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忙乱
天塌了。
我爸以为我暗恋我妈怎么办?
艾薇拉的表情直接裂开,她看着克劳德的脸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最终她干巴巴地说:“我想您是误会了,我对您的未婚妻并没有这种想法。”
克劳德说:“十分抱歉艾薇拉小姐,我很难相信您说的话。从您的表现来看,您对我的未婚妻的情感十分充沛。”
艾薇拉大吃一惊:“有这么明显吗……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
克劳德一副我听你狡辩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我将安娜当做我真正的姐姐来对待,我从小就没有姐妹,很希望能够有一个像安娜这样的姐姐。”艾薇拉越解释越觉得自己的说辞苍白无力。
她一开始接近安娜的时候没控制住自己,矜持了几下以后立马热情奔放,从常人的角度出发这很难不另有所图。
从她的父亲克劳德的非常人角度出发,这简直就是在跟他竞争未婚妻。
“我不相信。”克劳德说出了最冰冷的话。
“你这人怎么这样!完全不讲道理!”艾薇拉总算明白了现在眼前的是个顽固分子,而不是她那个成熟稳重的爹。
她恶狠狠地瞪了克劳德一眼,然后做了一直很想做但又不敢做的事情——狠狠踩了克劳德一脚。
然后就一溜烟跑走了,只剩下克劳德原地跳脚。
啊哈哈哈哈哈好爽哈哈哈哈哈哈她五岁以后就再也没这么干过了!真的好爽啊哈哈哈哈哈!
相比于艾薇拉经受的挫折,有个更加严峻的考验正在等待着达里安。
他要起床赶紧吃个早餐然后去开店。
“亲爱的主人,鉴于昨晚的入睡时间稍晚,所以今天推迟了叫您起床的时间。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塞维尔从内侧口袋里掏出怀表。
达里安卷了被子盖住头,完全不想搭理他。
“费奇太太做了樱桃焗布丁,还有培根蛋饼。”塞维尔说。
被子拉开了一条缝隙。
二十分钟以后,法师先生坐到了餐桌旁边。
餐桌上散发着食物的甜香,而餐桌下面传来啃骨头的咔咔声。
布鲁托得到了一根牛棒骨和两个土豆作为早餐,现在正抱着骨头又啃又舔。
达里安在思索魔法书吃正常食物会不会在书页上面留下油渍又或者是呕吐纸屑,但布鲁托看起来吃得很开心,像一条真正的小狗。
“里昂呢?”达里安终于想起来他还有个钟。
自从来到这里里昂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昨天和费奇太太吵架了。”围观了全过程的肯尼斯说。
不过也只是达里安坐在她的旁边,听她絮絮叨叨说上一会儿。
他清楚地记得,艾达妈妈希望自己能够有正常的容貌,正常的身体,还有正常的声音,她希望自己会是个正常人。
倒是个很简单的愿望。
现在已经有点晚了,达里安收起他的计划,决定明天先去孤儿院附近找找那个魔法师,然后晚上偷偷溜进孤儿院里面,假冒神明去回应艾达妈妈的愿望。
费奇太太在晚餐的时候问达里安附近有没有房子可以租住,住在旅店里面借厨房很不方便,总有人路过一起使用厨房,还会偷她的食材,更过分的是尖叫着要打老鼠的。
达里安想了想,觉得住在旅店确实是不太方便,不仅是使用厨房,还有隔音不太好,达里安半夜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能听见墙壁在响。
那么明天上午就让塞维尔去找一幢离孤儿院近一些的地方找房子租住,下午再去孤儿院附近看看。
第二天一早,塞维尔揣着带到这里的一半钱,去租了一幢只有两层两间卧室的小房子,他回来得比较早,还带回来了早餐。
“塞维尔,这是什么。”达里安看着面前的早餐问。
“这是早餐。”塞维尔回答说。
“我当然知道,这个馅饼里面是什么馅,闻起来怎么这么奇怪。”达里安说。
“这是马肉馅饼。”塞维尔说。
“拿走吧,我不吃这么奇怪的东西。”达里安皱了皱鼻子。
“您吃蓝莓饼干吗?”塞维尔说,“我还买了蓝莓饼干。”
“怎么不早点说,我要吃饼干。”达里安说。
“我想您可能会想品尝一些特别的食物。”塞维尔笑眯眯地试图投喂达里安。
他被达里安瞪了一眼,只能遗憾的收回手去。
“我们下午直接搬家到那幢房子里去,你今天到那里的时候有看见魔法师吗?”达里安边吃饼干边问。
“看见了,他在街边给孩子们变戏法,在彩色的纸条里变出玫瑰花。”塞维尔说。
“我已经好久没看见了,希望他下午的时候还在那里,小时候我很想收到那朵玫瑰花,但他总是给固定的几个孩子。”达里安说。
“听起来您和他并不熟悉,他为什么会将高塔赠送给您呢?”塞维尔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确实这么做了。”达里安也感觉有点不合理。
“您都记得些什么。”塞维尔问。
“我只记得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只是某一天教会的人来到了孤儿院,他们说我是魔鬼的孩子,孤儿院的孩子们也指证我和魔法师走得很近……”达里安脸上的神情更加困惑了。
“但是在这之前您只是想要一朵玫瑰花而已。”塞维尔说,“听起来奇怪极了,他们为什么会认为您是魔鬼的孩子,这更像是随便抓了一个人。”
“后面的记忆就是广场上的火刑架,他被绑在了我的身旁,他把钥匙给了我,然后被烧死了。”达里安说,“我记得火一直没有烧到我的身上,可能是高塔对钥匙主人的庇佑。”
“您后来是怎么离开的?”塞维尔继续问道。
“您的眼睛很漂亮。”达里安说,“是清澈的湖泊蓝。”
“谢谢。蓝色是什么样子的,是您眼睛里的颜色吗?”奥莉菲娅问。
“不是的,我的眼睛是绿色,您的裙摆是白色,您的发丝是浅金色。”达里安说道。
“我可以要一面镜子吗?”奥莉菲娅问道。
“当然可以,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想请您留下来在这里吃个晚餐。”达里安说。
“可以吗?我是不是已经消失一个下午了,她们一定到处都找不到我,天哪,我得赶紧回去。”奥莉菲娅焦急地从石祭台上跳了下来。
“请别担心奥莉菲娅小姐,这里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是不一样的,等您吃完晚餐再回去,也只是过去了不到十分钟。”达里安说,“如果您不想留下吃晚餐,我也不会勉强您,晚餐是免费的。”
“我想留下吃晚餐。”奥莉菲娅的脸有点红,“在回去之前我可以在这里逛逛吗,这里有花园吗,我想自己逛逛。家里很少让我到外面去,我想偷偷去看一看。”
她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解释着自己并不是因为免费才留下来。
“当然可以。”达里安点点头,“现在还没到晚餐时间,我可以先带您到花园,花园里有新扎的秋千,您可以到上面去坐一下。”
“很感谢您,魔法师先生,这些首饰够吗,我的项链手镯戒指还有发饰。”奥莉菲娅连忙摘下身上的首饰。
达里安作为奸商,自然对宝石首饰自有一番研究,奥莉菲娅身上的首饰里那条宝石项链最值钱,他只要了项链,其他都拒绝了。
收下了项链,改天拆开熔了重新镶嵌以后卖出去,高塔的账单应该能付掉一部分。
眼睛能看见以后奥莉菲娅变成了一只好奇的小鸟儿,叽叽喳喳地对任何东西都抱有好奇心,在走去花园的路上,达里安已经不间断地回答了她十几个问题。
把通往花园的门推开以后,达里安不由得在心里送了一口气。
但是奥莉菲娅的问题变得更多了。
“魔法师先生,这个是什么花呀?”
“魔法师先生,我听说水是蓝色的,为什么在喷泉里看起来是透明的呢?”
“魔法师先生,这里有鸟儿吗,我好像听见鸟叫声了。”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很快,只需要一杯茶的时间。”达里安说。
法师先生拿起空玻璃瓶,吟唱起咒语,那张契约书上的盲文隐没下去,羊皮纸变得平滑,突然之间平滑的纸面下飞出来歪扭的符文,轻轻贴近奥莉菲娅的面庞,好像在亲吻着她。
在吟唱声里,彩色的能量被引进玻璃瓶,慢慢从瓶底积攒起,奥莉菲娅的面容也一点一点发生变化。
那张美丽得让人忍不住惊叹的面庞一点一点失去光彩,逐渐变得平庸,像一颗原本光彩照人的宝石缓慢变化成路边一块不起眼的鹅卵石。
瓶子装满时,奥莉菲娅的面容变得普通,并不丑陋,只是这样一张脸似乎随处可见,纺织女工长着这样一张脸,清理壁炉的女仆也有这么一张脸,还有杂货铺的小女儿……
“好了吗?”奥莉菲娅瞪大着眼睛,她看见面前的瓶子被装满了。
“好了,您需要镜子吗?”达里安将瓶子盖上。
“要的。”奥莉菲娅说。
塞维尔将镜子拿过来,奥莉菲娅看着自己的新面孔笑了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我有眉毛,有眼睛,有鼻子和嘴巴,牙齿还是那么整齐。”
达里安说:“您的灵魂还是始终如一。”
奥莉菲娅并没有对镜子里的脸多加留恋,而是开始摘身上的首饰:“魔法师先生,您这里有多余的房间吗,我想在这里暂时住上一段时间,这些首饰可以当作房租吗?”
达里安接过来:“您的项链就足够了,其他首饰我可以收下来,兑换成相应的金币给您。”
于是奥莉菲娅就在高塔里暂住了下来。
高塔里有房客并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每隔一段时间这里就会住进人,他们有各种各样不会让法师先生吃亏的理由住进来,高塔的房间很多,装进来一个人没有问题。
法师先生和乌鸦先生并不会提供陪伴服务,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奥莉菲娅自己待在一起,不过她最近在学习写字,所以布鲁托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
虽然布鲁托在算账上可以说是一塌糊涂,但是在文字学习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得上它,它简直就是一本完美的教科书。
魔法书翻开自己,书页上凸现盲文,然后旁边写上文体,奥莉菲娅就能一点一点地学习。
布鲁托是个好老师,奥莉菲娅也是个好学生,每天在餐桌上或者花园里见面时,她都可以抱着魔法书向达里安骄傲地报告她的学习近况。
这让达里安产生了一种养女儿的错觉,而且还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儿。
“奥莉菲娅小姐,您真棒。”他认为奥莉菲娅的学习成果非常值得夸奖。
“叫我奥莉菲娅就好,我已经不是一位小姐了。”奥莉菲娅受到夸奖脸红扑扑的。
她对自己的未来还没有思索出方向,但她现在能做许多自己从前做不了的事,比如说在厨房里和费奇太太学会了做面包和简单的缝纫。
奥莉菲娅已经在高塔住上了一段时间,达里安对她的学习和变化都看在眼里,于是他给约兰达女王寄去了一封信。
“好了。”塞维尔说。
“等会回去我要睡觉,晚餐不用叫我。”达里安的脸色苍白了许多,神色也有些恹恹。
“那么宵夜呢?”塞维尔问道。
“也不想吃,明天早上再叫我。”达里安说。
他们靠在一起小声凑头讲话,面前的血阵依旧翻涌,但趋势开始慢慢减缓,被血液包裹着的躯体渐渐露了出来。
禁术已经完成,地上的符文阵法如同被烈火焚烧过那样焦痕深陷入地板,那两句躯体上用鲜血绘就的咒语也完全消失不见,但是它们并没有被带走,而是深深陷入了那两句躯体里。
索伦国王在新身体里睁开了双眼。
“感觉怎么样?”达里安问。
“我感觉自己好极了,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过了,年轻真的是太好了。”索伦国王回答道。
“那么我们的契约已经完成,欢迎您下次再来,我们该离开这了。”达里安说。
索伦国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他权衡思索了很久,最终还是按耐住了那颗多疑的心,他还会需要他们的,年轻的身体总有衰老的时候。
这桩交易结束以后,达里安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萎靡期。
具体表现为精神不振无论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对甜点心的需求变少了,睡眠的时间变得更长,而且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塞维尔没有挨过任何一次骂。
塞维尔觉得非常不妙。
某天将餐盘里剩下的半个布丁端回厨房的时候,他非常担心地向费奇太太询问:“主人他最近的状态不太对劲,禁术的影响会持续多久呢?会不会对身体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
费奇太太叹了一口气:“这种情况可并不多见,我只见过三次。看起来应该没有太大的后遗症,只是会持续精神不振,最长的时间持续了一整年,或许再多等上几天就恢复好了。”
塞维尔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什么事我能做的吗?”
“有,泡一壶茶送到店里去,玛丽夫人来了,你没有听到我拉铃的声音。”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塞维尔回头看去,达里安倚在门边,手指无聊地绕着衣领的蕾丝花边。
他站在这里有一会儿了,塞维尔背对着他,身体完全这挡住了费奇太太和费奇的视线,他们完全没有发现他。
“好的主人。”塞维尔答应下来。
达里安转身就朝着店里走去。
魔法小铺内,玛丽夫人怀里抱着珍妮小猪给她喂糖果,对面是抓耳挠腮的肯尼斯。
“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不要像只猴子一样在我面前挠来挠去,我最讨厌猴子了。”她一眼撇过去。
“那个,我智慧美丽高贵善良的姐姐,我是可以回家了吗,那个通缉令的事……”肯尼斯立刻坐直了。
“哼哼,现在先不告诉你,等达里安来了我再说。”玛丽夫人笑了一声。
达里安是她重要的闲谈对象,虽然她也时常和很多贵妇人聚在一起密谈,但是和达里安能更多聊一些更隐秘的传闻而不必担心被泄露出去。
“玛丽夫人,您来得比以往要早很多,是来接肯尼斯的吗?”达里安回到了店里。
一个月的爱情魔药还在药效时间,玛丽夫人应该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那么应该只有一个理由了。
“那倒不是。”玛丽夫人说出来的话令肯尼斯伤心,“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请求你帮忙,哦对,还有顺便说一点事。”
“您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达里安问道。
“也不算是特别大的麻烦吧,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太对劲。”玛丽夫人皱了皱眉,“我的一位女仆,心灵手巧的莉安娜,她在五天之前向我请假回家一趟,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在走之前有说过回家是为了什么事吗?”达里安问道。
法师先生很愉快地开了个大价钱,他相信他的新客人们能够支付得起。
安娜看了一眼克劳德,说:“那么这760个金币就由我来付吧,账单的一部分可以用宝石来抵扣吗?我的首饰盒里有一颗价值600个金币的粉宝石。”
达里安可拒绝不了好宝石:“当然可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见它了。”
克劳德连忙说:“不不亲爱的,应该由我来付钱才对。”
安娜说:“你不怕你父亲打断你的腿吗?我的手上有只归我管理的嫁妆,你要是动了你的产业,你父亲会知道的。”
艾薇拉耸了耸肩:“爸爸,原来你年轻的时候这么贫穷。”
克劳德眯起眼睛:“我亲爱的女儿,你要知道你现在还没被生出来,所以……”
安娜咳嗽一声。
达里安认为现在这里已经不适合继续待着了,赶紧带着塞维尔战略性撤退。
整个庄园里变得有些乱糟糟的,所有的家具都要盖上防尘布,地毯卷起来收到储藏室里去,所有的器皿摆件都得收起来……
费奇太太在这间屋子里充当副管家,站在一张脚凳上指挥着她手底下的小老鼠们搬搬抬抬。
“哦不,你应该往楼上去,地毯可不能放在楼下的房间里!”
“小心小心!这可是珍贵又脆弱的瓷器!”
达里安觉得他的脑袋好像变成了一截树干,有只名叫奥莉菲亚的小鸟儿站在上面不停地啄啄啄,他的头好痛。
好不容易回答完了这些问题,他为了避免她再发出更多的提问,赶紧将这位好奇小姐引到秋千上,让她玩起来就能避免更多的问题了。
“原来这就是秋千呀。”奥莉菲娅摸了摸挂着木板的绳子,又摸了摸光滑的木板。
“奥莉菲娅小姐从来没有坐过吗?”达里安问。
“小时候有坐过,是女仆将我抱在怀里坐的,只有几次,没有试过自己来。”奥莉菲娅坐了上去,“现在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它动起来?”
达里安低头看了一眼奥莉菲娅的鞋子,这是双用丝绸做的漂亮高跟鞋,用鞋尖撑地没几下就会勾丝,实在不适合让她自己动起来。
“抓稳绳子吧奥莉菲娅小姐,我来推您。”他说。
“我抓紧了!”奥莉菲娅说。
达里安将她的手杖拿起来横在她的后腰和两根绳子后,猛地推了一下又后退。
奥莉菲娅爆发出了惊叫似的欢呼声,然后就如同达里安第一次荡秋千那样陷入了欢乐之中。
“他们玩得可真高兴。那位美丽的小姐是谁?她和达里安站在一起就如同一幅美丽的油画。”费奇太太从窗台上探出头去看。
“那是奥莉菲娅小姐,今晚要留在这里用餐的客人。”塞维尔看了一眼,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
“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吃香草冰淇淋?奶油苹果卷呢?”费奇太太说,“还有,她今晚会留下来住吗?她以后还会来吗?”
她的一连串问话高低起伏,就好像是所有的罗曼蒂克的开始那样,男女主人公相遇,旁白将他们感情推向高潮。
“奥莉菲娅小姐今晚不会留下,以后也应该不会。”塞维尔冷静地说。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亲爱的塞维尔,你没有觉得他们看起来很是相配吗?”费奇太太忧郁地说道。
“我并没有这种感觉。”塞维尔说。
“噢你不懂,达里安可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位女士有过如此体贴的时候。”费奇太太摇摇头,“我很高兴能够看见这一幕,我想很快之后我就会有一位女主人了!”
塞维尔不说话了,而是转身去看烧开的汤锅,汤锅在不断沸腾,从缝隙边缘溢出的汤汁将炭火浇得滋啦作响,刚刚还旺盛着的火焰立马熄灭了一大半。
“费奇太太,我好像闻到了锅里的焦味。”他开口说。
“哦糟糕,我把汤锅忘记了,我的胡萝卜我的洋葱我的牛肉!它们一定粘在锅底了!”费奇太太惊叫一声,立马从窗台上跳下去,匆匆跑回到她原本应该在的位置上。
塞维尔离开了厨房,他要到花园里去,近距离观赏一下费奇太太口中所说的对女士的体贴。
达里安远远地就看见塞维尔从高塔通往花园的门里出来,他觉得特别开心,终于可以将这位好奇的奥莉菲娅小姐甩开给塞维尔了。
他的脑袋和胳膊都需要好好休息。
“奥莉菲娅小姐,您玩得开心吗?”因为即将要解放,达里安的语气都更加温柔耐心了些。
“我非常开心!魔法师先生,您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奥莉菲娅的脸颊因为长时间的笑变得红扑扑的。
“晚餐正在准备,还需要再等候上一会儿,费奇太太不小心将牛肉清汤煮焦了。”塞维尔插进来说。
“塞维尔,你来得正好,奥莉菲娅小姐就交给你了,我想起我还有个配方还没有调配,晚餐的时候见。”达里安赶紧找借口开溜。
“塞维尔先生,您能像刚刚那样帮我推一下秋千吗?”奥莉菲娅请求道。
她还没有玩够,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她总是不被允许做很多事情,就连荡秋千也变得很是新奇。
“当然可以,奥莉菲娅小姐。”塞维尔的脸上适时挂起笑容。
达里安溜到了书房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静,所以他挑出了一本最喜欢的书,然后书摊开盖在脸上,往后倒进了摇椅里。
呼。
世界终于清净了。
得到了片刻安宁的法师先生在晚餐时间才出现,然后看见了奥莉菲娅身后塞维尔那张略带怨念的脸。
乌鸦先生可算知道,为什么他的亲爱的主人会跑得这么快了,奥莉菲娅小姐是位好奇小姐,他的脑袋现在也觉得有些发痛。
费奇太太今天拿出了她压箱底的好厨艺,桌上的菜不仅好吃还好看,红酒鹅肝、金箔鱼籽酱配烤面包、肚子里塞了苹果的烤鹅、鱼肉酸辣汤……
达里安看着上桌的菜,心里在想今天是费奇太太和费奇的结婚纪念日吗,费奇太太心情很好所以做出了美味的食物。
奥莉菲娅小姐吃东西的时候格外认真,她很高兴能够自己使用餐具来品尝各种食物。
在家里因为餐桌礼仪的关系,很多种食物都不被允许夹进她的餐盘里,容易夹碎的煎鱼排她从来没有吃过,也很少喝汤。
约兰达女王的信相隔不到半天就送到了。
“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我一切都好。很感谢你做的药剂,它好用极了,让我避免了不少的麻烦。关于这位可爱的小姐,需要合法的身份信息并不难,我可以答应这个小小的请求。不过你说到这是一位天资聪颖并且性格兼任的好小姐,那么我能否见见她,我这里很需要宫廷女官。”
宫廷女官吗?
达里安拿着信,觉得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玛丽夫人对约兰达女王的评价不错,他经常听玛丽夫人说秘闻,而时间也验证了玛丽夫人的感知确实敏锐。
不知道奥莉菲娅有什么样的看法呢,达里安认为应该尊重她本人的意见。
想来想去,他又提笔给约兰达女王写下第二封信。
“很高兴您能够应允我的请求。我思索了很久,认为这件事还需要那位小姐本人的同意。但是提前透露让那位小姐准备起来,过度的准备和紧张会影响您对她的考量。因此能否邀请女王陛下莅临高塔的花园共进下午茶,让您和那位小姐在未知身份的情况下交谈,这是一个很好的考量机会。”
约兰达女王的回信在第二天才送达。
“这是个好主意,那么我会接受你的邀请,明天下午4点,我会准时抵达,期待我们的相见。”
达里安心情愉悦,转头就告诉奥莉菲娅他的一位朋友会在明天前来做客,也邀请她一起共进下午茶。
“我吗?我也可以吗?”奥莉菲娅问。
“当然,那是一位小姐,我想你们或许会有共同话题,就当是认识新朋友吧。”达里安微笑着说。
“感谢您的邀请!”奥莉菲娅高兴极了,然后一溜小跑跑出了门外。
达里安望出窗外,就看见跑走的奥莉菲娅在苹果树下高兴地蹦来蹦去,像只兴奋的兔子。
“亲爱的主人,您很温柔。”塞维尔给他的手边递上一杯热茶。
“你倒是挺有眼光。”达里安拿过茶杯,吹了吹上面冒出的热气。
塞维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再说话。
很快时间就来到第二天下午,奥莉菲娅紧张且兴奋地期待着这场下午茶的开始。
达里安看着她,心想自己的决定确实没错,如果提前告诉她女王想要和她见面,奥莉菲娅或许会更紧张。
在这次见面结束以后,他才会将宫廷女官的事情告诉她,然后等待她的决定。
约兰达女王准时到来。
她的打扮并没有多隆重,而是很在贵族小姐里面算是普通的装扮,奥莉菲娅看了并没有觉得很奇怪。
“你好,我是约兰达,达里安向我提起过你。”约兰达女王对奥莉菲娅笑了一下。
“你好!我是奥莉菲娅,魔法师先生说什么了?”奥莉菲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她并没有联想到达里安的这位朋友是刚刚登上王位的女王,有很多人的名字都是重复的,叫同一个名字也并不奇怪。
“我向她夸奖了你,说你是个天资聪颖的可爱姑娘。”达里安说道。
“哇!”奥莉菲娅的眼睛亮了起来,“我真的这么聪明吗?我也觉得!我学会了好多的字!”
“奥莉菲娅,是达里安在教你写字吗,我想象不出来。”约兰达女王笑着看看奥莉菲娅,又看看达里安。
“不是的。”奥莉菲娅摇摇头,“是布鲁托,是它教我的!”
魔法书骄傲地飞了出来,炫耀似的飞了两圈,书页哗啦啦翻开,里面写的都是这些天奥莉菲娅学习的文字。
“看起来,好像是盲文。你在学习盲文吗?”约兰达女王问。
“不是的。”奥莉菲娅摇摇头,“再一段时间以前,我的眼睛是看不见的,所以一直以来会的都是盲文,现在在学习书写的文字。”
“达里安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姑娘。”约兰达女王翻看着魔法书,那些文字多极了,怎么翻也翻不完。
她们接下来的聊天就更加愉快了,约兰达女王并没有很着重地考察奥莉薇娅,而是像普通朋友那样随意聊天,偶尔才会穿插两句关于她本人的问话,不刻意,整个下午都愉悦极了。
达里安有时候甚至插不进她们的话,于是就干脆微笑吃点心了。
“她是个好人,我们也可以去试着找她。”塞维尔说。
“我们的时间应该支撑不了那么久,时间石的作用会消散,而且我也并不知道强行开启金雀花门以后会有什么后果。”达里安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这真是太遗憾了。”塞维尔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真想亲自抚养您长大。”
“想都不要想,好了,收拾我们的行李吧,在中午之间搬进新家。”达里安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搬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得多预留一些时间。
他们在中午之前登上马车离开旅店,搬进了那幢小房子里。
房子因为租不出去,里面堆积了很多的灰尘,还有蜘蛛网和老鼠,没有院子,比和邻居共用一面墙好一点的是它是桥边的独栋房子,石头砌的墙壁有点潮潮的。
搬进去以后他们打扫了一天的卫生,到处都是灰和青苔,因为没有院子面向街道,达里安不太好让所有的家具都从房子里跑出去,他们就只能自己一点一点扫干净,还要修坏掉的家具。
直到夜幕降临达里安都没能从房子里面走出去,这幢房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下午没有到孤儿院那边,也就没有再见到魔法师,达里安只好开始准备今晚去看艾达妈妈。
每天晚上艾达妈妈都会在她的小祷告室里面祈祷,为了更好地实现她的愿望,得听清楚她的祷告内容。
达里安面对面前的两种药水,问塞维尔:“你觉得应该用哪种药水,变形药水和隐形药水,你觉得哪个会更好隐藏在神像后面。”
塞维尔说:“变形药水吧,我们可以变成蜜蜂,只要窗户有缝隙,我们就能飞到任何地方去。”
达里安点点头:“那就变形药水。”
按照记忆,艾达妈妈会在晚上大概九点的时候在神像面前祈祷,那个时候孤儿院的孩子们都上床睡觉了,夜晚巡逻的工作也做完了,九点开始就是她的私人时间。
达里安偶尔会在十点溜下床到艾达妈妈的房间里面去,艾达妈妈会只给他一个讲故事,还会教他学白天学不懂的字,用艾达妈妈的石墨笔和写字板。
孤儿院距离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只有一座桥的距离,过了桥就是孤儿院,走路过去就只需要五分钟。
达里安决定早一点过去,到时候就可以跟着艾达妈妈一起飞进祷告室。
当天晚上八点,达里安和塞维尔就出门了。
这个小城镇的夜晚几乎没有光亮,只有偶尔几幢房子的窄小窗户里面透着黯淡油灯光泽,达里安和塞维尔连油灯都没有提,只用夜空里的一轮月亮照亮脚下的路。
脚下亮着光的地方就是水洼,暗的地方也不一定安全,有可能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烂泥巴,踩上一脚就会陷进去。
达里安和塞维尔互相搀扶着彼此的胳膊,小心翼翼地从桥头走到桥尾,桥尾的孤儿院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
“您还记得路吗?”塞维尔很小声地问达里安。
“我大概记得吧。”达里安说,“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多转几圈。”
她注意到了克劳德的眼神也在注视着她,突然之间她想通了今天困扰了她大半天的事情。
安娜的欲言又止和她那条消失的项链,她的项链被他们打开看过了。
她要怎么办?她该怎么解释?直接了当地承认吗?可是该怎么让他们相信呢?
艾薇拉的思绪彻底乱掉了,都没有注意到面前的餐盘已经空了,她的叉子叉了一下空气,然后把空气放进了嘴里咀嚼。
难熬的晚餐终于结束,她像一朵漂浮在海里的水母,顺着墙壁晃晃悠悠,一路飘荡到了安娜的房间。
安娜和克劳德已经在房间里等她了。
“对不起艾薇拉,我在床上捡到了你的项链,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我们擅自查看了它。”安娜说。
“没有关系,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艾薇拉摇了摇头。
“艾薇拉小姐,我想知道,为什么你的项链里面会有我们的肖像呢,又或者说他们只是你认识的两个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克劳德问。
“你们要听实话吗。”艾薇拉抬起眼睛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是的,我想听实话。”安娜说。
“我会说实话的,谎话也很难编得出来。我的真实名字其实并不是艾薇拉·费勒斯,而是艾薇拉·霍尔顿。我知道这令人很难相信,但是确实是真的,我来自30年后,我是你们未来的女儿。”艾薇拉说。
房间里静默了许久。
大概是这些话听起来太过荒谬,就像是最拙劣的骗术,让安娜和克劳德都齐齐失了声。
艾薇拉有些自暴自弃:“你们不相信也可以,因为我也没有办法,能够证明给你们看……但我确实就是你们的女儿……”
她低下头抓紧自己的裙角,将它揉成一团。
“你的确长得有点像克劳德,你的眼睛很像他,你的嘴唇和鼻子又更像我……如果我们有女儿的话,或许会像你这样。”安娜慢慢说。
“安娜。”克劳德说。
艾薇拉抬起眼睛,眼眶里渐渐蓄了些泪水。
“我很想相信你,但是你的确要证明给我们看,不然我们无法相信如此荒谬的事实。”安娜继续说。
啪嗒,啪嗒,艾薇拉的眼泪落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塞维尔比原定的起床时间早了很多唤醒达里安。
达里安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楼下的客人们已经等待了许久。
第22章 回家
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在楼下会客厅喝茶。
达安扎回被窝里再眯了十分钟,才火速弹跳起床。
匆匆下楼的路上还被端着托盘的塞维尔喂了口小点心,空着肚子去接待客人未免有些太过悲惨。
“早上好,这么匆忙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达里安问道。
没事的话就出门左转好走不送谢谢。
艾薇拉带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嗯……”达里安的表情有点难以言喻。
看来昨天一整天大家都没过好,他经历的是身体折磨艾薇拉则是心理折磨。
“很遗憾,我并不能为这件事提供上一些帮助。”达里安摇摇头,“虽然我是魔法师,但是艾薇拉小姐,你提到的血统鉴定只能给魔物和一些珍稀兽类做,即便如此这样的鉴定也不能证明血缘关系。”
“所以你也不是费勒斯爵士,你们用的是假身份。你们到这儿来的目的是什么?”克劳德说。
“克劳德,闭嘴。”安娜说。
“我的头好痛。他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这样,还好有妈妈在。”艾薇拉叹了一口气。
“艾薇拉。”安娜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萨默斯莱平原位于瓦尔贝里公国,前往萨默斯莱平原的火车要沿着漫长的山脊线爬过卡斯德依山脉,最终停靠在林德伯格镇作为最终站点。
春季的卡斯德依山脉是青绿色的,火车轨道旁天然的草场就如同一大块针脚细密的法兰绒,一直延伸进远处大片的原始森林。
塞维尔坐在车窗那侧看风景,他在德莱恩家族时常居住的那处的宅邸可很难见到这样开阔的原野。
但塞维尔不能够安安静静地享受完这一路上的风景,因为他还带了一位额外的“小乘客”——一只两个月大的伯恩山幼犬。
塞维尔还没有给这个重达十二磅的小家伙取名字,他想让达里安亲自来为它取个名字,这是属于达里安的礼物,虽然他不太确定达里安会不会喜欢。
小家伙很活泼,用头拱塞维尔的小腿发出“嘤嘤嘤”的叫声,它想让塞维尔陪它玩毛线团,在离开勃朗第的宅邸时为了安抚它塞维尔随手拿的狗玩具。
塞维尔收回视线,拿起毛线团专心逗狗:“嘿小家伙严肃点,你可是个未来的士兵。”
伯恩山幼犬盯着那团毛线尾巴甩得飞起,塞维尔只是摇晃了毛线团几下它就毫无矜持地“汪”地一声飞扑过去,然后得到了塞维尔手里的毛线团。
塞维尔叹了一口气,他看着撅起毛茸茸的肥屁股拱毛线团拱得欢快的伯恩山幼犬,说:“看来你已经完全丧失成为一名优秀士兵的机会了。”
火车停在林德伯格站时塞维尔刚吃完火车上提供的午餐,一份味道怪异的腌黄瓜三明治,里面还夹了一份干巴巴的鱼排,总之是让人非常不想再回忆的味道。
火车站外可以雇佣马车,塞维尔支付了马夫一笔费用,然后前往佩克诺农庄。
马车在平坦的林荫道上快速行进,风吹过两旁白桦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塞维尔透过阳光洒落的间隙望着一幢幢飞速倒退的农舍,猜想哪一幢是佩克诺农庄。
马车下了岔路口遇到的第一幢漂亮洋房就是佩克诺农庄。
塞维尔站在被漆成白色的篱笆外打量着这幢漂亮的房子,它的瓦片是砖红色的,外墙是乳白色,屋檐下的浮雕纹样是天竺葵,门和窗框的颜色相当惹眼,它们被漆成了热烈的红棕色。
塞维尔欣赏了一会这幢漂亮的洋房,然后打开篱笆上的小门走进去,按响了铜制门铃。
他听见铃声在屋子里回荡,但是没有人对门铃声作出回应。
或许是达里安恰好不在家。长途旅行要购买多程车票,他没有告知达里安抵达的确切时间,所以他扑了个空。
塞维尔回到篱笆外,他决定等一等。
伯恩山幼犬跟在他的脚边追尾巴玩,玩累了扑倒在草坪上,他将小家伙抱起来拍了拍毛,他可不希望达里安待会收到一件脏兮兮的礼物。
塞维尔运气不错,只等了一会就听到身后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时间回到七天前。
塞维尔和孩童时期就结识的好友艾略特在会客厅闲聊,艾略特提起自己的未婚妻布兰奇小姐时一个戴着白手套的男仆托着装了一封信件的银托盘来到塞维尔身侧。
“塞维尔少爷有您的信件。”男仆俯下身体将银托盘递给坐在沙发上的塞维尔。
他转过身去看着达里安将车停靠在佩克诺农庄的大门外,等达里安下车以后他举起伯恩山幼犬的一只爪子晃了晃:“好久不见,达里安。”
达里安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放在脚边的几大包菜籽,觉得自己可以做点什么:“我买了很多菜籽,这次播种会用不完。你可以把它们都带回去种在你们农舍的土地上,它们在那里得到的照顾会比在这里好得多。”
迪恩再次笑了起来,他摆摆手:“谢菲尔特先生已经给我们家提供了很多的工作机会了。妈妈说谢菲尔特先生是个很善良的人,帮助谢菲尔德先生是不应该收取报酬的。我不能收下这些菜籽,请把它们都种在佩克诺农庄的土地上吧,我相信它们会长得同样好。”
达里安的确是个心比较软的人,但是表达方面就显然不怎么优秀。在听了迪恩的夸奖和礼貌的拒绝以后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感觉自己又好心办了件坏事。
塞维尔及时打圆场:“好了达里安。我们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又热又渴,我记得厨房的冰柜里有姜汁汽水,你愿意请我们喝点吗?”
达里安的注意力很好地被转移了:“当然愿意。我们可以待会再回来继续工作。”
塞维尔在迪恩开口之前说:“来吧迪恩,我们是时候休息一下了,就在花园里,我们可以顺便讲讲蔬菜种植的注意事项。”
这次迪恩没有再拒绝,达里安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刚刚干完翻地的活确实会让人感觉有点累,这个时候来点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冰凉汽水真是再好不过了。
达里安用起子将锡制的瓶盖撬开,呲的一声水雾般的气体从瓶口冲出来,扑到手上有一点点凉意。
姜汁汽水的味道是甜中带着一点辛辣的,气泡会在舌尖上破碎带来味蕾上的刺激感,就像是含了一口冰凉的沙砾,匆匆翻涌过两颊和咽喉。
此时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安静地品尝汽水带来的清爽感觉,达里安将汽水瓶子拿在手里,看塞维尔将一瓶姜汁汽水一口闷到底。
塞维尔喝汽水的样子很性感,衬衫领口的纽扣开了两颗,可以从喉结一路看到深陷的锁骨,喉结不断上下滚动吞咽,带动胸腔的起伏,瓶身融化的水珠滴落在锁骨中央,一路沿着未知的领域滑落下去。
达里安的视线跟着那滴水珠一路下滑,想象着水珠蜿蜒在皮肤表面的酥麻感,突然口干舌燥起来。
“达里安,”塞维尔注意到他的眼神,右手在达里安面前晃了几下,“你是在发呆吗?眼珠子快要掉在我身上了。”
这是达里安反应最迅速的一次,眼神从塞维尔的腹部落回姜汁可乐的空瓶上:“你喝得好快。”
塞维尔抛了抛手上的空瓶:“一点个人小习惯。因为这样会很凉爽,你要试试吗?”
“不了,”达里安抿了一口姜汁汽水,压下身上的燥热,“一口气喝完会让我不停地打嗝。”
塞维尔侧头看着达里安,嘴角上扬不放过每一个揶揄他的机会:“那你是在担心我会打嗝吗?”
达里安惊讶于塞维尔思维发散性的同时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无论回答是与不是,听起来的答案都会是“是”。
于是他选择把嘴紧紧闭上,但控制不住地脸红。
“亲爱的达里安,”塞维尔承认自己是有点恶趣味,但达里安的反应实在很有趣,“你实在是太害羞了。对朋友表达适当的关心时不应该羞于启齿。”
“谢菲尔特先生的脸好红。”迪恩的一声惊呼让达里安陷入了更加难以自容的境地,他有一种想要捂脸逃跑的冲动,但是逃跑并不能解决问题。
达里安决定直接掉忽略塞维尔,顶着一张越来越红的脸,对迪恩说:“休息结束了。我们可以继续来学习如何施肥和播种。”
迪恩很配合,从地上跳起来拍拍裤子,继续指导先生们将菜籽撒进土里:“随意一点就好了,抓起一小撮撒进翻开的土里,阳光和水分会让它们长得很好的。”
达里安根据指导认真复刻迪恩的动作,试图以此将塞维尔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因为塞维尔的适可而止,这个方法奏效了。
塞维尔的春季度假计划才刚刚开始几天,但是在佩克诺农庄的生活已经给他带来了足够的乐趣,其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来自于达里安。
他开始思考起在林德伯格镇的乡下置办一份产业的可能性,有达里安做邻居的感觉应该相当不错,他需要好好留意一下报纸上刊登的售卖广告了。
此外,萨默斯莱平原的风景和气候真是不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的塞维尔如此评价道。
“是这样的没错。”达里安说,“所以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我立刻就去。”塞维尔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艾薇拉他们占用了会客厅很长一段时间,出来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睛都一片通红。
“艾薇拉小姐,我们要离开这里了。”达里安说。
“嗯。我可以在这里多待上一段时间吗,等过段时间你们再来接我,我觉得我的愿望只实现了一小部分。”艾薇拉说。
“当然可以,你很快就能回来的。”达里安点点头。
“这位魔法师先生,听说你能实现任何愿望,你能不能让安娜的生命延续得更长一些,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克劳德说。
“我也愿意付出一切,让我能够活得更长久一些,至少到艾薇拉成年那一天。”安娜说。
“很抱歉,这个愿望我并不能实现。我无法改变任何人的命运,你们也支付不起这样的代价。”达里安轻轻摇头。
“那还有别的办法吗?我听说……听说过可以让人复活的神秘魔法,可以让妈妈复活吗?”艾薇拉的眼泪又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很抱歉,我也没有办法能做到。那些亡灵法师们能够唤醒的只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安娜小姐也没有成为亡灵的天赋。”达里安摇摇头。
“还有一个办法。”塞维尔在一旁开口说。
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他。
第23章 废墟
“有些人的眼睛很特别,能看见逝去已久的亡魂。”塞维尔说。
既然无法改变死亡,那么就改变自己。
“我的确知道这样的药剂。你的智慧令人赞叹。”达里安把赞许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乌鸦的确是种极具智慧的生物。”塞维尔表情谦逊地说。
达里安看到了一只想要开屏的孔雀。
“所以这样的办法是让我们能看见安娜的灵魂。我无法想象我失去安娜的日子会有多么的难熬,谢谢你们,拯救了一个脆弱的男人。”克劳德说。
“我也必须要说一声谢谢,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让我可以以另一种形态陪在他们的身边。艾薇拉,错过你的小时候真的会很遗憾,我想你一定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儿。”安娜摸了摸艾薇拉的脸颊。
艾薇拉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
克劳德看着她们抱在一起的样子,难得有点唏嘘:“我还没结婚,竟然有这么大个女儿了,直到现在我还是感觉很惊讶。艾薇拉,叫声爸爸来听听。”
艾薇拉抬起一点脸,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爸爸。”
克劳德立马笑着应了一声:“哎,乖女儿。”在会客厅轻松愉悦的氛围里达里安内心越发地不安,因为尤金妮小姐。
社交场上的塞维尔确实很讨人喜欢,温和的谈吐英俊的外表还有显赫的家世都是塞维尔强有力的资本,没有人会莫名其妙爱上另一个人,达里安亦不能免俗。
在圣西尔军校时就是那样光芒万丈的塞维尔吸引了他,这是多么肤浅的爱意,达里安为自己感到悲哀。
尤金妮小姐显然是被塞维尔温和的谈吐以及英俊的外表吸引了,她大胆直白地和塞维尔搭话,虽然不超过社交礼仪的限制,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能察觉出她对塞维尔的好感。
达里安并不能判断出塞维尔对尤金妮存不存在好感,因为塞维尔还是保持着刚进门时那种礼貌得体的态度,既不让人觉得疏远,也不会过分热情。
退一步说就算塞维尔不打算继续和尤金妮发展更深一步的关系,他也不能够做出厌恶或者疏离的样子,这对于一位淑女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这让达里安感到焦虑,他无可救药地爱上塞维尔,即使没有塞维尔的同意。同样他也没法阻止尤金妮爱上塞维尔,爱是一种自由的情感。
沃德男爵和男爵夫人很乐意促成这样的结果,德莱恩是老牌贵族的姓氏,此时坐在会客厅里的这位德莱恩先生完全配得上他们的小女儿尤金妮,他们并不反对尤金妮去多多接触德莱恩。
“德莱恩,你还没有参观过沃德庄园的风景吧?”沃德男爵有意撮合塞维尔和尤金妮,他们不会过多干涉,但起码要制造一下机会,“你们年轻人一起去散散步怎么样?吃过午饭以后我总是会犯困,像我这样的老家伙就不奉陪了。”
“只从喷泉那经过,”塞维尔表现得只对风景充满兴趣,“沃德庄园的确是个适合散步的地方。”
“今天的天气不错,”达里安假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仿佛真的很赞赏外面的好天气,但内心此时此刻只想沃德庄园的上空降下一场雷霆暴雨,“这对于散步的作用来说就宛如蛋糕上加上糖霜,会更好吃。”
“你们在沃德庄园里好好逛逛吧,要记得在下午茶时间之前回来哦。”男爵夫人挽着沃德男爵的臂弯,将“犯困”的沃德男爵送回卧房休息,很快就消失在会客厅门外。
尤金妮的手自然而然地挽上塞维尔的臂弯,她的眼睛弯成俏皮又可爱的形状,右手指向窗外的一处远方:“德莱恩先生还记得午餐时的紫丁香布丁吗?紫丁香花树就在那儿,我们可以带几本书过去看。谢菲尔特先生觉得怎么样?”
达里安尽量让自己的眼睛不要落在尤金妮被丝绸手套包裹着的左手上,那只手正靠在塞维尔的臂弯,看起来是多么的亲密无间,只需要一眼他的内心就酸涩难当:“是个好提议。英吉拉小姐愿意带我们去沃德庄园的藏书室里挑几本书吗?”
英吉拉微微颔首,她上前一步将手放在达里安的臂弯里,尤金妮挽住了塞维尔,她不好让达里安落单:“当然可以。请往这边走。”
他们在沃德庄园的藏书室里随便挑了几本书,反正也没有人会用这样的机会仔细看书,就让女仆带着书和铺在草坪上的地毯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这绝对是达里安散过的最煎熬的最漫长的一次步,尤金妮就像是一只活泼的知更鸟,不知疲倦地讲着她所知道的关于萨默斯莱平原的奇趣见闻,他看得出来塞维尔对尤金妮并不反感,并且在听尤金妮说话时很认真。
他不得不承认尤金妮的确实是一位有趣的小姐,见闻广,有思想有见地,还会绘画和钢琴。这样的小姐真的很难不让人喜欢。
但是达里安还是觉得尤金妮并不适合塞维尔。
比如说她实在是笑得太多了,缺乏贵族小姐的矜持;再比如说身形娇小玲珑,塞维尔比她要高得多,看起来太不相配……
达里安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嫉妒犹如毒蛇一般咬噬着他的心。
事实上尤金妮也并没有那么多令人难以接受的缺点使她配不上塞维尔,是达里安在用异样的目光来擅自揣测着活泼动人的尤金妮。
是的他承认,他在疯狂嫉妒着能够光明正大地挽着塞维尔的手走在和煦的阳光之下的尤金妮,他试图在这位可爱的小姐身上找出某些微不足道的缺点放大化,以此来证明她与塞维尔不相称。
他为自己的狭隘而感到羞愧,尤金妮是一位很好的小姐,他不应该因为嫉妒而在心里诋毁尤金妮,他该为自己的自私狭隘而向尤金妮道歉。
达里安总是忍不住会想假如他是一位小姐那该多好,即使没有高贵的身份渊博的学识和美丽的容貌,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小姐,至少还能勇敢地向塞维尔表达爱意,被拒绝了也没有关系。
但他是个男人,能够有机会成为塞维尔的朋友,但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成为塞维尔的爱人。或许在将来塞维尔和某位淑女的婚礼上他送上一份贵重的礼物才是最合适的,如果塞维尔邀请他作为朋友来参加婚礼的话。
“嘿谢菲尔特先生,”尤金妮的声音把达里安从纷乱的思绪里抽了出来,“你听得太入迷了。现在该轮到你给大家念书了。”
塞维尔把摊开的书页递过来,脸上带着点笑意,达里安呆呆的样子有那么一点好笑,手指压在刚刚读到的那页善意地提醒:“刚刚读到‘孟菲斯的月光在爱人的怀里心碎’,你应该要接着这句往下读。”
虽然没有人揭穿他刚刚走神的事,但达里安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窘迫,他把书接过来快速找到了下面的段落:“如水银一般的镜片失落在四面八方的夜……”
古老紫丁香树的花簇挨挤在一起,茂密的花冠下达里安低垂着眼睫用一种平静舒缓的语调读着欧里斯笔下贵族青年与平民少女的爱情悲剧,风把丁香花的花瓣吹落在书页上,就如同书中主人公绚烂至顶点却骤然衰败凋零的爱。
英吉拉和尤金妮坐在地毯上认真聆听,带有悲剧色彩的故事使她们的身心都陷入了一种缓慢流动的悲伤之中,紫丁香枯萎的花瓣落在小姐们绉纱制成的礼帽上,她们谁都没有留意到。
塞维尔认真地注视着达里安,觉得他很像欧里斯笔下描绘的贵族青年,同样的苍白、忧郁,浅色的唇,低垂的眼睫,欲言又止的神情,但达里安比失去爱情歇斯底里直至癫狂的男主人公不同的是,他很宁静,有时候宁静得有点难以琢磨。
在塞维尔这里研究达里安是一个很漫长的课题,出于在萨默斯莱平原度过平静假期的一点小趣味,他在心里敲定了一本达里安观察日记,内容不定,包括且不限于达里安的爱好、达里安的表情、达里安的衣着品味等等。
很像变态但成果斐然,至少他知道了达里安有点讨厌酸奶油,看到会眉心轻微皱起的程度。
而且达里安今天更加频繁地看向他和尤金妮,尽管动作不明显,但他还是留意到了。
达里安喜欢尤金妮?塞维尔大胆地猜测。但这位尤金妮小姐,她对自己更富有好感,他并没有发展更深一步情感的意愿,这可真是让人伤脑筋。
这当然是个美丽的误会,达里安一始如终一心一意地喜欢着塞维尔,只能说他隐藏得好又有那么一点的不好,塞维尔敏锐的观察力第一次抓住了事情的细枝末梢而把重点完全搞反了。
等达里安念完了两节书,他们已经出来得够久的了,远处庄园宅邸的男仆过来叫他们回去喝下午茶。
下午茶摆在沃德庄园的花园里,高大的梧桐树荫下放置了一张铺有蕾丝花边桌布的圆形茶桌,上面用来盛放点心的银器被擦得闪闪发亮,茶桌的中央还放置了用白色瓷器插好的一捧山茶花。
“午安朋友们!”沃德男爵举起茶杯致意。
“午安沃德先生。”塞维尔入座,闻到了新鲜的鲜奶油味道,希望并不会太甜。
沃德男爵对他们的散步活动很感兴趣,他向热气腾腾的茶杯吹了口气,然后把茶杯放回杯垫上:“沃德庄园的风景怎么样?有让两位先生感觉到今天变得更加美好吗?”
“有的,沃德先生。萨默斯莱平原吹来的风很暖和,在紫丁香树下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达里安的回答中规中矩,沃德男爵的笑容不变,他更感兴趣的是塞维尔和尤金妮到底有没有互相产生好感。
“我们在树下念了一本悲伤的书,虽然风景令人愉悦但书的内容实在是太令人感伤了。”塞维尔岔开话题,尤金妮果然被带偏了,整个下午茶的大半时间他们都在讨论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沃德男爵无从得知塞维尔的情感偏好。
感谢欧里斯,他写了一本好书让塞维尔省去了一点烦恼。
沃德男爵还想邀请达里安和塞维尔留下来共进晚餐,当然是被拒绝掉了。达里安不想让塞维尔继续留在尤金妮炽热的目光里,至于塞维尔,他有点想在回去的路上好好“拷问”一番达里安。
塞维尔是个行动派,他松开达里安的手,在达里安眼睛睁大表情茫然的时候直接背过身去将达里安的腿一托,突如其来的腾空感让达里安双手下意识抱住塞维尔的脖子,然后屁股就被拍了一巴掌。
“抱紧了,”塞维尔并没有觉得拍屁股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他迈开脚步向佩克诺农庄的方向跑去,“我们很快就能回到佩克诺农庄了。”
达里安的身体在塞维尔的背上保持着一个奇异的僵硬姿势,塞维尔打了他的屁股,塞维尔为什么要打他的屁股,塞维尔是觉得他的屁股手感很好吗……
达里安大脑高速运转满脑子都是屁股屁股屁股,浇在身上让他瑟缩的冰冷雨水此时此刻都没有那么刺骨了,一种隐秘的羞耻感让他的体温急剧攀升,大脑开始昏昏沉沉。
他们回到佩克诺农庄,威尔踩在顺着他们的衣服帽子淌下来的水渍上,弄湿了爪子上的几撮白毛毛,浑身湿透的主人被小狗甩着尾巴贴贴迎接,不出意外今晚的额外项目是洗呆毛小狗。
达里安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得就快要飞出窗外,上楼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云端,心却格外沉重,塞在身体里会砰砰直跳的器官仿佛变成了一颗灰色铅球,扯着他疲惫不堪的灵魂坠入地心。
浴缸里放满了热水,白色的蒸汽装满了整个浴室,达里安的身体在浴缸里缓缓下沉,直到把身体都藏在水下。
他的脑子乱糟糟的,好像只有将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才能获得片刻宁静,温热的水将他包裹起来,轻柔地搔过肌肤,一点点攫取肺部多余的氧气。
达里安并不想让自己窒息,在水底吐了几串泡泡以后他重新浮上水面。
他想他不应该在这里胡乱猜测塞维尔本人的意愿,单靠自己想是不会想出结果的,直接问塞维尔,问塞维尔他有没有喜欢上尤金妮,问他愿不愿意邀请自己参加他的婚礼……
会客厅的壁炉里的木炭被塞维尔点燃,橘黄色的火焰舒适干燥,裹着毛毯蜷缩在沙发上会让人感觉很惬意。
塞维尔坐在长靠背的单人沙发上,右手边放了一杯热茶,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变成了佩克诺农庄里的半个主人,在达里安面前他完全可以不受任何社交礼节的约束,所以他只穿了睡衣。
“塞维尔,”达里安的发梢没有仔细擦干,细小的水珠滴在他的衣领上,他完全没有在意,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你对尤金妮小姐抱有好感吗?”
“我并没有和尤金妮小姐发展更深一步感情的意愿,”塞维尔的目光落在达里安洇湿的衣领上,猜测了一下达里安魂不守舍的原因,“你是喜欢尤金妮小姐吗?我能感受到你的不安。”
达里安吃了一惊,脸上渐渐泛起烧灼感:“不,我不喜欢。我以为你会喜欢尤金妮小姐,至少你不讨厌她。”
塞维尔不喜欢尤金妮小姐,这真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会客厅里明亮的白炽灯让塞维尔能够清楚地看见达里安发红的双颊,不同于害羞,这是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达里安,你的脸很红,”塞维尔走到达里安身前,手背覆上他的脸颊,又摸上额头,“你烫得就像个火炉!不感觉晕吗,头痛不痛?”
达里安的反应比以往要迟钝得多,塞维尔的手凉凉的让他舒服很多,他先眯起了眼然后脑子转了好几个弯,终于明白到底为什么因为塞维尔疑似对尤金妮产生好感他那么头痛,原来是真的头痛啊。
塞维尔看着他几经变换最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低声叹了一口气:“你是陶瓷娃娃吗?自己头痛一点感觉也没有,先把头发烘干我再带你回卧室。电话簿在哪,我给医生打个电话。”
达里安头晕乎乎的,他抬头看了一眼塞维尔,又低头想了好一会:“在那边的抽屉里。”
塞维尔顺着达里安指的方向拉开雕花茶几的抽屉,拿出电话簿找到医生的住址,拨号,接通:“你好,请帮我接奇克街67号杜林医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接线员甜美的声音说:“好的,现在为您接通。”
一阵纷乱的杂音过后杜林医生家的女佣接起了电话:“您好,请问您找杜林先生有什么事吗?”
塞维尔说:“你好,这里是克利路18号。有人生病了,病人的体温很高,需要杜林医生出诊。”
杜林医生在一个半小时后抵达了佩克诺农庄,达里安躺在床上脸红得像个番茄,衣领湿掉的衣服被塞维尔扒掉换成了温暖干燥的睡衣,尽管他说可以自己来。
塞维尔可不认为摇摇晃晃像只鸭子的达里安能自己换上衣服而中途不晕倒。
“把衣领拉下去,我要听听你的心跳。”杜林医生拿着听诊器放在达里安胸口,眉头皱了起来。
“他怎么样了医生。”塞维尔问。
杜林医生放下听诊器,从药箱里拿出药片和药水:“心跳得有点快。每两个小时量一次体温,药片每天吃3片,一天三次,药水每次10毫升,一天两次。退烧以后尽量不要吹风。”
塞维尔把药片和药水接过放在床头柜上,顺手给达里安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门带上送杜林医生出去:“十分感谢您能来这一趟杜林医生,这是您的诊金。”
杜林医生将这份丰厚的诊金收下,在风雨交加的傍晚时分驱车十英里来到乡下看诊,他值得如此丰厚的报酬。
送走了杜林医生以后塞维尔到厨房里去简单地煮了一锅麦片粥,将牛奶烧开再加入麦片搅拌,直到它们混合成黏糊的稠状物,关火,加一点糖,适合给病人补充体力的一道简单流食就做好了。
他把麦片粥端到达里安的卧室里,此时达里安有些昏昏欲睡,但看到他进来还是强撑着身体坐起来。
“别勉强自己。”塞维尔将麦片粥搁在床头柜上,从达里安的背后抽出枕头拍得松软,扶起达里安让他靠在上面。
“抱歉。”达里安垂下头,手在被子底下揪着床单,家里没有佣人,他给塞维尔添麻烦了。
塞维尔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达里安,他觉得有必要纠正达里安,他可不觉得照顾他有什么可抱歉的。
“不要说抱歉,并没有什么可抱歉的。如果是我生病了你也一定会照顾我的,我们不是朋友吗?”塞维尔端起麦片粥,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所以让我来喂你吃点麦片粥吧。”
达里安没有说出拒绝塞维尔的话,由塞维尔一口一口地喂进去大半碗麦片粥,他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就着温水吃了药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安稳,身体的燥热使他无意识踢开被子,头很痛,喉咙很干。
但事实上这个晚上也并没有那么难熬,有浸了凉水的毛巾擦拭他的身体使他降温,一只手在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以后给他喂上一点温水。
一整个晚上达里安的体温在反复升高又降下,在清晨的时候他的体温终于稳定下来,也终于从不安稳的睡眠中醒来。
费力睁开双眼时他看见塞维尔身上披着外套腿上盖着薄毯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一本翻了页的书顺着毛毯滑落在了他的脚边,不出意外的话塞维尔昨晚住在了卧室的沙发上。
虽然还是身体酸软,但是达里安的精神比昨晚要好得多,他感觉很口渴,费力地坐起来捧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喝水,因为喝得太急被呛得咳嗽起来。
塞维尔动了动,睫毛颤动眼睛睁开,沐浴着从半开的窗帘里倾泻而入的晨光,他保持着靠在沙发上的姿势笑着对达里安说:“早安,达里安。”
达里安从咳嗽里缓过呼吸,捧着玻璃杯用因为发热而低哑的嗓音说:“早安,塞维尔。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达里安轻咳一声:“无意打扰你们的家庭温情时刻,不过我还是要说上一句,这不是免费服务。”
安娜说:“这当然必须不是。请告诉我们吧,你们需要些什么。”
在佩克诺农庄度假的这几天塞维尔根据观察对达里安下了一个孤僻,并没有什么朋友的定论,因为信箱里没有远方朋友寄来的信件也没有当地人邀请达里安去参加社交活动。
但很快塞维尔就意识到对达里安下这样的定论还为时尚早。
这天早晨同往常的早晨一样,塞维尔和达里安一起给花园里的花苗浇水,他们一同种下的花苗长势喜人,根据塞维尔的不完全统计每株幼苗至少长出了三个侧芽。
当他兴致勃勃地将这一发现告诉达里安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了佩克诺农庄的篱笆外,车上的是两位漂亮的年轻姑娘,她们从马车上下来站在篱笆外向达里安招手。
“嘿谢菲尔特先生!”长着一头漂亮金发的圆脸姑娘在叫达里安,她看起来和达里安有点熟悉,达里安听见她的声音并不那么意外的样子。
站在她旁边个头高挑的黑发姑娘就显得要矜持很多,她只是笑着,并没有金发姑娘那副就要跳起来的样子。
“尤金妮小姐,英吉拉小姐,”达里安放下洒水壶,走过去打开篱笆上的门邀请她们进来,“冬季的温泉浴场疗养怎么样,有让沃德夫人的身体好一些吗?”
塞维尔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达里安,身上带着绅士的彬彬有礼进行着社交礼节方面的寒暄,好像和那个会脸红害羞有点迟钝的达里安不是同一个人。
“妈妈现在好多啦,”黑发姑娘回答,她看着达里安身边的塞维尔,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这位先生是谢菲尔特先生的朋友吗?”
“是的,这位是我的朋友,”达里安侧过身向她们介绍塞维尔,“德莱恩,他要在这里度过他的春季假期。”
塞维尔稍稍欠身向两位姑娘分别行了一个吻手礼,这是融入当地活动的一个良好开端,认识几位身份地位稍微高一些的当地人很快社交活动就会主动找你。
“很高兴认识两位小姐,我是塞维尔·冯·德莱恩。”塞维尔向她们自我介绍。
他并不排斥偶尔进行一点有益身心的社交活动,只要社交场合里不要没完没了谈论政治还有将小姐们当作一件商品那样极力推销,他会很乐意参与的。
“英吉拉·沃德。同样很高兴认识您。”黑发的姑娘欠身。
“我是尤金妮,很高兴认识你!”金发圆脸姑娘更活泼,但在礼仪方面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不进来坐坐吗?”达里安打断了塞维尔和她们站在篱笆前的攀谈,塞维尔对沃德家的小姐们笑,这让他感觉有点不舒服。
“不了,”英吉拉说,“我们只是路过顺便带来爸爸的邀请,爸爸邀请您到沃德庄园去吃午餐。”
“德莱恩先生也可以一起来!爸爸好久没有招待过新客人了,认识点新朋友会让他很高兴的。”尤金妮朝着塞维尔调皮地眨眼睛,看得出来她应该是家里受宠的小女儿,临时加客人这件事可是会给她的爸爸还有庄园里的厨师带来一点困扰。
“那就先请小姐们转告沃德先生我要登门拜访的消息,能得到小姐的邀请是我的荣幸。我会和达里安一起在午餐时间准时到达的。”塞维尔运用起社交礼节来得心应手,达里安又重新看到了那个社交场合里进退有度的塞维尔。
那样的塞维尔是属于大家的。
达里安做过把塞维尔藏起来只属于他的梦,但这样是不可能的,塞维尔又不是他口袋里的小玩意能够任他摆布。
“那就这样说好了,期待先生们的光临。”英吉拉和尤金妮坐上马车,在车窗内向着达里安和塞维尔挥手,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林荫道上。
“达里安在面对小姐们时意外地很有风度呢。”沃德家的小姐们走后塞维尔对达里安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
“我和两位小姐的父亲沃德男爵有生意上的往来。沃德男爵土地上种植的小麦全部都由我收购。”达里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塞维尔解释这些,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塞维尔觉得他对两位小姐抱有特殊的好感什么的,这样的误解会让他觉得痛苦。
“好吧,只是生意。”达里安的回答让塞维尔打消了接着调侃的兴味,于是另起话题,“我们要怎么去沃德庄园,开车还是骑马,或者走过去?”
达里安想了一下,去沃德庄园路上的风景还不错,骑马或者走路过去都是不错的选择:“我们可以骑马或者走路,沃德庄园离这里有两英里,还不算远,慢一点可以欣赏路上的风景。”
“走路怎么样?来到佩克诺农庄以后我还没有去散过步呢。”塞维尔说。
“好。我们要早一点出发。”达里安不会反驳塞维尔的意见,通常情况而言他会同意塞维尔的所有决定。
现在离午餐时间还早,他们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以考虑衣着搭配,毕竟在社交场合需要郑重一点。
临近午餐时分收拾齐整的达里安和塞维尔出门,步行两英里从佩克诺农庄到沃德庄园,威尔留下来看家,报酬是一小盆羊奶和一整块风干火腿。
今天的天气不错,就如达里安所言,是个适合骑马或者散步的好天气。他们走在白桦树的树荫下,这些树长着白色的树皮上面带有灰黑色的斑点,树冠挺直,因此遮挡不了多少阳光。
不过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对心情是有益的,达里安此时心情很好,透过白桦树之间的空隙,他给塞维尔介绍波光粼粼的湖和一望无际的开阔草场,高低错落的花树还有随风摇曳的黄水仙。
他们还走过了一座石桥,桥下有柔美的水草和细碎的不知名的野花,几株高大的垂柳立在桥的那侧,这样的路通常适合一对爱侣互诉衷肠,又或者是一位年长的人充当年轻人的向导时脚下的路。
达里安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整个萨默斯莱平原介绍给塞维尔,怀着一种极其隐秘的爱恋的心思,他希望能有什么东西把塞维尔留下来。
好在塞维尔并没有感到厌烦,他认真地倾听着达里安漫无边际的赘述,时不时提出一点自己的小疑问,就譬如“这是哪里呢达里安?”又或者是“它存在了多久?”这些并不难回答的问题。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两英里的路真是短得离谱,明明才刚刚出门转瞬间就抵达了沃德庄园。
通往沃德庄园的主宅前是一条铺得很好看的乳白色中掺了一点浅灰的石板路,两旁是修剪得很整齐的草坪,沿着这条路一直走最先见到的是一座圆形喷泉,喷泉的后方就是沃德庄园的宅邸。
英吉拉和尤金妮已经等在宅邸的门口了,她们换了一身衣服,和早上的外出服装不一样,现在她们穿着漂亮的日装,领口是精致的手工蕾丝,自然下垂的裙摆飘逸感十足。
她们身旁还有一对中年夫妻,是沃德男爵和男爵夫人。
沃德男爵热情地迎上前来,他年轻时是林德伯格镇一带有名的美男子,经过萨默斯莱平原上丰美物产的滋润以及岁月的摧残下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头不秃但身材走形有双下巴和小肚腩的中年男子。
“欢迎来到沃德庄园,”沃德男爵笑呵呵的,看起来并不难相处,“谢菲尔特,我们是老朋友了,上个冬天还没来得及和你告别真是太遗憾了。德莱恩先生,这是你第一次来沃德庄园,我衷心希望你能在这里度过愉快的一天。”
塞维尔颔首致意:“感谢你的邀请,沃德先生。我有预感这将会是充满乐趣的一天。”
“让我们一起进去吧,”沃德夫人温柔地说,“别让先生们吹太久的风,春季从萨默斯莱平原上吹来的风还是带着寒意的,生病就不好了。”
沃德先生做出一副有点懊恼的表情,眉眼耸动声音里带着一点柔情蜜意,这当然是对沃德夫人的:“哎呀亲爱的蒂娜你说得对,现在就让我们进去吧,可别让我亲爱的蒂娜还有先生们被萨默斯莱平原上的风吹病了。”
沃德男爵的女儿们在后面止不住地噗呲笑。
沃德家族是本地的老牌家族,这个姓氏在林德伯格传承了至少两百年,这座宅邸本身就是一件古董级别的收藏品,门廊过道都陈列着沃德家族积攒多年的宝贵陈设,沃德先生向塞维尔自豪地介绍起它们。
“哎呀爸爸就是喜欢向客人们说起这些老掉牙的故事。”尤金妮在达里安还有塞维尔的身后小声地说,她从小就听这些收藏品的老故事,每个客人来都听一遍,耳朵早就起茧子了。
“尤金妮。”英吉拉叫妹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点警告,可不许在客人面前没礼貌。
“知道了英吉拉。”尤金妮皱了皱小巧玲珑的鼻子,最终还是屈服在姐姐的威严下。
“能听到它们的故事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塞维尔笑着说,“你说对吗达里安?”
突然被点名的达里安下意识回答“对”,自从踏进沃德庄园里他有点心不在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塞维尔的身上,总有一种错觉让他觉得塞维尔被推得离他的身边越来越远,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塞维尔自然注意到了达里安的一点点异样,尽管不明显,但他是个对关注的事物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他想要弄清楚是什么原因。
但他到午餐时间也没有弄清楚。
沃德庄园的午餐很丰盛,前菜是熏鲑鱼和鹅肝酱,一小杯金色的香槟作为开胃酒,这杯香槟产自罗德里郡北部,达里安喝得出来其中浓郁的柑橘还有杏仁和矿物质的味道,这是克顿酒庄的经典风味。
沃德男爵很健谈,幽默风趣的语言让他在社交界深受欢迎,男爵夫人和小姐们也是谈吐不俗有独特见地的存在,这让整场午餐的氛围都变得轻松愉快。
喝过汤以后的主菜是烤鸡,沃德男爵对这道菜很是推崇,极力推荐给达里安和塞维尔品尝,鸡肉嫩滑很好地糅合了油脂里的香料芬芳,是沃德庄园厨师的得意之作。
餐后甜品是紫丁香布丁,材料取自于沃德庄园里的那两株古老的紫丁香树,丁香花由两位小姐亲自剪下,由女仆送到厨房,然后变成午餐时的甜点。
这场午餐的收尾是咖啡和茶,简单地品尝过后闲聊的阵地转移到了会客厅。
塞维尔很受欢迎,虽然社交活动上并不会冷落每一个人,但明显塞维尔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偏爱,达里安毋庸置疑是爱他的,现在沃顿男爵明显很欣赏他的这位新客人,男爵夫人也对塞维尔很满意,至于两位小姐,尤金妮并不掩饰她对塞维尔的好感。
塞维尔好像也并不太厌恶这样的场合,在笑意与攀谈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至于无功无过的嘛,总有一些意外死亡或者暗杀会发生,从马背上掉下去摔断脖子也是一种很好的死亡方式。
他们的血当然也有被好好收集起来。
索伦国王在短时间之内失去了好几个儿子,在外人看来他似乎因为痛失亲子而变得更加衰老,但事实上他只是因为即将要得到一具新身体而越发不珍惜现在这具苍老的身体。
反正都要得到新的了,这句身体再破败也没关系。
而当他终于扫清了前方的障碍,为新身体体铺好路时,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再进入魔法小铺。
他被那扇门拒绝了。
年迈的狮子十分恼怒,宫廷又再次爆发血雨腥风,玛丽夫人的直觉是正确的,这种时候就应该离宫廷要远一些,不然流血事件就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一个倒霉的贵妇人和她的丈夫被剥夺了爵位赶出宫廷,虽然他们的财产并没有被没收,但是脸面被摩擦干净也昭示着今后的命运。
达里安休息够以后,终于想起了这位被拒之门外很多年的老客人。
他让塞维尔将金雀花门重新开启,他们要开门做生意了。
于是在一个同样的清晨,索伦国王从他的床上醒来,推开门以后,他又重新来到了魔法小铺。
虽然期待了很多天,但是他并不高兴,因为每次精心准备都白白错过,而穿着睡袍踢着拖鞋并不怎么英明神武的样子倒是经常被展示在店主面前。
国王的尊严荡然无存。
“欢迎您再次回来,您已经准备好了对吗?”达里安微笑着说。
第24章 血祭
“当然,我早就准备好了。”索伦国王按下内心的不满,当务之急是赶紧换掉现在这个身体。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更加老迈,已经到了呼吸都难以负担的地步。
“那么你先回去吧,准备一个空房间,把那些材料都带上,不要有任何人打扰我们,等布置完祭坛以后,我会在那儿替你完成身体交换仪式的。”达里安说。
“不能在这儿吗?”索伦国王问。
他很担心这样邪恶的仪式会被发现然后影响他的声望。
“不能。”达里安微笑。
达里安的身体在四天后才完全康复,在此期间塞维尔的厨艺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他已经可以完全独立且正确地使用所有厨房用具了。
溏心蛋搭配火腿片,还有奶油焗鹰嘴豆,吃完这顿早餐他们就要骑马到萨默斯莱平原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达里安舀起一勺鹰嘴豆放进嘴里咀嚼,鹰嘴豆炖得很烂,豆衣被完完整整地剥掉,绵密的豆沙带着奶香味和味蕾亲密接触,是一道很好的早餐。
“味道怎么样?”塞维尔往咖啡杯里加了一勺细砂糖,放下茶匙略带笑意望向达里安。
“我很喜欢。”达里安真心实意地夸赞。
“我在里面加了一点肉豆蔻粉,这是散发香气的关键。”相比于用天秤量杯严格核对剂量做饭的达里安,塞维尔就显得很有创新精神,致力于在菜谱明确的搭配之外再加一点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好在搭配得还不算难吃,达里安的夸奖就显得没有那么不真诚。
早餐在轻松的氛围里很快结束,马厩里的苏菲和亚历山大见到他们时很高兴,它们闻到了糖块的甜蜜气息,塞维尔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帕包着的方糖,分了几块给达里安。
达里安有点惊讶:“你是什么时候拿的?”
“喝咖啡的时候,”塞维尔把糖块喂给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用粗糙的舌头将方糖从他的掌心卷走,“我把糖罐里的糖都拿走了,你没看见。”
达里安摸了摸苏菲的鬃毛,苏菲温顺地低下头去让他抚摸耳侧,他对塞维尔说:“它们都很喜欢你。”
“大概是因为我每次来喂它们的时候都会给它们带一点糖块。”塞维尔回答。
塞维尔让亚历山大跨过德里纳河细细的支流在草场上跑起小碎步,他的马术很好,曾经短暂地拥有过两匹赛级冠军马,后来因为入伍它们都被转送给了哥哥安格斯,后来骑过的军马在战场上牺牲,他已经好久没有再骑过马了。
马匹奔跑时就像是在风里自由地穿梭,自由散漫的灵魂游荡在半空,**上的颠簸感不断地催促着快些,再快些。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众人瞩目的塞维尔·冯·德莱恩,没有规矩,没有礼节,从家族的荣光与他人臆造的完美躯壳中脱出,他只是塞维尔,在原野上肆意纵马无拘无束的塞维尔。
等苏菲和亚历山大的脚步渐渐慢下来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小山坡上。
塞维尔坐直身体,手上摩挲着缰绳,神情轻松伴随着肉眼可见的愉悦,他转头看向达里安:“我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亚历山大在草场上奔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灵魂是自由的。达里安,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总是会让我觉得高兴。”
他在说真心话,在萨默斯莱平原的日子里,在达里安的身边他不必将自己伪装起来,无论怎样的他达里安都带有无限的包容将他照单全收。
他们对视着,不知道是谁先笑了起来。
达里安觉得塞维尔的眼睛就像湖,只要一眼便深陷其中。
他沉沦在这片冰蓝色的湖水里,嘴巴张合,只吐出了一串无声的气泡,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也觉得很高兴。”
他们在原野上边散步边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塞维尔在讲,达里安安安静静地听。
达里安是个不太有倾诉欲的人,和这样沉闷的人相处会丧失聊天的欲望。达里安很清楚自己的缺点,因此他很认真地听塞维尔的每一句话,争取给出完美回答。
在试图博取塞维尔欢心的人里面,达里安绝对是最笨拙的一个,在那些恰到好处的赞叹与精心设计的措辞面前他被埋没得无影无踪,唯一值得分到一丝目光的只有他的真诚,真诚在社交场上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塞维尔太闲,闲得无聊的人总会做出更无聊的事。比如说逗话少的达里安多说点话,达里安就像个被抽查家庭作业时一点点挤出答案的学生,差点要被问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山坡上迎面而来的一群羊解救了达里安,塞维尔还没有见过小羊羔,扒了皮浸泡在香料和葡萄酒里的不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小羊羔。
达里安松了一口气,过分热情的塞维尔简直难以招架,虽然态度还是温和的,但说出来的话怎么这么角度刁钻思路清奇。
牧羊人骑着一匹矮脚马,黑白毛发的牧羊犬绕着圈驱赶四处散落的羊群,塞维尔主动上前打招呼:“这些都是你的羊吗?”
上了年纪的牧羊人依然精神矍铄,那双边缘延伸出沟壑的眼睛锐利得就像鹰:“当然。我的羊是萨默斯莱平原上最健壮的一群羊,我也是一名最优秀的牧羊人,你可以叫我约翰。”
羊群就像一团团柔软的棉花从山坡上飘荡下来,牧羊犬将它们驱赶到水草丰美的地方就侧卧在草地上,上身挺立像个放风的守卫。
塞维尔想摸一摸小羊羔,他礼貌地询问老约翰:“我们可以摸一摸它们吗?我还从来没有接触过被织成羊毛制品之前还长在这些羊身上的羊毛,请原谅我的好奇与冒犯。”
老约翰扫了两眼达里安和塞维尔:“你们都是来乡下度假的吧?去吧,城里来的先生们,它们现在都在专心吃草,不会介意你们的抚摸的。坐下莱西,这是客人们。”
达里安向老约翰道了一声谢,然后抚摸了一下苏菲的侧颈让它在一旁吃草,然后略带新奇地接近了一只靠在母羊身旁的小羊羔。
他拜托汉斯先生照顾的牲畜棚里就有几只绵羊,但他从来没有起过摸一摸的心思,他也和塞维尔一样第一次接触到这些温顺柔软的生物。
他将手小心翼翼地伸过去,小羊羔从母亲的肚皮下钻过去,他的手就这么尴尬地悬在半空中。
身后一道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后颈,塞维尔环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另一只抓住他的右手向前探去,指尖触碰在小羊羔蜷曲的短毛上,温软,颤动。
达里安僵硬得就像一尊石像,偏偏这个时候塞维尔的手顺着下落覆在他的手上带动着他的右手往前滑动,塞维尔在抚摸着他的手,他的手在抚摸颤抖的小羊羔。
“你怎么这么紧张,达里安。”塞维尔在他的耳边轻笑,而他的大脑空白心脏狂跳,“只是一只小羊羔而已。”
不。是你,塞维尔,是令我心动不已而又惶恐不安的你。
塞维尔没有一点身为被暗恋者的自觉,如果他不喜欢达里安,就应该要离他远远的,消失得无影无踪才好,而不是在这里十指相扣的暧昧气息里同撸一只茴香小羊排!
但他对达里安的单恋一无所知,所以撸小羊羔撸得很开心。
小羊羔发出了不满的“咩咩”声,母羊转过头来想要拱他们,塞维尔才放开达里安的手顺势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我们回去吧。”达里安说。
于是他们和牧羊人告别,沿一条开着不知名野花的小道返回佩克诺农庄。
达里安重新思考起了他和塞维尔之间的关系,在一个月之前他们还是不熟悉的旧同学,塞维尔还能记得他的名字说不定是信封上署名的功劳。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塞维尔接受了他的邀请来佩克诺农庄度假,但总体上来说这段时间他们相处得还算愉快。
“然后将你所有的衣服全脱掉,躺到这个圆圈里,不过在这之前,帮你的新身体也做同样的事。”达里安说。
索伦国王看向塞维尔。
塞维尔端着托盘,目光悠悠飘向了另一边,他端着托盘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于是年迈的索伦国王不得不吭哧吭哧地将他的新身体剥干净,然后摆到另一边。
“躺好,闭上眼睛。”达里安说。
仪式现在只完成了一半。
桶里剩下的血液被绘制在这两具身体上,一具年轻的,一具垂垂老矣的,各种魔法素材被摆放在符文上,一点点连接贯通,直至形成闭环。
“塞维尔,闭上眼睛,不要看也不要听。”达里安说。
禁忌的咒语从法师先生的口中念出,如同行尸走肉横行的尸群涌动,大股大股浓稠的鲜血从法阵的符文里涌了出来,包裹住两具身体。
他念咒的速度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白,身体颤动,直到两行血泪从他的眼眶中涌出。
第25章 失踪
在血泪流淌到下巴之前,达里安停止了念咒,伸手抹了一把脸。
一手都是艳红的鲜血。
咒语停止后法阵仍在翻涌,那些浓稠的血液覆盖了一整个法阵,索伦国王已经死去的儿子们俯身在血阵之上,血丝缠绕在他们灰黑的灵魂上,似乎牢牢锁定住了这两具躯体。
达里安的脸突然被一团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那团柔软的东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仔细地擦拭起他的眼下和颊边。
塞维尔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到他的身边来用一张柔软的手帕给他擦脸。
达里安将另外半边脸扭了过去,闭上眼睛,感受着柔软手帕在眼睑附近的揉搓。
直到那张手帕从脸上挪开。外面的餐桌上简单地铺了一层白色波点草绿色底的桌布,随风飘荡起海浪的弧度,更远一点的地方是边缘的一小圈铁制围栏,五颜六色的床单捕捉到了风的形状。
达里安在座位上坐下,隔着中间一个插着粉色郁金香的玻璃花瓶看塞维尔。
塞维尔侧过身体接过来女招待递上的菜单,纸页翻动间响动着细碎的摩擦声,放下的餐盘与刀叉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达里安的眼睛跟着塞维尔的指尖在那些花体字的菜名上一起缓缓移动,苹果沙拉,洋葱汤,奶油蘑菇炖鸡……他在猜塞维尔会点一份什么来作为今天的午餐。
这家小酒馆的菜品并不是很多,达里安很轻而易举地就从这份泛黄的菜单上推测出塞维尔的选择。
是肉末通心粉和一杯大麦酒。
当塞维尔的眼睛从菜单上移开,转头和女招待说出菜名时,达里安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请给我来一份肉末通心粉和一杯大麦酒,谢谢。”
这让达里安的内心感到雀跃,并在唇角边的弧度展现出神采飞扬。
“请给我来一份牧羊人派,还有一杯苹果酒,谢谢。”他在笑意流露时稍微抿了一下唇角,让这份雀跃稍稍隐退了些。
塞维尔将目光落回达里安身上时,恰巧捕捉到了那抹稍纵即逝的笑意的尾巴。
达里安很高兴。
塞维尔这样想着,也忍不住弯起唇角笑了一下。
萨默斯莱平原上的风仍在继续,它在塞维尔的唇边稍作停留,然后带着和缓与不易察觉的温柔,轻轻拂过达里安的发梢,最后在五颜六色的鲜艳床单身后远去。
女招待很快就把午餐端到桌上来,达里安和塞维尔的细语暂时终止,饥肠辘辘让小酒馆为数不多的简单菜肴变得诱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