山上回来, 给他捎了些蘑菇和山枣, 这是一种长在溪源乡山上纯天然的绿枣,因优越的地理位置和适宜的气候,吃起来又脆又甜, 汁水饱满。
她给江之遇带了一筐,走进小院:“之遇, 昭昭还有你们家那个长得特别帅的大帅哥走了吗?”
江之遇正在给小菜园浇水, 见状转过身,点点头:“昨天下午就离开了。”
“那个男人真的是昭昭小叔吗?”小蓁姐把篮子放下来笑着问。
这两天除了争着往祠堂的义诊平台那里去看黎医生, 村民们还关注的一件事情就是之遇的豪门养子回来看他了, 一同的还有他那位据说是谢氏集团掌权人的亲小叔。
村民们都很好奇, 小蓁姐也不例外。
只是不同于春风和煦,总是斯文翩翩笑着的黎医生,这位小叔看上去有些冷漠,不好接近。
所以大家都是假装有意无意路过江之遇的小院,悄悄往里面瞥进去一眼。
江之遇告诉她:“是昭昭的亲小叔。”
小蓁姐得到证实, 笑着说:“没想到昭昭的小叔也会陪他一起过来。我听说像他小叔这样掌管着那么大公司的人每天都很忙, 霸总剧里不是也总演,总裁们都是分身乏术,每天要处理很多事务, 身后也总跟着一些西装革履的助理或是秘书,走路都带风。”
江之遇心想,昭昭小叔确实很忙,他之前在北城住在谢家的时候几乎就没能见到他的身影。
身后确实有向宋秘书那样西装革履的精英男。
“我也没有想到。”江之遇回想起前天夜晚从黎少爷那里做完检查出来在祠堂月色下看到男人身影的画面,他其实到现在都感到惊讶。
“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们村里会来这样两个大帅哥,看着都养眼。”
小蓁姐感慨一声,看到院子里搭好的葡萄架,想起什么。
“你知道吗,我昨天路过你家门口的时候看到昭昭小叔在帮你搭葡萄架,当时我还不知道他是谁,看到你被他抱在怀里,我以为他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后悔了来乡下找你和孩子呢。”
“什么?”江之遇听了小蓁姐的话,拿着葫芦瓢给小菜园浇水的动作一僵,随后皙白隽秀的脸上快速闪过一抹慌乱。
“怎、怎么可能。”他语气有些磕绊,耳根也迅速染上一层热意,“我只是不小心撞到他身上,他是昭昭的小叔,我怎么可能会和他那样……”
说到最后,自己都没有底气。
因为他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这个男人的,是他养子的亲小叔的。
小蓁姐看他慌乱的样子有些纳闷,狐疑道:“是啊,我后来从乡长那里知道他的身份才知道自己弄错了。”
送走小蓁姐,江之遇的脸上还是一阵一阵的火热。
他还以为,从男人在协议单上签下名字后自己就再也不会见到他,两个人以后也不会再有牵扯和瓜葛。
怎么也没想到才过了没多久,这个男人就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带着昭昭一起,出现在江之遇以为他永远也不可能踏足的地方。
心神不定地给小菜园的蔬菜浇完水,江之遇将小蓁姐送过来的山枣和蘑菇洗净,打算中午给自己做小鸡炖蘑菇吃。
收拾屋子时,在昭昭房间的床脚下看到一个被照进来的太阳光线折射出润泽光芒的饰品。
他弯下身捡起来一看,发现是一枚做工精致的袖扣,镶嵌着颜色介于黑和绿的一种质地深沉的宝石。
这是昭昭小叔袖子上的袖扣。
昨天男人帮他搭葡萄架时,修长胳膊从头顶伸过来,他微仰着头看他的时候,眼前就闪过这枚袖扣墨黑内敛的光泽。
江之遇没想到昭昭小叔衣服上的袖扣会掉在了自己家里。
他不懂这些饰品,但从做工、颜色以及质地能分辨出这枚袖扣一定价值不菲。
江之遇从不会占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尤其是这么贵重的物品,立刻将它捡起来擦拭干净,然后打给宋秘书,要把这枚袖扣还回去。
宋秘书一脸严肃的面瘫脸上闪过一抹惊讶,去了一趟总裁办,过了会儿回来告诉他。
“谢总说是他不小心落下的,没有注意到,让先放在你那里保存,他以后有机会再过去拿。”
“不可以给你们寄过去吗?”江之遇拧了拧秀气的眉,听到宋秘书说的是“以后有机会过来拿”,是说昭昭小叔吗?
“抱歉,这边还有重要的会议,我先去会议室了。江先生,袖扣就先放在你那里,以后再说吧。”
说着,匆匆挂断了电话。
江之遇:“……”
只能把这枚袖扣收纳好,等哪天昭昭再来找他的时候让养子带回去给他小叔。
谢氏集团总裁办。
宋秘书放下手机看向办公桌前的上司:“谢总,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告诉江先生了。”
宋秘书发现自己最近有些无法揣摩上司的心思,周六下午突然让自己安排去溪源乡的车,明明不久前才拒绝自己做这样的安排。
一早来公司让自己调整接下来的日程,把所有的行程都尽量安排在白天,周末行程一概推掉。
这对于加班狂魔的谢总来说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还有江先生口中的那枚袖扣,上面镶嵌的墨翠是上司上次在拍卖会上拍得的一件极其稀有的珍品。
上司的衣服是由顶级裁缝为他专门量身定制,选用的都是最上好的面料,袖扣的扣合性强,怎么会轻易掉下,还掉在了江先生的家中。
不对,上司去溪源乡住在江先生家中了?
宋秘书这才回过神,抓取到一个关键的信息。
不是说只是了解溪源乡的捐赠和援建情况吗……
宋秘书腹诽。
一片乌云在上空飘过,没多久,总裁办的落地窗上溅落起噼里啪啦的雨滴。
宋秘书不再揣测上司的心思,关上总裁办的门。
这次的雨除了北城,绵延区域广。
很快,江之遇的小院也下起了淅沥淅沥的小雨。
正好,葡萄架搭好了,他才刚把葡萄藤分栽好,正需要雨水的滋养,这场小雨来得很及时。
他便拿了锉刀和木料,搬了凳子,就坐在堂屋靠近屋檐的地方一边听雨,一边制作桑姨说卖得很好的榫卯积木玩具。
黎清叙撑着伞从小院门前走过,视线穿过爬着翠绿藤蔓的葡萄架,一眼看到屋子里的美人。
乌瓦滴着淅沥的雨水,院子里青石板湿润,铺了几片被雨水打落的凌霄花的花瓣。
黎清叙自认是一个理智的人,他学理学医,面上斯文翩翩,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实验室冰冷器材般近乎理性的凉薄。
却也在这时忍不住想附庸风雅,念几句曾经嗤之以鼻文学院学生常念的文绉绉的诗。
他这样想着,也这么做了。
江之遇于是一脸懵地看着黎少爷撑着把伞念着诗走进自己的小院。
昭昭小叔临走时一再叮嘱自己不要让黎清叙进自己的家门,虽然江之遇不明白为什么,也不太想和这位黎少爷,准确来说和昭昭小叔有关的任何人有过多接触。
可这位黎少爷几乎每日忙完志愿者的工作都要路过自家门前,然后进来走一走。
前天是好奇他院子里栽种的那株山茶花是什么品种,昨天他用来遮阳的帽子不小心被风吹到了他的院子门口。
黎少爷走过来捡,然后就问可不可以向他讨杯水喝。
江之遇不太会拒绝人,尤其是这样和煦笑着的,总让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你在做什么?”
在江之遇为昭昭小叔这位奇怪的朋友再一次走进自己家的小院还念着莫名其妙的诗而感到困惑时,这道和煦的声音问。
“木鸟,”不等自己回答,他自顾自答道。
又说:“你好像很会做手工制品。”
“嗯。”江之遇没有否认,精心雕刻着木鸟的翅膀。
黎清叙视线便落在他的手上。
很纤长漂亮的一双手,手背很白,指腹却覆着一层薄茧,不知道这样一双反差的手握在手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做给自己未来宝宝的吗?”他盯着这双手问。
江之遇没察觉到他的目光,摇摇头:“不是。”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对我有些冷淡。”黎清叙笑了笑。
江之遇这才把注意力从自己手中雕刻的木鸟上移开,奇怪地看向眼前的男人:“有吗?”
黎清叙一对上他这双雨后露珠一般晶莹澄透的眼眸就心动不已:“有一点,是不是因为阿延临走前和你说了什么?”
江之遇身形怔了怔,有些惊讶男人的敏锐,明明是和煦笑着的,却总让他想到一种嗅觉灵敏的动物。
他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黎清叙捕捉到,调侃的口吻:“看来我猜对了。”
“不是……”江之遇很小声,恍然察觉自己似乎落入了对方的话语圈套。
黎清叙仍旧斯斯文文地笑:“其实你可以把我和阿延分开,我们两个人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他是他,我是我,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江之遇又茫然了:“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是想说,如果是我做了和阿延同样的事情,我绝对不会不负起责任,你也可以理解为我是一个责任感很强,值得信赖的人。”黎清叙注视着他的眼睛。
“哦。”江之遇还是不明白眼前的男人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只是懵懵的,“所以你才会重新做起义诊活动来乡下找回你的初心?”
江之遇记起周末葡萄架下他和昭昭小叔说的那番话,说他不想接手家里的生意,能在这里找回一点初心。
黎清叙:“……”
总是从容斯文的面上难得出现一丝裂隙。
屋檐雨水淅落,滴答滴答落在青石板上分外好听。
这时,院子的门外响起敲门声。
江之遇没有注意到男人脸上细微的变化,放下手中的木鸟:“我去看看是谁在敲门。”
黎清叙望着他从自己面前离开,撑伞走进淅沥淅沥的雨中。
蒙蒙细雨勾勒出他纤细漂亮的背影。
黎清叙忽而弯起唇角。
更有意思了。
他同样撑起自己的雨伞,姿态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优雅。
好的狩猎者要有耐心。
尤其是这样一只懵然无知,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黎清叙迈着悠闲的步履走向门外,决定再找时机。
然而很快,刚拼凑完美的斯文面具再次露出一道裂隙。
他另一位似是遁入空门,准备与长灯古佛为伴的常年随母亲居住在山寺的发小不知什么时候立在这道屋檐下。
细雨微凉,他这位冷情冷欲的发小唇角勾起无情的弧度,嗤声道。
“是谁警告祁焰把龌龊的心思收一收,不要打自己朋友的人主意,我看你才想被我们所有人唾弃吧?”
第29章 第 29 章 “你们俩以后可不要为了……
黎清叙从容面上的表情僵了一瞬。
用了大概十几秒的时间才艰难确信眼前站着的就是他那位不问世事的发小, 这张砒霜般的嘴也是没谁了。
江之遇也是一脸懵。
他觉得自己最近受到的冲击又开始多了起来。
他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他曾经在谢家庄园花树下看到的神秘清冷的男人,屋檐雨声淅沥,细微的风挟着雨丝斜斜往下飘落。
他看到眼前男人长身玉立, 玉雕般的手握着把黑檀木为柄古朴雅致的长柄伞。
依旧是清冷得像寂静湖水般的眼睛, 半掀的眼皮很薄, 下颌线条清利, 冷白色的皮肤让他看起来仿佛随时要融入身后远山缭绕的山雾之中。
第一次见这个男人时, 江之遇觉得他像一个误入尘世的佛子, 不忍心亵渎。
可是包厢里他委婉暗示自己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避免留下隐患,让江之遇一下子颠覆了他在自己心目中清冷出尘的印象。
江之遇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也出现在了溪源乡, 还站在自己院子门前的屋檐下。
他还没来得及问询,就见黎少爷一把拉开这个神秘清冷的男人, 雨伞遮住他们的身影, 江之遇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才想被所有人唾弃’?”
黎清叙顾不得问自己一直在寺庙里修行的发小为什么出现在溪源乡, 率先发问他对自己的责难。
霍岭生冷嗤道:“我刚才都看到了, 你盯在那个男人身上的眼神恨不得把他拆吃入腹, 眼珠快要长在别人手上了。”
“我有那么夸张吗?”黎清叙回想了下自己刚才的眼神,他的确有恋手癖,尤其喜欢有点缺憾美的事物。
如果这双手纯纤白好看,那就和那些手模的手无异了。
可偏偏这样一双好看的手却覆有一层薄茧。
黎清叙光想着被这样的手刮蹭,就觉得头皮一阵酥麻。
但他自认为掩饰得很好, 他这个发小实在是在胡说八道, 污蔑自己。
“看来你承认你对那个男人有不轨的心思。”霍岭生抓住他话语间的漏洞,讥讽一声。
黎清叙哑言。
斯文风度的形象险些没有维持住。
“不是,你大老远的跑来这里就是为了嘲讽我?”黎清叙半晌回过神来, 怎么看都是他这位半只脚踏入空门很少下山却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发小更奇怪吧?
霍岭生默了默,脑海里闪过他在庄园凤凰花树下看到的那双从窗沿看下来的清透眼眸。
他冷声道:“我有我的正事,反正不会像你这样心存龌龊心思,跑到这里来撬墙脚。”
黎清叙:“……”
“你们没什么吧?”
一道小心翼翼的吴侬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微风摇曳细雨,细细密密地落在头顶的伞布上,这道缱绻的声音也像勾了绵密的雨丝一样,将人耳膜缠裹。
霍岭生和黎清叙同时转过身。
黎清叙对上眼前一双好奇望着他们的清透眼眸,扯了扯唇角的笑意,遮掩道:“没事,我们没什么,就是我问他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他指了指身旁的人:“昭昭养父,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位朋友一直在山上寺庙清修,很少出门,竟然会来这么远的地方。”
原来是在寺庙清修,怪不得他手腕上会缠着一串佛珠,身上也总有一股清冷出尘的气质。
江之遇眸中的迷惑散了些,却还是有很多不解的地方。
清冷的男人在这时看向他,冲他微微颔了颔首:“你好,我叫霍岭生,是阿延的朋友,上次在包厢说的那些冒犯你的话是我误解了,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怎么他们两个见到自己都会说这样让自己原谅他们的话。
江之遇怔了怔,在心里嘀咕。
“你好。”
是港城霍家的。
那另外那位蓝头发的应该就姓祁了。
江之遇还是不知道昭昭小叔的又一位发小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这么偏远的小地方,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先后来了三个莫名其妙的人。
显然黎清叙也有此疑惑。
霍岭生拿出手机,找出几张图片:“请问,这是你做的吗?”
江之遇探过去脑袋。
被男人握着的手机屏幕上,是几张拍摄着积木玩具的图片。
似是怕自己看不太清,他修长手指将图片放大,江之遇认出这是自己做的拿到桑姨的线上小店卖的榫卯积木小玩具。
还有一只木制的机械飞鸟,是自己前不久改良版的,只做了这一只。
江之遇点头:“是我做的。”
“我能去你屋子里打扰一下吗?”霍岭生问。
雨仍在淅沥淅沥地下,南地的雨就是这样,雨势小,却下得绵密,时间长,经常一下就是一整天。
江之遇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三个人都还站在自己院子外的房门口。
不知道这个男人要找自己做什么,但他已经问出口了,江之遇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便只能让他进来,弄清他拿着自己手工制品的图片找过来有什么目的。
然后看到黎少爷又迈着悠闲的步调跟进来了。
霍岭生踏进这座小院。
虽然刚才驻足门前已经探看一二,可是踩在被细雨润湿的青石板上。
院里花木扶疏,紫藤萝的绿叶,新栽的被雨水滋润得剔透的葡萄藤,爬在白墙乌瓦上的凌霄花。
还有小菜园的蔬菜、沾着晶莹雨珠的瓜果,鸡圈里母鸡咕咕的叫声……
所有一切让他感受到一股恬然但旺盛的生命力。
他许久没有闻到这样生动的、活的、让他想要深深嗅吸的气息和味道。
分明在包厢里看到的时候,这个男人还是一副低眉敛目,瑟缩怯软的模样。
霍岭生步履平静地穿过院落走进屋子里。
江之遇招呼他们两个人坐下,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水。
然后问昭昭小叔这位从山寺来的朋友找自己有什么事。
霍岭生开门见山,嗓音清淡道:“我师父在寻找一种古技法复原寺里的伽蓝殿,他从你的手工制品上找到了他想找到的技法。”
“你是说我做的这些小玩具?”江之遇听了他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黎清叙好奇的目光也落在他刚才打量的美人那双手正在雕刻的木鸟上。
霍岭生嗯了声,拿出住持从藏经阁里找给他的《营造式样》复印本,翻到其中一页:“就是书上记载的这个。”
江之遇顺着他修长的手指往书页上看过去,发现确实是他原来世界的师父教给他的技法。
曾经江之遇为了混口饭吃,帮山里的村民做很多活。
他这位师父当时要去修缮一座遗存的皇家殿宇,需要一位助手,包吃包住,还给发工资,江之遇就自告奋勇跟了过去。
那也是江之遇第一次到山下,见识外面的世界。
他细心,做事勤快,不怕吃苦,意外地在这方面有一点悟性和灵性。
回去之后,师父就把自己的手艺教给了他,他识字、念书,也都是跟这位师父学的。
江之遇问:“你是想要我帮你什么吗?”
霍岭生合上书本,清冷视线专注对上眼前人淳朴清透的眼眸:“我原本想请你随我回一趟隆安寺,和我师父当面交流,可是,”
他话音略顿,视线垂下,往他肚子的方向看过去。
男人身形纤细清瘦,穿在身上的素净衣服宽松,从霍岭生的视角看不出他肚子上的起伏,只能看到一把细瘦漂亮的腰线。
他视线停留几秒,移开:“你现在怀着身孕,不方便出行,所以我想请你教我,等我学成以后再回去转达我师父。”
还真有正事。
黎清叙桃花眼眯了眯,倒是有些意外。
和他们这几个由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不得已接管家业从商或是去娱乐圈当大明星的人不同。
岭生天资聪慧,虽然家里私生子很多,但从很小起就被当作继承人培养,他那位渣男父亲对他寄予很大的厚望。
可自从他母亲出了事,他就随母亲去了山寺清修,甩手家里产业,也放弃了继承人身份,无论他父亲怎么让他回去,他都漠然无视,无动于衷。
在山寺的这些年,岭生转而修习佛法,钻研古文物。
他母亲本就是一位优秀的古建筑师和文物修缮师,寺院住持也一直致力于非遗文化传承,和古建筑复原修缮。
所以岭生常常跟着住持找寻以前遗漏的孤本、古技法,做修缮和复原工作,不闻外界世事。
关于他口中的寺庙殿宇复原,黎清叙也曾听他提到过。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找寻的古技法,会在眼前这个漂亮男人身上。
“你是说让我教你?”江之遇同样没有想到,眼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
霍岭生清冷俊逸的脸上面色郑重:“我会向你支付一笔不菲的学费,此外,只要你愿意教我,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
江之遇垂了垂眸。
他没有什么要求要对别人提,更别说这位只见过两面不熟悉的霍少爷。
但江之遇对他口中要支付的一笔学费很是心动。
江之遇一直有节俭攒钱的习惯。
大概是从小被遗弃,生活一直过的艰难,他很喜欢自己的家里、手中的钱包一点一点累积,充实起来。
比如今天多种了一块地,明天打制了一件新家具,后天把自己的小院扩充一下,他的瓜果蔬菜成熟,养的鸡下得鸡蛋一天比一天多。
他的院子、屋子里越来越充实。
这些都让他感到满满的充盈、幸福和安全感。
尤其是他现在还怀有宝宝,更在努力挣钱攒钱。
想到这里,江之遇开口道:“就按你说的吧,我教你,你付我学费,但是要求什么的,我不知道怎么提,也没有想提的。”
“那先欠着你,等你以后有需求的时候再向我提。”霍岭生清冷的脸上似是冬雪化开了一些。
黎清叙咋舌。
自己费劲巴拉地接近美人,他这个发小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登堂入门,和美人建立了联系。
还拜别人为师。
不是,阿延这么抠的吗?
人家把他找寻多年的小侄子带回来了,还怀了他的孩子,他都不给人钱吗?
让岭生三言两语一笔学费就骗了去。
黎清叙心里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一同走出小院,雨势小了些,细雨如针,几乎可以不用撑伞就可以行走在雨下。
黎清叙握着收起的伞,雨丝落在他脸上,丝丝凉凉的,仿佛他在谢家花园初遇美人时,从他手中水管喷出来的微凉水意。
黎清叙问:“你确实没有别的目的?”
霍岭生撑开乌木为柄的长柄伞,不让雨沾湿他半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心思龌龊,背刺自己的好兄弟?”
“我也没做什么吧。”黎清叙一听背刺两个字,顿时有些不乐意。
“我只是偷个清闲来这里做义诊调剂一下心情,碰巧遇见昭昭养父。你也知道,他一个人怀着孩子住在乡下,不管出于他是昭昭的养父,还是咱们几个人自小的交情,我帮忙照顾一下,不为过吧?”
霍岭生懒得搭理他的诡辩,只冰冷道:“希望你注意分寸,提高自己的道德感,不要做伤害兄弟情分的事情,我可不想以后看到你们两个为了个男人打起来。”
黎清叙:“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还没有无耻到那个地步。”
况且他向来君子动口不动手,打架什么的实在有损他的形象。
两人在蒙蒙雨雾中走远。
江之遇送走他们二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昭昭小叔,昭昭小叔的朋友,昭昭小叔的又一个朋友。
他以为永远不会和这些人有交集。
不过账户里进账一笔钱,是霍少爷支付的预付金,数额不小,江之遇就不去想这些他想不明白的事情了。
对他来说,挣钱、照顾宝宝、过好自己的平淡生活就可以。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
西边的山头缭绕出一圈白雾,隐隐透出一点落日余晖的温婉。
北城的傍晚要壮阔许多。
下班时分,马路上车来车往,从落地窗前往下看,能看到川流不息的车辆,一条条色彩绚丽的巨蛇一般蜿蜒至高楼林立的尽头。
谢氏集团这段时间因着总裁每天到点下班,走得似乎比他们还迅速,得以早早下班,享受不用加班的快乐时光。
宋秘书关上总裁办的门,再次安排起私人飞机和从私人飞机降落后转往溪源乡的车。
谢津延驱车前往小侄子的贵族学校。
“小叔,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接我了?”
谢寻昭背着书包开心地从校门口跑出来。
这周一开始,谢寻昭每天都是由小叔从公司驱车过来学校捎回自己。
回去以后,谢寻昭就开始做学校布置的作业,他小叔在书房办公,处理公司事务。
等他写完作业,小叔就开始帮他补习功课,教他骑马和练剑。
谢老夫人最近十分纳闷。
一个是一心扑在公司的儿子现在每天早早回家,把工作搬回家里做。
另一个是他的小孙子每天卯足了劲儿学习,跟打了鸡血似的。
这两人还每天晚上一个在书房办完公,一个写完家庭作业,就凑在一起拓宽业余活动。
谢家家教严,但是对于孩子的成长教育向来是寓教于乐,不过分苛求他们。
希望他们变得优秀,成长为一个有能力、有责任感、有担当的人的同时,更希望自己的孩子们快乐。
在大儿子和大儿媳去世之后,她更是觉得再也没有比一家人聚在一起过简单平淡的生活更重要的事。
所以虽然口中也会催婚,希望小儿子能够向他大哥那样步入婚姻殿堂,可是更多的是希望他能够找寻自己所爱的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然而这几天,谢老夫人看不懂家里这一大一小了。
“已经跟爷爷奶奶打过招呼,我们直接去私人机场陪你去看你养父。”谢津延驱动引擎,脸上看不出情绪道。
“哇,这么早就去吗?太好了,我可以在爸爸家多住一个晚上。”上次去养父家因为司机不熟悉山路,等到了溪源乡已经天黑了。
之后只在养父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就回北城了,谢寻昭觉得太匆忙。
但今天周五刚放学,小叔就来接自己,意味着自己可以在养父那里过一个完整的周末。
谢寻昭别提有多开心了。
上周爸爸说下次来了要给自己做上周没来得及做的荷叶鸡,还有松鼠鳜鱼,谢寻昭想想就觉得非常期待。
叔侄二人乘私人飞机飞往南地,再坐宋秘书下班之前安排好的车前往溪源乡。
暮色四合,天色渐渐降了下来。
江之遇没想到霍少爷这么快就来找自己学习。
只放下行李,稍微安顿了下,就重新踏进了自己的小院。
“我不知道要怎么教你,但可以先你展示一下我是怎么做的。”
江之遇带这位气质清冷的霍少爷到自己的工具屋,是他从北城回来之后,还不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改造的,他在里面还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工具台。
平常需要专注做手工的时候,他就会到这间工具屋里。
霍岭生打量他这间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一整面工具墙上挂了各式各样的工具。
工具台就在窗前,上面摆放着还没有雕刻完的木鸟翅膀。
入了夜,窗户漏进一方夜色,能正好看到院落里的花木扶疏的景象。
霍岭生收回视线,专注在男人身上,看他向自己展示这种古技法。
神情专注,卷翘睫毛微微垂下,鸦羽一般扫着一双清透漂亮的眼眸。
霍岭生第一次见这双眼睛,是在庄园一角绽得热烈的凤凰花树下。
火焰一样的花瓣烧红了一整扇窗,一双漂亮的眼睛从上面看过来,写满了惊讶。
第二次是在和发小们小聚的酒吧包厢里。
昏沉光线颤动,这双眼眸上的睫毛也不安颤动着,隽秀面庞上的表情瑟缩生怯,让人联想到误入狼群中惊慌不安的小兔子。
然而现在,所有的这些惊异、惶恐、不安和瑟缩消失。
眼前的男人像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细白的手又轻巧又稳,眼眸专注清亮,在台前洒落的柔和灯辉下,像点亮了一湖星辰。
霍岭生有些恍惚。
“你要试一下吗?”
一块打磨圆润的木料和锉刀伸过来。
霍岭生身形一晃,骤然回神。
手仓促擦过木料和锉刀,迅速有血珠在手背上凝起,随之蔓延的是一股刺痛的感觉。
他微微蹙了蹙眉。
眼前男人似是意想不到一样,惊愣了几秒,立刻放下手中的木料和工具。
一个高大森冷的身影在这时闪进来。
面容阴鸷的男人捉住一双覆着薄茧的细白手背,嗓音沉冽道:“伤哪里了?”
霍岭生:“……”
第30章 第 30 章 让他看起来像个变态……
江之遇手心被宽大的手掌裹着, 男人将他的两只手翻过来又翻过去,比他手心温度要高许多的温热触感沿着手背传递。
他缩了缩手腕,灼烧似的把手从男人手中抽出。
“不、不是我。”
覆着一层薄茧的指腹刮过谢津延的掌心, 谢津延觉得仿佛有一道微弱的电流从掌心窜过, 流到了他的心里。
“是霍先生的手被划伤了。”
江之遇没有去想昭昭小叔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还一把将他的手捉住, 总是冷冽淡漠的语气让他听出一种幻觉似的关心。
他只是第一时间去客厅找自己的收纳箱, 从收纳箱里找出自己备在家里的医药包, 拿出棉签、碘伏,快速帮霍少爷将手背上的血止住。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划伤你的。”
江之遇帮不小心被锉刀擦伤的霍少爷做简单的伤口处理。
因为自己经常也会在做木工的时候不小心被工具弄伤, 所以江之遇会在家里备相关的药品,做这样的事情也特别熟练。
霍岭生低头望着眼前的男人帮自己处理伤口, 指腹上肤着薄茧的手指捏着棉签, 沾上碘伏在他的伤口上轻轻擦拭,动作温柔轻缓。
他眸光微微闪动, 盯着这样的动作, 听不出情绪道:“是我刚才走神了。”
最后往手背上贴了一枚创可贴, 江之遇收起自己的医药包,叮嘱他这两天不要让伤口沾到水。
霍岭生嗯了声,视线定定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里残留着指尖轻柔触碰过的余温,让他没有在意到伤口传来的轻微刺痛感。
等江之遇把霍少爷手背上的伤口处理好,去客厅收放好自己的医药包, 才恍然想起来什么。
工具屋里, 他看到俊逸矜贵的男人面色阴鸷得可怕。
薄唇绷成一条直线,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凝着他,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江之遇不由得瑟缩了下,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心里闪过这样的想法。
他只知道一被这样仿若无尽洞底一般的幽漆眼神盯着就毛孔收缩,浑身不自在。
江之遇硬了硬头皮:“你怎么又来了……”
谢津延面色阴沉,心情说不上有多好,脑海里反复回闪着眼前的男人动作轻缓地给自己的好兄弟清理伤口的画面。
“昭昭想你了,我也顺便来把我上周掉落在这里的袖扣拿回去。”
“哦。”江之遇羽睫颤了颤,觉得哪里不对,又没觉得哪里不对,昭昭小叔说的好像每一句话都很合理。
他顶着这样的视线离开工具屋。
头皮发紧的同时,心里不免又为再一次为见到养子而感到开心。
虽然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可上周短暂的相逢又离开,还是让江之遇在心里产生了一种淡淡的空落。
就好像偶尔他在傍晚醒来,看到漫天的烟霞,明明那么绚丽灿烂,锦纱似的铺满一整个西边的天空。
可随着锦纱下沉,隐入山下,他在这时涌出了一种莫名的茫然和空荡,望着逐渐降落的夜色,像是要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
还有春末时,看到曾经开得热热闹闹的花在一场大雨后落了一地,之后换上新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所以相比繁花似锦的春天,江之遇更喜欢带着暑气漫长的夏季。
树木颜色虽然绿得单一,好像满世界都是千篇一律的色调,却能持续很长时间。
江之遇帮养子接过他的书包,男孩高高兴兴的,没有注意到自己小叔脸色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难看。
还有,霍叔叔怎么也在养父这里。
江之遇之后便去卧室拿帮昭昭小叔收好的那枚袖扣。
而在这个时间,工具屋里剩下谢津延和霍岭生两个人。
两人面上表情都有很多隐晦。
不等这位脸色阴鸷,一副捉奸架势的发小开口,霍岭生冰冷截断话音。
“先说好,我来这里是有正事的,不管你现在心里有什么样的揣测,都与我无关。你打着你小侄子的幌子来他养父这里是什么目的,我也不关心,总之你要防备的人不是我。”
谢津延:“……”
谢津延一口气堵回去。
“所以你的正事是?”他目光仍旧审视着这位怎么想都与这里没有半分瓜葛和牵扯的一心在山寺修行的发小身上。
霍岭生似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虑,面色如常地将此行目的再次讲述了一遍。
听完他所说的,谢津延阴沉面色稍霁。
相比于黎清叙凑巧跑到这里做义诊,一向清心寡欲、正正经经的岭生确实更有说服力。
他们几个人中,最不会耍心机和耍手段的人就是岭生。
准确来说,是不屑于用这些方式。
何况那个男人的手确实巧。
谢津延没再问下去。
天色更晚,他抬腕看一眼时间:“你是不是该休息了,晚上有住宿的地方吗?”
霍岭生:“找了家村民借宿几晚。”
“你呢?”霍岭生问,“住昭昭养父这里?”
谢津延心头那股郁气好似终于泄出去一般,压住唇角四平八稳道:“嗯,他们给我留了间房,没必要去外面找。”
霍岭生探究目光落在他身上半晌,冷眼旁观却又仿佛能洞穿一切的视线停留。
最后转身:“别再做出禽兽事。”
谢津延:“……”
所以等江之遇把收纳好的袖扣拿给昭昭小叔的时候,就看到眼前男人面上的表情变化很是莫测。
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也像上次在祠堂里看到他另一外发小黎少爷一样。
江之遇把袖扣递过去,看一眼屋子:“霍少爷走了?”
谢津延嗯了声,视线转移到他的手上。
看他把自己的袖扣仔细地收纳在一枚精致的木制小匣子里,心情又晴几分。
谢津延向他说了声谢谢,随后问:“你怎么这么晚了还让他来找你?”
江之遇知道昭昭小叔口中的“他”指的是霍少爷。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勤奋,他说他师父找了这种技法很久,想尽快学会,而且我收了他的学费,总不好拒绝他。”
“你说你收了他学费?”谢津延语气中似是有些惊讶。
江之遇点了点头:“他找我学东西,要付学费,我想着反正也要给宝宝攒钱,就答应了,不收白不收。”
他说到给宝宝攒钱的时候,语气都一瞬间变得坚定,眼眸里也点上一抹晶亮,充满了一种对期盼事物的向往。
谢津延说不清心里为什么会涌出一丝酸酸楚楚的滋味,他问:“你既然要攒钱,为什么之前我父母给你钱的时候你不要?”
包括自己那晚的过失,谢津延已经允诺他无论他要多少赔偿都可以。
可是包括父母的酬谢款,还有自己的赔偿费,他什么都不要,就这样最后一个人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回了乡下。
可是他却收了岭生的钱。
“那不一样。”江之遇诚诚恳恳区分道,“我带昭昭去找你们,是想帮他找到真正的家人,不是图你们的钱。但是霍少爷支付我的学费是我劳动获得,是我自己挣的。”
倒是分得挺清。
还是一贯地倔拗。
谢津延紧拧的眉峰舒展,阴鸷神色敛去,心中刚才冒出来的那丝酸楚也瞬时烟消云散。
他把装着被男人妥帖收在精致小木盒的袖扣揣进西裤兜里,跟着男人出了工具屋。
谢寻昭白天晚上刻苦学习,再次回到养父这里,别提有多开心惬意了。
“爸爸,你都不知道我为了见你,有多努力。”
“有多努力?”江之遇把清洗干净的一盘水果端到桌子上,摸了摸养子的脑袋。
谢寻昭一边吃着养父自己种植的酸酸甜甜,咬一口汁水爆满口腔的小番茄,一边细数道:“数学、语文、外语、陶艺……晚上回来还要学习马术和剑术。”
“马术和剑术不是周末才学吗?”
江之遇知道他们这些豪门大家的小孩学的东西一直很多,可他记得昭昭上次说那些课外拓展活动是放在周末的。
谢寻昭点点头:“对啊,以前是放在周末,可现在小叔叔告诉我,如果平时练习完,我就可以每个周末来见你,是不是啊,小叔?”
“咳。”谢津延掩唇,面上掠过一抹不自然,“你们父子俩感情真好。”
江之遇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昭昭说的是以后每周都可以来看他。
他先是有些意外,很快心头就充盈上一种喜悦。
就好像西边沉没的烟霞在第二天清晨变成朝霞升起,谢了的春花重新绽开。
以至于江之遇一时忘了陪养子一同过来的还有他定下协议再也不要与之牵扯的昭昭小叔。
他开心地收拾着房间。
临洗漱的时候,才想起一件事。
“你今晚还要睡在这里吗?”江之遇不确定地望着眼前似乎并没有离开意思的身影小声问了句。
谢津延放下手中跟小侄子一起解的数独:“我在你这里住得比较习惯,不想麻烦乡长。”
“才住了一个晚上就说习惯……”江之遇咕哝一声,没再问,默默去收拾另一间卧室,“那还住昭昭的房间吧。”
“他这么大的孩子了,还要一直黏着你吗?不能自己一个人一间房?”谢津延问出上周没问出口的疑惑。
江之遇一怔:“那不然呢,家里就两个房间,他睡自己的房间,你睡哪里?总不能让我和你一起睡?”
谢津延:“……”
看不见的地方,谢津延没注意到自己耳尖爬了层热意。
他只觉得这一刻心跳加速了下,有血液在往心头和脸上涌。
在酒店那个被雪沫一样的天光铺亮整间房的清晨,谢津延看男人旁若无人的动作时,就注意到了。
这个男人好像在某些方面有种难以言说的迟钝。
在自己家当着自己的面换衣服时,也是一点防备的心理都没有。
常常让人招架不住。
现在这样的想法又来了。
谢津延压制住心中的燥意,喉咙有些干:“我只是觉得昭昭现在是个八岁的男孩了,不应该这么黏人,我们家的男生像他这个年纪早就独自睡一间屋子了。”
江之遇:“那这样的话就只能你和我睡,可我不想和你睡,不然你又要戳我了。”
谢津延:“……”
没想到这个男人还耿耿于怀这件事。
谢津延也冤枉,被那样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窝在怀里,小猫一样蹭着,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没有反应才不正常。
只是这次他没再辩驳。
第一次好脾气的:“行,我以后就睡昭昭那屋,我说了,我对男人没兴趣,那天晚上纯属生理反应,你就当我欲.火大,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江之遇听他说自己那方面需求大,身躯一僵,随后脸颊上快速蹿出一抹红晕,把身背过去不再同他讲话。
收拾好屋子,铺好床,到底还是从收纳箱里取出一支驱虫香给他点上。
之后,就快速离开了昭昭房间。
谢津延望着他小兔子一样受惊逃窜的身影,面上终于露出不解。
他这是又怎么了把这个纤细钝感的男人吓跑了?
晚上因为一支缭绕着草木清香的驱虫香,尽管满腹疑惑,谢津延最后还是在散发着洁净清香的床铺上,还有窗外悦耳的虫鸣中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
第二日清晨,他在清脆的鸟叫声中醒来。
细雨过后是异常清朗明净的天气。
天空一碧如洗,微风缓缓带动一朵白云。
谢津延换好衣服从小侄子的房间出来后,发现男人果然又已经早起,做好了早饭。
这个人真的勤劳、朴实,耿直,作息也规矩。
很早睡,早早起。
谢津延自认自己很是自律,平日有早起锻炼的习惯,可是发现这个男人更加自律,准确来说,他的生物钟很准时。
严格遵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传统定律。
谢津延洗漱完在桌前坐下,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小心翼翼。
还往他下面看了一眼。
谢津延面上表情怔愣一瞬,好像有些明白昨晚他为什么跑那么快了。
他那样说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个碰一下男人就发情的变态,没想到被对方曲解,让自己现在看上去更像变态了。
谢津延面色沉郁。
在木桌前坐下。
早餐是男人用小米熬得香浓黏稠的小米粥,给他和昭昭一人卷了个鸡蛋饼,还有一笼屉虾仁蒸饺,还有一盘清洗干净的水果。
谢津延从上周吃了男人做的那碗西红柿鸡蛋面后就知道男人做饭很好吃。
这里的一切都纯天然无污染,鸡蛋是他散养的鸡下的,蔬菜瓜果都是院子里的小菜园他亲手种植的。
吃起来有一种十分满足口欲的爽口和清香,是家里的厨师做不出的味道和感觉。
他吃完,慢条斯理擦了擦嘴,拿出手机。
“把你的收款码给我一下。”
“嗯?”江之遇愣了愣,从餐桌前抬起头,“为什么要让我把收款码给你?”
谢津延语气平淡:“我从上周开始就吃你的住你的,所以要把住宿费和伙食费转给你。”
“不用。”江之遇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这样的事情,顿了片刻,继续吃自己的早饭。
“你是昭昭的小叔,没道理在我这住了两晚就要收你的钱。”
“你也说了我是昭昭的小叔,不是你什么人。”谢津延黑眸垂敛,修长手指划开手机屏幕。
“我带昭昭来乡下找你,是因为他很想你,我陪他看望他的养父,没有别的目的。我这个人一向公私分明,有来有往,不喜欢白吃白蹭别人,这是我应付的。”
江之遇听了他的话,眼眸微微睁大。
这话怎么这么像昨晚自己向他解释为什么不收谢老夫人和谢老先生的钱,而要收霍少爷的钱时说的话?
他一下子有些踌躇,纠结着要怎么应对。
谢寻昭拉了拉养父的衣角:“爸爸,小叔要付住宿费和伙食费你就让他付吧,反正他有钱。”
江之遇犹豫了一下,见男人不像是说笑的样子,一脸正色,最终拿出了手机,找出收款码。
“叮咚”一声,到账提示音响起。
江之遇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十万,这么多?”
谢津延神色如常,语气听不出起伏,淡淡道:“我认为让我觉得住得舒适和吃得舒心的地方,物超所值。”
江之遇:“可、可是,”
还是太多了,就一间小朋友住的小房间,床是他用山上的木头做的,床单被褥也是从山那边的集市买的柔软舒适但平价的。
还有他吃的这几顿饭。
鸡蛋是自己养的鸡下的,西红柿和黄瓜也都是自己种的,卖都卖不了几个钱。
“还有,还有……”
他磕磕绊绊解释。
谢津延平静道:“现在人工费和纯天然的产品才是最值钱的,还有能够提供情绪价值,让人保持身心愉悦的自然环境。”
“如果换做一家顶级酒店的运营,稍一营销,可能会更贵。”
江之遇迷茫眨眨眼,像是有些被他说服。
谢津延:“把你好友添加二维码也给我,昭昭以后可能会常来你这里,我先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这样以后有打扰你的地方比较方便转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