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接盘者一号就位(一更)……
谢津延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超出他预料和掌控的事, 向来四平八稳、不怎么受波动牵扯的心莫名有些烦躁。
他用淋浴器往身上浇冷水,从头淋到脚。
昨晚睡意朦胧中总感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往他怀里蹭,弄得他身体内一股一股的邪火往外蹿。
谢津延是个掌控欲和自制力很强的人。
最擅长的就是将所有事情运筹帷幄地掌控在自己的范畴之内, 从来不会超出他的预期。
所以尽管年纪轻轻, 是匆忙接替已故的兄长掌管谢氏集团, 也能快速将混乱的局势肃清, 把一切拉回正轨。
对于生理欲.望这种东西, 更是自控力十足。
顶多青春期气盛的时候, 会一边解高难度习题,一边神色如常地纾解,并不会对他的功课和学习进度产生任何影响。
他把这归结为和吃饭、喝水一样身体正常的生理需求, 因此不会被这样的事情牵动,也认为不能掌控自己身体欲望的人和低等动物无异。
怎么也没想到会两次在同一个男人身上失控。
窗外天光大亮, 北城总是会在下过一场摧枯拉朽的大雨后迎来异常清朗的晴天。
光线穿过磨砂玻璃窗照进浴室里, 谢津延低头看一眼自己被冷水浇裹的手心里探出的丑陋青筋,唇角扯出一抹讥讽。
就这样跑了, 跑得可真快啊。
他面无表情关掉淋浴器, 用洁净的毛巾擦去手心上的脏污, 随后换了身干净的西装去了公司。
宋秘书一早就等候在工位上,看到上司面色不太好,隐隐猜测发生了什么事。
“把溪源乡的地址发给我。”宋秘书听上司走进总裁办后这样说。
他愣了几秒,立刻翻出溪源乡的信息:“您要去找江先生吗?需要我调整日程,现在给您安排车吗?”
宋秘书已经在脑海里脑补自己的霸总上司追妻的小短剧了, 还是个带球跑的小妻子, 却听上司声线冷淡道:“不用,我只是想了解给溪源乡的捐赠和援建情况怎么样了。”
宋秘书又是一怔:“……好的,明白。”
“上次我母亲让给昭昭养父准备的补品都送过去了吗?”这道听不出情绪的低沉声音又问。
宋秘书点头:“第二天就送过去了。”
办公桌前面容冷峻的男人便蹙了蹙眉, 陷入沉默,片刻之后,道:“你再准备一份,外加一些孕期需要的营养品。”
谢津延脑海里浮现出那人单薄的一只手臂就能轻易将他揽在怀里的身影。
“……另外找个医生,留心他的身体状况。”
“我一定会尽快办妥。”宋秘书向来会察言观色,尽管上司的反应与想象中有些出入,还是秉持着自己的职业素养去一一安排。
等宋秘书关上总裁办的门。
谢津延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和报表。
自从接管公司,他的注意力就全部转移到公司的事务和小侄子的找寻上了。
撑起家族的担子也好,完成大哥生前未尽的遗愿也好,他这三年来从未让别的事情占据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可是现在,他盯着文件上的小字和数据竟有些心不在焉。
祁焰一直在群里艾特他:[你们两个后来怎么样了,阿延,你该不会真不打算对人家负责吧?这样的话未免也太渣了。]
谢津延面色越发冷峻:[他自己不声不响回乡下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仿佛自己会吃掉他一样。
[啊这……]祁焰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走向,他还以为昨晚雨夜发小把人带回去后两人会有所缓和或是有别的发展。
黎清叙刚去研究室换上实验服,虽然已经答应家里的人弃医从商,可偶尔心情不佳或是烦躁的时候还是实验室能让他心情平和下来。
他慢条斯理往手上套着白色的乳胶手套,看到群里弹出的信息,又慢条斯理把手套摘下。
[怎么回乡下了?]
黎清叙问,心里隐隐压制着一丝兴奋。
谢津延不语,想到早上醒来时的景象脸色就很难看。
霍岭生随主持做了早课回来,瞥一眼手机,神色淡漠道:[这样的结果没什么不好,有些苗头及早掐掉,免得以后种下恶果,对你们都不利。]
[说的也是。]祁焰若有所思,[像我们这样的人八成以后要联姻的,再怎么样也要找个门当户对和自身匹配的对象。]
[你那个从乡下来的土美人……]
他快速撤回消息:[你那位,跑了就跑了吧,以后我们找更好的,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祁焰由谴责转为对兄弟的同情。
毕竟他们也是头一遭遇见这样的事情,岭生家带私生子找上门的十个手指头都掰不过来,最后闹成了家里好几房太太,北城、港城都有,最小的还是个在读书的大学生,都能上演宫斗剧了。
这还是祁焰第一次看到有人踹了球,不争名,不夺利,不要求给名分,还自己带了协议要求对方不要打扰自己,然后带球跑路。
[这点我赞成祁焰。]黎清叙难得认同自己这位空有皮囊没有大脑的发小的观点,镜片后的桃花眼重新又扬起笑意。
[既然是个意外,对方看起来也不想跟你纠缠不休,那就各自安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路朝前走,人往前看,喜欢你的又不是没有别人,主要是你们的关系也挺尴尬的,昭昭和伯母那边你都不好交代。]
谢津延黑着脸屏蔽掉群消息。
于是整整一上午,谢氏集团的员工们都察觉到他们的总裁心情不佳,虽然平日里也是一副生人勿扰,不好接近的冷脸模样,但都没有今天这么阴鸷可怕。
江之遇直到火车开出很远都心有余悸。
一想到清晨醒来发现抵在腿间的火热,脸就烧灼得厉害。
酒店那晚的事情他已经有意无意地忘记,然而当那样的触感抵来,还是唤醒了无数细节。
怎么男人和男人之间也能那么激烈啊。
他以前都不知道后面还能这样用。
江之遇庆幸自己跑的快,虽然他接受了这个世界男人能和男人结婚并且生孩子的事实,可是并不表明他就能接受和男人在一起。
那么大的东西塞在那里,一想到他就觉得屁股一抽一抽的疼。
小蓁姐听说他的协议签好了,非常替他高兴,同时又有些为他打抱不平:“那个男人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
江之遇回想了下昨晚雨夜屋檐下男人神情莫测的脸色,思索道:“应该算吧,反正是个意外,我们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那也行。”小蓁姐没去问那个意外是怎样的意外,只道,“不管怎样,接下来你可以迎接自己期望的生活了,把宝宝生下来,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
之遇从小身体不好,父母去世后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三年前收养了个养子好不容易生活有了点依靠,却又被他自己送了回去。
现在可好,他有了自己的宝宝,不管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谁,他自己再也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江之遇点点头:“嗯,我就是这么想。”
回到自己的乡间小院,空气清新,气候温宜湿润,
最重要的,不会像北城那样突然下仿佛要把整个世界摧毁的大雨,出行也不便利,无论去哪里总要坐车坐那么久。
还是乡下的生活让江之遇感到熟悉和舒适。
把协议书和孕检单锁在自己特地打制的机关木匣里,江之遇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从这天起,他开始关注和爱惜自己的身体。
暂时放下修建阁楼上的木屋,不再去山里砍竹子和砍树,只专心打理自己的小院。
种多的吃不完的蔬菜水果,还有鸡圈养的母鸡下的多余的鸡蛋,他都会把这些托张叔拿到山那边的集市去卖。
然后自己在家里也像之前原主那样接村里一些手工艺人的竹制、木制半成品,帮忙加工,比如灯笼、油纸伞,一些竹编、藤编制品。
他手本来就巧,在原来的世界跟着他那位木匠师父学过很多奇巧技能,做这些手工艺制品再轻松不过。
江之遇就这样一边调养自己的身体,好把宝宝平安健康地生下来,一边努力赚钱攒钱。
毕竟生宝宝、养宝宝都要花费一笔不小的费用。
他一定要给宝宝最好的生活。
谢老夫人那边前段时间让人送过来一些补品,之后又送过来一批,里面还有孕期需要的营养品。
“哦,是公司给怀孕的员工发放的福利,采购那边买多了,我就顺手放到谢老夫人嘱咐我们送给你的补品中,反正是员工福利,别的人也用不上,您就当做是附赠品别浪费了。”
宋秘书透过玻璃窗看一眼总裁办里专注办公的谢总,这两天面上神色缓和了些,不过浑身散发的冰冷气息还是让人不敢靠近。
就是好好的送给江先生东西,却不让告知对方。
宋秘书无奈收回视线,只能对着电话那头疑惑问询的江先生努力编了个理由。
江之遇听说是多余的福利品,就没再问,向宋秘书道了声谢谢。
这之后,日子就彻底恢复了江之遇期望的平平淡淡的生活了。
不同的是,他有了自己的宝宝,所以平淡的生活中又充满了美好的期待,成了蜜糖一样的调味品,让他每天心里都甜滋滋的。
这天早上,江之遇照例起床打理自己的小院,然后做手工制品赚钱。
因为心情平缓舒畅,不再像之前那样受到这个世界的种种冲击,又对生活有了期盼,每日好好照顾自己。
他小巧消瘦的脸颊像之前暂住在谢家庄园那段时间一样,再一次有了血色,也多了点肉感。
身形也没那么纤瘦了。
今日是一个很晴朗的天气,暑气开始慢慢消散,从山间吹来的风是轻柔舒缓的,清晨的阳光清透明亮。
江之遇刚给园子里新种下的菜苗浇了水,就听见小海螺从门口跑过,过了一会儿又折回来,从门扉探进来可爱的脑袋。
“之遇哥,快去看,村里来了批从大城市过来的医疗志愿者,免费给村子里的人做检查、理疗,其中有个特别特别帅的长发大帅哥,简直像是从二次元漫画里走出来一样。”
自从溪源乡得到了捐赠和援建,有了钱,不再像之前那么贫困拮据,新学校也在建设,小海螺的父母不让她外出打工了,而是继续让她上学好好学习。
小海螺现在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气息。
和很多十几岁的少女一样,她向往外面广阔的天地,努力学习的课外之余,也会接触到一些网络上的信息,其中就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二次元漫画。
漫画里总是会有很多帅气漂亮的纸片人俊男美女,那种好看和氛围感是三次元没办法比拟的。
用网友们的话说叫什么?
“对!撕漫男!”小海螺激动地一拍手,“那个帅哥就是这样的,长头发,戴金丝边眼镜,我刚才看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没睡醒,穿进漫画世界里了呢。”
长发,戴金丝边眼镜?
江之遇狐疑了一下,浇水的动作也缓了缓。
听小海螺描述的,他第一反应就是昭昭小叔那位世家交好的朋友之一,黎家大少爷。
黎家大少爷就是那样一个长发翩翩,戴金丝边眼镜,总是笑得斯文绅士的男人,符合小海螺的描述。
就是嘴巴有些毒。
江之遇记得那天在酒吧包厢里对方说的话,言语间仿佛自己是洪水猛兽,是来纠缠他的朋友的。
挥散这段记忆,江之遇继续给小菜园浇水。
他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也对小海螺口中的撕漫男没有兴趣。
长得再好看也是男人。
昭昭小叔那晚抵着他的凶巴巴的东西让江之遇对男人有一点恐惧。
以前无知无觉还好,以为只是搞错了。
现在知道男人真的会对男人做那种事情,江之遇就没办法淡定了。
“欸,之遇哥,你不去看看吗?”小海螺见江之遇无动于衷地继续给菜地里的菜苗浇水,挠了挠脑袋。
“那么帅的人呢,还给我们免费做医疗检查。”
江之遇摇摇头:“你们去吧。”
他前些日子才从许大夫的医馆和镇里的医院检查完回来,身体没什么毛病。
“那好吧,我自己去了。”小海螺探回脑袋,高高兴兴地去看“撕漫男”了。
小海螺走后,江之遇继续打理自己的小院。
给菜苗浇水、锄草、施肥,采摘了新鲜的豆角和番茄,准备中午做豆角小炒肉和西红柿鸡蛋汤。
门前人来人往,应该是溪源乡的村民都去小海螺口中的那个医疗志愿者平台去了。
江之遇往门外看了一眼就回到了屋子里。
太阳渐渐往中天移动,到了中午,江之遇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厨房给自己做了午饭。
他现在一日三餐都好好吃饭,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也把肚子里的宝宝照顾好。
吃完午饭,江之遇小憩了一会儿,然后拎着做好的藤编制品和折扇送到村东头的桑姨那里。
桑姨紧跟时代潮流,做起了自媒体直播带货,会帮溪源乡的村民卖土特产和各种手工制品,抽取一点提成。
江之遇现在除了帮老匠人们完成半成品,自己也会做些榫卯工艺的小玩意儿拿去桑姨那里卖,意外地,卖得都很不错,他自己因此存了一小笔钱。
路过乡里的祠堂,远远看到门前停了好几辆大型保姆车,平常用作商议溪源乡重要的事务、祭祀,以及举办一些乡里重大喜庆活动的地方现在搭了台子,在院子里摆了拼凑在一起的长桌。
长桌后坐着些身穿白大褂和志愿者衣服的人,桌上摆了各种检测设备,志愿服务用桌牌区分开,其中有志愿者正在给村里一位老人量血压。
江之遇瞥一眼桌上的桌牌还有志愿者衣服上的标识,是一家医药公司,名称很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可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的。
正在脑海里搜索着。
乡长从祠堂里走出来乐呵呵冲他招手:“之遇,你来得正好,也过来测一测。这位黎先生的志愿团队是从北城来的,出自世界知名的权威医疗机构,十分专业可信。”
黎先生?
江之遇听到这声称呼,停住脚步。
黎这个姓并不常见,至少相比于他们这些江姓、李姓和王姓一类的姓氏,是比较少见的姓氏。
乡长说他是从北城来的,来自世界知名的医药机构。
江之遇忽然想起来看到的那个医药机构标识为什么会熟悉。
两个月前在北城酒店黎家小少爷的成人礼蹲守昭昭小叔的时候,他听到那些出入宴会厅的豪门名流提起过。
正是黎家的产业。
昭昭小叔家是百年经商世家,是最早一批投资石油、金融、地产、航运、酒店等的经商者,资产遍布各行各业和全世界。
祁家手握媒体渠道和娱乐圈重要资源命脉,母方那边都是从政人员。
霍家是从港城过来的,而黎家则是专攻生物医药领域,全球TOP前三的医药公司,研究室和私人医院以及各种专利、业务覆盖上百个国家。
姓黎,从北城来的,黎家的产业,长头发,戴金丝边眼镜……
所有指向都和他脑海里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可是,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呢?
那样一位金尊玉贵的大少爷,黎家未来的继承人,怎么可能会到他们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做志愿者。
江之遇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正要和乡长说自己要去一趟桑姨那里,从祠堂里屋走出一个风度翩翩的身影。
一头惹眼的长发,镜片后的桃花眼总是笑得斯文又风流。
这个男人每次见到都会穿着优雅的西装,姿态松弛闲散,看上去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又和昭昭小叔他们一样,浑身散发着一股上位者的气息。
但今天他套了身白大褂,大概是刚做完志愿服务,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由黎家大少爷摇身一变一副斯文谦和的学者做派。
看到自己,桃花眼闪过一抹惊讶,随后又扬起招牌的斯文笑容。
“咦,这不是昭昭养父吗?在这里见到你真巧。”
第22章 第 22 章 接盘者一号就位,修罗场……
江之遇看这个斯文翩翩的长发男人朝自己走来, 举手投足优雅端方,却又透着点随性不羁的散漫。
午后阳光明亮刺眼,起了风。
轻柔舒缓的风拂过祠堂院子里的香樟树, 挟来一阵淡淡草木清香的同时卷来几片绿叶, 也将男人散至腰间的长发掀起一点发梢。
真的很像小海螺口中的从二次元漫画里走出来的撕漫男。
不过, 撕不撕漫不是重点。
江之遇惊讶的是, 大家口中姓黎、长发、从北城来的特别帅气的医疗志愿者, 竟然真的是昭昭小叔那位从小交好的世家朋友, 黎家金尊玉贵的大少爷。
“你这是……不记得我了吗?”
在江之遇为豪门大家的大少爷来他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做志愿者而感到十分意外怔在原地的时候,眼前的男人走近了些微微俯身问道。
他身量高,凑近来时压下一小片阴影, 那双总是斯文笑着的桃花眼也因此在江之遇面前放大了些,直视人眼睛的时候给人一种很深情的错觉。
江之遇不习惯被男人靠得这么近, 不自觉后退一步:“没、没有,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到这里来。”
“那就是记得我。”黎清叙直回身,唇角笑意扩大, 镜片后的桃花眼也闪动着堪称愉悦的神采。
“我还以为你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江之遇脸上表情有些窘迫。
他怎么会对这个男人没有印象。
在谢家的花园里这个男人踩到自己浇花的水管给自己道歉时, 他觉得这人还算谦和有礼, 可是在包厢里的那番话又让江之遇感到十分局促难堪。
不过,他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公司在做一个世界范围内的义诊活动,提升企业形象和品牌推广力,我作为牵头者,自然要参与进来。”黎清叙不紧不慢解释。
“不是, 我的意思是那么多的地方, 你怎么会到溪源乡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江之遇还是对在这里见到黎家大少爷感到不可思议。
“哦,你是说这个。”黎清叙像是才听懂了他的疑惑一般,斯文俊逸的脸上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助理报给我很多志愿点,我随便指了一个就到这里了。”
“确实很偏,我也没想到会这么远。”黎清叙状似意外的口吻,随即自我调侃地笑笑,“不过比起之前被扔去非洲的那段时间,溪源乡不算偏远,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昭昭找回来之前就和你住在这个地方吗?”黎清叙问。
江之遇点点头,将信将疑。
但因为黎家的业务确实覆盖范围广,就没再多问。
乡长在一旁看得一脸懵:“之遇,你认识这位黎先生?”
不等江之遇回答,黎清叙率先笑道:“他是我朋友小侄子的养父,来北城的时候见过几回。”
养父?
乡长骤然一听这个称谓,半天没绕过弯来,不过很快,恍然大悟。
之遇带三年前收养的义子去北城寻亲的事情溪源乡的村民们几乎都知道。
后来有人给溪源乡捐了一笔巨款和很多物资,还承担下了溪源乡灾后重建的援建任务,乡长作为溪源乡的一乡之长在其中接洽,才知道是他们遇到这样幸运的好事是因为昭昭。
昭昭竟然是北城豪门大家谢家走失的小少爷。
而提出捐赠意愿的,乡长从那位西装革履表情严肃的谢氏集团的总助口中了解到,正是之遇。
因此包括乡长在内,他们整个溪源乡的人都很感激昭昭和之遇,把他们养父子俩视为溪源乡的恩人和福星。
现在看到这位从北城来的黎先生也是之遇认识的人,乡长对江之遇的态度更加温和亲切了。
“既然认识,那你们聊,我再去动员动员其他乡民。”乡长笑眯眯地冲他们说,然后乐呵呵地背着手走开了。
乡长走后,祠堂的院子里除了黎清叙带过来的这批志愿者医生和那位量血压的老人,就没有其他人了。
这个时候是午间时分,太阳挂在正头顶,虽然暑气不像之前那样浓烈,可是吹来的风依旧是暖暖的。
乡民们这个时候不是在吃午饭就是在午睡,所以一整个上午热热闹闹的祠堂现在稍微安静了些。
等那位量血压的老人走后,黎清叙就对服务台前的志愿者们微笑道:“辛苦了,你们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好的,黎师兄,我们先回车上了,你也别太劳累了。”
一行人冲黎清叙挥挥手就走向祠堂门前停靠的那几辆大型保姆车。
这时,祠堂院子里忽然就只剩下江之遇和眼前这个男人了。
“要也检查一下吗?”黎清叙扬了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语气和煦问,“我们这次带了很多先进的医疗设备,义务给大家做体检,可以测一下血压、心率……”
江之遇摇摇头:“我前不久才看过医生。”
“这样啊。”黎清叙仍旧斯文和煦地笑着,话音却是一转,“是因为肚子里的宝宝吗?就是那时知道自己怀孕了吧?”
江之遇一怔,没想到男人会突然提起这样的话题,反应过来,已经讷讷点了点头。
毕竟那天在包厢,他的这些事情已经被那几个人全部收进眼里,不是秘密。
黎清叙收敛起桃花眼里的笑意,叹息一声:“其实那天你从包厢离开后我一直感到很懊悔。”
“什么?”江之遇眨眨眼,有些跟不上他跳跃的话题。
“对于你找上阿延告诉他你怀了他孩子这种事情,我不应该用恶意的心思揣测你。”
黎清叙语气里满是歉意,与此同时,总是斯文笑着的俊逸面庞上也露出懊悔的表情。
江之遇又是一怔,半晌垂了垂眼眸:“没什么,都过去了……反正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至少他的目的达成,那些人的话再刺耳对他有什么影响呢?
黎清叙忽而笑了笑:“你真有趣。”
他笑时桃花眼弯起,有种春风和煦的感觉,身后仿佛有无数花朵绚烂绽放。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抵挡得住他这样一副斯文迷人的笑容。
江之遇扯了扯自己拎在手中装着折扇的藤编筐:“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先走了,你忙你的吧。”
“那晚的意外其实我也想和你说声对不起。”这道迷人的声腔叫住他。
江之遇转过身,清透的眼眸里再一次露出茫然。
“什么那晚的意外?”
“你和阿延,那天晚上都是因为我这个当兄长的不称职,没留意到弟弟给阿延下了药,才导致你们发生了那样的意外。”
“下药?”江之遇听到这两个字,又糊涂了。
黎清叙便继续道:“在昭昭的欢迎宴上闹那一出你应该也知道了,我弟弟喜欢阿延,从初中的时候就一直暗恋他,所以成人礼那天晚上他给阿延的酒里下了催情的药剂。”
“没想到中途你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最后变成了你和阿延……”
黎清叙一开始并不知道酒店当晚发生了什么,虽然一直很好奇,可直到眼前这个漂亮的男人从暗光颤动的包厢门外闯进来,他才隐隐拼凑出那晚的真相。
真巧。
该说不说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巧合。
他一眼心动的美人还没有任何后续的发展就怀了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的孩子,还是间接由他们促成。
如果不是自己的疏忽,放任弟弟做出那种事情,又或者那天晚上他强行打开门,带阿延去自己的私人医院洗胃,会不会……
黎清叙桃花眼眯起,脸上闪过隐晦莫测的神情。
江之遇则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原来、原来那天晚上昭昭小叔并不是发烧烧糊涂了,而是被人下了催.情药剂。
难怪他的身上会那么烫,会说自己费尽心思接近他,还用那样拙劣的手段,一再警告他离开。
原来是以为自己给他下药,把他弄成了那副样子。
江之遇像在医馆醒来后得知男人也能怀孕一样再次受到了冲击。
好半晌,他回过神来,看向这位碰巧来到溪源乡和他透漏这些事情的黎大少爷:“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我只是想向你说声对不起,不想你对我有什么误解。”黎清叙忏悔的口吻,“还有,你确定要把这个因为意外怀上的孩子生下来?”
“不行吗?”江之遇一瞬间露出小动物嗅到危险气息的警惕眼神,腾出一只手护住肚子里的宝宝。
黎清叙被他的样子和动作可爱到了,心里难免又有些吃味。
“虽然现在的医疗水平很发达,医院产科关于男人生子的技术手段也十分成熟,可毕竟和女性的子宫不同,孕腔天然窄小,所以生育的风险要更大一些。”
黎清叙从商之前是一位优秀的医学研究者,年纪轻轻就已经攻读到了博士学位。
原打算在实验室做一辈子的技术攻克,耐不住家里人一定要他继承家业。
眼前男人身形这么纤细清瘦,看上去单手就能将他托起,真的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生下这个意外的孩子吗?
江之遇听他说男人的孕腔小,生育会有很大的风险,一瞬间隽秀面庞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可一想到这是他在两世唯一的亲人,是这段时间给他带来无数美好期盼的宝宝,他又坚定了下眼神:“我还是想把他生下来。”
黎清叙微微一怔,对上他坚定的眼神,无奈扯了扯唇角的笑意,语气酸溜溜的:“那好吧,如果你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记得定期做孕检,随时监控孩子的成长状态。”
“我带来的设备里就有专门做产检的,要帮你看一下胎儿的情况吗?”
黎清叙嘱咐完,抬手指了指祠堂专门搭出来用于给溪源乡的村民免费做体检的隔间检查室,询问一声。
江之遇再次拒绝:“我前不久做过产检。”
“对,你刚才说过。”
黎清叙歉意笑了笑,又恢复成一副斯文翩翩的模样。
“不过我们的医疗设备十分先进,不仅能通过四维彩超清晰看到宝宝的状态,连最细小的动作都能捕捉到,还能够对早期胎儿的发育状况和健康风险做出评估。”
“也就是说,如果你坚持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或许我们可以帮你做一下风险评估和预产规划,如果发现异常,能够提前做出干预,对你和宝宝都好。”
风险评估?
预产规划?
江之遇听不太懂黎少爷口中这些专有名词,却抓住了“风险”和“健康”两个字眼。
他很期待这个小生命的降临,无比希望这个宝宝能够健健康康、平安无恙地来到这个世界。
他猜自己就是因为小时候身体病弱被亲生父母丢弃,因为在被老爷爷收养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吃了很多味道很苦的草药。
虽然后来体质慢慢转好,都能干很多粗活重活,可江之遇不想自己的宝宝以后也经历这一遭。
“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江之遇抬起头问道。
他终于不再用躲闪或是警惕的眼神看自己了,乡间的天空澄净,一朵白云在头顶轻缓飘过。
清亮的光透过香樟树的枝叶缝隙落在这双琥珀色的瞳仁里,一如黎清叙那日在谢家花园水雾后看到的景象一样,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黎清叙心神一荡,感觉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扯开唇角,笑意扩大:“当然。”
“那我晚点的时候可以找你们看一看吗?”江之遇还要去桑姨那里托她代卖自己的手工制品,给自己和宝宝攒钱。
黎清叙和煦笑道:“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可以。”
江之遇便向他说了声谢谢,拎着藤筐走出祠堂,去村东找桑姨,没有看到身后一道长久停留在他身上的觊觎视线。
谢家庄园。
谢寻昭午休完起床就换好帅气的马术服准备去马场练习骑术。
他如今不仅补学校里的课业,还在学习骑术、剑术,争取做像小叔叔那样优秀全能的男人,也在下次见到养父后,给养父一个惊喜。
小叔叔在这时驱车回来了,今天是周末,即使是休息时间,小叔叔白天也多待在公司,很少这个时间点回家。
谢寻昭如今已经能够很好地和这位第一眼见到让他有点害怕的小叔叔相处了。
小叔叔人看着气场冷厉,让人不敢亲近,其实对他特别好,非常宠他,无论是在功课还是马术、剑术的练习上遇到疑惑和困难,小叔叔都会很耐心地教他。
今天难得在周末时间看到小叔叔回来,谢寻昭从楼梯上走下来时向小叔叔问了声好,然后看到小叔叔有些心不在焉地冲他点了下头。
谢寻昭习以为常地走下楼梯,准备去马厩牵小叔叔给自己买的那匹性格特别温驯的小黑马。
忽然被小叔叔叫住。
“你上次说有点想你养父了,想去乡下看望他?”
谢寻昭转身,重重点头:“嗯,我很久没有看到养父了,也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那你去跟爷爷奶奶说,说你想你养父了,要回乡下看望他。”
谢津延眉头微微蹙了蹙,从那个男人清早悄无声息地跑回乡下起,他的心头就纠缠着一股莫名的燥意,直到现在都未能消散。
“真的吗?我可以去看养父吗?”谢寻昭漆黑的眼眸一下子变得晶亮,愈见帅气沉稳的小男生露出孩童般天真期待的表情。
“嗯。”谢津延面无表情应了声。
顿了片刻。
“我陪你过去,免得你再次被坏人拐走。”
第23章 第 23 章 老实美人初遇修罗场……
津延说不清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心理。
他这几日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他把这归结于事情的发展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这种脱轨的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谢津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果敢迅速,有因溯因, 有果寻果, 快速解决问题, 从不会让麻烦困扰自己。
然而这一次……
谢老夫人突然听小孙子说要去乡下看望养父, 先是一怔, 随后笑了笑道:“之遇确实回乡下有一段时间了, 你和你养父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想念他也很正常。”
“想去就去,正好今天是周末, 能赶个来回,我让赵管家陪你过去。”
谢老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小孙子的头, 对小孙子几乎有求必应。
“不用赵管家陪我, 奶奶。”谢寻昭仰起脑袋,眼睛亮晶晶的, “小叔叔说他陪我一起去。”
“阿延陪你一起去?”谢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意外, 望向今天早早回到家里的儿子。
谢津延解袖口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出门我不放心。”
“也好, 你陪昭昭去的话会更安全,我也能省一省心。”谢老夫人显然也为三年前小孙子的走失心有余悸。
溪源乡虽然是小孙子生活了三年的地方,毕竟从北城去到那里需要一段距离和时间,算是出远门了,谢老夫人心里不免还是有些担忧。
不过有阿延陪着去的话她就放心了。
阿延性情稳妥, 这几年磨练的越发沉稳持重。
有他陪小孙子的话, 自己就能宽下心来。
而且自从大儿子大儿媳过世,阿延承担下家族重担,三年来一直未曾松懈, 陪昭昭去乡下也好,就当散散心。
之遇之前跟昭昭打视频通话时给他们看过溪源乡的景象,风景清丽,山明水秀,真是个漂亮的地方。
他还给自己打理出来一个漂亮的小园,有花有草,种植了许多瓜果蔬菜。
自己亲手用竹子制作的竹篱笆上爬满了颜色各异的花朵,院子里还有散养的母鸡,说是每天能下好多鸡蛋。
要不是谢老夫人现在上了年纪,不方便出远门,她都想同小孙子一起去溪源乡了。
“你记得再给之遇带点补品过去,他太瘦了。”谢老夫人叮嘱。
“嗯。”谢津延点头,让宋秘书再次准备了许多孕期需要的营养品。
私人飞机划过湛蓝的天空,从北城飞往南地。
江之遇把自己在家做的手工制品送到了桑姨那里。
桑姨告诉他,他用榫卯工艺做的吉普车、坦克、小飞机等榫卯积木玩具卖得很好,让他再多做一些。
江之遇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进行改装的这些木制小玩具会这么受欢迎。
这还是他上次在昭昭小叔的私人别墅看到昭昭小叔家玩具房的乐高军舰受到的启发。
那个没有拼完的大型乐高军舰让江之遇很是喜欢,于是回到家里后,就用他擅长的木工和榫卯手艺结合乐高的拼玩模式,做了几个小孩子比较喜欢的军用模型。
他将木料打磨得光滑圆润,每一块小木头都能够被小朋友很好地抓握在手里,榫卯工艺不用一枚钉子,不需要用胶水粘合,一榫一卯自己就能完美契合。
没想到会这么受小朋友喜欢。
江之遇于是答应桑姨这几天再多做一些。
他从桑姨那里回到家,又做了会儿手工活。
等稍微晚一点,祠堂志愿台那边的村民们散了些,江之遇才从家里出门,去找黎少爷。
之所以这样,除了手头上有每日工作要做,还有就是,他怀孕这件事情除许大夫、小蓁姐李婶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
他暂时还不想让大家对他有过多的关注,一切等宝宝生下来再说。
夕阳在远方的山峦没下最后一道光线,黛色涂抹晚空,几颗星子悄悄挂在了天幕上。
江之遇重新走进祠堂,看到黎少爷正笑容温和地叮嘱村里的王阿婆,让她不要太过担忧。
她小孙女的白血病可以通过申请黎家医疗的慈善绿色通道进行救治,审批快速,治疗费用不用她们缴纳。
王阿婆的小孙女前些时日查出了白血病,王阿婆一夜之间急白了头,人也憔悴苍老了许多。
她儿子去世得早,儿媳妇四处打工为女儿筹治疗费,乡里的各家各户也都发起过捐赠活动,可到底杯水车薪,小地方的医疗条件也有限。
没想到这次黎少爷公司发起的这项义诊服务帮她们解决掉了这个难题。
王阿婆感激地拉着黎少爷的手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黎少爷春风和煦地安慰她不要担心。
等送走王阿婆,江之遇走了过去。
灯光将屋子里颀长的身影在地面上拉得很长,黎清叙冲他斯文和煦地笑了笑:“你来了?”
江之遇微微感到有些拘谨,不过因为刚才王阿婆的事情,他对这位黎家大少爷有了些改观。
“只有你一个人吗?”江之遇环顾了一下四周,没看到白日里那些身穿白大褂的其他志愿者医生。
黎清叙点头:“嗯,他们随乡长一起去吃晚饭了。”
“我是不是也耽误你吃晚饭了?”江之遇没想到他这么晚了还没有吃饭,为有些打扰到别人而感到不好意思。
黎清叙笑了笑:“我不饿,下午你们村里的村民给我们送了很多好吃的。”
江之遇的不安便少了些。
“要、要在那里检查吗?”江之遇指了指旁边单独搭建出来的隔间。
他一紧张的时候说话就有些结巴。
黎清叙那晚在酒吧包厢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再次笑了笑:“是在那里。”
“我要在这里等他们吃完饭回来吗?”江之遇还不知道黎家大少爷从商之前是一位优秀的医学研究者,以为帮他做产检的是那些志愿者医生。
黎清叙笑道:“不用等他们,我来帮你做。”
“你、你帮我做?”江之遇一听说是眼前这个男人要帮他做产检,清润透亮的眼眸顿时睁大,声线也因为意外而颤抖了几分。
黎清叙最喜欢看他因为受惊而露出的小动物般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很想欺负。
“这里很多设备我参与过研究改进,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它们的用法,何况阿延大概没有告诉你,我接手家里的生意之前是学医的。”
这确实是江之遇不曾知晓的。
他还以为是一同前来的志愿者医生帮他做检查。
江之遇一时间感到十分局促,手不自觉捏紧了衣摆,面上也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黎清叙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面部细节和手上的小动作,调侃道:“怎么,你是怕我不专业吗?”
“不是,”江之遇微微涨红了脸,“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你……”
让昭昭小叔从小交好的朋友给自己做产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黎清叙像是猜到他的心思一样,安慰道:“放心,我知道你因为阿延的关系会觉得有些尴尬,你把我当作普通的医务工作者就可以了。”
江之遇想了想宝宝的安危,也想更清楚地看一下肚子里宝宝的发育状态,于是踟躇着走进了检查间。
在黎少爷的团队带来的专业检查床上躺下,江之遇觉得自己整个人像躺在砧板上的鱼一样,非常紧张不安。
他第一次去镇医院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怀孕了躺在医院的检查室里也是这样忐忑的状态。
只不过给他做产检的医生是陌生的面孔,尽管觉得害怕羞耻,他还是忍了下去。
可现在要给他做检查的是昭昭小叔的朋友,是他打过好几次照面的熟悉面孔,江之遇还是没办法做到完全忽视这样的关系。
窗外轻微摇晃一阵树影的婆娑,乡间的夏夜虫鸣清脆悦耳。
又或许祠堂的检查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江之遇现在像条待宰的鱼一样,因此所有细微的声响都能听得清。
他余光看到黎少爷往手上套着白色的乳胶手套。
男人指节分明修长,套乳胶手套的动作慢条斯理而优雅。
不像要给别人做检查,倒像是在摆弄艺术品一样。
戴好手套,男人取出超声探头,声音温和地示意道:“把衣摆撩起来一下。”
江之遇因为已经有了上次在镇医院做彩超的经验,于是听话地把衣摆从肚子上撩起来。
这具身体和他一样是晒不黑的体质,又因为幼时病弱,生活清贫,常年处于一种病态般的白。
虽然江之遇这段时间对这具身体进行了非常细致的照顾和调理,可还是纤瘦了些。
因此黎清叙眼里便晃过一片白嫩的肚皮,腰肢细得仿佛一不小心就能折断。
他往这片雪白上滴了几滴耦合剂,动作轻缓地将这种无毒无味的高分子凝胶剂揉开。
“你真的打算和阿延切断所有联系,以后也不让孩子认阿延吗?”
江之遇忍着到小肚子上传来的冰凉又酥酥麻麻的触感,小声嗯了声:“我和他本来就是个意外,彼此不打扰是最好的结果。”
黎清叙镜片后的桃花眼眯了眯,在江之遇看不到的地方唇角弯起十分愉悦的弧度。
他修长手指拿起超声探头,探到小肚子上细细摩挲。
带一点挤压的触感让江之遇感到有些不适,隽秀的眉头微微拧了拧。
“是我动作重了吗?”黎清叙一边查看着显示在诊断仪上的影像,一边留心躺在检查床上的人的反应。
江之遇摇摇头:“没有……”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跟我说,我尽量把动作放轻一些。”
“没事,你继续。”江之遇闭上眼睛,卷翘睫毛轻轻颤了颤,只要肚子里的宝宝安好,他怎么样都可以。
检查过后,肚子里的胎儿发育一切良好,并无半点异样。
黎清叙摘下手中的乳胶手套,弯起眼睛:“你接下来可以安下心来养胎了,记得定期做产检就可以。”
江之遇撩下衣摆,用黎少爷递过来的纸巾擦掉肚子上的冰凉液体,向他说了声谢谢。
黎清叙心情很好,一边收拾着医疗设备,一边嘱托这个身形纤细内心却十分独特坚韧的男人需要注意的事项。
“孕期多关注自己的身体,保证充足的睡眠和愉悦的心情。”
“我看你会做一些手工木活,听说你自己打理着一个院子,注意不要弯腰提太重的东西和大幅度动作。”
“还有,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给孩子找一个……”
话未说完,祠堂外传来一阵喧哗的动静,似是乡长带着什么人过来了。
黎清叙料想应当是他团队里那些曾经学院的学弟学妹吃完晚饭回来了。
江之遇也这样认为,快速理了理衣摆就掀开检查室的帘子走了出来。
夜色澄明,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一轮弯弯的新月。
皎皎月光雪纱似的铺下来,落在祠堂院落里一个高大峻拔的身影上,旁边还跟着个数日不见身量长高了不少的男孩。
乡长热切地和这人谈着话,引他们往祠堂里边走。
男人却神色淡漠,漆黑如幽邃深潭一样的眼眸直直盯着他。
江之遇心脏一惊。
他每次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的时候腿脚就会不自觉发软,感觉头皮一阵发紧发麻。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出问题看花了还是怎么样,为什么这个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这里的男人来到了乡下,还由乡长热切引领着走进了祠堂。
就知道当江之遇张了张口想要问出心中的疑惑时,眼前这个神色阴鸷冷厉的男人和他身后跟着从检查室出来的斯文翩翩的男人对上。
冷冽嗓音与和煦的语调相撞。
江之遇听他们同时开口。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第24章 第 24 章 “你让他碰你肚子了?”……
江之遇有些懵, 不知道为什么昭昭小叔会突然来了乡下。
他原以为是自己在检查室的床上躺久了,密闭的空间,他全身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 大脑有些恍惚, 因此看错了也说不定。
可是这道低沉冷冽的嗓音又分明再熟悉不过。
昭昭一头扎进他怀里, 声音里是克制不住的思念:“爸爸, 我好想你, 终于再次看到你了。”
空气中充斥着怪异的氛围, 然而谢寻昭一看到养父就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将养父紧紧抱住,根本没有注意到哪里不对劲。
谢津延就是在这时开口:“看到了吗, 我是带我小侄子来看望他养父的。”
男人神色依旧淡漠,冷鸷眼眸看不出情绪地望着从屋子里跟着出来的熟悉身影上, 讥诮话音一转, “倒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黎清叙同样注视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发小, 惊讶在脸上停留了几秒, 随后弯起眼睛, 指了指一旁的志愿者标识,从容笑道:“当然是来这里做义诊。”
“你现在还需要做这项工作?”谢津延瞥过去一眼,余光落在被小侄子抱着的男人细瘦的腰肢上,那里衣摆露出来一角,显然整理得有些匆忙。
他眉心不自觉皱了皱, 沉冽眼底覆上一层晦暗。
黎清叙笑着摊了摊手, 一派坦然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初心。”
谢津延沉默片刻。
黎清叙在答应家里人从商之前经常去各地做志愿活动,最远去过非洲,他确实有来这里的理由。
只是这么巧吗?
就这么巧地来到了昭昭养父生活的地方。
空气中一时陷入怪异的静默。
最后是乡长打破这样奇怪的局面:“谢总, 昭昭养父就在这里,您先进去坐一会儿,我去给您倒杯水。”
当这个西装裹身,气场强大的男人带着昭昭踏进村门口起,乡长就意识到这人身份不简单。
果然,听昭昭喊他小叔。
竟然就是之遇带去北城千辛万苦帮养子找到的真正家人,真的是豪门大家,给溪源乡捐了那么多钱和帮助溪源乡重建的幕后大佬。
乡长没想到三年前流落到他们村被之遇收养的灰头土脸的小孩出自富贵人家,也没想到小少爷被找回豪门后没有忘记他们,现在还会回来看望他的养父。
更没想到昭昭会把他那位刚认的位高权重的亲小叔也带到了他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乡长内心十分激动,热情地招待叔侄二人,听说之遇去了祠堂,立刻带他们来了这里。
而且从刚才的对话中,乡长听出来原来这位黎先生口中的朋友就是谢总。
一个小地方突然来了两个大人物,还是相识的人,乡长更加不敢怠慢。
江之遇确认了自己没有在做梦,怀里搂着他的小孩真真切切就是他的养子,身边跟过来的这个男人也是真的……
尽管周遭的氛围十分怪异,充斥着一种莫名对峙的僵持,江之遇还是被养子回来找他的惊喜和喜悦充斥着内心。
“昭昭,你怎么会突然想到回溪源乡呢?你现在学业那么紧,要学的东西那么多,回来看我,会不会耽误你的功课?”
江之遇知道养子自从进了贵族学校就变得很忙,在赶跟多功课,而且上次他们约定的是等昭昭放寒假的时候再回来找他,怎么也没想到现在就回来了。
谢寻昭用脑袋在养父怀里蹭,享受和养父许久未见的美好时光:“我太想你了,奶奶说让我想找你就来找你,还有小叔叔陪着我。而且我是坐小叔叔的私人飞机来的,很快,不会耽误我的功课。”
“哦。”江之遇了然,原来是坐私人飞机过来的,怪不得会这么快。
可还是对男人能够陪小侄子来乡下感到不可思议。
这样一个身份矜贵,皮鞋落了一粒灰尘都忍不住反复擦拭的高高在上的男人,江之遇从来没想过他会踏足他们这方乡间小地。
养父子俩说了会儿重逢的话,彼此都很开心。
谢寻昭把脑袋从养父怀里仰起来,疑惑问:“爸爸,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刚才看到你和黎叔叔从那间小屋子里出来,这里写着义诊活动,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江之遇听养子这样问,神情一怔,随后隽秀白皙的脸上飘来一抹红晕:“嗯,爸爸这两天不太舒服,来黎先生的志愿台做检查。”
他不太敢让养子知道他怀孕的事情,主要是不知道怎么解释。
让昭昭知道自己怀了他亲小叔的孩子,江之遇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谢寻昭一听养父说他身体不太舒服,立即拉住他的手急切问:“爸爸,你怎么了,怎么会不太舒服。”
和养父生活在一起的三年,谢寻昭知道养父身体一向弱,还要努力赚钱养他。
江之遇安抚养子道:“爸爸没事,只是最近有些劳累,休息休息就好了。”
“那就好。”谢寻昭重重舒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放心,问之前来家里参加他欢迎宴的小叔叔的朋友。
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黎叔叔为什么突然摇身变成了医生。
“黎叔叔,我爸爸说的是真的吗?他真的没什么事吗?”
黎清叙桃花眼在漂亮男人有些遮掩的面庞上停留几秒,又看了一眼始终沉着脸的发小,最后笑容和煦地对昭昭说:“没事,你爸爸他身体没有问题,好好休息就好了。”
谢寻昭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乡长给大家沏了茶过来,江之遇向村长道谢:“谢谢乡长,我和昭昭先回家了,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
“那也好,你们父子俩多日不见,一定有很多话说。”
乡长笑眯眯的,又转向一旁昭昭那位气场冷厉的小叔身上,“谢先生今晚可有落脚的地方?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给您准备一间房间。”
谢津延幽晦目光自始至终盯在男人的脸上,声线冷冽道:“劳烦,不过我要先去我小侄子养父的家里拜访一下。”
“好好,那我这就去安排。”乡长立刻张罗去了。
院子里一时间又恢复了怪异的静默。
江之遇拉起昭昭的手,不敢直视他小叔叔的眼睛:“那什么……昭昭,我们回家吧,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呢,爸爸。”谢寻昭从私人飞机上下来就和小叔叔被宋秘书提前安排好的车送到了这里,山路崎岖弯绕,车行山中花了点时间,他们还没来得及吃任何东西。
江之遇就摸摸他的脑袋:“那爸爸回去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西红柿鸡蛋面。”
“太好了!”谢寻昭特别开心,“我很久没有吃爸爸做的饭了。”
黎清叙笑着插进他们的对话:“我能也去蹭饭吗?”
却被发小沉着脸冷不丁打断:“你以什么身份?”
“欸,不行吗?”黎清叙笑得很是斯文无辜,“我以为我是你的发小,昭昭小时候我还来你家抱过他,被他叫一声黎叔叔,既然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总不能赶我走吧?”
“那、那一起吧。”江之遇不知道为什么空气中多了一丝火药味,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黎少爷下午一直在为乡里的村民们服务,刚才等他做检查等到这么晚,虽说他告诉自己已经吃了点村民们送的东西,可江之遇还是有些打扰到他的感觉。
谢津延脸色很是难看。
几人一同从祠堂前往江之遇的小院。
对于昭昭来说,像是回到了他自己的家一样,整个脚步都很轻松欢快,一直拉着养父的手不断地跟他说话。
倒是身后跟着的两个同样模样出挑,俊逸非凡的男人一言未发,仿佛他们并不是从小交好的朋友。
从祠堂到江之遇的小院没走多长时间。
绕过几片菜畦,一方池塘,还有一条不宽不窄的乡间石子小路,大约十分钟,就到了江之遇的小院。
乡间夜晚宁静,灯光没有北城那么明晃晃的,是不夜之城,浸着最自然原始的夜色,分外静谧舒适。
远远的,他们就看到江之遇的小院门檐上挂着的两盏自己手工制作的编织竹灯。
灯火暖润,悠悠两笼灯光照过来。
江之遇推开门,谢津延看到小院里的景象,面上表情微微怔住。
在昭昭养父暂住在自家的这段时间里,谢津延就了解到这个男人手很巧,很会充实自己的生活,每天都有使不完的精力。
可是看到眼前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漂漂亮亮的小院,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那天雨夜男人拿着协议让自己不要打扰他们,谢津延脑海里一闪而过这样一个纤细的男人要怎么一个人在乡下带孩子的念头。
他怎么有勇气将这份协议甩到自己面前。
然而现在……
谢津延眉心轻微皱起,踏进这座漂亮的小院,纠缠在心头多日的那股燥意不知为何更浓烈了。
谢寻昭时隔这么长重新回到自己住了三年的地方,异常亲切。
尤其是他和养父离开溪源乡之前被洪水冲得破破烂烂的屋子被修缮好了,小院也被养父种了瓜果蔬菜,打理得漂漂亮亮。
谢寻昭十分高兴。
黎清叙也眯着桃花眼饶有兴致地打量这处小院。
看来这个男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有趣。
江之遇带几个人进了屋子里,打开灯。
屋子里也被他布置得简洁温馨,桌子椅子全是江之遇自己手工打制的。
江之遇局促不安地招呼他们坐下。
怎么也不敢相信有一天昭昭小叔还有黎家这位大少爷会到他这个地方来。
他去院子里摘了几颗新鲜的番茄,又从搭起的木架上摘了几条鲜嫩的黄瓜,打算给他们一人做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再做一个拍黄瓜。
全程,谢津延的视线追随着他,幽不可测的漆黑眼眸盯着他在小院忙碌的纤细身影,又追随着他拎着采摘好装在篮子里的蔬菜去了厨房。
江之遇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那种像是被猛兽咬住的感觉太强烈了,他太熟悉这样的眼神,总是让他腿脚不由得虚软。
诚然,他不知道昭昭小叔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
他把番茄和黄瓜放在洗碗池里,拧开水龙头。
清凉的水哗啦哗啦流下,他顶着这道目光如芒在背地清洗着瓜果,远远能听到被昭昭带到院子里黎少爷惊奇赞叹的声音。
江之遇努力忽视这道视线。
忽而,厨房的门关上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笼过来,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厨房里。
窗外虫鸣吱吱,乡间一到了夜晚就静谧得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了减音键。
江之遇却听到一记声音放大似的在耳边响起,沉冽的,没什么情绪,却足够震颤他的耳膜。
他问:“你让他碰你肚子了?”
第25章 第 25 章 还好没有伸进去…………
江之遇纤细的身形在厨台前因这句话微微一僵, 手中清洗番茄的动作也不由得顿住。
他白皙手背淋着从水管流出的清澈的山泉水,好半晌,小声咕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刚才不是让他给你做检查了吗?”谢津延阴恻恻走到他的身后。
厨房空间不大, 江之遇回来后又对厨房进行了改建, 往里面修了厨台、橱柜, 各种精致小巧的收纳箱。
还找了一个陶瓷瓶, 每日从院子里采摘新鲜的花朵插在瓶子里, 摆在厨房的厨台上。
他一个人住在家里, 平时自己在厨房忙活并不觉得拥挤,然而现在因为这个男人的到来,他忽然觉得厨房里的空间有些逼仄。
江之遇感觉身后男人的目光像是无形的藤蔓缠附在他身上一样。
他没去看男人此刻的表情, 听到对方说的是检查的事情,迟钝地点点头:“黎少爷说他的设备能看得更清一些……”
所以真让那家伙给他做产检了。
谢津延面色一下子冷了几分, 心中那股燥意也愈来愈烈了。
他努力压下这种令他不爽的情绪, 盯着眼前这截像某种无害动物一样细白修长的脖颈,毛茸茸的碎发下隐隐有一颗小痣, 贴着小巧耳垂的方向。
谢津延才注意到。
“然后呢, 你就把衣摆撩给他看了?”他垂着眼眸漠然问道。
江之遇转身, 面上流露出茫然和不解:“做超声检查不都要把衣服撩上去吗?不然医生怎么查看?”
谢津延一噎,对上他琥珀般澄净漂亮的眼眸,一时不知作何应答。
心里堵得慌。
谢津延默了片刻,又问:“那他有没有伸进去……”
“什么伸进去?”江之遇茫然,过了好几秒钟, 皙白的脸庞上瞬间被红霞铺满。
他反应过来眼前男人说的是什么。
江之遇耳根红得厉害, 脸颊一阵一阵的火烫。
自从知道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生活的世界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他总是会因为一些冲击而脸上热血上涌,整颗脑袋像是被丢进去一枚炮仗, 把他炸得大脑嗡嗡的。
他不自然瞥开视线,摇摇头:“没有,只做了腹部彩照检查。”
黎少爷也提议过内检,那样不仅会看得更清楚一些,还能够测量他的骨盆大小和了解产道情况,分析顺产的可能性。
还说他太瘦了,提前掌握好身体的各项情况有助于他以后的生产。
可江之遇觉得太羞耻了。
因为要把仪器从他后面探进去,还有指检。
如果是不认识的陌生医生说要做这样的检查,江之遇纠结纠结,蒙着脸,为了肚子里的宝宝还能勉强说服自己忍下来。
毕竟和昭昭小叔那一晚,男人那根在他后面的异物感太强烈了,像木棍一样,他每一次想起都会忍不住头皮发麻。
可是让昭昭小叔从小交好的朋友给自己做这种检查,江之遇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心里这一关,实在是太羞耻了。
谢津延听说只做了腹部彩超检查,面上阴鸷的表情缓和了些。
“你以后不要听他的话,也不要去他那里做检查了,他压根就不是什么专业医生,半吊子水平,不然也不会转去从商。”
谢津延沉着脸,没有察觉出自己语气里的阴阳怪气。
“预产医生我已经让宋秘书找好了,以后会由私人医生照顾你,你也不用往其他医院跑,我会给你安排妥当。”
“你给我找医生了?”江之遇睁大眼睛,有些意外他给自己找了私人医生。
谢津延注视着他被头顶那盏自己手工制作的橘灯映照得璀璨暖润的漂亮眼眸,心念微微一动。
“我虽然签了协议,但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那个意外由我间接铸成,出于责任感我也不能放任你们不管。”
江之遇怔了怔,半晌被他漆沉晦暗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转过身:“……你先出去吧,我要做饭了。”
他继续清洗手中的番茄,摘掉番茄顶上的绿蒂,然后用热水烫掉表皮,打了几个自己散养的母鸡下的鸡蛋,放在油锅里炒散。
谢津延并没有离开,就站在身后。
鼻尖萦绕着鸡蛋和番茄浓汁炒出来的浓郁香味,他一直站在厨房里盯着男人纤细的身影。
昭昭带着黎叔叔参观完小院回来,走进厨房:“咦,小叔,原来你在这里呀?”
黎清叙视线投向厨台灯火下的美人,对发小:“我记得你最讨厌烟火气,从不进厨房让身上粘上半分厨房的味道。”
谢津延脸色变了变,一言不发地从厨房走出去。
一直盯在身上的晦暗视线消失,江之遇紧绷的身体终于舒展开。
做完西红柿鸡蛋面的浇头,他就开始往热水里煮面。
面也是他亲手擀制的,面条筋道,口感滑爽。
他趁面下锅的时候,又去拌拍黄瓜。
没多久,三碗西红柿鸡蛋面煮好,拍黄瓜也做好了。
谢寻昭开心地帮养父把面端到客厅,溪源乡这边的人管这样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叫堂屋。
他把面放在堂屋的方桌上,热情地招待小叔和黎叔叔坐下。
“小叔,黎叔叔,你们快尝尝爸爸的厨艺,我爸爸做饭可好吃了。”
谢寻昭现在俨然一副小主人的模样,他现在有两个家,虽然原本的家爷爷奶奶对他很好,包括赵管家、家里的佣人,所有人都宠他,但养父这里又有另外一种温馨。
他喜欢爷爷奶奶、小叔,家里所有人,也喜欢和养父在一起的日子,现在重新回到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谢寻昭有一种特别舒适惬意的感觉。
谢津延和黎清叙在方桌前一左一右坐下。
谢津延是第一次来到乡下,坐在这样屋子小小,用餐的桌子和椅子都是那个男人自己不知道从哪里砍的普通树木做的地方,有些不太习惯。
但他到底修养良好,面上没露半分神色。
拿起筷子开始吃面前这碗料理简单的西红柿鸡蛋汤面。
屋内灯光悠悠,院外吹着舒缓的风,轻轻摇晃着屋檐下的竹编灯笼,也将小院篱笆上的花香和菜园里瓜果草木的清香带到了屋子里。
谢津延觉得一定是辗转山路那么久没有吃任何东西,才会觉得面前这碗汤面这么香。
他是一个对美食有着苛刻挑剔的人,却也觉得这碗汤面口齿生香。
最后三个碗都干干净净。
黎清叙斯斯文文擦了擦嘴:“谢谢昭昭养父的招待,您的手艺堪比五星级大厨,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他这种张口就来的花言巧语让谢津延微微拧了拧眉。
谢津延一直都了解,几个人中,黎清叙惯会顶着一张风度翩翩的脸招蜂引蝶,哄得男男女女都为他脸红心跳。
可只有他们清楚,这人才是真正距离感最强的人。
斯文面具下,是一颗看待什么都视同实验室冰冷仪器和实验对象的虚伪冷漠的心。
谢津延不欲揣测他这位发小为什么会放着公司里的工作不做,做回以前的老本行来山区做志愿服务。
他只目光盯着男人面上的表情。
因这声夸赞,皙白隽秀的脸上染了一抹红晕,像皑皑白雪上开了一朵艳丽的山茶花。
谢津延黑眸暗了暗,面上情绪冷凝几分,心口也微微有些发紧。
吃过晚饭,时间不早了。
天空夜色更浓,那轮挂在天空的皎月因此更加明亮清晰。
一盏一盏暖黄的灯光在溪源乡各家各户的窗前亮起,像浮荡在深海里的星星。
乡长那边过来告知客房已经准备好了,包括谢总在内,还有为溪源乡的村民做义诊服务的黎先生的医疗团队,乡长全都热情地帮大家安排好了房间。
谢寻昭拉了拉小叔叔的手:“小叔,其实你今晚也可以和我们一起睡,家里还有一间空屋子,可以睡得下我们。”
谢津延冷峻面庞上的表情微缓,转头看向小侄子。
江之遇急忙出声:“还没有收拾出来,你、你还是和乡长一起去乡长安排的客房吧。”
他一紧张和着急,有些结巴的毛病就又出来了,脸上不知为何也涨得通红。
谢津延漠然盯了他几秒,回转过身。
走在前往乡长给他们安排的客房路上。
黎清叙抬头望向头顶上在北城看不到的澄净星空,散漫着问发小:“你做了什么,一提到要一起睡,就把他吓成了那副模样。”
谢津延黑着脸,不发一言,脑海里一闪过从自己的私人别墅里醒来的那个雨后清晨的画面。
男人晚上睡觉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蹭,把他蹭出火了自己倒先闷声不吭跑了,最后还一副自己是受害者的样子,仿佛自己是洪水猛兽,会把他怎么样。
虽然从未对什么人心动过,也没心思去想未来会找个什么样的人成为他的伴侣,共同组建家庭。
谢津延自认自己是对男人没有兴趣的。
酒店那晚,纯属药效劲猛。
他已经多次提醒和警告那个男人离开了。
既然对方视自己如洪水猛兽,那他就远离他。
谢津延并没有答应要留宿在他那里,那么小的屋子,还没有他家的游泳池大,谢津延住不习惯这样的地方。
江之遇那边,等昭昭小叔和黎少爷离开以后,就叮嘱昭昭洗了澡。
他自己随后也洗漱完毕,换了睡衣准备睡觉。
为了照顾好肚子里的宝宝,江之遇现在都是早睡早起,保证充足的睡眠时间。
“爸爸,你为什么不让小叔叔和我们一起睡,家里不是有收拾好的空房间吗?”
谢寻昭洗漱完躺到柔软的床上,打算今晚抱着养父和养父一起睡觉。
江之遇脸微微一热:“你小叔他应该睡不惯我们这样的地方。”
“也对。”谢寻昭眨眨眼,他虽然是出生于豪门大家的小少爷,可是流落在外的这些年一直住在乡下,吃过很多苦头,习惯了和爸爸在任何艰苦的环境下生活。
小叔叔就不一样了,没吃过苦,没受过累。
和他刚到溪源乡的时候,差点被张叔养的大鹅叨了,小叔叔当时就变了脸色。
谢寻昭猜小叔叔一定是后悔陪他来了乡下。
父子二人躺在床上说了会儿话,主要是谢寻昭在讲,跟养父分享自己最近的日常,尤其是自己现在学会了骑马,还在学剑术和格斗术。
江之遇一个劲儿地夸赞养子,眼皮一点一点耷拉,瞌睡来了。
却在这个时候,院子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谢寻昭还处在亢奋的时候,一听到有人敲门,立刻自告奋勇地告诉养父自己去开门。
已经快接近零点时分,溪源乡各家各户的灯都熄灭了,江之遇小院屋檐下的两盏竹灯还亮着。
柔和灯光照亮屋檐下一小方空间,谢寻昭看清门口敲门的人,小小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小叔,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还有,你怎么到我们这里来了?”
谢津延脸上闪过一抹异样,沉冽声线四平八稳:“我在那边住不习惯,来你们这里借住一晚。”
没有忘记一只体型巨大的蟑螂在客房里乱飞的画面……
第26章 第 26 章 他们到底背着我们在做什……
谢寻昭惊讶过后把小叔领进了门。
屋内亮起一簇灯火, 迷迷糊糊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昭昭,是谁呀?”
谢津延第一次见这个男人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男人一口吴侬缱绻的南地乡音很好听, 轻声细语的, 搔刮耳膜, 挠得他心里痒痒的。
他后来认为是药效让他产生了这种错觉。
可现在……那道声音隔着一扇半阖的门传来, 夜风轻缓飘过, 屋檐下的仿古灯笼被掀得摇曳生姿。
橙黄色的光晕落在谢津延凌厉分明的侧脸上, 和白日不同带一点黏糊的迷糊声音就这样飘了过来。
谢津延脚步一顿,酒店当晚搔刮耳膜的记忆袭来,他的心脏也像是被什么刮过, 酥酥痒痒的。
“爸爸,是我小叔。”
谢寻昭跨进屋门, 开心地把小叔叔带到了屋子里。
谢津延记忆倏然回笼。
江之遇瞌睡的眼眸也在迷瞪了几秒后睁开。
“他怎么来了?”
江之遇连忙掀开薄被从床上下来, 睡意瞬间全无。
谢津延看向从卧室里走出来的人。
穿着一身宽大的肥版的浅色棉麻睡衣。
这件睡衣应该也是男人自己亲手做的,因为和给他开门的小侄子身上穿的是同款, 同样的面料, 上面都印有可爱的小鸡、小鸭、松鼠和树枝。
还有一大一小两个简笔画小人, 不用说一个是昭昭,一个是男人自己。
只是昭昭这些时日身量长高了些,再穿这件之前的衣服难免有些小,男人穿着却很宽大,笔直纤长的一双腿撑着, 精致锁骨伶仃, 让谢津延想起那晚把他整具纤细身体裹在怀里的画面。
他微微有些失神。
谢寻昭直言不讳:“我小叔说他睡不惯乡长给他准备的客房,有会飞的蟑螂。”
谢津延:“……”
江之遇愣了愣。
南地气候温暖湿润,草木汲取充足的太阳光和水分生长得十分旺盛繁茂, 却也因此多蛇虫鼠蚁,还有会飞的蟑螂……
昭昭小叔矜贵惯了,还有洁癖,第一次到乡下遇见会飞的蟑螂,江之遇实在难以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幅景象。
他隽秀的眉头纠结拧了拧:“那就睡昭昭那间屋子吧。”
江之遇还是忘不了在昭昭小叔的私人别墅和他同睡一张床上醒来被他用那处抵着的画面。
“那昭昭呢?”谢津延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视线落在对门那间空间稍小一些的卧室里,应该就是他小侄子之前住的房间。
不等男人开口,他小侄子一把抱住养父的腰,开心道:“我今晚和爸爸一起睡。”
“哦。”
谢津延淡淡应了声,脑海里闪过八岁男孩还会和父母一起睡吗的疑惑。
他八岁时怎么就没有这样。
不过他面上到底没有显露,只看向男人,语气掠过一抹自己不易察觉的不自然:“今晚打扰你了。”
江之遇:“你只要不嫌床太硬,睡得不习惯就行。”
说着,江之遇回到自己的卧室从木柜里拿了一床薄被到昭昭的房间里铺上,被子正好是他回来后放在太阳底下新晒的,床褥也都是前不久清洗干净的。
铺好床,他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香点上。
淡淡清新好闻的香气钻入鼻尖,谢津延望着蹲在地上的身影:“这是什么?”
江之遇抬了抬眸:“是我用一些草本植物自制的驱虫香,你不是怕蟑螂吗,我帮你点一支,这样晚上就不会有蟑螂飞进来。”
谢津延:“……”
我没有怕蟑螂。
他只是见不得屋子里有这样奇怪丑陋还会飞的生物。
还有,说不清为什么自己反应过来就站在了这座漂亮小院的屋檐下。
夜寂静。
江之遇帮昭昭小叔铺好床就带着昭昭一起回卧室睡觉了。
谢津延鼻尖浮荡着丝丝缕缕的草木清香,还有一种从搭在身上的薄被散发出来的类似于阳光一般洁净的味道。
他嗅着这样恬然的气息,耳畔悦耳虫鸣。
对某些事物要求苛刻,近乎到挑剔的男人缓缓阖上眼睛。
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谢津延在啁啾清脆的鸟叫声醒来。
角落草木香燃尽,地上落了几点淡淡的香灰,却有一股香浓清甜的气息从厨房的方向飘来。
谢津延穿好衣服走出小侄子的房间,就看到一个纤细漂亮的身影围着围裙从厨房端了一小锅粥出来。
客厅的方木桌上也摆好了早餐。
看到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身影,谢寻昭挥挥手:“小叔,快洗漱吃早饭,爸爸做了蔬菜蒸包、煎饺和鸡蛋羹,哦对了,还有南瓜粥,可好吃了。”
原来这股浓郁香甜的气息是南瓜粥。
谢津延于是去了浴室洗漱,随后和他们一起吃早餐。
吃完早餐,男人就去打理自己的小院了。
先是从院子里采摘了一些新鲜的花束,插在厨房那只陶瓷罐里。
随后给鸡圈里的鸡喂食。
之后给小菜园的瓜果蔬菜浇水、锄草,清扫园内的青石板地。
再然后去工具屋打磨木料,做自己的榫卯小玩具。
这是谢津延第一次清晰看到这个男人的日常。
住在自己家里的那段时间,谢津延往往回得晚,走得早,不排除最开始的时候自己有回避他的心理。
关于男人的一切,大多都是从母亲还有家里的佣人口中听到。
他们似乎住得很近,只隔着一条走廊,又似乎离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