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老鼠
“老鼠怎么了!没见过会做美味饭菜的老鼠吗?”费奇太太举着锅铲说。
“还真没见过。”缇娜诚实回答。
“闻起来的味道是狼人没错但怎么感觉一股狗味……好吧,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来自费奇太太的美味配方!”费奇太太将锅铲挥舞得虎虎生风。
“费奇太太,这是缇娜小姐。缇娜小姐,这是我最棒的厨师们,费奇太太和费奇。”达里安给他们双方都做了个介绍。
“好神奇,说实话我上次见到会说话的老鼠还是在书里。”缇娜围着费奇太太啧啧称奇,甚至有点想上手摸一摸。
“我知道那本书,叫老鼠剑客莫里哀对吧,他幽默风趣,聪明勇敢,从恶猫托马斯的手底下救出了他深爱的姑娘哈蒂……噢天呐,我年轻的时候就一直想找一个像莫里哀一样的英俊剑客做丈夫!”费奇太太捧着脸颊陷入了从前的回忆。
怎么,难道有人以为他嚷嚷开那笔钱进了庄园主们的库房,他们就能老实把钱吐出来?
“但我是真的没什么钱了。”达里安唉声叹气,装穷的一把好手,“之前来的路上买了一些粮食就花了好多钱,剩下的都给莱文弗纳先生了。”
伊莱诺主祭立刻察觉到关键点,问:“您路上买了粮食?”冬日渐深,对日子捉襟见肘的平民而言,一天天的越发漫长难熬起来。
他们忐忑过新来的领主是否会带来灾厄,也期待过新来的领主能为贫苦的生活带来些希望,但除了几位庄园主施舍下两天豆汤外,一切都在向着更深的冬天下滑。
庄园的管事趾高气昂,指着稀薄如水的豆汤宣扬这便是他们新任领主的“大发善心”,为此他们明年要多缴纳三成的人头税,以回报领主老爷掏钱救济的仁善慷慨。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砸在本就为了活下去疲惫不堪的百姓头上。
今年田里的收成不好,小生意也尽是在亏本,明年的日子如何更是前途未卜,本就勉强度日的平民再怎么都抠不出额外一笔人头税。
而他们交不出的税会转嫁到庄园主头上,若庄园主代为清偿,那他们的拖欠的税就会变成了欠庄园主的债,还不出只能卖儿鬻女,甚至把自己也卖给庄园主来抵。
成为奴隶之后……或许也只是在无穷无尽的劳作苦难里再苟延残喘两年罢了。
但他们不敢也不能反抗,庄园里的管事都能轻易碾死他们,而决定加税的是更加高高在上的公爵老爷,他们的任何不驯服都有可能给家族给村子招来更大的灾祸。
他们只能绝望地祈祷,有的宁愿自己饿死冻死在这个漫长的冬天。
家里少一个人,就少交一个人的税,或许还能活下去的人还会有机会。
平民的茅草屋里一片愁云惨淡,罗勒斯庄园里却在筹办宴会。
地板被擦拭得光可鉴人,水晶酒杯银餐盘在铺着丝绒桌布的长桌摆开,厨房里从两天前便时不时飘出的香味,肉香和酒香勾得路过的仆从拼命吞口水。
达里安趴在窗边,看着马车进出,前门是赴宴客人的豪华车架,后门仆从脚步忙碌,卸下运货马车上的宴会食材。
新鲜的蔬菜和肉类在本地购买,宴会上必不可少撑场面的珍稀食材则来自他的安家费。
领地里的平民靠着稀薄的豆粥艰难度日,领主的宴会上一道餐前汤就要煮进十几只鸡大块的腌肉昂贵的海产干贝。
“这应该就叫做……”他想了想,嘴角的笑意掺杂着嘲讽。
“朱门酒肉臭。”
用上个世界的语言念出的上个世界的诗句,转瞬就被冬日里的寒风吹散,达里安打了个小喷嚏,又吸了吸鼻子。
因为他的有意放纵,这几天的城市建设度跌破新低,他的身体随之出现了一些不乐观的小状况,脑洞昏昏沉沉得靠着吹吹风才能清醒一点。
安娜一进门就因为达里安大冬天开着窗户皱紧了眉心,但劝告的话在嘴边绕了绕,最后她开口道:“老爷,客人已经到了。”
老爷这个称呼她怎么都难以习惯,许多次“殿下”都吐出了半个音又临时转弯。达里安似乎也不习惯这个称呼,“这样叫好像我有多老了一样。”
达里安会这样跟她抱怨几句,又自我安慰似的嘟囔“叫得老就能活到老。”
水晶灯把宴会厅照得宛如白昼,丝绒桌布厚重的红色衬着金色烛台,灯火闪烁掩盖下种种心思考量。
这一桌人凑得比诺伯子爵那次宴会还要齐全,达里安坐在主位,左边是执政官莱文弗纳先生,紧靠他坐着安达西大法师,再接着一溜的大工会会长。
安达西大法师对这样被人压一头的座次排位不甚满意,阴沉着脸不怎么说话。
与他恰恰相反,紧靠达里安坐在右边首位的诺伯子爵面露得意,像是已经笃定在这场围绕达里安的博弈中占尽优势,捋着短须抬起下巴,仿佛他才是这场宴会主人的做派。
侍从捧着餐盘端上一道道美味佳肴,女仆端着酒瓶,挨个在杯中斟上美酒。
只有达里安杯中倒了与酒颜色相似的果汁,他的身体不好,医师嘱托了不能饮酒。
按照正常的宴会流程,此刻达里安作为主人应当举起酒杯致辞开宴,他却恍若未觉,笑着看向自己身边的执政官。
“莱文弗纳先生。”他说道,眉眼弯出柔和的弧度,“我最近听说了件有趣的事情呢。”
“他们说……”他认真地回忆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莱文弗纳,“他们说您拿走了我的钱,却没有做答应我的事。”
“能不能告诉我,您是不是欺骗了我呢?”
他的声音砸在空气里,空气便突然地那么安静了一瞬。
但下一秒莱文弗纳就反应过来,“是谁在您面前说瞎话了吗?”他露出些恼怒的模样,“我从您这里拿的每一个碎角怎么用出去的都有记录,您若是不信,我这就叫人去拿账册。”
说着他就要叫自己的侍从,被达里安摇摇头制止,“我只是问问……”他像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执政官反应会这么大,嗫嚅道,“当然我还是相信您的。”
安达西大法师冷眼看着,突然插话对达里安道:“那您最好多问问。”他靠在椅背上,嘴角带着一抹冷笑,“我可听说有人饿得把泥土当面包吃。”
达里安被他刺得瑟缩了一下,不禁询问地看向莱文弗纳,莱文弗纳极快而坚定地辩驳道:“只不过天太冷了,有些老人和病人没能熬过去而已,若真像法师您说的那样可怜,在座的老爷们哪一位还有心情坐在这里?!”
他看向达里安,脸上的表情诚恳又恼火,被人栽赃后再自然不过的反应,“账册您随时可以查,诸位老爷庄园里的每个人都可以为我作证!光明神在上,我未曾碰过半分不义之财!”
“光明神在上?”安达西大法师持续输出,浑然无视主位坐着的才是领主,语气嘲讽又傲慢,“连自己如果真的碰过又会被如何报应都不敢说,光明神能证明什么。”
“安达西法师,”牵扯到光明神,伊莱诺主祭不得不跳出来搅混水,“莱文弗纳先生向来忠实诚恳,从不曾向神明说过半句谎言,你应当是知晓的才对。”
“公爵大人,我可向您保证,”伊莱诺主祭又转向达里安,“您的每一位子民都得到了救济,莱文弗纳先生是位再称职不过的执政官,没有人比他更爱维尔维德这块土地。”
眼见达里安似乎要被伊莱诺主祭说动,安达西大法师冷哼一声,立刻开始翻起旧账,莱文弗纳偏向诺伯子爵那一派不是一天两天了,狗屁倒灶的事安达西张嘴就能说一箩筐。
只是这么一说就又牵扯上了诺伯子爵等人,诺伯子爵本人端着架子不主动接茬,依附于他的小贵族们就已经开始长篇大论地反驳回去,惹得安达西这边的工会会长们忍不住开口给自家人帮腔。
一边吵着你挪用救济金你欺压平民你私收杂税,一边就嚷着你无礼你无中生有你血口喷人,好好的宴会厅一时吵得宛如菜市场,就差抄起酒杯往对方脸上砸。
这场宴会的座次排序简直完美,死对头就坐在对面,要是再狂野点不要脸一点,甚至可以直接扑上去扯住领子照着脸扇。
“咔擦!”
“砰!”
酒杯碎裂的声音撕开了吵闹不休的荒诞场面,诺伯子爵擦擦手,“手滑了。”他说道,环顾席上表情各异的人,训斥道了,“领主大人还没开口,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几乎同时安达西抬手,掌心发出一声沉闷的爆裂声,眼神往边上一扫,压下去自己这边吵得不仅上头也快上手的会长们。
“一时激动,还请您恕罪。”他干巴巴地对达里安说,紧接着又跟上一句,“您是领主,这件事应当由您决断。”
诺伯子爵也颔首赞同道:“理应如此,吾等都应听从公爵阁下的决断。”
瞧瞧这惨白的小脸,怕是胆子都吓破了,还能决断出什么呢。
达里安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迟疑道:“那……就看看账册吧。”
说完他又连忙对莱文弗纳描补道:“当然,我相信您。”他充满信任地看着执政官先生,“我们拉过钩的。”
拉过钩就以为没有欺骗和背叛,莱文弗纳一边叫侍从去取账册,一边嘲讽又可怜这孩子般的天真。
他当然有账册,拿了钱再怎么他也会准备一份,毕竟小孩子的心性不定,谁知道会不会哪一天达里安就心血来潮想知道自己的钱花在了哪里。
这位领主从帝都带来的大笔安置费,只敲诈出点零头怎么满足得了他的胃口,这只是个开始,而仓库最里面那些皇室独享的修炼资源,才是他更想分一杯羹的真正目的。
反正小领主那个废物也用不上,不如拿出来给更需要的人。
账册很快拿了回来,达里安半推半就地翻开账册,还不忘又强调一遍:“我们拉钩过的。”
他死死盯着莱文弗纳,像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些鼓励莱文弗纳也的确给了他鼓励,神情自若地向他点了点头,一副任人检查的坦荡模样。
达里安脑袋里的熊孩子还因为这个反应慌张了一下,害得达里安低头差点看错第一页的数字。
达里安却还在装模作样的犹豫,“那是不是会给诸位添麻烦?”
“不不不!”诺伯子爵用眼神示意自己的附庸帮腔,“您看,他们不仅是您的达里安继续愁眉苦脸,“在索维娜城的时候有位东行省的商人拜访我,说今年维尔维德收成不好,大家都会吃不上饭,他可以低价卖给我一些粮食,我想着也不是很贵,就买了一些。”
因此他知道粮食的正常价格,才会一眼看出账册上的不正常之处。
结束午餐以后,缇娜没有在这儿待上很久,她就和他们道别离开了,希望下次再见。
接下来的几天也过得很平静,玛丽夫人来了一趟,她来购买爱情魔药的同时顺便也将血晶石案的后续说了一遍。
和缇娜的版本略有不同,她告诉达里安那位作为中间商的布里塔夫人也受到了惩罚。
她和她的丈夫被剥夺贵族身份的同时没收了他们的财产,被赶出王城永远也不许踏足这片土地。
而那些交了定金的贵妇人,定金不退还,全部都作为补偿款的一部分发给了受害者的家人们,她们担惊受怕了好长一段时间,最近都不怎么出席社交活动。
高塔的生活在没有特殊客人的时候是平静的,而这样的平静是被经常打破的。
一位特别的客人来到了魔法小铺。
“欢迎您到这里来,我是这家店的主人达里安,您有什么特别的愿望需要实现吗?”达里安照旧念着熟悉的开场白。
“我想要回到过去,亲手杀死自己。”客人说。
第32章 恶棍
达里安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愿望,这位客人的要求真的很奇怪。
“塞维尔,给我们的客人上杯茶,我想我们会有很长的一段谈话。”他对塞维尔说。
“不,谢谢。这里有酒吗,最劣等的麦酒就可以,我需要一点酒精来帮我理清思绪。”客人说道。
“塞维尔,把酒柜里的罗兰威士忌拿出来,再拿上两个冰桶。”达里安对这位客人的故事有点兴趣。
这位想要杀死自己的客人已经不年轻了,半长到肩膀的头发是白的,零星的灰夹杂其中,被梳到脑后扎了一个很整齐的短马尾,脸上比皱纹更加明显的是划开半张脸的狰狞棕色伤疤,为这个人更多添了几分狠戾。
离开罗勒斯庄园回到神殿后,伊莱诺主祭在光明神像前忏悔了许久。
所以说神啊鬼啊这种东西不能太信,信了只会成为心理上的弱点。
送走了伊莱诺主祭,达里安很快又迎来了维尔维德郡执政官莱文弗纳·诺伯的拜访。
看这个姓氏就知道,这是诺伯子爵不远不近的亲戚。
一位面容忠厚可亲,又眉头紧锁仿佛时刻忧虑着什么的先生。
莱文弗纳丝毫不掩自己的忧愁叹息,见了面草草行礼后,几乎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在达里安新任领主的病榻前絮絮叨叨着这个冬天有多么难熬,平民的日子多么艰苦。
达里安发着低烧,被安娜仔细裹得像个粽子,软绵绵恍恍惚惚的模样,也不知道执政官先生的忧国忧民他听进去了几句。
索性他的性格柔顺,没有什么贵族老爷的坏脾气,莱文弗纳挖空心思费尽口舌对他输出一番,就把这没见识的病秧子说得晕头转向,只知道点头点头再点头,对伸手到面前要钱要权要打着他的名号做事云云予取予求。
罗勒斯庄园的管家劳伦斯暂管着公爵从帝都带来的全部安家费,莱文弗纳的下属拿着达里安签字敲章过的文书,要从库房里支取金钱。
“请稍等。”劳伦斯接过文书,让人在休息室稍等,自己去安排取钱这是一大笔钱,足够装满几十个大箱子三辆马车,每辆马车都沉得需要四匹马才能拉动。
莱文弗纳以购买粮食救济贫民的名义从达里安这里拿到了这笔钱,他对着光明神发誓自己会把每个金币都用在刀刃上。
“您言重啦。”达里安的脸颊被热茶的水蒸气烘得泛红,眼神真挚地看着面前的执政官,“我相信您是位再诚信不过的先生,不会骗我的。”
莱文弗纳哈哈笑了两声,少年单纯得让他想起自己的幼子,不由促狭道:“那我若是骗了您呢?”
达里安皱皱鼻子,“我不喜欢您这个假设。”他这么说,但还是很认真地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嗯……我不喜欢被欺骗,所以会很生气吧。”
“对了。”他像是被莱文弗纳提醒,“我们来拉钩吧。”他伸出左手的小指,孩子气地对着对面的先生弯了弯,“这样您就不能反悔了哦。”
执政官的小指勾在达里安细瘦冰冷的手指上,被达里安拉扯着摇晃摇晃,少年眉眼弯弯,愉快地哼唱着童谣似的誓言。
“勾指起誓,断指为诺,背叛之人,肚破肠流。”
“要野兽分食,死无葬身之地。”
塞维尔的雇主达里安·维尔维德是位出身高贵的公爵老爷,可或许因为常年卧床静养没怎么见过人情世故,又接受了良好的皇室礼仪教育,他恼火的极限也就是闹点孩子脾气,猫猫拳不痛不痒得塞维尔甚至想将其归类为撒娇。
对着达里安气到皱巴起来的脸,塞维尔不可控制地对他产生出了某种雇主和雇佣兵之外,介于“慈爱”与“怜爱”之间的柔软情绪。
放在现代语境下,他这种就叫“爸爸粉”了。
此时棋桌的另一边,道顿·伊斯特先生默默捂住肚子,拼命低头掩饰住自己扭曲的表情,让自己不要对那个霍尔佣兵投去怜悯的眼神。
又一个。
掉进公爵坑里的又一个。
道顿默默在心里给对方念了两句祷词,而后想起来霍尔族不信光明神。
好,那没救了。
他把祷词换成悼词,看着塞维尔仿佛对方命不久矣。
“你身体不舒服吗?”见道顿突然捂着肚子,达里安友好地关心他,让安娜去叫随行的医师。
“不、不用了。”道顿赶忙阻止,“我没事,就是刚刚、”他的大脑疯狂运转,信口开河,“刚刚想起来我还有份加急文件忘了送出去,是给卢瑟斯殿下的,一时有点着急……”
道顿在裤子上蹭蹭手心,沐浴在达里安的微笑中冷汗直冒。
果然时间和距离会美化一切,他此时此刻充分体会到了小时候那个幼年体的三皇子多么乖巧单纯,先前喂他白莲茶的公爵阁下又是多么温文尔雅。
道顿无比渴望能回到满穗的小小办事处里好好干活,他愿意为了达里安的粮食奔波劳碌,就请让他在办公桌前加班到死好吗,他是做错了什么要被完全体的“达里安”叫上船一起前往维尔维德,路上陪吃陪喝陪玩,压力大到无法呼吸。
他才不相信达里安所谓的“觉得你很不错想多聊了”,更相信是“觉得他很好玩想多玩玩”。
道顿艰难地给自己圆场:“不知是否要代您向殿下问安……”
“这样啊,那太好了!”达里安惊喜地一拍手,“我写了几封信,你帮我一起带回去吧。”
“还有还有,我路上买的东西也送一些给大哥他们。”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去隔壁房间翻沿途叫人买的土特产,转身留下道顿和塞维尔面面相觑。
他们俩是真不熟,如果不是因为达里安嫌两个人对坐着玩跳棋没意思,他们都不会坐在一张桌前。
棋盘上达里安的棋子已经快要赢了,道顿维持着和塞维尔不前不后的水平当年达里安就经常摆弄跳棋,该怎么给人做棋叫人赢得高兴道顿可是专门研究过的。
“第一次玩?”道顿借着下棋搭话。
“嗯。”塞维尔点头,“公爵说是他们家的家庭游戏,玩的人多会比较有趣。”
鉴于达里安的家庭特殊,塞维尔对自己第一次听说跳棋这种棋类游戏自然地归结为皇室专享,还认真纠结了一下这是不是他一个雇佣兵能知道的事情。
“的确……殿下们有时候会一起玩。”面对对达里安本质一无所觉的塞维尔,道顿突然觉得自己才更值得可怜一些。
跳棋当然不是什么皇室机密,仅仅是达里安养病时想出来打发时间的游戏,又顺手将其当做诱饵钓了一把当时也没多大的卢瑟斯和鲁法尔,最终借着家庭游戏的名义把棋友范围固定在了他们兄弟之间。
对年龄不大还没进入权力圈子的孩子而言,能“一起玩”就是“自己人”的象征了。
而说了是家庭游戏嘛……
给达里安当陪玩的道顿表示跳棋是什么,自己从来没听说过。
“你也别说出去。”作为一个好人,道顿本着好心提醒了塞维尔一句,“这是他们的【家庭】游戏。”
塞维尔不明内情,但点点头接下了这份好意。
“对啦,”达里安冷不丁地从门外探出头,对道顿说,“我还有点东西要给鲁法尔殿下,能帮忙一起转交吗?”
道顿下意识扬起嘴角:“(那只能)可以啊,下了船我就去安排。”
谢天谢地明天他们就能到维尔维德,他终于能下船呼吸一口没有达里安存在的空气了。
再这样下去,他得死这儿。
达里安笑得眉眼弯弯,给熊孩子揉搓一把小狗勾过个瘾后,他的视线从门边站着的男人身上一掠而过。
威廉姆这几天很少出现在他身边了,船上的巡查守卫工作好像是一刻都离不开他这个护卫长,于是取而代之时常在达里安眼前刷存在感的就变成了他的侍从长。
虽然在达里安眼里N卡蹦跶得越欢就越碍眼。
单纯讨论端茶倒水的话,其实侍从长还算马马虎虎,内政官总不至于给达里安太过歪瓜裂枣的垃圾货,说得好听些这位还是从他的便宜父亲身边调来的皇帝内侍。
因为安娜的缘故,达里安身边多是软玉温香的女仆小姐姐,他的便宜父亲却是清一色的侍从官跟随前后,连养的魔兽坐骑都是公的。
要不是个人资料里便宜父亲真爱过的朱砂痣是斗大个“她”,达里安真的会忍不住要八卦一下他的取向问题。
唔,这一点他两个便宜哥哥也……
达里安久违地回忆了一下卢瑟斯和鲁法尔身边仆从下属朋友的性别比例,鲁法尔是个武者喜欢跟能激情肉搏的男孩子玩勉强可以理解,但卢瑟斯一个母族法师家系的中阶法师,以优秀法师的男女比例而言,他怎么都应该是万红丛中一点绿才对。
尤其卢瑟斯身边男孩子不仅多质量还谜之高,以至于达里安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某些奇怪的攻略游戏里他尝试代入过卢瑟斯的视角,发现自己和鲁法尔俨然也是汪洋大海里的两条鱼。
健气犬系和娇气猫系还有喜闻乐见的骨科元素,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缺乏市场的。
而达里安临走之前,卢瑟斯还大方地匀给了他一个。
他送给达里安的罗勒斯庄园不止是一块地,还有地上的农奴仆从度假别宫,以及达里安眼里最为值钱的,能被卢瑟斯评价为“忠实能干”的庄园管家劳伦斯。
道顿虽然不错但不在自己碗里,劳伦斯却是被送了个明明白白连雇佣契约都换到了达里安名下,说得难听一点,契约失效前他只能算是达里安的“东西”。
达里安已经盘算好了,等他跟劳伦斯见过面就能看见对方的数值,只要数据能到R卡水平,他立刻把N卡的侍从长给换了。
侍从长这个这位等同于他的工作秘书,能力不够还不换就是给自己增加工作负担。
让一个病人九九六也太不人道了吧。
撤换的罪名都无需达里安费心罗织,叫特长写着【中饱私囊】的家伙负责采买看守仓库,不就是把老鼠放进了米缸。
达里安得先声明,采买和看守可不是他有意安排的工作。只不过女仆长安娜要跟着他,护卫长威廉姆又忙于粮食采购和安排巡查守卫,采买补给和保管财物的事情那位先生便自告奋勇地承担了下来。
真可惜。
达里安坐回棋盘边,把棋子移动向胜利的方向。
明明就职维尔维德可以是个好工作呢。嘶
饶是莱文弗纳知晓这些话语里没有半分魔法力量的存在,依旧不可避免地从后背蹿起一丝寒意。
“好啦。”达里安放开他的手,根本不知道自己唱了多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看着莱文弗纳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我相信您不会欺骗我。”
“不过要是被骗了的话,我会很生气的。”
他的告诫轻飘飘像是一阵风,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誓约方法在刹那凉意褪去后,对成年人的意义便愚蠢得完全是个笑话。
说好不可背叛的誓言从莱文弗纳先生的耳边风一般吹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送走了执政官先生,达里安翻看着劳伦斯筛选后送上来的信函,从里面挑拣出最朴素的那张。
“果然安达西会长会自己过来。”他拆开信封扫了一眼,对言简意赅的内容小小“哇哦”了一声,才坐在桌前开始书写回信。
劳伦斯就站在他身边,等他写完那一封简短而不失礼数的回信,而后亲自跑了一趟,把信送到安达西大法师的住处。
达里安邀请安达西大法师前往罗勒斯庄园,虽然是安达西大法师先给达里安送上的拜帖,但罗勒斯庄园的主人AKA维尔维德郡的新领主主动向冒险者工会的会长发出了邀请。
达里安从帝都带来了些北方不常见的魔法材料,在他这个废物手里只能留着落灰,可到了一位魔法造诣精深的大法师手里,或许能发挥些对他有益的用处。
安达西大法师接到劳伦斯亲自送来的回信时不冷不热,还隐隐嘲讽了几句劳伦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做派他还没老到忘了劳伦斯如何提议捧杀他们年轻的新领主,此刻忠实顺从的模样便显得尤为讽刺。
劳伦斯被刺了两句,脸上挂着的笑容不见半点变化,“在下不过是个俗人,想把日子过得好一些罢了。”
“而且那位老爷虽然孩子气了些,却也不是能随便欺骗的。”劳伦斯说道,“请恕在下多言,若是不存心欺骗他,您和那位应当会相处得很愉快。”
只要达里安愿意,他可以跟任何人相处得很愉快。
卢瑟斯是这么告诉劳伦斯的。
由于身体和天赋的双重影响,他的好弟弟达里安会本能性地让自己处于弱者/受害者的位置,而没有人能完全免疫身处高位时膨胀的优越感,自然就会对“弱者”产生居高临下的怜悯。尤其在皇宫那种地方,越是飘飘然的人就越是浑身破绽,使其一鞠躬退场的事情自有其对手代劳。
卢瑟斯给劳伦斯了一份【如何跟达里安相处说明书】,毕竟劳伦斯这样懂事又可靠的管家不那么好找,能一直在达里安碗里好好干活的话卢瑟斯这个当哥哥的也安心一些。
卢瑟斯没写上去的是他一度怀疑达里安有什么遗传自母亲的魅惑buff,毕竟这种弱者人设又装又作,寻常他看到只想送上个法术三连。
但是不得不说,安达西大法师很吃达里安这套。
历经磨难修炼到这个地步不代表他能摒弃虚荣,他得承认自己无比享受新任领主表现出的尊重和对强者的向往,也喜欢被称为“安达西会长”而非“大法师”。
是的,达里安愿意的话,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在仅仅和达里安见了一面后,安达西大法师就隐约提醒了达里安一句那笔他交给莱文弗纳救济贫民的钱,得到少年人感激闪亮的眼神*1。
“我们拉过钩哦,所以我相信莱文弗纳先生。”达里安仿佛真的多么相信拉钩有用,转移话题道,“过几天我会举办一个宴会,还请您务必赏光。”
安达西大法师答应下来,又听见这个好奇宝宝问他:“既然您也代管雇佣兵工会,那么我可以向您委托任务吗?”
“您知道的,领主豁免权很重要,我不敢随随便便就给出去。”
“一间客房一个银币一晚。”老板贪婪的眼神落在达里安和塞维尔的衣饰上。
他见过许多客人,能够从他们的衣服上分辨出他们的贫富,在心中也有着一张截然不同的价格单。
“呵呵。我怎么记得,在这里住一个晚上的价格,只需要10个铜币。”雷德蒙笑了一下,脸上狰狞的伤疤也跟着抽动。
“啊,客人您一定是记错了吧,您是在哪儿听说的?我这里一直都是这个价格。”老板连忙推脱。
“你确定?”雷德蒙的剑从剑鞘里抽出一截。
“是我记错了!是我记错了!是8个铜币一晚上!”老板连忙很识趣地求饶。
陶片破碎的声音从酒馆的另一个角落传来,梅丽莎尖叫一声,双手乱舞着抵挡往她身上乱摸的客人。
第33章 酒馆
“梅丽莎!你怎么笨手笨脚的!你竟然打碎了这么多杯子和盘子!快去拿扫帚把它们都扫干净!你这三天的工资都要扣掉来赔我的东西!”老板的妻子声音尖利,一把将梅丽莎从动手动脚的客人身旁扯开。
“好、好的。”梅丽莎赶紧跑到门外去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梅丽莎她总是笨手笨脚的。”老板娘满脸堆笑着和客人赔不是。
她身材健硕,长相不太好看,笑的弧度一大就更不好看了,客人摆摆手,让她赶紧从面前消失。
雷德蒙给了钱,眼神一直看向动手乱摸的客人身上。
招惹上这么一个恶棍,他残缺的尸体大概率会在第二天从河里捞上来。
他看到达里安沉默了几秒,不是那种被他顶撞生气或者被堵得哑口无言的沉默,更像是一种被他的激烈反应惊吓到而得思考下要怎么开口的沉默。
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一双眼睛盯着他不放。那双蓝得过分干净的眼睛里闪烁着威廉姆看不透的情绪,光沉在眼底,幽幽如海上浮冰。
刹那间房间里安静得仿佛时间停止,继而凝滞的空气堵在威廉姆的胸口,一点点把他肺里的空气往外抽。
威廉姆那噼里啪啦烧得他头脑发热的火气也跟着空气被一点点抽出去,在达里安所投注的视线中哗啦过了一遍凉水,又一股脑地给他灌回透心的寒意。
他冒犯了一位公爵。
威廉姆突然意识到这件事。
他本不应该这么冲动,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要比其他同僚忍耐更多才可能爬上高位,商人家的孩子最擅长的就是笑脸迎人,哪怕他面前是其他任何……他都不应该……
“唉……算了。”长长的沉默后,达里安又长长叹了口气,他撇着嘴小声嘀咕了两句,非常小声,但正处于紧张状态的威廉姆立起耳朵没错过半个字。
“都知道我是废物了,内务官就不能给两个有用的人吗……”
听起来似乎是达里安不该说威廉姆也不该听的抱怨。
平白被挂上“没用”标签的年轻护卫队长愈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而达里安好像抱怨完就强迫自己接受了“派给他的都是比自己还废物的废物”的事实,揉揉脸无奈道:“拿几张纸拿支笔,过来仔细看着,我就讲一遍。”
复杂的函数计算做不了,徒手画表格再把数据对应填上去多简单的事情,达里安三下五除二写完了一个商会的内容,丢给威廉姆让他照着这个格式重新总结一遍再给他看。
嗯,图表统计也要,柱状图折线图可是小学课本的内容。
对着威廉姆这样那样一通演示讲解后,达里安感觉好好睡了一觉积攒起的体力消耗殆尽,于是端起茶杯润润嗓子示意威廉姆可以退下了,接下去依葫芦画瓢的事情总归傻子都会吧。
何况威廉姆还是张SR,画个表格的潜力都榨不出来的话达里安还玩个鬼。
威廉姆呐呐,又道:“满穗的工会长说您若是方便,他们那边想上门拜见。”
“这个再说。”达里安已经窝回被子里,兴致缺缺地憋回去个呵欠,“不过要是有人给你送礼你就收下,老大不小了攒点钱才好成家。”
威廉姆挠挠头,结合上下文品出点“人已经很没用了要是还没钱该怎么办”的潜台词他必须重申一遍,他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个位置放在哪里都是青年才俊,会被塞给达里安当护卫队长纯粹因为他不是贵族出身,干得再好也会被排挤出权力中心。
但他也只能偷偷逼逼,面上还是得低头感谢领导慷慨不计较还允许他吃拿卡要,真是个值得下属鞠躬尽瘁的好领导。
威廉姆告退出门后左右看了一圈,在走廊角落里看到了刚才那个霍尔佣兵。塞维尔就站在走廊的角落里听候指令,不远不近距离拿捏得正好,又完美隐藏在不起眼的角落,像一个模糊不定的影子。
威廉姆走过去,“威廉姆·维尔罗,我是公爵阁下的护卫队长。”他自我介绍,主动释放出友好的气息,“有空比划比划?”
听上去不太友好,但的确是武者之间常见的示好方式,也难怪他们有时被法师们吐槽一个个脑子里塞满肌肉。
“塞维尔·霍尔罗耶。”塞维尔接下了来自威廉姆的橄榄枝,根据他和那位女仆长现在塞维尔知道她叫做安娜谈好的条件,他的队伍会跟着大部队一起启程回维尔维德,路上包吃包住,出于安全考虑很可能会跟护卫队凑在一起,那么跟护卫队长搞好关系没坏处。
就像威廉姆主动对他释放善意,大部分是因为公爵阁下对他似乎格外亲近。
威廉姆和塞维尔客套了几句,就急着回去写总结表格。其实比起写总结书还要思考措辞什么的,表格做起来只会简单,除了需要计算的部分比较让威廉姆头疼外,其余也就是对照着填空。
数字清晰,一目了然。
威廉姆对着算出来的表格和根据表格画出来的统计图,不得不承认这个格式比他辛辛苦苦写了大半天的总结书看起来清楚明白许多,某些款项上挖的坑也在计算结果和统计图下无所遁形。
不过这种格式的文书拿到帝都去肯定要被贵族老爷们嘲讽到地底下去,非但文辞浅显全是数字列举,还画着横横竖竖毫无美感的格线分隔,开门见山实用性最大化放在贵族语境里叫做粗鄙土气,也不知道那位接受最高标准贵族教育的公爵老爷是哪里想出来的这种奇怪的文书格式……
等等。
拿着自己做好的图表看了一会,威廉姆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他看了看自己摊了半张桌子的草稿纸,又看了看被自己反复翻阅不知道多少遍的文字版总结。
刚刚他那位领导是不是就那么眼睛一扫,直接写完了表格?
威廉姆拉过达里安写的示例数据又拿过自己的数据,左右对比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又验算一遍……
一个数字…都没写错?
威廉姆知道这很荒唐,但是那一瞬间他的确冒出了“难道公爵是个天才”的可怕念头。
并且怀着他自己都解释不清的奇妙心态,威廉姆又抄了一遍自己写好的表格,把其中一个计算正确的数字改成了错误的数字。
表格交上去的时候,他一边偷瞄着达里安的表情,一边心里面辩解自己没有在期待什么。
达里安也的确没有指出那个错误,只是用让人怀疑他有没有在看的速度翻完了表格,又用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发呆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开口道:“跟满穗那边说,再便宜三成,我考虑见他一面。”
满穗确实是所有备选里的最优选,达里安第一次看威廉姆送来的总结书时就得出了和威廉姆相同的结论、他承认自己就是在借题发挥好在上任前改掉属下的文书习惯,就算那些无用的长篇大论不影响自己吸收信息的速度,搞个表格清清楚楚的不香吗。
不过说起来,东行省的粮商商会啊……此刻的威廉姆,与他素未谋面的塞维尔达成了共识。
只要给得足够多,没有霍尔佣兵不敢接的任务,何况只是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贵族当陪睡保姆,悠闲坐着躺着把钱赚了还能回趟老家的好事情,塞维尔爽快得生怕雇主反悔。
然后他才跟雇主提起细节条款,比如他的队伍能不能跟着一起走,比如任务包不包吃住,再比如给不给报销车马费他们这行赚的都是辛苦卖命的钱,能省一个碎角就是赚一个碎角。
塞维尔精打细算,一双兽瞳闪烁着金币闪亮的光。
达里安脑海里浮现出自己便宜大哥的身影。安娜张张嘴,又闭上嘴。
身为皇宫女仆,安娜从没见过这等讨价还价的场面,甚至这是她第一次踏足佣兵工会,所以没撑过两轮就被拥有丰富讲价经验的雇佣兵看破底牌在正常不过,好在塞维尔也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没提出什么让她不满的过分要求。
反正安娜看来都是花笔小钱就能解决的事情,不及满足达里安哄他高兴万分之一重要。
过分吗?达里安想要的过分吗?!
安娜大笔一挥签下任务委托书,眼神灼灼盯着塞维尔那张达里安说漂亮的脸。
她的小殿下只是想要这个漂亮的霍尔佣兵陪着睡觉而已啊!
“我们现在就走。”安娜拽住了塞维尔,巴不得立刻让他出现在达里安的床上。
塞维尔却表示他得回去收拾收拾,起码换件能去见贵族老爷的好衣服。
安娜停下,打量塞维尔的衣服三秒,接着把他往外拽,“我们现在去买。”
从塞维尔的衣服推测他的消费水平,衣柜里再好的衣服也不是能出现在达里安面前的东西。
他那位便宜大哥卢瑟斯的母家伊斯特公爵一族就是东方行省的大贵族,代代相传的法师家系,有权有钱有地又力量强大这世界大贵族的必备条件一个不缺。
由于法师家系的传统,珍稀药材的栽培和魔法生物的饲育属于伊斯特一族的主业,但除此之外也广泛种植粮食饲养家畜,自给自足之余对外售卖,既然满穗是东行省最大的粮商商会,伊斯特家的庄园很大概率是他们的供货方。
甚至有可能满穗背后直接站着的就是伊斯特家的某一位,才能借势发展壮大至此。
而事实上,最后坐在了达里安面前的客人,确确实实不是跟威廉姆沟通的皮尔洛。
棕发蓝眼的青年身姿挺拔,达里安站着只能平视对方胸口。青年向他俯身行礼,未语三分笑,眉眼间透出温文尔雅的柔和气质。
达里安让安娜给他倒了杯香气袅袅的白莲茶,叫屋里的侍从都去外面等候。
他发誓自己没有丝毫内涵嘲讽的意思,白莲茶可是东行省的高档特产,茶香扑鼻莲气楚楚还有调养身体的功效,要不是临行前便宜大哥送了两盒当礼物,达里安都喝不到这种好东西。
“光明护佑您,公爵阁下。”青年温声道,“病中冒昧叨扰,还请您见谅。”
“啊……你的确是挺麻烦的。”达里安回应得实诚无比,“但你给得也多,伊斯特先生。”
他见过这个人,比较久远以前的事情了,人叫什么他也不太能想起来,但这张脸他记忆里出现过,便宜大哥带来给他玩的,和他一样是个没有魔法或者武技天赋的废物。
更具体他没印象,说明这孩子肯定不怎么好玩。
“不怎么好玩”的伊斯特先生笑容更深了几分,“既然如此,我也就长话短说吧。”他抚了抚膝上的褶皱,“殿下让我们在您需要的时候提供些帮助,您知道的,维尔维德离我们一族的领地并不远。”
“所以您不必担心,我没有任何恶意。”青年恳切道,“我请求见您,只是想知道……”
他身体前倾,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达里安的眼睛:“我只是想知道,将陛下和两位殿下、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说着,语气里透着不自觉的狂热,脸颊微微泛起潮红。
“啊?”达里安捧着白莲茶,水雾蒸腾模糊了他的表情,面对这个问题他眨了眨眼睛,满脸的茫然无辜。
感谢他的先见之明,房间里没留侍从,不然就得灭口了。
然而梦想总是美好的,捕兽夹和套索不会那么快捕捉到猎物,要等待上几天也是常有的事。
雷德蒙设下了陷阱以后就回了酒馆,他可以在那泡上好几天。
最终来到这里的第一餐饭还是由塞维尔来解决,灌木丛里的可食用野果和撒了一点点盐的烤鱼,成为了一顿不好也不坏的晚餐。
达里安的牙齿磕着一个个小野果,酸酸甜甜的味道从咬破的果皮里迸出来,吃多了舌头会发苦。
烤鱼鱼皮被烤得又干又脆,鱼肉倒是很鲜味,就是刺有点多,多得吃两口就要呸一下。
等天色暗下来以后,就到了睡觉时间。
达里安从口袋里拿出变形魔药,喝了两口。
砰的一声,他感觉自己变得毛绒绒的。
第34章 溺水
第一次当鸟,有点新奇。
达里安变的时候只想着要当一只可以塞进鸟窝里的鸟,并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品种。
他试着伸翅膀摸摸自己。
翅膀一张开,有点长,翅膀内侧是白色的绒毛,外侧是浅棕色的,带点白斑点。
他用翅膀尖尖挠了挠自己的头。
摸不出来是什么鸟,只能摸出脑袋很圆嘴巴不长。
新历579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常时候来得更早一些。
魔法的灵活应用加快了信息的传递速度,维尔维德的初雪还未停歇,消息就已经从北方传到了帝都。
帝都人民找到了新的谈资,茶余饭后大肆谈论这场过早落下的冬雪。
维尔维德本来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可谁让那里是刚离开的三皇子的领地,于是便在帝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注目。
酒馆里客人你一杯我一杯,又你一言我一语,他们说起了北方的风雪严寒,谈论那里的霍尔族人多么凶悍血腥,煞有其事仿佛是土生土长的维尔维德本地人,亲眼见过霍尔族人割掉别人的耳朵。
酒至微醺他们摸出些零碎铜币偷偷下注,猜测那位身娇体弱的皇子殿下能不能活到抵达领地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其为公爵阁下了。
酒桌上有人声称知晓公爵阁下离开时大病未愈,把他需要人搀扶着才能登上马车的病容描述得绘声绘色。
“赌一个金币。”又有人把金币抛在在桌上,金灿灿地敲出一声脆响,蓄着短须的男人摇晃着酒杯,“那位殿下不会死。”
桌边凑着小赌局的闲汉哗然。穿越的第八年,达里安终于有了一块土地。
作为中央帝国的三皇子,他的便宜父亲AKA帝国皇帝威尔罗斯陛下在他的十六岁成年礼上赐予了他土地、爵位、以及“维尔维德”这个新姓氏。
然后达里安就昏了过去。
让一个高烧到眼冒金星的病人穿着十几斤的礼服折腾一整天本来就很不人道了,那个神殿礼堂还四面透风地板冰凉,再加上耳鸣的嗡嗡杂音吵得他头疼想吐,能撑到自己便宜父亲逼逼完再昏已经很给面子了好吗。
昏过去之前达里安隐约听见【城市建设系统加载完成】的冰冷电子音,没等他想明白具体含义眼前便亮光一闪,彻底失去了意识。
虽然绝大多数人认为这位可怜的皇子是承受不了打击才昏过去的。
毕竟赐姓意味着他从皇室降位臣籍,不仅被踢出继承序列还被踢出了家族,而赐予土地和爵位则意味着要离开帝都前往封地,兴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回来的机会。
换言之,这是一场比较体面的放逐。
从昏迷中醒来时,达里安隐约听见隔间外低低的啜泣声,他分辨出是自己身边的女仆长安娜的声音。
安娜从“达里安”出生起便在他身边侍奉他,印象里那是个瘦得有些刻薄的女人。
达里安身边的其他侍从都讨厌她,形容她“毛骨悚然”“阴沉沉的老寡妇”。
不过她对“达里安”很好,不论原身的记忆还是达里安穿越后的亲身感受,安娜都比原身早逝的母亲表现得更像母亲。
所以她会在隔间里哭泣,如同一个母亲为她的孩子哭泣,嘶哑的声音听得人心碎。
好吧,达里安在心里表示了忏悔,更深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请原谅他此刻无法与这可怜的女人共情,从睁开眼睛的那一秒他心口便被明亮快乐类似于希望的东西装满到快溢出,灵魂轻飘飘的没有给负面情绪留下什么余地。
半透明的光屏在他眼前悬浮闪烁,达里安终于意识到自己昏迷前听到的不是耳鸣而是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提醒他意识深处装死了八年的金手指终于揭棺而起。
【您好,欢迎使用城市建设系统。】
达里安有了一块土地,于是系统被激活了。
他眼前的未来终于有了个躺平等死之外的有趣选择项。
空气被他吸进肺里,呼哧呼哧制造出破风箱似的噪音,又呼地变作了一次顺畅的呼吸。
他不再那么虚软疲惫,头疼缓解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随着系统的觉醒,达里安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身体“好”起来了。
身体的变化比系统铺展在他面前的领地数据更有冲击力,变得健康这件事也比任何系统画给他的大饼有吸引力。
数不尽的金钱、称霸大陆的权力、倾国倾城的美人……
喘口气都困难的世界里谁在乎那种破事。
但只要达里安好好经营他那块领地,把系统界面上的【城市发展度】提升再提升,那么城市发展进度条的一小步,就是他生存质量向前的一大步。
他将会可以跑,可以跳,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达里安觉得自己因为这个认知而激动得浑身发烫,赶紧多看了几眼领地数据才冷静下来。
系统界面上的领地数据分为农业、工业、商业三个基础分支,以及在此之上的文化、娱乐、科学三个高级分支。他毫不意外地看到农工商数据红灯高挂,甚至不够开启文娱科任何一条支线,总体综合成一个凄凄惨惨的城市建设度数值。
再重复一遍,他真的对此毫不意外。
赐给达里安做领地的维尔维德郡位于帝国北部,他很早以前读过几本关于那里的书,稍微回忆一下就对领地情况大致有了个心理准备。
维尔维德郡背靠巍峨险峻的穆恩山脉,神话传说中月亮坠落的地方。穆恩山脉的茂密山林间藏着凶猛的魔兽与珍贵的药材,是冒险者与雇佣兵的掘金场。
达里安给自己的领地标注上“人员混杂”“治安情况堪忧”等重点词。
而月光汇聚的白河水从穆恩山脉奔涌而下,河水孕育了霍尔族人。那些银发金眸的异族居住在白河边的森林里,体态轻盈如鸟。
霍尔本就是古语里飞鸟的意思。
一种传说里从铺满月色的河水中飞出的白鸟。
霍尔族最出名的却是霍尔佣兵,是大陆上最好的雇佣兵。他们物美价廉,骁勇善战,吟游诗人为白鸟的名号涂抹上鲜血与战火的气息。
大致可以类比为不那么热爱和平的精灵?
于是达里安给自己的领地加上了民族(种族?)矛盾隐患,以及伴随民族矛盾产生的宗教冲突问题帝国的主流信仰是光明教会,霍尔族则通常自称月亮女神穆恩娜的子民。
维尔维德郡总共两万出头的人口里三分之一是霍尔族人,剩余三分之二本土人口中还包括了流放至此的罪犯和有主的奴隶。
流放犯也属于潜在的社会不安定因素,奴隶则是主人的私有财产,根据帝国的现行法律,即便达里安是这块土地的领主,他也没有自由处置有主奴隶的权利。
不巧,维尔维德郡庄园主众多,在地图上把田地圈得左一块右一块,看一眼地图就能想象农业值的提升之路会遭遇多少阻碍。
达里安深吸一口气,一一消化掉这些坏消息,又点开农工商数据的细分条目。数据每一行每一列他仔细看了又看,字里行间分明写着斗大的一个“穷”。
他的便宜父亲亲自为他选定了这里做领地,大概也是在这个剑与魔法设定乱七八糟的世界里,他作为一个半点天赋没有的废物病秧子所被认为可以拥有的极限。
他不能使用魔法,也修炼不了武技。
啧,早知道就该多关注关注祖国的扶贫政策了。
达里安又裹了裹身上的被子,把系统界面接着往后翻。
翻过前面净给人泼冷水的领地数据,后面便是给人画饼的系统兑换页。兑换页和领地数据一样分为六个类别,只要领地的某个类别的数据到达一定数值,就可以解锁相应的兑换项目。
具体要用什么来兑换目前还不得而知,维尔维德的数值低到什么都解锁不了,达里安能看到的只有商品预览。
系统的兑换品范围仅限于达里安穿越前的世界,考虑到两个世界的诸多不同之处,兑换之后还需要因地制宜地进行改良才能投入使用。
而且有的在这个世界看起来没什么实用价值,比如农业值达到三十可以解锁的【蘑菇种植法】这个世界的“蘑菇”叫做行菇子,能跑会跳种类众多,不是“植物”而是“动物”,怎么也不可能在腐木上种出来。
门外响起轻巧的脚步声,达里安眼睛一眨关上光屏,侧头正对上女仆安娜微微发红的眼睛。
她洗过脸打理过仪容,表情冷硬如身披甲胄。
“日安。”达里安扯扯嘴角,说得又轻又慢,“希望我没有睡过头。”
这可是笔天大的赌注了,酒馆赌局里碎角和铜币最为常见帝国的货币兑换是十个碎角换一铜币,十个铜币又换一银币,再往上的金币多用于大宗商品交易,日常生活中很少会用到。
至于金币之上,独立于所有货币之外价值更为高昂的晶币……
那是跟普通人无关的东西。
短须男人自称皮尔洛,说自己是从北方来帝都做生意的商人。他穿着蓝色短衫,罩一件褐色的皮坎肩,腰包夹层塞得鼓鼓囊囊,的确是典型的商人打扮。
坐庄的闲汉眯着眼仔细打量一番皮尔洛,摇摇头又把金币推回去,“您赌得太大啦,还是再想想吧。”他嘟嘟囔囔,手指在金币上摩挲着不放,“大伙就是图个乐子,不至于不至于。”
零毛碎角的小赌局只要小心点就不会出事,可要是玩得大了赌的还是拿一位贵族老爷的姓名开玩笑,他后半辈子就得去维尔维德搬石头了。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见庄家打定主意不收,皮尔洛也不坚持:“好吧,别这么紧张,就是个乐子嘛。”他耸耸肩,叫住了路过上酒的侍者,又添了几个金币,“用这笔钱买点酒,我请大家喝个尽兴。”
“然后,能否请大家告诉我一些关于那位……维尔维德公爵的事情?”
他脸上的表情诚恳,仿佛乡下地方的小商人想听些皇室贵族的大场面。
有不要钱的酒做通行证,虽然明面上禁止平民私下议论贵族,可这日复一日的平淡日子里,谁能抗拒八卦贵族老爷们的乐子呢。
酒馆里的闲汉灌下一杯寡淡的麦酒,一肚子真真假假的故事就开始没了把门地往外冒。
“那可是位塔上公主。”先开口的不留神冒出了他们私底下给达里安起的外号,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
不同于时常在民众面前刷脸极具威严的卢瑟斯殿下和鲁法尔殿下,因为身体缘故达里安走出自己宫殿的时候都很少,平民对他的认知多源自想象,大多当他像极了吟游诗人口中的高塔公主,体弱多病不谙世事,又有着叫人一见倾心的美丽容貌。
“美丽?”皮尔洛不由重复了一遍这个鲜少用来形容男性的词,疑惑的语气叫边上喝得半醉的客人便起哄似的笑出声。
“您瞧瞧您说的!”他们把空酒杯砸在桌上,酒气熏得脸颊发红,“他可是罗琳娜的孩子啊!”
在帝都,罗琳娜这个词至今都是美丽娇艳、万种风情的象征。
或者正因为她永远定格在最美的一刻,才会美得让人忘却她舞女的低贱出身与至死都没有个名分的事实,连带着为达里安这个先上车后补票的私生子挂上一层叫浪漫与真爱的遮羞布。
不过一定程度上……其实浪漫真爱什么的,也不是无稽之谈。
达里安打了个小喷嚏,鼻头红红的吸不上气,安娜着急忙慌地给他安排上斗篷熏香滚烫烫的热茶,熏得他眼皮昏沉直往下坠,只好多翻翻系统面板提神。
领地情况和兑换列表看多了更容易困,再往后翻的人物属性页就有趣多了,他交际圈里不管远近所有人都在其中,达里安又根据可获取的信息不同将其分为两类。
一类是为他服务、并且他能记得住名字的下属。
这一类里有他的女仆长安娜、便宜二哥送的奴隶头头、内政官配送的护卫队长等,点开这些人的名字可以看到详细的人物属性表,从性别年龄身高体重到职业特长好感度,还有随好感度提升可解锁的三段式小传,保证他全方位多角度了解自己的重要下属。
而和他认识又不是他下属的就是第二类,包括他的便宜父亲便宜哥哥们、王宫里头的内政官侍从官、主持他成年礼的中央主祭等等。
这些人达里安看不到太详细的信息,每个人点开只能看见几行算不上介绍的介绍,语焉不详文学风格各异,不适合获取可靠情报,倒是挺适合偷偷八卦打发时间的。
比如他的便宜父亲威尔罗斯陛下的三行介绍里,用了足足两行半用来回忆心头“玫瑰般芬芳”的朱砂痣,再浓缩一下就是一句爱过。
达里安如果没记错的话,他那位早逝的母亲名声最盛时,有着“帝都玫瑰”的名号。
哎呦呦~
哎呦呦呦~
达里安吃了一口不保真的陈年旧瓜,只可惜周围扒拉一圈,也没发现有人可以和他一起分享。
啧。
他习以为常地叹气,窝在毛毯里询问道:“我们到哪里了?”
“快到索维娜城了。”安娜答道,半跪着帮达里安揉搓小腿。她听医师说这样会让长时间卧床休养的病人舒服些,尤其天气转凉的时候。
“索维娜城啊……”达里安忍着抬手揉眼睛的冲动,从倦怠里提溜出一点期待。
抵达索维娜城,就意味着他彻底离开帝都所在的中央行省,进入维尔维德郡所在的北方行省了。
中央帝国的行政区划并不复杂,由行省到郡再到城镇和庄园,如果是大城市的话还会内部细分成不同的区域便于管理。
索维娜城是北方行省最大最繁华的城市,这座以北风女神索维娜命名的城市被誉为“北方门户”,有着八万多居民与成百上千的流动人口,以及位于城市中心伫立于此数百年的索维娜神庙。发源自穆恩山脉的白河流过索维娜城后便彻底分流,无数的分支水脉在帝国的土地上纵横如网。
达里安预计会在这座城市修整三五天他自己没什么所谓,行馆住着不一定有马车里舒服,主要外头风吹日晒的侍从护卫要歇一歇,还得补充一些新鲜给养。
他拉开窗帘,烟尘翻滚的远方出现城市的影子。
小雷德蒙不动了。
雷德蒙将他重新从水里捞起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完全没有了。
生机在这个孩子的身上迅速流逝,他的皮肤白得像水鬼一样,看上去就像一具没有生机的尸体。
雷德蒙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仿佛刚刚只是掐死了一只虫子,而不是将一个孩子按在水里淹死。
“你干了什么!你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梅丽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追出来的,她的头巾完全散开了,一头卷曲的棕发乱糟糟地打在她的脸颊旁边。
雷德蒙的表情终于产生了变化。
就像是一尊石像层层皲裂开来,露出里面刚死去不久的尸体。
他僵硬着露出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说:“我杀了他。我终于杀了他。”
第35章 应验
雷德蒙张开双手,想要最后一次拥抱他的母亲。
“妈妈,我很想你,让我最后抱一抱你吧,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没有了我,你一定会过得要好很多……”
他的手触碰到了梅丽莎的肩膀,但却没能再进一步。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梅丽莎听不见他说话,陷入了一种自我的疯狂之中。
她的双手上是涌出来的鲜血,不是她的血,这个女人用尽自己的力气往雷德蒙的心口扎了一刀。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预言是这样的……妈妈,你会杀死我……”雷德蒙看向自己的心口,跌跌撞撞往后倒退了几步。
疼痛犹如蛛网般顺着脉络从心口爬向四肢,眼前逐渐变得黑暗模糊,但记忆却越发清晰明亮。
伊莱诺主祭直觉哪里不对劲,被那眼神注视时他后背寒毛直竖,如同被一条毒蛇盯上般难以呼吸,像是下一秒就会被咬住喉咙撕开气管,冰冷的毒液流淌全身。
“还有啊,”达里安扭了扭头,求知欲极强地询问自己的执政官,“我们一天居然能吃掉十万斤粮食呢,我给了您那么多的钱吗?”
是的,也或者,这本账做得烂到家,烂到达里安脑袋里的熊孩子都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傻子。
虽然,假如达里安真的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宫皇子,这个账本的数据乍一看其实没有问题,毕竟皇宫里吃的豆麦的确平均要差不多两个金币一斤。
“安达西会长,”达里安叫了一声法师先生,“您说得对,他欺骗了我。”
他脸上仍然是柔和温驯的微笑,一头怎么打理都顽强翘起的小卷毛让他如一只羔羊那个眼底带泪强做坚强的眼神,看得人心都要酸疼碎裂了。
达里安站了起来,却还是要抬起头才能与莱文弗纳对视,他向安达西大法师说道,“请您帮我抓住他。”
拉钩时达里安哼唱的诡异曲调突然从莱文弗纳脑袋里闪过,他下意识起身想往外走,却被安达西大法师抬手一个响指固定在座位上。
“抱歉了。”安达西大法师坦坦荡荡地面对插在自己身上的眼刀,“我接了公爵大人的任务嘛。”
第一次会面时,达里安作为雇主,向他要求了在宴会上听从他的一个命令,而任务的报酬就是领主豁免权,他还许诺了日后对于冒险者和雇佣兵更加低廉的税收,这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安达西作为雇佣兵工会的注册雇佣兵没理由不接受。
安达西以为是公爵没底气想让他撑腰,丝毫没有预测剧情会是这个发展,但现在的局面他骑虎难下,领主豁免权就像吊在他面前的萝卜,逼得他不得不跟着达里安的剧本走。
达里安拿起了莱文弗纳位置上的餐刀,走到莱文弗纳面前。
脑袋里的熊孩子开始欢呼尖叫,开始冲出枷锁,开始庆祝狂欢节。
“我们拉过钩。”
达里安轻声道。
“你欺骗了我。”
他执起莱文弗纳的手摁在桌上。
“但我还是要履行承诺。”
他举起手上的餐刀。
不!聊完了坐拥大片田地的庄园主们,下一个话题自然而然就到了跟诺伯子爵水火不容的安达西大法师,以及他所领导的冒险者工会。
劳伦斯:“虽然安达西法师也是法师工会的会长,但维尔维德的法师实在是不怎么拿得出手。”优秀的法师有天赋更要有钱才能堆出来,维尔维德这样偏僻贫穷的土壤里,很难长出茁壮的法师苗子。
但冒险者就不一样了,背靠着穆恩山脉这样的天然掘金场,维尔维德冒险者工会每年的纳税额甚至能占据维尔维德总收入的一半以上。
“而且我们这边的雇佣兵工会也一直由冒险者工会兼管,”劳伦斯说,“毕竟维尔维德够资格的雇佣兵都是霍尔嘛。”
这个世界没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可的的确确有着此类偏见,并且在上层中尤其严重,一个出身异族的工会长反而会使得此处的雇佣兵工会遭遇更多困扰麻烦。
任务委托可能会减少,领主可能会抽取更高的佣兵税,更要命的在于领主豁免权可能会因此被限制甚至收回。一般来说,考虑到雇佣兵和冒险者的工作不少都踩在法律边缘,领主会给予雇佣兵和冒险者一定的特殊许可,允许他们在“工作”时便宜行事,就是所谓的领主豁免权了。
当然,仅限于“工作”。
所以执行任务或者外出探险前,冒险者和雇佣兵必须要在对应的工会登记,获得附加领主豁免权的工作证明,才能保证自己的“工作”不会把他们送上断头台。
外人不愿意霍尔佣兵上位,霍尔佣兵也早就把这一套看得透透的,索性从一开始就不掺和这摊子事,默认维尔维德的雇佣兵工会也归安达西大法师管,以安达西大法师的性格,他们拿不到好处但也不会有坏处。
从劳伦斯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冒险者工会会选择安达西大法师担任维尔维德的冒险者工会会长,或许正是看中了他的平民出身和刚硬性格,实力也足够镇场子,能保证穆恩山脉这个掘金场现有的稳定局面。
至于会跟诺伯子爵顶上那是预料外的事情,好在不管矛盾再怎么激烈,安达西大法师都是正面跟诺伯子爵对刚,没有仗着自己的实力背地里下什么黑手。
诺伯子爵可就是个低阶武者,真打起来还不够安达西大法师一只手削的。
“啊……似乎是位很厉害的法术先生呢。”达里安把下巴靠在抱枕上,语气里充满了少年人对强者的憧憬。
“是的,安达西大法师非常强大。”劳伦斯完全能理解少年此刻闪闪发亮的眼神,“他曾经是帝国最优秀的冒险者,击败过狮鹫,斩下过水龙蛇的头颅,那颗脑袋现在还放在冒险者工会的大厅。”
“而且他还是法师工会的常议员,对雷火系魔法的研究非常精深,听说如果不是被邀请成为工会会长,他会被邀请成为芬里维德尔学院的魔法教授。”
芬里威德尔是皇室的姓氏,芬里威德尔学院顾名思义是皇室赞助成立的学院,在魔法研究方面尤其出名。
达里安的眼睛更亮,期待地问道:“我可以见见他吗?”
劳伦斯失笑,哄孩子般说道:“您不必着急,他会来拜访您的。”
不论如何,作为冒险者工会会长的安达西大法师必然要亲自来拜见达里安这个新任领主,让达里安在领主豁免权文书上敲下“维尔维德领主”的家徽。
对,就是达里安队伍里处处可见的狮鹫与白玫瑰的徽记,不出意外也会是未来“维尔维德家族”的家徽雏形。
鉴于这个徽记是达里安便宜父亲亲自给他选的,其中狮鹫是皇室的象征,达里安第一次看到时合理怀疑了白玫瑰是否代表了便宜父亲爱过的那位。
啧,希望不是。
不然实在浪漫得叫人恶心。
但达里安是真的、真的对安达西大法师非常感兴趣。
不仅他感兴趣,他脑袋里的熊孩子更是对新鲜玩具充满了好奇心。
于是达里安抓着劳伦斯多了解了一番这位法师先生,知道了那位法师先生出身北行省一个偏僻村子的铁匠家庭,靠着当地领主的赞助才磕磕绊绊走上法师的道路。
他还知道了安达西大法师曾经穷困潦倒,一个优秀的法师都是无数金钱堆出来的,安达西大法师做冒险者的赫赫战功,皆是为了赚足钱财供给自己练习魔法的资源。
没什么家底的天赋者往往如此,不想为了资源成为附庸从此仰人鼻息的话,成为冒险者或雇佣兵是他们获取资源最快最正当的途径。
当然不管是武者还是法师,修炼的庞大需求需要他们拼了命地完成任务深入险境才能勉强支应,如果像安达西大法师那样还额外有个研究魔法的烧钱爱好,现实会压榨出他全部可能的潜力。
这些都是这个世界未来强者的生力军,甚至很多贵族出身的天赋者也会给自己注册个冒险者的身份,刻意把自己逼迫到更加窘迫艰难的境地,以求在实战中磨砺自己。
有人倒在了中途。
也有人看到了曙光。
再强调一遍,安达西是一位法师。
一位强大的,完全可以称之为为天才的法师。
一个在达里安原本的世界,被定义为“不存在”“白日做梦”的法师。
达里安恍惚能听见熊孩子趴在耳边对他絮絮耳语,诱惑力之强仅次于他第一次见到塞维尔。
有哪个男孩子没梦想过勇者斗恶龙,水管工救公主,再怎么不受管教的小朋友,苏醒时也期待了一下自己能吹个豪火球术。
可惜现实总是无比骨感。
在被确认了没有任何天赋后,达里安能接触到最近的法师就是便宜大哥,其次是威廉姆手底下的护卫这两者的身份优先级都要高于“新鲜玩具”,叫熊孩子只能蔫哒哒地咬着手指流口水。
但是没有见过的大法师先生就不一样了,即将自己送上门的新鲜玩具,唤起了小朋友记得牢牢的伤心往事。
新鲜玩具要怎么玩?
熊孩子才不会抱着洋娃娃玩过家家。
他只想拆掉手脚,打开肚腹,看看每一根血管如何与心脏相连,看看那被判定他绝对不可能拥有的魔法,究竟以何种形式流淌在滚烫的血液里。
不不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