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时至六月,禾城第一届人才招揽在众人期待中开始。
农科、工科、军科、文科总共四科考试内容。农科的考官是阿萍,工科的考官是淑娘、曾伯、王叔,军科的考官是慕容伏罗、慕容涂,文科的考官是阿萍、慕容涂、淑娘。
因为禾城领导层的缺人,他们有的身上考官的身份是重叠的。
而选出来招收人才的四科是阿萍精挑细选归纳出的四科。这是一次有别于传统科举的考试,又是阿萍一次改革。
她同意课堂里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但她不会把这些内容纳入领地内人才录入标准。
古人的东西里面有糟粕也有精华,文化值得人去学习继承流传,但治理人除了德,才也是重点。
农科是本次科考中的重中之重,阿萍想招聪明人和她学习种地。
想想就知道传统的读书人,他们的‘傲气’绝不可能下地,哪怕下了地心里也是厌恶。
阿萍相信不热爱自己脚下土地的人,土地不会回应他,同样不珍视粮食的人,从事粮食增产业,粮食产量也不会起太大的变化。
同样那种人出了事情,也不会把错记在心里,只会怨天怨地怨运气。
能每隔一段时间拿出增产的良种,让百姓耕种,是阿萍受人爱戴的主要原因,是她能稳定收买人心的手段。
而阿萍现在开启农科,意在于培养人才,分割她的权柄。
是的,‘死脑筋’的阿萍,哪怕走了十年的修行之路,她也始终想当个人,她拒绝着自己被神化。
让粮食增产的方法不是来自神赐,也并不是修行者使出的仙法,这全是靠人,靠凡人的手段自我创造自我拯救。
阿萍从未改变,她想改变这个世界,拒绝自己被封建权利腐化。
她扣动扳机的第一枪就得往自己身上打。分掉自己的权利,卸掉权利光环,碎掉神化光环,用事实强迫百姓们睁开眼去承认他们凡人也有伟力!
自从阿萍位置越走越高,地位越来越稳定,她避免不了做事束手束脚,操控自身欲望的缰绳,也开始出现了让她掌控不了的变化。
她的欲望在被极限放大的一方面,也在被阉割到了极致。
人是会被富贵腐蚀的生物,当一个人走到高位时,他身边都是好人,嘴中说出的都是好话。
在自己的城池生活十年后的阿萍,她就有这样的感觉。
她似乎在人们的言语中变成了一个完人。
曾经普通的阿萍,她还能放纵自己的私心。为了让自己家人的安全和舍不掉牛圣婴带来的利益,她可以去讨好他,陪他玩游戏。;为了让家里的生活稳定轻松,她可以冷漠地去采买奴隶,发卖奴隶,把曾经的人,价值等于牲畜。
这是阿萍为人的私心,也是人本性里的贪图享受。
实话说要是牛圣婴在阿萍面前永远装得很好,始终不去戳破人与妖之间的天堑,阿萍并不会走向现今这条路。
该感谢小牛精吗?还是该感谢自己的欲望?
阿萍夜里睡不着时总会思考,回忆比较着自己的未来与现在。
她想她应该感谢嫉妒。
记得自己曾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内容。欲望,其实来自人们的比较欲,也就是嫉妒,而欲望本身就是一场模仿。
如果当初没有从牛圣婴身边离开,锦衣玉食,小范围内无法无天的自由,阿萍都能拥有。
她的生活将会高于西游同时代的大部分女性,而拿着这样的生活放在现代,在大众品评女性的标准中她也是赢了的。因为在大众眼中,评价一个女性的优劣价值,就是看她的异性缘是否不错,而她或否占有了一个优质量男性,让他为她神魂颠倒要死要活。
是的,哪怕在现代,一个女人的价值也被分成了性价值和生育价值。
但阿萍不愿意承认自己身上只有这两种价值。
她身穿绫罗绸缎时,会忍不住回忆曾经运动服、胡服的方便自由。;她吃着美食靠着同时代标准下后宅打发时间的玩乐渡过时间时,会忍不住回忆曾经在学校里渡过的充实的一天,上课、做研究、对着自己的论文小牛求爷爷告奶奶。
阿萍心中就生了嫉妒,她嫉妒前世的自己,她忍不住反复拿前世今生比较。
她时常会自嘲,她越发变扭的心和波折的命运,应该就是穿越女们的宿命。
由于生在衣食无忧的时代,她们放大了心中感情的需求,从而来到旧时代时,她们就是这样格格不入的。
穿越女们的烦恼,可以归结为她们永恒地纠结在物欲与情感中。有的人,无奈地淹没于时代洪流;有的人,在得不到的绝望里发疯;有的人,头铁地不弯腰,妄想在时代里留下自身来过的痕迹。
阿萍觉得自己以上那种类型的穿越女都不是,她更像是混合了各种欲望的类型,然后因为多了些好运,走上了现今的道理。
于是在发现自己心中欲望越来越大,人开始飘了时,阿萍选择拿起刀,对着自己心里的欲望,进行一场冰冷的自我阉割。
阿萍在拟定考试科目时,她最终颤抖着手把农科写了上去。
她不知道自己心中圣洁的理想,是否有一天会陨落于人类本性最为黑暗低劣的欲望,所以她又一次开始在人群中呼唤同类。
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哪怕有那么一天到来,她走上的这条路还能有人走。
阿萍在和属下主持科考事宜时,在碎片化的空闲世界里,偶尔会嘲笑现在自己的思想越来越哲学化了。
永远地怀疑人,却又永远地想象人?
阿萍边在心里说着自己现在的脑回路是六得一批,边在科考当日,牵着禾蓁,走上台去面向考生们发表讲话。
她讲话的内容也就是前世自己见过的领导们的发言,她修修改改就拿来使用了。
阿萍清楚自己活不成个政治生物,她就只能按照自己理解的方式去塑造禾城的政体。
站在高处,阿萍向下望去,看见的是各色众生相。有的激动,有的迷茫,有的兴奋,有的沉默,这一张张属于人的面孔朝着她,望得她热血沸腾,又望得她心生战栗。
她似乎在百姓眼中不再是人,而是欲望本身,也是理想本身。
阿萍最后说的话是希望所有有识之士都能走到我的身边,与我共治领土。
说话间,她的表情依旧是镇定自若的,但她长袖中的手臂却在轻轻颤抖。这丝微小的动静,也只有站在她身边的禾蓁能够感受得到。
这点、恐惧吧?阿萍心中找不到合适的词,姑且这么形容。她想希望蓁蓁和以后她身边的所有人心中都能永恒地存在着这丝恐惧,初心不改。
在禾城城主的宣布下,禾城第一次取士开始。
第二天早已布置好考场的城主府,它的大门为广大考生敞开。阿萍抱着禾蓁,母女两个坐在屋顶隐蔽的角落,看着朝城主府内涌进的人潮。
人潮其中主流的男人们中走着零星几个女人。
女子身上衣裳颜色的浅淡和柔美的花纹,让她们在人潮中存在鲜明,就像是溪流中几尾颜色清浅的小鱼,在逆流而上。
阿萍望着前来参考的女性发呆,在她们之中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顾婉,她真的来了,阿萍看到她和人群中的几个姑娘就忍不住露出个微笑。
“萍妈妈,为什么来考试的姑娘人数这么少?”
阿萍耳边出现女儿细声细气的询问,她撤回望向人潮的目光,低头与禾蓁解释:“因为啊,很多姑娘是来了禾城才有条件读书识字的。蓁蓁有做不好的事情,会怕拿出来被人羞,很多姐姐也是这样,她们才读几年书,也怕自己学不好出来考试了,会被人羞。”
禾蓁不解:“既然怕被人羞,那她们为什么不从小就读书?就像蓁蓁现在这样!”
阿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想等禾蓁年龄再大一些后,还是要带她去禾城外面走走。
孩子天真可爱,很让人疼没错,但做为她的女儿,天真是最该丢下的东西。
禾城的环境太好,未免让像禾蓁这样的二代、三代不知道外面世界的残酷。
阿萍温声对禾蓁,说:“蓁蓁这个问题,妈妈可以现在和你说,但妈妈想等你再长大点,妈妈会带你去禾城外面生活一段时间,到时候蓁蓁自己解答这个问题吧。”
迎着禾蓁懵懂的眼神,阿萍把孩子抱在怀里亲了亲。她想不仅等禾蓁年满二十了,她要带她出去游历,禾城从禾蓁这个年龄段划分下去的孩子,以后等他们大了,也要安排他们游学。
趁把孩子抱在怀里,小孩现在的角度看不见大人脸上的表情,阿萍转头对着角落结结实实叹了一口气。
这还真是万事开头难,她在西游从零开始建设地盘,这才一个城就有那么多事!
幸好她现在修行了,不用担心年龄限制,不然曾经只能活一百年的她,躺平才是最好的选择。
感谢顿悟,感谢红星,感谢欲望了。
没想到带着女儿围观考生入场,还能给未来的自己找出了那么一大堆事。阿萍不敢再继续带孩子看热闹了,着急拔慌地就找借口带着禾蓁去厨房找阿妈。
在把孩子丢给自己的母亲古兰后,阿萍松了一口气,望了两眼亲热着说话的祖孙,她耷拉下肩膀,用木棍往灶台下的火堆里,向外扒拉红薯吃。
在这个吃糖艰难的年代,红薯就是阿萍的快乐源泉。
感谢西游作者不是唐朝土著,不然她是连口红薯都吃不上!再严重点,唐代没棉花呀,要是正宗的唐背景,阿萍想她小时候能不能长大都是个问题。
毕竟旧时代平民老百姓家每到冬日,熬过去都像是渡劫……
阿萍正快乐吃着红薯呢,一旁抱着孙女的古兰瞧着女儿脸上的笑容,对她说:“阿萍,你再往里找找,阿妈还往里放了土豆,你找出来沾盐吃。”
耳边听着女儿响亮哎的一声应答声,脸颊贴着孙女柔嫩的小脸,古兰心里感到了浓浓的幸福。
她就是个普通牧马放牛的牧人,帮不上阿萍什么大忙。她能做的只有看女儿爱吃红薯,就在灶火里给她烤上,平时再留下一两碗米汤给她补身,看她哪天来吃饭了再多分给她点肉,并把她碗里的饭压实,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古兰望着女儿又去找土豆的样子,笑着说:“阿妈的小花骨朵,你要记得好好吃饭,吃饱了肚皮才有力气干活。”
阿萍点头,扭头对着母亲的关心,回了个孩子气的微笑:“好,我听阿妈的话。”
五日过后,禾城第一次科考结束,阿萍也在后续的三天里开始大力整活,不辜负一点她吃进肚里的粮食。
人活在世,多数图名图力,少数的理想主义者混迹在前者当中。阿萍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清晰地记得自己拿到功名的第一天。
先是张贴榜单,用上不同的墨色写名。每科前三用金色的墨笔写名,第四名到第十名用朱砂着墨,十名之后者用黑墨。
再然后就是戴花骑马、宴席安排,是有些夸张,但为满足人们的虚荣心,阿萍觉得这是必要的。
做好这些准备后,时间来到禾城的放榜日。
城主府的大门打开,走出一队手持长枪的官兵,从得知放榜消息后就挤来城主府门口的人群中分开一条路,让拿着榜文的小吏们在其中行走。
城主府门口新做了一个大大的告示栏,在万众瞩目下小吏张贴好榜单,就沉默地站在告示栏旁边看着人们为榜单疯狂。
人群里顾婉和顾虎妮也来看榜了,她们极力抵抗着拥挤的人群,仰起头去看告示栏上,自己是否榜上有名。
“我看着我啦!我在军科倒数第三,阿婉你在农科第二!!!”
顾虎妮个子高,力气大,她挤开人群在榜上找到了她和顾婉的名字。
正被人群挤得脸色发白的顾婉大喜:“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带你看看!”顾虎妮原地扎下马步,双手掐在顾婉的腰间把她举起来:“你快看!”
身体角度一下就拔高了,顾婉瞧见了自己被金色笔墨写下的名字!
“太好了,我中了!我中了!我是第二!”在榜上瞧见了自己的名字,顾婉哪怕再是稳重的性格,这下也忍不住喜笑颜开。
“一个女子?怎么连女子得中了,老夫却不成!”
在顾婉和顾虎妮两人在为她们中举而欢喜时,人群里有道男声打断了她们的喜悦。
两人皱眉看向说话的人,那是一个看着和她们爹差不多年纪的男人。
好笑的是在这个男人开口说话了,人群中出现了其余男人的附和声:
“是啊,赵兄所言有理!”
“怕是城主偏颇了,都是女子……”
“唉,有心为民,却不能面上!”
言谈间似乎他们输给了女子,并不是女子优秀,而是他们受到了不公,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顾婉听着这些男人的话,气得柳眉倒竖,刚想上前理论,她身旁性急的顾虎妮就毫不客气地张口,怒道:
“这是怎么呢?一个个年纪这么大,是输不起吗?!”
“怎么就讲城主小话,背后议论人不是君子干的事,怎么书读得多却不干君子事?”
“还有这榜上也有男人,男人还比女人多呢?老人家你们又要讲什么?不行就承认自己不行,才子才女可是不分男女的,怎么到你们这里就不承认你们是没用的男人了,我呸!!!”
顾虎妮声如洪钟,一通言词清晰正确的反驳还了回去,震得在场鸦雀无声,只有几个男人涨红着脸或瞪或指着她。
她这开口驳人的话,让顾婉对她刮目相看。
本来顾婉还以为顾虎妮开口又要对人骂脏话,就像以前在村子里时一样,谁知道她这回说人不仅不带脏字,还有理有据。
注意到身边人的目光,顾虎妮低头对顾婉挤挤眼,一脸自己不再是吴下阿蒙的嘚瑟,逗得顾婉垂眸轻笑。
笑她读了书,人真是不一样了!
两个姑娘之间的小互动瞒不过在场所有人,几乎是所有人他们都知道了这两个女子的无畏,她们根本不害怕来源于男人的指点。
又加上她们说的话有理,一时之间多数男人都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只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名字在榜上的男人们瞧乐子,名字不在榜上的男人们涨红着脸为自己辩驳。
无法从女人说出话的观点找到攻击点,他们就从规矩和从来如此上企图‘劝诫’着顾婉和顾虎妮两个女人,回归到女子的正道上。
话越说越不堪了,渐渐有头脑清醒的男人听不下去他们那些侮辱人的话。
竖子无母乎?无姐妹焉?
不然嘴中的话为何越来越荒唐!
有的男人从人群中离开站远了些,不想掺和这乱象。
他们算是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落选了。学问不扎实倒是次要了,他们怕是连禾城谁做主都不知道,不然怎么敢这样堂而皇之地欺辱女子?
有的男人不离开,他们选择站了出来。有人是看不去男子汉大丈夫欺负女子的卑劣行径。有的人想在任职前维护下未来的同僚,方便以后拉关系,有的人却是为了自身利益选择站出来。
“好了!你们现在说得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个穿着短打粗布麻衣的威武男人站了出来,他直接站到顾婉与顾虎妮身前。
顾婉看着来人,怔了片刻后,问:“顾叔,您怎么在这?”
顾虎妮也认出了来人,正是他们顾氏一族的现任族长顾昱。瞧着他样子像是来维护她们的,她咧开嘴呲着大牙对顾昱爽朗一笑:
“顾叔,您也来看榜啊,您在哪?搞不好我们以后要一起共事哩!”
顾昱回头看了这两个族里的小丫头片子笑了笑,他倒是没估计错,这俩胆大敢捅破天的小姑娘敢来科考。
他对着她们点点头:“我在文科第四。”
回答完,顾昱又瞪向人群里最先出声的那位男人,怒道:“赵三叔,您过了!欺负我顾家小辈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冲我和我爹来,我们顾氏族老在家里恭候您大驾!”
被人点出来指责的赵三叔涨红着脸走出来,说:“贤侄严重了,这件小事那里就闹到让族老出面。我不过是为男子鸣不平罢了,女子温柔贤淑节俭持家才是正途,哪里好出来抛头露面?”
“长此以往,禾城的女子岂不都要不安于室了?”
顾昱没被赵三叔的歪理带走,他会扯大旗,难不成他就不会了?
冷笑两声,顾昱说:“女子怎么了?女子也姓顾,是我顾家的骨血!小子巴不得族里再有像婉娘和虎妮这样有出息的好姑娘!”
“我顾氏一族男子考上女子也考上,岂不是说明顾氏文风鼎盛,家风清正!再说了以后孩子既有当官的爹又有当官的娘,日子过得那才叫一个舒服,以后干什么都能顺顺利利!”
“不是我说您,赵三叔。赵氏怎么就长不出读书的根苗?是你赵氏一族无德无才?还是赵氏一族都是您这样的人?”
顾昱怼完人,转身不理赵三叔青白的脸色,招呼被他挡在背后的两个小丫头,说:“今日是我们顾氏一族的好日子,榜上有名者,我们顾家男子有四人,女子有你们两人。族里正杀鸡温酒要摆宴席呢,婉娘,虎妮,现在和我回去,我们吃席去!”
从未被族里维护过的两个姑娘都有些懵,顾婉和顾虎妮连声应好,跟着顾昱身后离开城主府门口。
顾婉与顾虎妮手拉手跟在顾昱身后,她们脚下这会儿还飘着呢!
她们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欺负了,却是第一次明确感受到家族的保护。
以女子身份,凭借女子的身份被血亲维护出头,面对流言蜚语唇枪舌剑,她们不再先是受到指责,再被保护,而是直接有人出面替她们挡住了外面的风雨!
顾婉听见她身边的顾虎妮低声对她,说:“阿婉,我谢谢你拉我读书。这还没当官呢,读书的好处我就体验到了。”
“嗯。”顾婉低声应了一句,实话说她现在又觉得自己做梦了,这身上有了功名,还未当值就受用了好处。
她低下头笑了,不敢让任何人,哪怕是顾虎妮看见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顾婉低着头无声地狞笑着,带着痛快与怨毒!
她想这就是功名啊!她爹求了一辈子没有得到过的功名,他企图扶持傻儿子也没机会得到的功名!
原来榜上有名的感觉会是这样畅快,顾婉悟了,怪不得男人要扭曲女子无才就是德的圣人言,把她们关进家里!
这样爽快的好事,得了的人当然不想把机会让出去!
明明考中的喜事,却在顾婉心里酿制成了又一渊怨毒的深潭。
她在恨父母的阶段又更上了一层,她憎恨着禾城以外的世道。顾婉不懂她们女人为什么要活得如此痛苦悲惨?
顾婉的疑问没人为她解答,她也不会对外倾吐。
哪怕在顾氏在为她们中举的酒宴上,顾婉面上笑着,却能感觉到自己内心越来越扭曲。
望着族人一个个前倨后恭的嘴脸,顾婉莫名想掀了桌子在席上发疯。可想想就算是她发了疯,因为自己身上有功名,这些人也会为她的举动找借口打圆场,顾婉就觉得没意思。
族里的宴席结束,顾婉扶着酒喝多了傻笑不停的顾虎妮回了她家。
对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顾虎妮,在油灯的昏黄灯光下,顾婉才对着她吐露心声:
“虎妮,能读书能考功名真好。”
第92章
放榜第二日清晨,顾虎妮按着头从床上爬起。她瞧着四周陌生又熟悉的摆设,这才发现自己昨晚是在顾婉家过的夜。
坐起,用脚找到地上摆放的鞋子穿上,她推开门顺着院子里空气中飘荡的米香找到厨房。
顾虎妮看着灶台前顾婉的背影笑道:“阿婉,我们早上吃什么?”
顾婉听见她的声音,并没有转身,回道:“吃肉粥,今早族里给我们两家都送了肉,你的份吊在井中晾着。粥里我放了姜丝,家里没有煮醒酒汤的材料,我们喝姜丝肉片粥醒酒吧?”
顾虎妮哦了一声,这几年她和顾婉混得极其熟悉,没少在她家吃饭,她是知道她做饭的习惯的。
想到顾婉习惯把粥熬得清些,随即问她:“早上就只吃粥吗?”
顾婉这次回话,她转过了身,看向顾虎妮,对着她揭开了另一个灶口上的蒸笼:“蒸了野菜馒头,你去切点咸菜,待会儿就这么吃了。”
看有干粮,顾虎妮一下就开心了:“哎!知道了,我洗漱完这就来!”
她转身去院子里折了根树枝,去掉树皮露出内里青白的树干。回来在厨房盐罐里蘸了一点点盐,放进嘴里嚼着走出去,去院子里的水井边瞧瞧自己分到的肉,再打水。
顾虎妮蹲在井边,泼水洗脸最后再吐出自己嘴里嚼烂的树枝,这就算是洗漱完了。
以手为梳,重新整好发髻,顾虎妮洗干净手就进了厨房,拿刀切咸菜。
她切好咸菜装盘,也就到了吃饭的时候。拿上两个三个板凳,放碗和坐下,顾婉和顾虎妮就吃起了早饭。
比起昨天没喝多少酒的顾婉,顾虎妮显然还沉浸在昨天的美好中,边吃东西边和顾婉聊起昨天的诸多经历。那是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尊重的滋味,顾虎妮难以忘怀地不断在脑中回忆。
觉着一个人反复回想还不够品尽回忆里的滋味,她选择找顾婉这个和自己一样,不受人欢迎的同类继续分享。
哪怕顾婉的回应有一搭没一搭,这也不影响顾虎妮的热情。
两人吃完了早饭,顾婉和顾虎妮打算去城主府外探听消息时,她们听见外面传来的敲门声。
顾婉过去开门这才发现是城主府派来的小吏,他前来给她们通知今日的安排。
跨马戴花游街,城主府夜宴欢庆。这两条消息让顾婉与顾虎妮又惊又喜。
惊的是上面大人对她们的重视,喜的是昨日的美梦没想到今日还能继续!
顾虎妮搓搓手,紧张又害羞地问上门通知他们的小吏:“这马是谁都要骑吗?那有不会骑马的人咋办?”
小吏和善地对她笑了笑,说:“当然不是谁都可以骑,每科前三名才能吃,但是宴席是榜上有名的人都可以去吃的。”
“哦哦,谢谢大人告知。”顾虎妮知道自己不能参与挣脸面的骑马逛街后,有些失望。但她也知道自己失望的表情可能做得太明显了,于是说话便又拽起文来。
顾婉等她说完了话,才客气地想要邀请小吏进门坐坐喝水歇歇脚,没想到却被小吏拒绝了。
小吏:“我还要去给别的新科考生传达消息,就不多留了,谢谢好意。”
“大人,慢走。”顾婉看他神情不是推辞而是真的忙碌,就笑着温声细语地把小吏送走。
顾虎妮等顾婉关上门后,才勾住她的肩膀,说:“你傍晚要骑马呢,高不高兴?”
顾婉坦言:“自然是高兴的,晚点我骑马回来给你说说感受。”
“那就好!”顾虎妮既为顾婉高兴又有些后悔:“要是当初我真的把你叫我好好读书的话听进去了,说不定今天骑马的快活事也有我的份!”
这话不好接,顾婉便转移话题道:“虎妮,以后你在城主府领了差事,好好干活,再有露脸的事情肯定就会有你的份!”
顾虎妮心里最后一丝后悔的情绪,也被顾婉这句鼓励的话消除了。随即她兴奋道:“我现在回家找找有没有好看的衣服晚上穿,顺便烧水洗澡,晚上好干净地去赴宴!顾婉你也要记得收拾自己!”
说完话,她没等顾婉回话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顾婉瞧着顾虎妮的背影,感觉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她们能有什么好衣裳穿,看来看去不过就是些荆钗布裙。……
顾婉心里这么想,实际上她却也回房间仔细找出了套晚上要穿的衣物要戴的木钗。
搭好衣服后,她又到厨房烧热水准备将洗头擦洗身体。顾婉不比顾虎妮身体健壮,她每次砍柴都很费力,所以做不到像顾虎妮一样用柴,所以她烧了一桶热水擦洗就够了。
擦洗完回房换了新衣,顾婉又回到厨房,接着灶火的余温,擦拭着头上的湿发,加快头发变干的速度。
头发被彻底烘干了,一下午的时间就消磨了过去。顾婉添了柴让灶火旺了点,炒熟了把麦粉加水吃了,她就听见门外毕竟的热闹人声。
放下碗急忙奔去卧房,找到铜镜理理头发,擦干净唇角的水渍,顾婉连忙朝着外面赶去。
她步子迈得急,但等到她走到院中,听到敲门声和门外人群嬉笑声,顾婉的脚步便又慢了下来。
走到门口开了门,迎上门外的天光,哪怕是在傍晚,顾婉都觉得外面的天亮得吓人。
她瞧见人们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还有小吏恭敬的面孔,小吏手中还牵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
顾婉盯着马,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颤抖着小吏:“敢问大人,现下就要上马马?”
小吏点点头,语气也带着笑意:“不敢被您称大人。是的,现在新科名列前茅的大人们都要在家门口上马,等到城主府门口集合。顾大人,请吧。”
顾婉被小吏口中这句大人叫得心跳加速,耳根处发烫,她无措且慌张地被小吏扶上马。
上了马,她差点趴在马背上。腿紧紧地夹着马肚,顾婉颤颤巍巍地挺起腰板,在马背上高了众人一大截的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所有人。
这一刻的心潮澎湃让顾婉红了脸,她抓着马鞍的手用力得泛白。
这样的高度就是父亲他求了一辈子的高度,也是男子们感受的高度,这样的滋味太美妙了。
顾婉渐渐在这会儿体验到了昨日顾虎妮醉酒的感受,她想等到了今夜,她怕是也会对着她喋喋不休重复着自己做梦的感觉。
小吏牵着马在前面走,马走动起来后,顾婉更紧张兴奋了,眼中蒸腾的热意,让她觉得世间所有事物都被罩在了雾中。
直到她耳边响起一声只有她才能听到脆响。
“刺啦!”
顾婉脸色忽地一白,她低头望向马镫处,她瞧见了自己露在外的泛黄袜子。
是的,衣裳有看起来崭新的,木钗也有外表完整光滑的,只有鞋子这天天穿着的物件找不着新的。
更别说鞋子价钱还卖得贵……
明明是高兴的日子,顾婉挺起的腰却又忽地塌陷下来。
露在外面的袜子,戳穿了她伪装的体面,于是刹那间贫穷就压垮了她的骄傲。
顾婉骑在马上,脸上挂着笑容变得勉强,她仿佛觉得大街两旁站着的人都在嘲笑她。
笑她连在自己的大日子里都找不出一双好鞋穿……
顾婉的脸又一次变红了,不过这次脸红的原因是她藏不住的贫穷。
此时城主府门口,阿萍也换上了一声的华服,她身旁站着同样打扮得光彩照人的下属们。
阿萍身边站着母亲古兰和养女禾蓁,她们手上得端着两个盘子,再向后望去,慕容氏兄弟与淑娘手上也端着一个盘子。
这些盘子上放着,阿萍在那三日忙碌中捣鼓出的部分成果,给今日禾城第一批录取的人才簪的花。
盘子里放置的花全是桂花样式的缠花,不过彼此的材质不同。
每科前三名考生簪的桂花,是金花玉叶,四名到十名簪的桂花,是铜花银叶,十名之后的考生则是木雕的墨花缎叶。
开考前说好的是招六十人,但实际上禾城第一次科考招了八十七人,其中八十二人为男,五人为女。
男女性别对比明显,阿萍明白现在这个环境下有土著女人出来吃螃蟹,就不容易了,其他地还要看她再使力。
各方面的使力……
阿萍带着属下众人在城主府门口等着新科考生们前来,她低头摸了摸身边禾蓁的小脑袋,获得了她甜甜的一个微笑。
她想禾城大环境要变好,还得城中二、三代人长成。
没等多久,远处骑马而来的新科考生们都到了,他们在远处下了马,列队朝着阿萍走来。
阿萍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更灿烂了些。等人才们走近了,阿萍当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发表了些你们是禾城的未来之类的套路话,就让身后端着盘子的人们,去给人才们簪花。
禾蓁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无异于给所有人说明了她继承人的隐形身份。
她个子矮,便有古兰帮她给新科考生们簪花,来自城主隐形继承人的亲近,让考生们欣喜。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发展,直到阿萍瞧见给人簪花的禾蓁站到一个人前不走,却止不住地笑着回头看她。
阿萍还看见古兰给了禾蓁后脑勺一巴掌,阿萍知道阿妈很宠禾蓁,她一定是做了什么不恰当的事情,才惹得这巴掌。
她走过去一看,发现禾蓁停步的考生还是熟人,是顾婉!
走近了一瞧,阿萍才发现禾蓁在笑什么,原来她在笑顾婉烂了一只的鞋子!
这个发现一下就让阿萍的脸色沉了下来,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蓁蓁真的是好日子过多了,竟然有脸嘲笑百姓的贫穷了!
阿萍没有给禾蓁留面子,因为这不同于那天母女私底下围观考生入场考试时的谈话,今天是在百姓面前!
禾蓁这一笑,是在说什么?她们瞧不起穷苦百姓?还是瞧不起被她们鼓励着来参考的女人?
阿萍严肃的表情立刻就让禾蓁察觉了不对劲,她有些无措地想解释什么,却被古兰捂住了嘴。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带着淑姨走了过来,淑姨接过了她和外婆手中的盘子,而她飞速地被外婆抱进了城主府。
等进了城主府的大门,古兰才松开自己捂着孙女的嘴。
禾蓁惊慌失措地和她,说:“外婆,我是做错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不让我给那些人戴花花了?”
古兰叹了口气,问她:“那你先给我说,你刚才为什么发笑?”
听了外婆的话,禾蓁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涨红着脸低头捏着自己的衣角,有不服气地问:“今天多重要的一天,那人却穿双烂鞋过来,我笑她难不成笑错了?”
古兰听了这话不再抱着她,把禾蓁放在地上,蹲下身让孙女看着她,说:“禾蓁你笑错了,你不该笑!”
“那位姑娘没有做错事,品行上也没有瑕疵,你没有理由笑她。外婆和你妈妈气得是你在笑别人的贫穷!”
禾蓁还在那扭捏,左右侧着身体不愿意听长辈的说教,直到被古兰沉声喝了一声。
瞧着孙女被自己吓住了,眼泪汪汪地,古兰也没有心软,她觉得比起让阿萍来教训蓁蓁,不如让她抢个先。
古兰板起脸对禾蓁,说:“你凭什么笑话别人穷?凭你是城主的女儿,是个娇小姐吗?我们家也是从穷人过来的,曾经外婆我还差点穷到病死,就是因为家里那时候拿不出钱来请医生与大巫!现在家里日子好些了,你从小不缺吃穿就能笑话别人家穷了吗?”
“蓁蓁你这样的行为是在伤外婆和你娘的心,因为家里以前也被你这样的人笑话过,你是要长成那样的人吗?!”
禾蓁眼里的泪水落了下来,她不知道家里以前有那么穷。
她虽然是阿萍的养女,可从小到现在她听的都是阿萍妈妈有多有钱,阿萍妈妈代领禾城百姓杀灭土匪时有多威风。她从来不知道她家原来和百姓家是一样的。
禾蓁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她其实还是不懂,但她却听明白了外婆曾经因为穷差点死掉,她不想外婆死掉。
禾蓁吸着鼻子哭着与古兰道歉:“外婆我错了,我再也不笑话别人穷了,你别死!我让妈妈把穷杀了,没有穷,你就不会死了!”
“傻孩子!”古兰表情放松下来,心想穷哪是那么好消灭干净的,禾城现在所有人才吃上饭呢!
她站起来牵着禾蓁走去了厨房,路上边给她擦眼泪边说:“穷哪是那么好杀的,你娘杀得了自己这一家,天下这万万家以她一人之力是杀不尽的,唉。”
单说她们一家之困,是早已解了。古兰回忆过去,自己抱着些侥幸心理卖女儿的举动,一下就沉默了下来,她不知道阿萍现在看没看出来,但是日子就这么混沌的过下去也好。
她忙着大家的事,小家里的事也就那样了。
“我长大了,帮萍萍妈妈。”
耳边响起的童言稚语,让古兰眉心间隆起的愁意小丘变平,她低头说:
“好,等你长大了也去帮她。”
这对祖孙回了城主府,城主府外的阿萍却拉起了顾婉的手,向这个被不懂事孩子举动臊得脸红的姑娘道歉:“顾姑娘,委屈你了。是我不好没把孩子教好,让她欺辱了你,等新晋的士人打马游街过后,我让她向你道歉。”
顾婉怯怯地抬头望了阿萍一眼,旋即又不好意思地低头。
刚才禾蓁的笑声的确让顾婉下不来台,但是阿萍这样柔柔地和她说话,她心里的难受便消减了许多。
“不妨事的,小孩子都这样。”她故作宽容地向阿萍说。
阿萍摇头:“孩子是孩子,但是孩子犯错了就是大人没教好,我可不是小孩子。蓁蓁做了错事,我要替她道歉。”
她抬手理了理面前姑娘有些凌乱的鬓发,从身旁淑娘拿着的盘子上取了一支金桂花给她簪在发上:“真好看!今天是顾姑娘的好日子,谁也不能让你难过。”
顾婉羞得脸一红,阿萍带着欣赏的目光瞧着她,拿了自己随身的手帕轻轻给她擦拭着鼻梁、额头上的汗水。
“大好的日子可不能让你光着脚,来,你来穿我的。”
看着阿萍要脱下自己的鞋子要给她穿,顾婉受宠若惊,连连推辞:“使不得,使不得,我怎么能穿城主您的鞋!”
“使得!”顾婉一个凡人的力气比不过身为修行者的阿萍,没等顾婉挥几下手推辞,阿萍就把自己的鞋脱了下来,适应她穿。
顾婉无措地瞧着城主从华贵衣裙下探出的脚,脚上雪白的袜子染了尘土,她心里有些难受。
她觉得都是她的错,要是她有能力拿出一双好鞋子,哪里需要城主光脚踩在肮脏的地上。
都是她的错……
都是那个不懂事的死孩子的错……
顾婉心里情绪正翻江倒海着,行为上却顺从地穿上了阿萍脱下的鞋。
缎面刺绣嵌玉的软鞋香履,是她从未触碰过的好物,穿鞋时她脚踝都在颤抖着。
阿萍扶起穿好鞋的顾婉,对她,说:“没事,你先委屈着穿我的。禾城对官吏的待遇很好,月供银米,入职后什么好衣服好鞋,我们都穿得起,想怎么穿怎么穿。”
安抚好了顾婉,给新科考生们簪花的活就被阿萍继续进行。
再遇着生活窘迫的考生,阿萍或拿东西给其应急或语言安抚,总算是稳住了今天差点崩盘的场面。稳稳地目送簪花完毕的考生们,继续进行簪花游街的体面风流事。
离开城主府门口前,顾婉再度上马时她悄悄回头望了一眼。
她的偷瞧被城主抓住了,她看见光彩照人明艳无双的城主还笑着朝她招招手,顾婉的脸便又红了。
今日,她都数不清自己到底红了几次脸,直觉得今天早上到现在的经历够跌宕起伏的。
顾婉笑着回应了下阿萍对她的招呼,羞怯地转回了头,这次骑马她挺直了腰背。
她不再为自身捉襟见肘的窘迫生活而感到羞耻,她可是被城主看好的人。
她脚上穿着城主的绣鞋,城主既然赏了她这样一双好鞋,她以后自然能挣下配得上它的好钗裙!
顾婉心里滚动着什么豪言壮语,阿萍不知道,她看着士人们骑马走了,扭头和身边的淑娘,笑说:
“你看那顾姑娘多可爱!”
淑娘点点头,也笑道:“是啊,年轻姑娘嘛,就像朝阳一样生机勃勃。”
闲聊了两句后,想着没能簪花游街的考生也不愿意留在城主府,反而随着百姓们跑去看热闹,阿萍歪了歪身子靠在淑娘肩膀上。
她调侃自己,道:“我还是好日子过久了,现在居然不习惯没穿鞋踩在地面上的感觉。”
“那要我背你吗?”淑娘笑问。
阿萍对她挑眉轻笑,道:“哪敢劳烦姐姐,我们先进去瞧瞧宴席场景布置得如何,顺便瞧瞧蓁蓁,她啊,还是我带着她的时间少了。”
淑娘回忆起方才禾蓁的举动,也是觉得心里哽得慌,叹气:“现在日子过得好了,怎么孩子的问题变得这样多,我们以后多管管吧。”
两人点头,领着身后的人向内走去,两个女子亲密的耳语,让人无法插入其中。
慕容伏罗和慕容涂挤挤眼,彼此心里都有些失落,深觉不能和主公勾肩搭背实在遗憾。
枭奴走在最后面,瞧着长辈们之间的挤眉弄眼,心里暗暗觉得好笑。他想找人聊天,诚郎却不在身边,慧郎又不在禾城,只能自己偷笑两下作罢。
城主府内花园内的空地上摆齐了桌椅板凳,安放着照明的灯笼,布置得很是像样。
这处阿萍问了两句后,又领着众人去看了禾城内布置的神堂。
是的,神堂。
这又是阿萍强行说服自己退一步的决定。
现在还是在猥琐发育的潜伏期,她要能忍能退,蛰伏到她有嫌烦天地的能力为止。
旁人不知道阿萍看着神像时心里有多恶心,只看见她平静地给文曲星的神像燃香上贡品。
阿萍脸上带笑地给文曲星上了香,转身和众下属交代:“禾城风调雨顺,现下仓里也有了些银米,为了百姓也是为了……我们在城中修些庙宇如何?”
慕容涂不解,他是知道眼前这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矛盾的行为。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能舍下脸面对未来强敌恭敬的主公,可怕极了。
明明是恨的,却能笑脸相迎,也不知道未来有势后,她会下多恨的手。
慕容涂想面前的主公是有些吕氏之风在身上的,随即摇了摇手中的羽扇,问:“主公想为哪方尊神修庙?”
阿萍脑中思绪急转,很快做好决定:“文曲星、财神爷、阎王爷、哪吒大神,龙王各一座,最后佛、道各建一座小庙、一座小观。”
这算是人们信仰中必备的神灵了,还是少管闲事的大神,不会有事没事在凡间叽叽咕咕地烦人。
阿萍可不想禾城中出现什么城隍庙。
这些离人间近的小神最是麻烦,一个个像是活体摄像头监视人间,还似高级的地痞流氓搜刮人间财宝,忒恶心。
阿萍直接把大佬的庙搬来禾城供奉,大佬事多只要香火到位,他们都没空闲去管凡间破事。再者小弟总不能和大佬抢地盘抢香火吧?
她可不耐烦应付地痞流氓,哪怕是挂个仙名的地痞流氓,要是把她惹急了她真怕自己拔剑又和这些老东西干起来。
为了让自己势力猥琐发育期间过得愉快点,阿萍选择暂时对不科学的力量低头。
城主府内城主下了一条新政令,带着其余领导层开着小会,城主府外的街道上却热闹至极,人声鼎沸,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街道上的鞭炮放了几百响,让街道上铺满了红纸,榜上有名各科前几的考生们,才被小吏牵着他们**的马匹,往主街上走。
此刻正是城中人家干完农活吃罢晚饭的时间,百姓们都有精力有空闲凑热闹。
于是不管年纪大小,禾城中都走在街边瞧热闹。
小儿们三五成群地跟着读书人骑马的队伍跑来跑去,嘴上唱着欢快的儿歌。老人们谈笑着说,马上谁谁是哪家的好后生、好女儿。青年们未成家的羡慕又激起了名利心,成家的则是下定决心从今夜起要催促儿女努力读书,有朝一日也能让他们涨涨脸面。
人群中混杂着其余排名靠后的考生,他们有的艳羡着马上的人,有的垂头后悔自己考试时没有努力。
顾婉骑在马上,混在队伍里,又是赏了一番众生相,心里感悟更是万千生灭。
她瞧见了人群中熟悉的面孔,有顾虎妮,有顾家族老,有过去的邻居,…还有、还有家里的父母。
顾婉看着父母苍老了许多的面孔,有些心酸,却又固执地扭过头,避开和他们对视。
她想他们都放话不认他们了,那今日她的荣耀也与他们无关!
只想让他们后悔,顾婉却没有想重归于好的心,家庭是顾婉心中永远的伤痛。
“姐姐!姐姐!”
这时,顾婉听见了她那傻子弟弟的笑闹声。
顾长生有些生气地嘟嘴,他着急地和身边的朋友们保证:“那骑在马上,戴花的真的是我姐姐!”
他的朋友全是些剃发穿着开裆裤的孩子,他们瞧着顾长生无人理会,纷纷拍手做鬼脸地笑话她:
“看啊看啊,顾傻子是大话王!”
“你姐姐不要你喽!”
“你姐姐不要你和你爹娘,你们都是坏家伙!”
顾长生反驳:“不是,才不是,只是姐姐没听到我喊她!”
扎着冲天辫的小孩,笑话他:“我爹说了,你傻,你爹娘偏心眼大坏蛋,顾家姐姐不要你们是大好事哈哈哈哈!”
在他的带领下,小孩们都笑了起来,围着顾长生唱着歪歌戏弄他,直到顾长生哭着逃走,他们才作罢。
第93章
“姐姐!”
“姐姐!!!”
正觉得自己处在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刻,顾婉耳边突然出现了让她觉得熟悉又烦躁的声音。
她知道谁在喊她,却不想回应。
顾长生,她的傻弟弟,父母捧在手心的宝贝蛋。
顾婉曾经不讨厌他的,甚至于在顾长生五岁前她都挺喜欢他。有人笑顾长生傻,她还会举着扫帚打走那些笑话她弟弟的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他的呢?
顾婉想绝不是家里把好吃的都让给他的时候,而是顾长生六岁时被父亲领进书房开蒙时,还是顾长生十岁时躲在厨房被娘喂猪油渣时,是父子俩之间的脉脉温情,是母子之间的挤眉弄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父亲说女子不用学那么多东西,书房更是女人止步,哪怕弟弟是个傻子也因为他有着撒尿的小雀,比聪明伶俐的她高贵太多。
母亲说他们没吃什么,家里没钱哪里来的钱买肉,她不过是熬猪油罢了,指责她多心责怪她嫉妒幼弟。
家里所有人都很有道理,但这些只是表象。
顾婉清楚他们只是似乎有道理,骗不了她。
女子不能读书,谁也没有这么规定,不过父亲是想她始终是要嫁人的,不愿意为以后是外人的她多费心力。
没有吃好的?顾长生嘴上的油光,他和母亲相视一笑的‘默契’。空气里猪油渣拌糖的荤甜香气,她想她的嗅觉从未出过问题。
因为血亲,因为弱小,顾婉想自己曾经是真切爱过顾长生的,不过这爱被她丢到了昨日。
大抵是自己亲缘太浅,顾婉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丝毫没有回头去找身后那个呼唤自己的男声。
她讨厌顾长生,她也讨厌爹娘,他们就这样永远地互相厌恶下去,谁也不要回头,最好。因为他们之间谁回了头,彼此的一生就成了笑话。
顾婉骑在马上,她脚上漂亮的缎面鞋在夕阳下闪耀着柔和的光,她笑着,对着前方,把过去所有都丢进了回忆中。
顾长生在追逐新科考生队伍的路上摔倒了,他趴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这样狼狈的场景中,穿插进了一群小孩围绕着他嘲笑嬉闹的队伍,就让顾长生瞧着更可怜了。
顾婉是个美人,她生着一身光滑细腻的冷白皮。一白遮三丑,哪怕在吃不饱饭的日子里,她在同村的姑娘中也是显眼的存在,还曾被人打趣过她有罗敷之貌。她的亲弟弟顾长生外貌自然也不差,他是痴儿但却不是那种邋遢管不住屎尿的傻,而是形同稚儿般的长不大。
混在人群中看热闹的顾虎妮,她就看不下去被孩童们捉弄的顾长生,因为这人的眉眼像极了顾婉。
“你们怎么能欺负傻子呢,快滚滚滚!”
顾虎妮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把将趴在地上哇哇大哭的顾长生从地上扯起。她一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怒视着戏弄顾长生的孩子们,当即就把他们吓得做鸟兽散。
赶走小孩儿们了,顾虎妮朝顾长生,大吼:“你这小傻子别哭了,再哭我打你了啊!”
别提,顾虎妮这一凶,顾长生真的就不敢哭了,只伸手指着前方,抽噎着与她,说:“姐姐,姐姐不理我了!”
顾虎妮翻了个大白眼:“她理你,那才是白天见鬼!”
“你也不看看你那缺德爹娘,还有你这白眼狼小傻子!”顾虎妮没管顾长生听没听懂,拉扯着顾长生,往他家去了。
边走她边骂:“可不能让你坏了阿婉的好日子,你那父母也是,没了阿婉,居然也能让你从家里跑出来!”
顾虎妮是分不清她这样爹娘不要的姑娘,惨,还是顾婉这种爹娘半要半不要,更惨。
等走到了顾婉以前家的大门,她毫不客气大力拍门:“有人在家吗?你家傻儿子跑丢我给送回来了,快开门!!!”
话没喊完,面前的大门就打开了,顾虎妮看见开门的人是顾婉的母亲。叫了句顾婶,她就把手中抓着的顾长生,朝门内推去:“你家傻儿子,请看好,告辞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走多远顾虎妮听见顾家里传出的叫骂声:
“我让你去看打马游街!我让你看!就这么没见过世面?!”
“孩子他爹你别打了!长生他懂得什么?”
“他不懂,我看他懂得很,这就急着要去黏当官的大姐,怎么?!你也觉得为父输给她了?”
顾虎妮觉得这些话,是屋里顾婉她爹说给她听的。
当即她不停地翻着白眼,想拿脏话骂他,还没组织好语音,她又想自己不是白身了,在心里大骂顾婉她爹颅内有疾!
也是,自己哪怕在禾城丢了脸面,可一听到禾城开科举,这老东西不也厚着脸皮跑去了,可惜他没考中,他不放在眼中的女儿考上了。
顾虎妮抬手摸摸自己头上的桂花,笑嘻嘻地跑走了。
她觉着自己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她还要继续看热闹呢!
赶到街上回到人群里,顾虎妮激动地对着马上的顾婉招手,最后和考中的族人们一路欢欢喜喜地走去了城主府门口。
等顾婉下了马,再和她一路走进了城主府,继续着顾虎妮自己的美梦。
阿萍作风朴实,城主府布置得并不奢华,但是有城主府的前主人在,她再怎么节约不爱奢侈,城主府在老百姓们眼中都是豪气的华丽大宅。
顾虎妮一路上都觉得自己眼睛不够用了,她从来没进过这么大的房子,看过这样漂亮的颜色与雕塑装点的屋子。
等随着人流走到了花园中,她瞧着站在那里的大人们,顾虎妮差点被眼前的美景唬得呼吸停止。
大量的灯烛把花园宴席设置处照耀得恍若白日。在光亮的中心,锦衣大美人身边围着另一群美人,配上他们身边放置美酒佳肴的宴席,这画面仿若是一副专门编织给远处他们这群人的神仙幻境。
多瞧了几眼,顾虎妮便心生怯意。
她想自己配得上和这些神仙一样的大人们站在一起吗?和他们比,她似乎真成了泥。
突然袖子被拉住,顾虎妮被顾婉拉住袖子朝着宴席处走去,靠近了那群似乎身上都带着光的人们。
阿萍等着众人入座后,她才举杯和未来五十年禾城的领导班子们,发表讲话:
“禾城建立到现在二十年都没有,对于这片土地上的城池来说它很年轻,正需要你们这些有识之士来将它建设得更好!我们禾城的官员要重视百姓关心百姓,一切为了百姓服务,珍惜城中每一个百姓!”
“今日起,你们通过科考来到我的身边,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你们都是从百姓中走出来的人,你们能经历过百姓的苦,便能明白该如何爱民。自古英雄不问出处,诸位英雄之后要与我共事,自此上下一心,便不用称君臣,彼此称呼同志就好。”
“让我们为了禾城会变得更好的未来干杯!”
她说的既是场面话又是真心话。
阿萍想按照发展路线,禾城还是要变成禾国的,国家是为了更好服务于人民的机器,帝制却不是。
于此时社会主义太过超前,但可以拼拼凑凑学一下约翰牛国家的制度嘛。
种花的特色不就在于发现不适用自己国家的制度,修修改改后就能使用嘛。
阿萍想禾城发展到以后成了阿萍离线制也是可以的!
再说了他们红人也玩不来君君臣臣这一套,光是前期假装阿萍都不愿意,他们红星人玩不来这套假把式。
说完话,对上席上一张张激动的脸,她仰起脖子喝完了杯中的酒。
浑浊的酒液上漂浮着几颗米粒,喝起来味道有点甜也有点酸,不是好酒,但在当下的禾城也很珍贵。
就着城主的讲话,席上众人饮了酒,言语间便用上了阿萍方才说的称呼,用同志称呼起了彼此,各自笑谈着瞧着席间空地上的杂耍表演。
此时禾城刚起步,建立起了未来政治的骨架,还在单纯的人们就这么被阿萍牵引上了此界从未出现过的一个政体。
这政体与众不同,直到禾城经历了四五代人时,他们才发觉了自家这异于外界的政治体系。
现下众人只是觉得阿萍口中与他们的以后,还是儒家那些东西,不过是她在诸多儒家先圣的言论中更偏向荀子。
阿萍今日除了开席时的宣言,便没有再多话,她知道一切还得慢慢来,更多的则是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今天,且让他们欢乐着。
阿萍举杯,无论哪个人敬她酒,她都接了,争取让今天宴上所有人都开心。毕竟等过了这段时间,宴席上所有人包括她都要为禾城当牛做马,成为百姓的好牛马。
城主府的宴席持续到了深夜,人醉倒大半。阿萍让人去通知了他们的家人后,就留下他们在城主府过了夜。
在所有人睡着时,阿萍飞到了城主府的屋顶上,靠着屋脊望月。
她在望月,也在望着其他,比如说夜晚中最亮的光。
西游啊,等级分明、阶级固化、吃人社会、达尔文主义,神佛妖魔为刀,鱼肉百姓,这个文学作品的世界活了过来,她成了书中人。
是连书中剧情里都没有出场过的无名氏。
书里唐僧取到了真经,师徒几个修成了正果,然后呢?
阿萍躺在瓦上轻笑,主角的人生当然是happy大结局,众生呢?世界还是那个世界,苦难还是那个苦难,贵者恒贵,贱者恒贱。
不过就是被压迫者,成了压迫者,这就是凡俗的正果,众人眼中的上岸。
夜里月色清凉如水,阿萍深深觉得自己喝醉了,她想再过几年自己到了要向外游走打野的时期了。
禾城内的建设基本饱和了,她需要向外活得力量获取财富,壮大她的力量。
迷糊着在月亮的注视下,阿萍睡了过去,等到第二日时,她又是那个平和稳重的城主,领导着所有人。
宴席之后的三日,是阿萍设定下给新科士人们的假期,假期过后他们就要各自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
主张一个一条命,睁眼就要为了禾城美好的明天,库库氪命。
四科的录取的人才被禾城领导层们分开代领。
趁着现在时间多,慕容兄弟能抓紧时间培养将才。不要求他们神兵天降,而要求他们知道起码的领兵要诀,为了五六年后禾城征兵做准备。
毕竟禾城现在发展的这样好,阿萍觉着有人要蠢蠢欲动着,妄想摘桃子了。
而她是绝不可能做某山某宋代领众人来个大送特送的!
四科里,目前军科、农科两科阿萍最为在意,军科的人被分了出去,农科则是被阿萍手把手带着。
在农科的士人里,她看见了熟悉的人,又是那个容易害羞的顾婉。
没有对她有什么特殊待遇,阿萍现在赶着时间想把禾城的摊子赶紧架起来,她还想着要去一个地方找两个对禾城发展很有用的大宝贝。
农业的研究是很枯燥的,阿萍望着眼前二十多个人,她也不知道最后他们当中能有几人留在她的实验室。
阿萍最初立道时心中的热血也在研究中化为了火山内的岩浆池,沉寂了下来。
从零开始的建设,很枯燥。开地、种地、修建城墙、修建码头、修补城内房屋,天天都是事却非常普通,几乎每一天的日程表都是机械化的。
阿萍在田地里弯下腰就狠干了几年,她不知道该如何治疗粮食的疾病,她只能分开田地的播种,调控着地里各类粮食种植量。
日日灰头土脸活得和个老农一样的日子和想象中杀伐果断的热血仙侠完全不一样。
这样的日子在没有加速器的情况下,阿萍过了差不多十年。
偶尔她也会烦恼于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对吗?她会迷失于凡人的业里吗?阿萍自己也不清楚。
摸索着到了今日,阿萍带着众人进了她的实验室。
农科新进士人们手中各拿了一张小板凳,他们中间有的年轻瞧着只有十几岁,有的年纪大看着有四五十,但他们跟在阿萍这个年轻的女人身后却个个乖巧得像是个孩子。
他们按照阿萍的吩,咐各自在实验室中坐下,看着阿萍拉出一个怪模怪样的木架,在木架上搭了个上面画了很多东西的黑木板。
他们看见阿萍拿着张没沾水的干布,往那木板上抹了两下,那黑板字上的白画就不见了,纷纷觉得是城主在他们面前使了仙术,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来。
在众农科新生面前的古怪板子,就是阿萍折腾出来的黑板。
她把木板用墨汁涂黑晾干了,用滑石条在上面书写,就能造成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的效果。
她自己用得不错便把这东西推广给了心腹们,之所以没用到学校内,还是因为滑石挺贵的。
阿萍也是想起滑石能画出粉笔一样的白道道,安排人去采买时,她才知道在古代滑石居然还是一味药材……
从古至今和治病扯上关系的物件,就没有便宜的。所以除了阿萍和她的心腹慕容兄弟、淑娘之外用着低配般黑板粉笔,学校内还是用烧黑的木条在木板上写写画画。
阿萍擦干净了黑板,轻声敲敲板子,对众人,说:“安静!今天是你们第一次上课,我将要带你们进入神奇的植物学。作为你们的老师,我主要研究水稻种子,你们被我带入门后可以研究水稻,也可以研究麦子、豆子,只要能增产,你们就能给新种子命名!”
照常给人画了个大饼,她又道:“植物学广大且神秘,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认识世界上所有的植物,也可能一辈子也研究不完一种植物。我希望你们静下心来,为能让天下百姓不再挨饿的伟大目标而奋斗终身!”
她这话说出来,让整个实验室内的士人们既紧张又激动。
阿萍背后的墙上放置着一个个竹罐子,上面贴着纸条,他们瞧着纸条上写着禾城一号、禾城二号……禾城四十三号。
以禾城命名的稻种,他们作为禾城人自然是熟悉,但是谁也没想到在增产的禾城种子下还有这么多的失败品。
或是说就连城主这个仙人都能造出失败的种子,那么他们呢?
实验室在阿萍讲话完,静了很久。直到不知是谁咽口水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所有人在墙上的‘事实’和阿萍的言语中,心内对于她说的他们未知的植物学,生出敬畏之心。
阿萍见开场镇住了学生们,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她拿起滑石条,在身侧的黑板上,写了一行字。
顾婉瞧着那行字和身边的人一齐念出了声:
“水稻花中的夫妻们?”
这是什么意思?
水稻里住着小人吗?
士人们惊奇着瞪大眼睛等着阿萍讲课。
阿萍不着急,她抬手在黑板上画出了水稻的构造,才抬眼看向底下坐着的学生们:
“今日的第一课,我将要带领你们认识水稻,我们先来看这稻花。要知道植物也有男女,就像我们人一样,男女结婚后,情投意合就会生下孩子。我们现在就来认识一株水稻的婚姻生活,水稻花里的夫妻。……”
阿萍尽可能用朴实的语言为学生们授课。
今天这第一课,她讲的是一株普通水稻如何生育。
阿萍讲课前就做好心理准备,用以应付有人骂她授课内容‘有辱斯文’或者是淫秽。谁成想学生们一个个听得都很认真,问起问题来更是直白。
有的人听得脸红却耳朵竖直,有的人更是直接问阿萍水稻里的夫妻怎么搞,他们为什么搞几次就能生出那么多孩子,人也可以这样吗,还有的人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听得全神贯注。
这出乎意料的授课过程,让阿萍心中好笑,笑自己紧张过度。
礼都是用于上层的,底层百姓更多是讲究实用。更别提今天她的讲课,对于古人们来说既猎奇又有趣。
一个时辰的一堂课讲完了,阿萍嗓子也讲哑了。
带着学生们休息了一盏茶的时间,她便又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去往城外她的试验田。
学农还是要纸上地里并行,才好。
想着自己有块地里种的禾城二十二号发育得快,这会儿就挂上了稻花,阿萍就打算让学生们眼睛为实,带他们去地里看看实物。
到了试验田,阿萍眼神温柔地瞧着学生们传看着几株水稻,心想她还是心软些,等他们适应个七八天,再代领他们去了解肥料的事情。
第94章
虽然给农学敷了个植物学的高大上名字,但说实话研究植物挺无聊的,特别是粮食类植物。
广大的植物学内纲目众多,驯化和未驯化的同科同种的植物就五花八门,研究起来很累但也很有趣。
而农学内研究的植物,大都是被人类驯化了千年的物种。
知道良莠不齐这个词吗?
莠,指代的就是类似狗尾巴草的植物,而小米的前身就是狗尾巴草,它被驯化了千年变成了我们眼中的小米。
而水稻、小麦、大豆这些人们主要食用的粮食都是如此。
已经被人类强行养育千百年的它们,早已彼此变得极其相似。
这就导致同种不同类型的粮食种类,研究起来过程极其的枯燥。阿萍才带领学生们学了一个月,她就已经发现大部分人的热情消退。
学生们从最初的好奇兴奋转变为了平淡无聊,特别是除了下田,阿萍还带着他们去实操肥料的生产过程。
一个漫长且不能立即见效快的学科就是如此地折磨人。
阿萍能学会通过发疯来宣泄压力,而她的学生们不会。
这就导致农科的新生在一个月后,从最初的二十多个人减少至十一个人。
是的,阿萍建立的官员体系有个适应期,总共三个月,如果不适应自己考入的科目,可以允许官员转科。
这个设置可能会让后续出现钻空子的人,但对于目前刚起步的禾城来说,这个设定刚刚好。
其实把阿萍设立的四科以古时角度来看,依旧是文武取有道,农科虽是要下地干活,但它本身就兼顾了户部的职责。
这样算下来四科里工科才是真正的创新,因为它录取的人多是真正干活的匠人。
泥瓦匠、木工师傅、这两者贱籍之属通过考试在禾城摇身一变也成了大人。
农科的新人阿萍在带,工科的人她也在盯。
是的,她以为农科会在禾城引动波澜,却未想到在工科的掩盖下,农人当了大人这事,变得让人可以接受起来。
工比农贱,是百姓们脑中的常识,一代代的记忆下去,这样的道理早已固化在他们脑中。
不仅读书人们不接受,百姓们也觉得工匠做官的事情不可思议。
可这又有什么呢?
阿萍清楚自己没做错,做出的正确选择,她就不会低头!
绝对强势的命令,毫不留情地抓捕诋毁工科士人的行为,让禾城的百姓们第一次认识到城主的性别是男是女,其实都一样。
他们做下决定后,都是说一不二的。
现在才几年,饭都没吃饱,只是不饿而已,人心就开始浮躁?阿萍可不惯着他们。该打,打!该关,关!罚钱,没收土地,几个连招下来,他们就接受了匠人做官的事实。
现代技术优秀是没错,但古代技术也和精湛呀!
在没有水泥的时代,工匠们也能和出和水泥差不多坚硬的泥巴,就是造价很贵要用到糯米等物件。
可阿萍她也不会造水泥呀!她听说水泥生成的温度,要稳定的上千度灼烧。
这条件,在古代没有仙术的时代她也做不到。
地理上有个位置叫做火焰山没错,但是来回的运输费用,禾城也供不起,所以阿萍觉得现阶段还是老老实实搞古人的智慧结晶好啦。
用来整墓土的泥巴,和和用来修城墙和修屋子也不错嘛。
实用万岁,管什么晦气不晦气。
下午,阿萍坐在囤积肥料的院子里翻书,心里这么想着。
她手中拿着的书正是她安排人在工科士人身边记录下的实用技术说明书。
要说古时工匠扫蔽自珍?这在阿萍心里不是问题。不过是好处给得不够多,只要钱到位,多数知识和秘方都是能买来的。
阿萍正翻着工科说明书看呢,突然听见不远处学生喊她的声音:“老师,您快来看,这缸肥料是不能用了吗?”
连忙起身,把书收入袖子,阿萍急匆匆走过去:“怎么了?”
一本书被她衣袖一扫就收起的招数,正是袖里乾坤。大概是因为要保存的东西越来越多,阿萍身上那个百宝囊内空间越发不够用,莫名在一次次忙碌中,她就突然会了袖里乾坤。
阿萍想这大概就是心里的渴望和悟性相通了。
这次她没有像学习架云一般刨根问底地钻研,而是努力忽略细节,让自己相信玄幻。
写不了答题过程,但写对了答案也有分的,将就将就啦。
农是一门很有‘味道’的学科。之前坐在院中翻书,空气中就飘散着臭气。等阿萍走进了屋子里,哪怕这宽敞的屋子通风极好,她也被肥料自身飘荡出的臭气,熏得脑子一蒙。
她走进了屋,顾婉第一个迎了过去。
在这一群禾城首批农科士人中,顾婉在一个月内通过自己的努力与胆大心细成了群体里的领头羊。
隐隐地,她变成了这群喊着城主师父的人里的大师姐,凡是求问求解的事情都是她牵头,第一个上。
顾婉穿着一身方便干活的麻衣短打,一头长发变成长辫用木钗盘上,通身气质干练极了。
她见阿萍进屋了立刻把她引到一个大缸前:“就是这缸叶肥。”
阿萍站在缸前用比胳膊还长的大木勺,往里搅动,瞧着里面的情形。她都不用捏起来细看,扭头对顾婉,说:“这发酵过度了,都粘粘成泥了,还成浆装,是不能用了。下课后你们把这缸肥料倒去远处的废料坑里,等着发酵时间长了冬天拿去肥地吧。”
顾婉点头,同时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本子,本子上系着一条细绳,上面系着块细长墨块。
她舔了舔墨块尖锐的那头,等听见阿萍口中说出的话,她手上就动作起来。
只听阿萍说:“这缸肥是谁负责的?一看就是偷懒了,翻动次数少,上面还成,底下和中间都沤烂了!”
“扣分,如果超过三次不用心就留级,后面领官时就没你的了。”
顾婉边在本子上记,边下巴朝侧面轻点,说:“金好,老师说你呢,你这是第二次了。”
顾婉身后的人群里走出一个年岁不大的男生,瞧着刚到及冠之龄。
金好涨红着脸走出来,连连道歉:“不敢了,我再不敢了,我也翻了的就是每天少翻了几次。”
这话,阿萍听得不舒服,她当即对金好瞪了过去:“错了就是错了,狡辩什么?!我看你是每天进来晃晃,拿木勺随便搅搅就走人,只为完成签到!”
金好偷奸耍滑的行为被阿萍点破,脸上的颜色更红了。
阿萍见他还算知道羞耻,缓和了说话语气:“我们农科是最贴近百姓的一科,以后不仅要管理户籍还要总领城中农事。若是在领官之前就偷懒,对农事生疏,以后怎么领导农人种田理事。地里欠收了那时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几十上百的百姓们挨饿。”
“你现在脸红证明你知道自己做错了晓得羞耻,现在小事我能原谅你,以后地里庄稼死了,你全身都烧得通红,百姓们都不会原谅你。”
“弟子受教。”金好这次是真心认错了,因为城主十几个学生里,好像就他管理的那缸叶肥出了问题……
这个事实让他心内羞耻,又念及城主设立下的签到加考试的合格标准,他越发害怕同级里到最后就他一人不及格了。
金好有些哀怨地左右望着同级的农科生们,包括领头顾婉,他有些埋怨他们的冷漠,为什么也不提醒自己。
他也不想想,农科每天的学习有多累。日常要下两次地,上两节课,期间还要负责个人的沤肥管理,等到下学前还要面临城主挨个抽查以前学过的内容。
这样繁忙的学习生活,他们各人顾各人都来不及,又哪来的精力去拉拔别人?再说了这几个月的表现,关系到后期的授官,再是同级的情分,谁又会想扶持自己的竞争对手?
所以金好暂时偷懒换来的恶果,现在也只有他自己独自平常了。
插看了一个人,那不如全查了,反正自己手下的学生们就只有那么几个人。
阿萍看完金好的缸,又把所有人的缸查看一遍,各自评价了一番。
算算时间也到了今天该下课的时候,阿萍拍拍手,吸引学生们的注意时也让他们清醒一下:
“大家还记得我之前课上说过的内容吗?夏秋两季温度高,温度变化也大,肥料的发酵速度快,细菌繁殖速度也快大家不能偷懒,要时时关注。”
“谁还记得细菌这个词指的是什么吗?”阿萍又问。
她自从带了学生,身上也染上了些师味。做老师的,谁能拒绝提问,在自己面前挤挤挨挨,像是恐惧的小鹌鹑般的学生们?
顾婉抢答道:“细菌是世上最小的微生物群体之一。它们有好有坏,人生病有时候是因为它,我们吃的酸菜泡菜也是因为有它帮忙,才能吃的。”
阿萍满意地点点头,夸道:“很好,看出阿婉你的知识学得很扎实。下面谁又能告诉我什么是微生物呢?”
“我!我会!”金好抢答道。
他干活方面是偷懒了些,但是知识方面的学习他从未偷懒,他说:“微生物是个大概念,细菌被囊括在里面,他们都很小,比芝麻还要小,是肉眼不可见的小东西们。”
金好说完这话后,看见阿萍满意地对他微笑后,又问:“老师,那什么显微镜好久能造出来?还有那神奇地能杀死大量细菌的酒精呢?”
阿萍:“显微镜的产出,要看你们工科的同级们努力了,你们可以互相多交流,大家都是同批的考生。酒精要等着韩大夫研究出来了,我抽不开身就给他提了一嘴他正在研究呢。”
阿萍说完话学生们就三言两语讨论了起来:
“酒精啊,我还真想看看酒里的妖精长什么样!”
“你傻啊,酒精指的是酒中精华,而不是酒妖精,你是不是上课时走神了?”
“看来我要去工科那边催催显微镜了,我记得我们科大半人都是转去工科吧?”
“老陈老徐老王这些人过去了,今天下课后我和你一起过去催。”
阿萍瞧着眼前这热烈的氛围,要不是周遭环境太差,真的很像在大学里一样。
她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怀念自己回不去的学生时代。
等学生们讨论了一会儿,阿萍才说出今天最后要布置给他们的任务:“我看菜肥发酵好了几缸,你们晚上去通知城里的百姓上门领取,你们按照每家每户几亩地的量发放。要注意在院子外面领取,而且注意现场不要有明火。”
这意思就是又要去支取夜明珠了吧。顾婉点点头表示自己收到了,然后接着等阿萍下一步指示。
该说不说身边有个能干的人就是方便。阿萍用着欣赏的目光看向顾婉,说:“这就是今天最后一件事了,你们做完了就各自回家休息,明天要进行一次随堂考试,希望你们都能及格。”
“又要考?”学生里有人颤抖的发问,最后得来了阿萍一个肯定的点头后,面露绝望。
无他,只是农科的考试太过频繁,每每都让他们觉得快乐又痛苦。
快乐是因为考得好了前三名发钱发米发肉,痛苦是因为考试范围,城主从来不给他们划重点,主打一个学的都是重点。
阿萍她给每一科设定下的适应期最后的合格标准是十分之四的实操成绩,十分之四的书面成绩,最后剩下的两成是老师打分评价。
主打一个老师学生,两个角色谁也不要想休息。
阿萍看着学生们愁眉苦脸的模样笑了一会儿,就挥手让她们散了下课。
留下顾婉,带她回城主府库房找家里的阿妈,去库房支取器物。
夜明珠这种东西在阿萍眼中并不稀罕,她也严肃制止人用它装点房屋。
她现在脑中储存的化学知识不多,但也知道会发光的石头指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八成是什么放射性物质。
再加上她不想试试修行者肉体的抗辐射性,所以夜明珠这种东西都被她让人放置在偏僻的库房呐。
这样大概是有辐气的东西,阿萍预备着准备以后遇见恶心货色时,再来个禾城祝辐您,把它们送出去。
然后在把这些夜明珠送出去前,阿萍就找到了它的作用,用于照明沤肥的几个院子。
大家都知道无论叶肥、还是粪肥发酵时都会产生有害气体,要避开明火。
在夜里能发光的夜明珠就有了作用。
当然阿萍也考虑到了保护学生们的健康,不会让她们长时间且徒手接触夜明珠。
也不知道禾城在叫做鹿关城之前,这里的主事人家里多有钱?被马匪们搜刮了几遍,慕容兄弟扫尾时还能找出这许多东西。
库房里有几个牛羊角撑大的角质灯笼罩,把夜明珠装进去后,既能简单隔离,也不影响夜明珠照明作用。
城主府内的事物都被阿萍的母亲古兰负责,也是阿萍为了自己繁忙时母亲不会寂寞,撒给她的权利。
阿萍带着顾婉,两人在城主府里见到了古兰,去到库房取出羊角灯和夜明珠,顾婉去忙着发放菜肥的事情了,阿萍也没到休息的时候。阿萍简单地去浴房淋浴梳洗换了一套衣服,她马不停蹄去去了城西养牲口的牲口棚。
一个月,够阿萍把基础的水稻知识和植物入门给农科学生们可怕完了,她临近晚饭的时间便会去牲口棚给朱大河与他带的学生们补课。
城中的战马、牛羊、鸡鸭都是宝贵财产不容损失。
阿萍自己大学专业不是动物病理学的,但是她们养动物的学生,一不小心养病养死的牲畜,大都会被病理性的老师学生们征用。有时候不仅自己死掉的论文被隔壁系的老师同学们拖走,学生自己还来不及伤心,有时候就要被老师拖出来‘鞭尸’。
那边老师带着学生们剖‘论文’,你的老师还会拉着论文主人站在一边围观。
你嗷嗷哭的同时,还要被两个老师对着你嘎掉的论文指指点点,这经历简直酸爽无比。
阿萍前世虽然没有经历过这样惨痛的‘鞭尸’,但她喜欢凑热闹。因为大学生活太过无聊,她经常有听到这样的机会,就厚着脸皮呲着大牙去凑热闹。
所以对于牲畜病害,她不懂,但是却能那方面都哇啦两句。
唯一让她感觉可惜的是西游世界里还没有引进外国白皮猪,她对猪病可熟悉了。
毕竟大学里最常躺板板的动物就是猪猪啦,它从死状到心肝脾肺肾出现的问题都会被动物病理性的老师详细讲解。
作为一个有空就在学校里找乐子的阿萍,她可太了解猪病了。
而现今百姓们养的猪都是本体黑猪,长得慢肉却比白猪香,经济效益极低。
阿萍心里一直念着白猪,就等到啥时候她可以从禾城脱身了,就架云跨海找找外国白皮猪回来,也甭管它香不香,长得快长得肥能让百姓们粘上荤腥才是正理。
没有飞机的时代,阿萍想她也可以架云搞人力空运嘛。
每每走到了牲口棚,阿萍望着远处的大众猪棚,可惜地叹了口气,便进了近处的牲口棚。
今天很巧,阿萍正巧遇见军科的师生们。慕容伏罗正领着学生们上完骑马课,回来还马,领着人群牵马入马厩。
阿萍到了时正好看见慕容伏罗在把学生们分批安排任务,一帮人去关马喂马,一帮人去铲屎搬草料,主打一个各科有各科的脏活累活。
慕容伏罗看见阿萍,快步就上来和她打招呼,商量着能不能把障碍训练的地点扩大。
这个要求当然是可以的,阿萍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让他晚间在城主府书房里开会时,再与大家细说。
期间再鼓励了军科的学生们几句,阿萍就忙着去找朱大河去了。
因为她忙着要去看人工孵化鸡鸭蛋的进程。
阿萍大概知道现代人工孵化需要什么工具和要经历几个步骤,那换到西游风的古代,那也能搞几个低配版本。
牛羊皮料制成的水囊、棉被、稻草注意保温要求恒温,注意给蛋翻面,在没有现代科技的加成下,人工孵化的过程格外繁琐。
但,阿萍想着能成!
她以前听人说过两嘴,这样的土办法是能成功的。
阿萍活在人定胜天的时代,靠自己不问鬼神妖仙已然成了她的习惯。
阿萍挥别慕容伏罗找到了朱大河,解决了他口中的疑问,便和他一起来到放置鸡鸭蛋的人工孵化屋。
这处被阿萍让朱大河安排了三班倒的工作制度,以比对待孩子还要细想的态度呵护着鸡鸭蛋们。
朱大河接了阿萍这个任务,初时还觉得她异想天开,但一日日过去,能对着天光、烛光看出蛋里那什么胚胎后,他便对她心悦诚服。
心想这一定是仙法,觉着阿萍就是来救苦救难的真仙!
对此,阿萍不做评价,谁又能说科学不是专属于凡人的仙法,凡人的道呢。
二人来到孵化屋,朱大河屏住呼吸,小心地从被子里拿出一枚鸡蛋给阿萍:“城主大人您看,今天这第二窝蛋里的胚胎也出现了,能看见黑眼珠了呢!”
阿萍接过蛋,同意小心地查看了几下,便把鸡蛋还给朱大河,说:“那感情好,等禾城的鸡鸭蛋越来越多,那么就可以开禾城养鸡场、养鸭场。等再多一点,便能发放给每家百姓几只,到时候每日捡几个蛋,各家各户桌上也能多些荤菜。”
朱大河飞速接过蛋,又把它放回被羊皮水袋烘得温暖的被子里,感激地回话:“城主心善,我替大家谢谢您!”
阿萍受了他的谢,又道:“禾城的官都为百姓服务,都是应该的。”
为百姓服务,是应该的。
这话,朱大河每听一次,心内都在颤抖。
因为他知道城主从不说场面话,她是真的带人在帮扶百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履行着这句话。
多少官老爷嘴上说着爱民如子,却干着官商勾结草菅人命的事情,也只有她会真的念着他们这些贫贱之人。
朱大河连连点头,声音颤抖:“为百姓服务,对的都是为百姓服务。”
阿萍看着朱大河的背影,想他也是个能干的,人也老实,就鼓励他,道:“等这批鸡苗鸭苗八成以上都被孵出来了,我便授予你一个官职。”
朱听了这话又惊又喜:“这哪里要得?我认识的字少,又是个养牲口的,不行不行。”
阿萍又说:“这有什么,你尽心尽力地为我做事,该有个官职,吃官饭了。罚赏有度,你切莫再推辞!”
说不想做官那是假的,但有些害怕当官也是真的。朱大河心绪起伏,高低流转,良久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小人会继续尽心尽力地干活,感谢城主给我机会。我还以为我朱家要想做官,还得等我家小子女儿长大了去考呢……”
说到此,他声音哽咽了起来。阿萍上前安慰拍着他的肩膀,说:“行行出人才,只要干得好,我都会提拔。朱大河你干得很好,城里的牲**给你,我很放心。”
连连的夸赞稳住了朱大河的心,有了阿萍这个城主的承诺,他干起活来便越发用心了。就像他家儿女在学堂上的课,回来后说给他听的那什么明主不会辜负有功之臣,他就要做禾城的功臣,让禾城百姓们桌上都能有肉吃!
阿萍在牲口棚溜达了一圈,却也没想到自己习惯画大饼的行为,让朱大河这个小人物心中生出伟大的愿望。
她此刻瞧了人工孵化房里的情景,便去巡视了城中马匹牛羊。
做完了这些工作,阿萍便回了城主府,在灶台处母亲古兰的关怀下吃了晚餐。
吃完了饭又去书房开完了会,便到了阿萍家私人的亲子时间,阿萍和古兰领着禾蓁边在花园散步,边关心禾蓁的学习生活。
自从那次事件以后,阿萍每天都会强制着为与孩子相处腾出时间相处,用着水磨功夫一点一滴地教养女儿。
等三辈人散完了步,阿萍把阿妈和女儿送回了房间睡觉,她便回到了书房,推开窗在月光的照耀下出着第二天农科小考要用的考题。
这就是禾城第一次科举结束后,阿萍所过的每一天,平凡且忙碌的一天。
第95章
而禾城老百姓的一天,也有各自的忙碌。处在发展期的禾城,从上到下每个阶层都在积极地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
禾城居民多是农人,农人的一年四季除了冬日,其他时候都是不得闲的。
因为田地里需要按照不同时候,播种下不同的农作物。光种还不行,他们还要注意养地,避免地力被消耗过度,几季过后地废。
肥料对于农人来说是一件大事,而在禾城这件大事对于他们来说就不再是困于小家范围内的事情,城主府每年都会下发肥料。
除了发酵期长的粪肥、叶肥,他们最长领的便是菜肥。
最初菜肥的名字不叫菜肥,而叫花肥,但禾城少有人有闲情养花,这花肥多用在了田地里,久而久之便被百姓们叫做了菜肥。
菜肥发酵期短,一般五天到十四天左右就可以使用了。
它的肥力自然不如叶肥、粪肥强,但聊胜于无,因为发酵期快而成为了禾城百姓的常用肥料。
今日傍晚,禾城内又收到了放肥的消息。百姓们晚饭都来不及吃,就按照各家田地数应得的肥料数量,拿上木桶、木盆,奔去了肥料院子外面。
不多时,肥料院子外面就排起了长队。
晚风温柔,吹拂在人面上感觉仿佛被轻纱拂面的舒服。排队的百姓们舒服地眯起眼,而空气中夹杂的臭味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因为这臭味预兆着丰收,只要肥施得好,地力能减少消耗,庄稼还能增产。
脑内想象着丰收的喜庆景色,鼻子闻见的臭气,便也能从中品出些滋味。更别提为他们分肥的人,还是自家孩子。
排队的百姓中有一金姓老者,因为他家的二儿子混在发放肥料的小吏中,他腰板也挺得比常人要直。
金姓老者姓金名五,是家中行五之人,是禾城的本地居民。
他的小家运气好,一家人挖的地窖入口隐蔽就在茅厕下猪圈角落。一家人除了大儿子和大儿媳运气不好死在了马匪之乱中,自己、老妻、二儿子三个侥幸逃过一劫,活到了今日。
金家其实还有一个远嫁的女儿,最初两老还盼望着女儿和女婿会来接济他们。可惜等到了今日,别说人影,就是女儿的口信也没收到一个。心灰意冷下,金五就继续带着妻儿住在了改名了的鹿关城。
新城主虽然是个女的,但这些年看着行事作风良善无比,等城主府放下要往民间取士的消息时,金五就推了二儿子金好去参加。
果然他坐下的决定没错,金好上了榜,他家也在禾城有了依靠。
金五知晓百姓家里出个官不容易,而且他家要想改换门庭,还得等儿子站稳脚跟取了媳妇,生的娃娃也做了官,他们金家才能说些自己是官宦人家的话。所以他自己和老妻在儿子做官后,反而更加谦虚谨慎地生活下去。
像今日收到了下放肥料的消息,他家也不争不抢。等吃完了饭喝两口水在院子里走了两圈,金五才提着空水桶,慢悠悠溜达着去排队。
反正城主府做事讲究公平,不会少他家两勺肥料,金五想等排队到他,拿了肥料,二儿子正好能帮他提回家,爷俩路上也好说说话。
金五在家里盯着儿子金好读书学习时,看儿子学习的内容虽然奇特,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便心生了向学之心。
他觉得他能学懂,那是不是下次科考他也能去考?要是自己能考上了,他也就不必眼巴巴地望子成龙了,他自己就能上。
金五望着队伍尽头,农科士人手中提着的灯笼心里艳羡。
瞧瞧那玉般的灯笼罩子,他听儿子说灯笼里面照明的不是蜡烛,是夜明珠!
是夜里会发光的宝贝!
他这辈子还是听儿子金好说了,才知道世上有这样的宝贝。
他羡慕也嫉妒儿子有摸宝贝的机会。
望着夜明珠灯笼散发的柔和光晕,金五有些痴了,直到有人和他打招呼,他才回过神,和人客气的闲聊。
排队领肥料的队伍,随着前头发肥料的速度快,它也就缩短的快。才站了几盏茶的时间,就到了金五排的这条队伍中的他领肥料。
金五看见他排的这条队伍,是由顾姓的姑娘发放肥料,脸上就起了套近乎的心。
他在家经常听儿子说这个顾婉,学习好还努力,是被城主看好的人物。他得问问她,她学习上有什么诀窍,还有他儿子在上课时表现得怎么样。
心下做好决定,到了金五,他把空桶递了过去,笑着和顾婉打招呼:“婉姑娘好,我儿子没给你添麻烦吧?”
顾婉正翻页,用细长墨条写着肥料领取记录,耳中听到熟悉的呼唤,抬头就看见了金五。
这个人是金好的父亲,顾婉有印象,抬头对他笑了笑:“金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