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涂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第86章

诚郎对慕容涂说出的真心话,堵住了他后续的‘说教’。

自从萍姨胆敢凭借一人拖着他们几个不顶用的孩子,和慕容氏争夺禾城、哦,不,称呼它的旧名鹿关城成功,诚郎就知道他们的生活改变了。

萍姨人很好,善良温柔慈和,任何美好的词语,都能用在她身上。她身上燃烧着理想的火焰,这火焰灼热的温度熔化了她对俗事的欲望。

诚郎还记得他们这群低贱的人,第一次遇见萍姨时的场景。

她是那么的高贵,也是那么的美丽。在他们灰扑扑的世界,她像是一轮耀目的红日,既威严又温暖。

她灼烧焚毁了恶人,却愿意伸手去救助他们这些被当做恶人根苗的孩子。

母亲带走了姐姐妹妹,因为她们是,相同的,丢下了他们,这些父辈罪恶结出来的种子。

要不是她的善良,诚郎想他们兄弟为了活着依旧会走上偷鸡摸狗杀人放火的生活。

他们低贱,没错,但再低贱的人也想活。

哪怕是作为厕鼠一样生活。

可是就在他们都在彷徨时,萍姨收留了他们。枭奴一直教导他们要记恩,诚郎也一直贯彻着大哥的教导。

也是因为他们的记恩,枭奴现在成了禾城里颇有名声的小将,而他成为一个地位重要的商人,而慧郎在他们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在学堂里读书。

眼下他为禾城带来了很多‘累赘’,一年的时光未见,诚郎也不知道萍姨变了没有。

对人的价值,她是否会冰冷的审视?

面对慕容涂这个叔叔,诚郎可以说些‘大话’,但在之后等待的时间里他的心和此刻与他们同坐在大堂内的难民首领顾昱一样忐忑。

不安地等待着未知的审判者的到来。

上了两壶热茶,茶水的温度从热到冷,他们终于等来了城主。

比起诚郎,流民顾昱的反应更加剧烈。

他几乎是在看见院中人影出现时,他便立刻上半身上前倾,手抓紧扶手,一副欲要从椅子上提前站起来的模样。

顾昱看见走在最前方引路的女人。她长相不错,但因为脸上的伤疤显得暗淡,本应让人害怕的狰狞面孔,却被她眉眼间流露的坚毅压下。

而在她身后缓步前进的华服女子,却让顾昱看了一眼后垂眸不敢再看。

他看见了她如雪般白皙的皮肤上,乌发、碧眸、红唇,三样最浓最艳最动人的色彩在其上交汇,美得动人心弦。

头戴嵌宝石朱砂玉珠木冠,插葫芦双蝠簪,锤流苏金花钗,立白玉蟠桃纹玉梳,耳垂明月珰。

脖带金项圈,腰坠禁步璎珞香包华宝无数,碧色流光锦缎外罩金色纱衣,挂无色绕白锦披帛,脚踩云锦嵌玉履。

一位光华流转明丽动人的女子,出现在了大堂内等待的三人面前,也走进了他们的心间。

顾昱觉得他仿佛是看见了壁画上的九天仙女,让人不敢多看,怕冒犯了天人。

不说外人,禾城自己人慕容涂和诚郎都差点认不出眼前缓缓朝他们而来的华服丽人,是他们的主公(萍衣)。

该说,人还得靠衣装。所有人都知道阿萍漂亮,却只有在今天才发现她是如此地光彩照人。

诚郎单纯地只是觉得萍姨这位长辈容颜才学都分外出彩,而慕容涂却是望着阿萍愣了许久。

他觉得主公仿若变成了凡间一座会动的女神像。

是,不该再看了。慕容涂视线在身边两人身上流转,最后他也颔首垂眸,不再去看逐渐朝他们逼近的女人。

这三个男人心思各异,都没察觉到向他们走来的淑娘与阿萍的小动作。

她们其实一直在边走边‘聊’。

淑娘现在要不是为了维护阿萍的主公形象,她很是想转身去给阿萍一胳膊肘:“主公,你的动作不要这么僵硬,你脸上的笑容都僵得假住了。”

听着身边人的低语,阿萍也细声细气地回道:“我倒是想大方,可是你看我身上挂满的都是钱,我哪敢乱动。”

淑娘,无奈地斜了她一眼:“那我们走快点,到了座位上坐着!”

阿萍急道:“你以为我不想吗?这裙子拖地了,我要是走快了,怕是这一次了了,就将这布料给挂烂了。”

她还是识点人间烟火的好吗?

这样丝滑轻薄的料子又不经洗,怕是搓两回这衣服就旧了。

谁挑的款式,居然是曳地裙啊!!!

男人们礼貌着低头,他们就没看到淑娘与阿萍在嘴上的极限拉扯。

淑娘认为他们禾城再穷,也供得起自家主公的几套衣服。作为城主阿萍有几件华服换着穿怎么了?这算什么奢靡?

年华正好的小姑娘成天灰扑扑,多难看?

阿萍朴素很好,但太过节约看着也让人着实心疼。

而阿萍呢,她上辈子到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惊喜地装扮自己。

前世,她不可能穿着高跟鞋和晚礼服拌饲料铲牛屎。而且对于普通人来说晚礼服和高跟鞋等衣服鞋饰,他们日常生活用不到。

今生,在家里时服饰是胡服,到了妖怪洞府倒是穿上绸缎了,阿萍却没有心思装扮自己,因为在她眼中当时作为一件‘礼物’的她来说,主动装扮自己是一件既愚蠢又可悲的事情。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她离开洞府时,都没有带然后华裳宝钗,只带了些实用的东西走人。

现在一步一挪,慢吞吞行走的阿萍,她的意识上是接受不了自己作为一个‘贵人’行动。

好不容易她慢吞吞小心翼翼地挪进了大堂又坐下,听着诚郎的汇报和名叫顾昱的难民头领回话。

阿萍听了两人的回话,弄清楚了现状。

这批难民主要由顾家村和赵家村两村二百来个村民组成的逃难队伍。

他们原先是住在北边的人家,同他们一道的逃难队伍,只有他们被诚郎说动了,跟着诚郎跋山涉水来了禾城。

二百多人的吃喝,这一路下来,这趟诚郎赚到的银钱和带回来沿路贩卖的货物都填了进去。

估计这孩子还可能赔了不少,不然他不会低着头和她说话。诚郎这孩子和枭奴,他们小哥俩跟着阿萍养成了习惯,和人说话时,都喜欢仰着头。

阿萍抬手欲要去拍这孩子的头顶,却发现他们两人坐得很远。

长大了呀,她在心里重复。

阿萍止住自己的动作,外人看来她只是手臂带着繁复的衣袖,在桌上略微滑动了那么一小下。

诚郎小时候被阿萍带着在山林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日,阿萍的言行举止他极为熟悉。

瞧见她眉目间流动的情绪,他就知道这件事他没做错,他是被萍姨认可了这次他独立坐下的举动。

一个不带责备的眼神,就让诚郎心中重新升起勇气。

他起身对着阿萍行了一个大礼,说:“这是小的路上带来的自北方而来逃难的人,瞧着他们品性好。哪怕看着他们是拖家带口,携着些老幼,我想他们在禾城也是能开荒种地,明后年能给城主交税的。”

诚郎的称呼卑微陌生,阿萍听着不舒服,却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些人是他带来禾城,天然对着他就有一股依赖性,若是他再表现得与禾城之主亲密,也怕那些人觉着自己有了依仗,欺负禾城本地百姓。

这二百多口人,可是现在禾城人口的两倍,还有余。

阿萍动动嘴唇想要说话,却注意到慕容涂的眼神示意。

于是她转而低头饮茶去了,等着属下们打配合。

“呵,这就是你带着这二百多累赘前来禾城的原因?禾城缺人,缺的是干活的青壮,而不是需要我们抚养长大的幼童与需要调理养护的老者!”

来了,这毫不客气,若刀锋划面的话。

这样一来,他们两个是打算把好人的活计交给自己来做了。

阿萍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查的一动,她抬头分别望了慕容涂、诚郎一眼,脸上做出思索的表情。

顾昱却不知道他们在做戏,一路的逃难而来的压力,几乎压弯了这个年轻人的脊梁。

他面色惶恐地在众人面前跪下:“求求城主收留我们,我们吃得少能干活,只要每日给我们一碗稀粥,今年开完地无论豆子还是红薯,我们都能给您交上税。顾家村和赵家村里女人会纺织,老人们也能干些编织、木匠的活!”

这时,他也顾不上冒犯不冒犯了,颤抖着抬起头去看那位坐在主位上锦衣华裳的女子:“小人给您磕头了!”

他头磕得用力,只一下就被阿萍起身按住了肩膀:“别!”

她演不下去了,阿萍受不了在穷人面前干端架子的事:“我留下你们可以,给你们和本地人相同的待遇也可以。但你们这群人中不能有任何作奸犯科之辈、偷鸡摸狗之徒,禾城法律严苛抓住了,定是要狠罚的,你可懂?”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顾昱感激地点头。

他们这帮人若不是为了诚郎口中的分田分房子,他们也不可能千里迢迢跟着他来禾城。

这一路上再有家底的人家,都几乎耗尽了家财,现在离开禾城,他们又能往哪里去呢?

商人惯是花言巧语之人,若不是走投无路,他们又哪里会抱着微小的希望来投奔禾城。

现在看禾城女城主和男管事的大人,他们两个人的态度。顾昱再不懂,也是知道他们这帮人被诚郎这个奸商户拖来当做试探上位者态度的货品了。

可恨啊!还取名诚字,顾昱这会儿是觉得诚郎的名字讽刺极了。

幸好禾城女城主心善好说话,他的头磕对了人。

顾昱连连对座上的禾城女城主保证:“我们都是老实的庄户人家,怎么敢干坏事,您说的话我会带给乡亲们听,我保证我们绝不会在禾城作乱!”

“人还算聪明,盼着你们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慕容涂明白阿萍心软,做不来冷脸的事,那就让他来。

她只管菩萨心肠,怒目金刚就交给他们来做。

为了自己跟随的主公,他们下属就该为主公解忧。

慕容涂想,他觉不会让任何人害到禾城的利益,损到主公的形象。

诚郎年轻,手段稚嫩,就这样的人还想周全大事,枭奴看错人了,他并不能和兄弟联合,在禾城形成一股势力。

阿萍瞧着眼前被淑娘扶起来后,局促不安站在这里的顾昱,她想对他们的敲打足够多了,便说:“你们跟着这位女子下去,她会安置你们,等在禾城休息了几日,正式在禾城安家落户,那时禾城就会分给你们田地。”

淑娘行礼,领了任务:“是。”

顾昱给在场的人们各自弯腰抬手行礼,就迫不及待跟着淑娘离开了。

等着淑娘带着人消失在阿萍的眼前,她的肩膀就耷拉了下来,不再维持正襟危坐的模样。

阿萍对慕容涂开玩笑,说:“你看你挺不错的一个人,却总是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吓唬人。曾经吓唬过我,现在又吓唬别人,你是不想要名声了?”

慕容涂不在意地轻笑:“主公取笑我了。主公心善,有些话不好说不好做,当然就要由属下代劳。只要您以后不会把我推出来顶罪就好。”

行,又被这人拿话刺了,阿萍摇摇头看向诚郎:“好孩子,你一路来辛苦了,这次给禾城带来了那么人口,萍姨给你记上一功。现在和我们说说你在外面的见闻吧,早说完你也好早点休息。”

诚郎道了一句不敢,他得了从小在他们兄弟心中位置和母亲一样的萍姨的夸奖,他心里就觉得很满足了。

所有路上的风霜雨雪,生意上遇到的明枪暗箭,都融化于她的几句关怀中。

诚郎笑了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阿萍,详细地把他一路的见闻与留心收藏的情报,对他们细细说来。

这边忙着开会,那边领了安置难民活计的淑娘带着顾昱回到了,这帮人暂时休息的空地。

她和他两个人,正好装上古兰给难民们发放粥水的现场。

粥里不敢放豆子与肉,就怕这些饿狠了的人吃了胀肚,一不小心就送了性命。

眼前的空地上,一边是古兰带着人正把锅里大米与小米熬出的养人的粥水分发给难民,一边是韩大夫带着孙女杜仲并着几个学徒,他们在给生病的难民们把脉看诊。

淑娘不意外古兰的操作,她们两人这几年在阿萍的手下共事,彼此都清楚对方是雷厉风行的性格。两相搭配着干活都是默契十足,她只对着着古兰竖起大拇指,又收到了古兰这位主公母亲的得意眼神,一切就在不言中了。

站在淑娘身后的顾昱,他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画面。他拼命地揉着自己的眼睛,直到把自己的眼睛揉红了,他才确定眼前的画面不是什么妖精使出的骗人术法。

禾城真的派人来照顾他们了!

不仅给他们饭吃,还给他们看病,这禾城的城主是菩萨转世吧?她一定是活菩萨,顾昱和在远处喂儿女喝粥的妻子对上了眼,彼此脸上都露出了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他这是带着乡亲们赌赢了一次,再不用逃难,路上担心了匪盗,又担心妖魔了。

淑娘当然瞧见了身后顾昱的表情,她善解人意道:“顾昱你先去吃东西吧,吃完东西后你和乡亲们说一声后,我再带你们办理落户禾城的事情。”

顾昱感动着却又怕耽误事,问:“这不好吧?多耽误您办事?”

淑娘,摆手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这有什么,这几盏茶的时间也办不完事,安心且去吃你的。”

“哎,那小人就去了。”顾昱确定了淑娘不是客气,急忙就奔去家人身边坐着。

他家小儿看见父亲过来了,连忙把自己的碗捧到他面前,说:“父亲,吃、吃粥,可好吃了!”

顾昱摸摸大儿子头,看向妻子,见她正给怀里的幼女喂粥水,忙说:“巧娘,你别顾孩子了,你自己也吃些。”

巧娘笑着看丈夫一眼,说:“我早吃过了,你快看看勇儿吧,他手都举酸了。”

“好孩子。”顾昱低头假模假样地接过儿子手中的粥碗,嘴唇在碗沿沾沾就算自己吃过了。

他看向妻子,小声和她问完自己不在时的情况。

等听完了妻子说的是禾城人主动来照顾他们这群流民的,顾昱差点感动得落下泪来:“咱们是遇上好人了啊。”

巧娘点头:“可不是这样吗?我们今年要努力种地,多收获些粮食也能报答禾城大人们收留我们的恩义。”

顾昱用力点头,附和着她的话,说:“是得这样,到时候我多种地得些粮食,你多纺些布,都给城主。”

看了病,肚子里又装了粮食,顾、赵两村人的心也安定了大半。

都不用淑娘多招呼,他们都排着长队,等着前面那什么做登记的官,给他们刻户籍本本。

第87章

禾城人口一下子激增了二百有余,却不影响禾城的小吏们做人口登记。

因为禾城的城主阿萍她是一个敢想敢做的人,不论是实事还是美梦,她都敢往大了做。

城中专门用于编写城中百姓户籍的钻洞木板、木质活页夹在仓库里是多多有余。

这个时候拿来给流民们登记,都消耗不了仓库库存的三分之一。

领头老大这似乎早有准备的安排,让下头的小弟们在面对突发情况时,一点也不惊慌。

总共来为顾、赵两族人登记的小吏共有三人。

一人在前头根据百姓的口述,还有自己的肉眼辨识,为其家庭成员,在木板上书写人员信息。如年龄、体貌特征等信息,他争取用最精简的文字描述最详细的内容。

他这边写了相同样式的两份木板后,一份让登记百姓家每个人手指蘸上印泥,在登记着各自信息的木板上按上手印,留在他这里。而另一份写着相同内容的木板,则传给第二人。

第二个人手上拿着笔刀,记录着百姓户籍信息的木板到了他手中,他便熟练且快速地跟着木板上的墨字,雕刻。

字全刻完了,他便吹去木板上的木屑,将它递给第三个人处理。

第三个人,也是处理户籍登记的最后一个小吏。他负责往凹下的刻字上填充墨色,然后再用木质活页夹,将这整个家庭的户籍卡在一起,形成一册。

三人组成的流水线工作模式方便快捷,且是每件事都有指定的负责人。每人都知道自己负责的内容,干起活来的速度,找着感觉了速度就更快了。

在顾昱吃饭的时间内,淑娘瞧着她叫来的三个小吏干活干得麻利,正好顾昱也吃完了饭,她就招呼他道:

“你且在这处让领了户口本的人家在你身边聚拢,我现在去找城中户长,好让你们知道以后有事找谁理。”

顾昱连连点头,说:“您去,您去。”

他边招呼着乡亲们,边想不知道这户口本的怪名是谁先在禾城叫出口的,还挺附和那物件的用处。

顾昱稀奇地看着身边乡亲们摆弄手中刚拿到的户口本。木片碰撞的哗啦哗啦响在他的耳边,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听见安稳生活,在向他靠近的脚步声。

这次他等待的时间不长,很快看见淑娘带着一帮男女走了回来。

顾昱打量着这些禾城本地人,他心里暗惊心想怎么禾城除了是个女人当家做城主,怎么户长里也有女人?

这里又不像是外面乱糟糟,女人也要去外抛头露面。

这个发现,让顾昱越发觉得禾城与外面不一样了。

而且那些被喊来安排他们的户长人群,顾昱瞧他们中无论男的女的,脸上精神气都不错,背也不弯着,瘦归瘦,瞧着却有个人样。

这世道能让人活出人样的地方就是桃源,顾昱的心在他进入禾城后每一次自己听、自己看中,和脚下这块土地越靠越近。

淑娘一行人为了处理流民安置的事情忙到深夜,到了晚上他们也不挪地方了。忙到头晕眼花的淑娘又让户长们去招呼流民们出来吃禾城的大锅饭。

是的,这几年过去,禾城还是吃大锅饭的处理。

阿萍曾经在第一年地里所有庄稼都依次丰收后,动过让城中百姓回家各吃各的心思。但她这个心思很快就被她打消了,因为禾城需要消费。

大众都知道在封建时代中,粮食、布匹等物都可以当作钱来使用。

粮食除去交税的那份,剩下的在百姓手中的粮食,他们不一定舍得吃舍得花。只会尽可能囤着,以备应对未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产生的不时之需。

这样禾城的消费能力就下降一大截。

作为领导层的阿萍他们,不是面向商队消费的大户,那城中百姓的散户的消费就不能再降了。

阿萍见多识广,她知道真正聪明不自傲的商人,他们很重视金钱,哪怕是几枚铜板在他们眼中也是钱。

如果禾城只能提供路过的商队们歇脚食宿,长此以往禾城就真的变成了商人之间的落脚地,而不会愿意在禾城中盘桓。

一个商业流通不舒畅的地方,阿萍是不会让这句话出现在禾城上的。

禾城负责了城中百姓的食宿,那么他们就能攒下积蓄,去向外消费。滴滴点点的布匹、粮食,虽少却能让商人心中对禾城有个能挣到钱的印象。

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让他们心中生出禾城是个可以销售商品的地方,路过这附近那就顺便去瞧瞧。

可不敢小看顺便二字,这两字需要很多年的培养才能扎根于人们心中。毕竟这世上还有一个道理叫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深夜,空地上垒起土灶,又架起几口大铁锅,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大摞一大摞的陶碗瓷碗。渐渐地伴随着锅中白色的水雾升腾,在场所有人都闻见了空气中弥漫的豆粥香气。

在这粮食的香气中,众人仿佛还闻见了一股来自荤腥的独有香气,鲜极了那味道,裹挟着葱姜的香气霸道地侵占人的鼻腔、肺腑。

顾昱原本正低头翻阅自家的户口本的,年轻时他家里有过几个钱,所以他也识得几个字。

禾城中原有的户长不够用,他和另外几个男女便被淑娘赋予了户长的工作。

他们顾赵二族刚住进了禾城分配给他们的新房子,屁股还没有在椅子上坐热,就又被叫出来吃饭。

虽然不知道禾城人为什么要聚集在一起吃饭,但是两族人在逃难过程中每家每户的粮食都所剩无己,能有不要钱的饭吃,他们当然是高兴的。

顾昱出门时,顺手就把自家的户口本拿在了手上,此刻他正借着火把的光亮在翻看了。

他家的户口本中,属于他的那块木板被盖上了一个稻穗样式的章子,他是怎么看都看不厌。

原以为自己进了禾城就变回老百姓了,却没成想他还能在身上挂着个活。

哪怕不如小吏,但户长这个身份在老百姓眼中已经算是了不得的身份了。因为它起码能和官家黏上点关系,有些依仗。

顾昱正爱惜地翻动属于他的那页户口木板时,他耳边听见了儿子拼命咽口水的声音。

在这丝动静的引诱下,他也情不自禁地也咽了一下口水。

空气里的荤腥香味,不是肉,怕就是鸡蛋了吧?

顾昱猜测这吃食里,说不定还放了猪油,不然味道怎么会那么香?

他想这荤的菜一定是给淑娘和小吏们吃的。又看见自家小儿拼命咽口水,把嘴唇抿得水亮水亮的,他想要是户长能有份吃,他就把他的那份荤菜留给妻子孩子们。

顾昱不再翻看手上拿着的自家户口本,他靠过去爱怜地揉着长子的脑袋,又摸摸幼女的脸颊,等着饭好了去排队领饭。

顾昱的小儿子在等待过程中,被空气中逐渐浓郁的鲜香气,诱惑得口水直流。嘴中的唾液充沛过头了,便一直顺着他的唇角落下,让大人们看了一阵好笑。

顾昱看不下去,正笑着想用袖子给儿子抹一把嘴角处的口水,却听到旁边一句来自陌生男子善意的笑语:

“别馋了,那蛋花汤有孩子们的一份。”

顾昱顺着说话声看过去,正对上今天他新认识的几张面孔中的一个。这个男人也是户长,还是位禾城本地人。

他记得这个人的名字,朱大河。

顾昱笑着和他打招呼,问道:“朱大哥好,你刚才说的这汤有孩子们的一份是怎么回事?”

朱大河脸上带着两分骄傲地说:“你们既然在禾城安了家,禾城十岁以下的孩子和五十岁以上的老人每餐都能分到一碗野菜蛋花汤。”

“这么好的吗?”顾昱觉得不可思议,心想要是每天都有蛋花汤,那吃大锅饭也没什么不好的,随即恭维道:“还是禾城大气,城主是个好人,让我们每家都有蛋花汤喝。”

朱大河哈哈一笑,又说:“那是,我们城主可是修行之人。不过我提醒你最好让人知道,禾城专门发给老人、孩子喝的蛋花汤,可不能让眼皮子浅的占了,超过三次,那强占别人家蛋花汤的人,就没得喝了,还会被拉出来在人前点名批评!”

说完,他又瞥了一眼顾昱的妻子,说:“这规矩听着严苛,但是如果有老人孩子的家里,孩子年纪太小和有体弱多病的人,这汤也是能分着喝的。”

“谢谢朱大哥提醒,等我家在禾城稳定下来,我一定请你喝酒!”顾昱的道谢发自真心,他想得亏自己和心好的朱大哥多说了两句,不然这禾城没写出来的规矩,他们又从哪里知晓呢?

他道完谢后,就匆匆忙忙地去和乡亲们说明了这条规矩。

因为他们路上面对苦难时再怎么团结,他们也是各自清楚村里有些小家存在着矛盾。

等顾昱把顾赵两族人嘱咐了个遍,自己领了豆粥回来,她妻子和孩子们已经吃上了饭。

他们家有两个孩子,自然就分得了两碗野菜蛋花汤。一碗让儿子配上豆粥吃了个干净,碗里就剩下些姜块。另一碗,舀出些汤汁混合着粥水喂了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剩下碗里的干的菜叶,被顾昱强行用勺子赶进了妻子巧娘的碗中:

“我不爱吃这个,你路上又要赶路又要喂孩子,身子实在亏空得严重,你快点补补。”

闻言巧娘沉默着,红着眼睛低头,动作凶狠地往嘴里塞野菜碎。

似乎只要是吃得凶些,她心里就能少些因为丈夫去吃儿子碗里剩下姜块的酸痛。

她要赶紧养好身体,既然在以前那么苦的日子里他都拉着她活下来了,那么现在日子眼看就要好了,她更要好好和他一起活下去。

一天吃了两顿饭,虽然都是粥水,但顾赵两族人都撑圆了肚子。夜里众人各自回到了自家分到的房子里休息,迎来他们长久疲惫生活中,第一次放下心来的长觉。

禾城入夜后城中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只除了城主府内点着灯,城墙上染着篝火。

书房内,阿萍和淑娘说着明天开荒地的仪式,还有地开在哪处的布置。

在屋内几盏油灯的照耀下,书房内不断传出纸张翻动的声音。

好不容易列好了后期几个月的计划,淑娘忍不住向阿萍提问:

“主公,你为什么一直把分给女子的田地,划得比男子少那么多呢?”

阿萍停下翻动纸张的动作,语气沉静地说:“因为现在让她们和男人拥有同等数量的田地不是好事,因为她们保不住。”

淑娘下意识地反驳道:“不是还有主公您在吗?您也是女子啊,理应……”

“理应什么?”阿萍抬头直视淑娘的双眼,打断了她后续未说出口的话:“我是所有女人的亲妈吗?要照顾她们的方方面面。东西我全给到位了,她们保不住,还要我出面为她们冲锋陷阵?我是好心的城主,不是随叫随到的神明。”

淑娘又些不解又有些不服:“可是可是,您都支持女子当官的呀。”

阿萍没因为淑娘的态度,而改变自己说话的语速,她继续语气平稳地说:“我支持同为女子的你们当官,是因为我推你们一把后,你们能自己站稳位置,护住自己的东西。”

“你们努力读书认字,努力强身健体绕着城墙跑步,这都是你们自己努力做到的事情。你们是幸运的女人,而我是有幸帮助你们的女人。而现在城中的普通女子她们有什么?你告诉我,淑娘。”

淑娘沉默了,阿萍又说:“你之前的意思已经透露出来了,我觉着你大抵想说她们有我这个女城主。我也和你说过,我和她们是陌生人,非亲非故。”

“她们来了禾城,有我在一天,她们就有平等的和男子一样读书习武的机会,这就是我对于女子们的作用,也就是有我在的意义。”

“努力、勇敢的人才能拥有权利,为自己挣得尊严。”

她叹了一口气,目光炯炯有神地望向淑娘,说:“你也有读史书,你可知书上出过几个出彩的女人?女子们不能只想着依靠强悍的女子首领,她们也得自己立起来,在女子首领的代领下形成一股男子无法忽略无法打压的力量,她们才能获得属于自己的自由与尊严。”

淑娘因为阿萍这番话陷入沉思,良久她理解地点点头,说:“主公,是我太急了。我之后会留意城中聪明的女子,提拔提拔她们的。”

听了她这话,阿萍脸上露出个欣慰的笑:“你听懂我的话了,真好。”

“我当一天主公,就意味着女子在禾城读书、选官、招工方面拥有和男子一样的权利。我代表的是公平。”

阿萍也想给禾城的女孩子们分多多的地,但现在还不行。对于农耕文明来说,田就是家里的命根子,而冒然触动了这命根子,阿萍是知道那些老虎男人和伥鬼女人发作起来有多团结又有可怖。

慢慢来,现在还不能着急。

第88章

送走淑娘后,阿萍洗漱完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眠,她不停地在床上转身。

脑中繁杂的思想促使她保持清醒。

阿萍无法暂时把今夜的谈话抛之脑后。她是知道每个时代下的人们思想的局限性的,可是来自身边人的突然冒出话语却让她心里煎熬。

禾城管理层核心的几人,除了淑娘有着对田地的敏感和阿萍藏在心里对田地的在意,总的来说大家是没有田的。

慕容涂与慕容伏罗两兄弟,他们是蛮族,发家靠的都是牲口三件套,马牛羊。它们三类畜生吃的是草,又不需要人专门去种植。这就导致游牧民族出生的他们从根本上就没把土地放在心上。

因为对他们来说人、马、牛、羊这三样东西才是重中之重。

这就扯到蛮族为什么难打了和汉蛮差异了。

汉化不够的蛮族,遇到可能打不过的强敌侵犯,他们收起帐篷,骑马带着妻儿,赶着牛羊就能随时离开。他们对自己居住的土地,很难有深切的感情,毕竟他们日常的生活是随着水草的变化迁徙。

而汉人他们祖祖辈辈、一年四季都靠着自己脚下的土地生存,一年的多数时间里,他们都能从地里种出庄稼饱腹。

土地是不会骗人的,他们辛勤耕作,就能有粮食养护家人,这样的观念伴随着土地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血脉流传,土地是他们立身之本。

阿萍两辈子各当了一次汉人,一次蛮人,两种思想经常会在她脑子里打架。

再加上上辈子的专业和这辈子的跨系研究,阿萍心中对于土地的感情是复杂的。

她似乎越认同自己城主的身份,越是要为人族挣命,她就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带着锁链在时代飓风中起舞的蝶。

变革当然好,可是每一次变革都是需要小心谨慎的。成功了是商鞅,失败了是王莽,成功一半是张居正,成功吊着晃荡是王安石。

阿萍不知道吗?她知道,因为她读过很多书。

“还是需要逼她们发出声音。”阿萍叹息着从床上坐起,推开床边的窗户,眼神幽幽地望向天上的星星。

她给了禾城姐妹们与男人公平竞争的机会,也在她们的前路上丢下钱、权的饵料,希望她们能尽早发出自己的声音,跌跌撞撞地自己爬起来向前走。

阿萍不能牵着她们的手带着她们往前走,只能当座矗立在前边像是块写满功绩的石碑一样,让她们在赶路时,抬头能望见方向。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责任越大权利越大,权利越大责任越大。

听着像是车轱辘话,但是怎么读都有道理,就像阿拉伯数字的九,人从前后两个角度看都会认为自己眼中看到的是正确的,从而开启九六的数字之争。

阿萍对责任和权利的关系,她是信任后者之人,她现在心烦的是自己眼中看到的九和这个时代人眼中看到的六能不能相容。

阿萍望着月亮,伸手出窗外感觉自己捧了一把月光,虚无缥缈得就像是她现在的位置。

走在西游世界的改革之路上前方无人,后无来者。一旦她倒下,她的政策就会全消。

淑娘心中的不贫,她懂,她心中的不安却不能被人知晓一分一毫,只能坚强的往前走。

心中似有所感,阿萍取出放在枕下的不周双剑,拿着它们从窗户向下跃出,落在院中。

阿萍想今晚自己大概率是睡不着了,哪怕睡着了也睡不舒服,干脆起来在院中练剑。

她想为人族沉寂的命运求变,也不想放弃自己的道。

其他修炼杀生道的前辈有谁,阿萍她不知道,当初有试探着旁敲侧击问龙子,他却闭而不言。

凭借这点阿萍就明白修炼杀生道的前辈们下场应该都不好,他们修道的成果在众生眼中都是不可提之物。

那她还要去斩人吗?阿萍不想,她想斩业。

而斩业的一剑,她注定挥得不像是斩人一样畅快,因为她需要等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看见成果。

这是阿萍选择的道,因为她妄想鱼与熊掌兼得。

那今夜折磨得阿萍夜不能寐的思想是她该受的,以后说不定还有跟多难熬的时间,要她一个人渡过。

阿萍舞了一夜的剑,直到东方既明,她才收剑吐出自己心中堵着的一口浊气。

她想改革哪有不挨骂的,做领导的哪有不挨骂的,她现在做着领导又在悄摸改革,是要被人骂。新旧思想都会骂她才对,新的嫌弃她不够激进,旧的嫌弃她太过心急。

阿萍心想骂就骂吧,只要不是舞到她面前,她就不管了。

赶着提水回浴房淋浴梳洗了一番,阿萍振作精神拿着昨晚自己写的《禾城男女土地划分规划书》,和赶来的禾城领导层的人们商讨,确定其中细节。

阿萍边和下属们商议,边窥看着曾伯、王叔他们的脸色。

她有些庆幸于自己选出来作为禾城老百姓代表的两个男性,他们不了解政治,也不清楚读书人的把戏。这让他们听着因为家里有女人就能给他们多分地的消息,乐得脸上开了花,愉快地投了赞同票,在计划书上按了手印。

等到禾城领导层所有人按了手印,阿萍和淑娘心中都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们分给女子的地虽少,却增加了不少保障女子土地所有权的法律。

她们写明了的几个条例,一是分给女子的土地,全权归属女子本身,不属于娘家也不属于夫家。;二是她的土地只能由她的生出来的子女继承,或是被她收养的子女继承,不允许任何形式下的转赠与买卖。;三是女子若无任何子女,死后土地收回。

这两条法律看着是保护了女子的土地所有权,却又条律比男子土地法严苛,露着不公。却是阿萍思考后拿出最大程度避免了女子分到土地后,被‘自愿’放弃的盾牌。

阿萍希望能刺激平民女性对政策心生不甘,对她心生怨怼,从而促使她们向上爬,为自己争权夺利!

假如你们生活在黑暗中,那我就让你们看见一丝阳光,让你们不在愿意忍受以前的生活!

阿萍拿着印满大家同意指印的计划书垂下眼,掩饰住自己眼中起伏的情绪。

她知道她颁布了一条不完美的政令,还是有着很多问题的政令。

但她不想反悔着去修改它,她希望禾城能养出一批不认命的平民女性,爬到她面前,‘逼’她拿起笔去修改政令。

阿萍和淑娘在计划书上留下的小心思,瞒不过慕容涂。比起妻子提出的建议,自己全部无条件说好的慕容伏罗。慕容涂看不懂这条政令颁布的意义,他只是相信着面前每一次决定都会让他感到惊奇的主公。

一册有瑕疵的计划书,在禾城领导层流转一圈。在一方不知,在一方默许的情况下于阿萍开田仪式结束后的傍晚颁布。

对阿萍眼中的小改动,却在这个时代老百姓眼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官兵下保护的两个小吏宣布完禾城新土地法后,禾城本地百姓和外来的新禾城百姓都炸开了锅。

他们聚集在空地上迟迟不愿意离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在议论:

“翻天了!这地那有不给家里,只给女人的,女人她一个人耕得动地吗?!”

“这女儿都是要嫁出去的,给她们地不是以后就带出去了吗?这样女儿少的人家不是亏了吗?”

“我看是城主是个女人,她自家没有兄弟,她就不知道挂记家里人!”

这些是是反对的声音,很多很大很密集。当然,在这些声音下面,还有一些小小的、暂时被掩盖住的声音:

“什么?城主真好,我们女子也能有地了。土地精贵,有它傍身以后谁也不会小瞧我了。”

“原来除了哥哥弟弟,我们也能有土地!”

“是呀是呀,以后我要在我的土地里种很多豆子麦子,这样以后家里不给饭吃,我饿了就能自己煮饭喂饱自己了。”

主流下出现这两种大声音,但除开它们还有一些声音因为阿萍颁布下的这条政令催发。

一个叼着草杆歪在树干边上的女子,她脸上带着些高兴又带着点不服,表情瞧着便格外奇特。

她看向旁边手拉手,高兴得围坐一团的姑娘们,说:“你们想得真美,我倒是觉得以后我们的苦日子来了!”

正高兴着的姑娘们闻言纷纷皱眉,朝泼众人冷水的姑娘。

有人不服气对她,说:“虎妮,你说什么呢?!难不成城主给我们分地还分错了?!你这人怎么那么不知道感恩呢?!”

虎妮呸地一声吐出嘴中叼着的草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没说城主分地不好,那些小吏们嘀咕的条条框框让地的确被我们拿到了。但家里啊,你们自己想!”

姑娘们面面相觑,不解地问:“家里怎么了?”

虎妮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身边的姑娘们几眼后,她耐心地说:“这些地要是城主没多嘴说什么只给我们女的,那这地发下来后是不是就归家里!”

“这大馅饼家里吃不到,只有我们吃到了,家里人不嫉妒死我们,特别是家里那些宝贝蛋子!在长辈眼里屋啊地啊可不都是他们宝贝蛋子的。”

想想,她说得的确是这个理,当即人群中有几个姑娘就白了脸。

其中一个白脸扎着小辫的姑娘,说:“那我把家里的地让给哥哥弟弟们行不行?”

她这话刚说出口,就被站她旁边的另一个姑娘反驳:“你没听到啊,刚才官的话说出口了,我们的地不能买卖,送人,给了我们的就是我们地!你想犯法吗?那可是要挨板子的!”

想想家里对男丁们的偏心,再加上法律严苛的规定不准她们‘自愿’给出土地,这就让姑娘们顿时失去了刚刚获得土地的喜悦。

这时,刚才阻止身边姑娘说出让地想法的姑娘,她咬牙对身边的姑娘们,说:“大家都别怕!想想我们城的城主也是姑娘,要是我们在家中被打骂了,就去告状,她一定会管的!”

“嗤,你们就不能靠一下自己吗?”虎妮笑着看向说话的女子,说:“婉娘你这细胳膊细腿能在被打被关几天后跑出家里?你在讲什么笑话!”

婉娘被虎妮的话堵得生气,她瞪了她一眼:“这有什么不敢,我看你是没有去禾城逛过!”

虎妮:“逛什么逛,这才一天啊!”

“你没去打听,难怪你不知道了。这禾城可是允许女子读书习武的,再说现在禾城还包百姓的吃食。我们只要在地里种出了粮食,以后未必不能自己养活自己。”

婉娘的眼神坚定,她说着说着忍不住踮起脚,越过人海去看远处被官兵们保护的两个小吏。

可惜她个子太矮了,看不见小吏,只能看到官兵手上拿着的长枪的枪尖和红缨。

她眼明耳尖,她刚才在人群挤满上前之前,看见了小吏中有一个是女子!

她没有梳着繁复的发髻,也没有穿着华贵的衣裳,但婉娘就是羡慕她,也嫉妒她!

明明个子那么矮小,声音也细细的,她却能和男人们咆哮着说话。男人不如她不服她,她也敢红着脸去争辩,她手一挥眼睛一瞪,身后的士兵就拿长枪去指对她欲要抬起手的男人。

真好!真好!她也想成为一个小吏!

婉娘的父亲是个老童生,他宁愿教家里的痴儿弟弟读书,也不愿意让她靠近书房。以前婉娘不服气却没办法,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在禾城看到了机会!

这条法律,在婉娘眼中是很奇怪的。因为它既给了女子土地却透着些别扭,可你说它不好,它却又保障了土地是落实在女子手中的。

婉娘猜测这说不定是个机会,女城主再向她们发出隐晦的信号!

她再招呼同为女子的人去她身边,更深一些婉娘觉得她是在鼓动她们去和男人争!

争什么?当然是权利啊!

想到以前见过的官老爷的姿态,婉娘心中一片火热,她也想被人敬畏讨好!被人看在眼里!

她更想对家里爹娘喊话,让他们看看自己,她才是家里最出息的人,让他们来关心自己,别去看家里那傻子了!!!

婉娘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变成了一块热碳,她收回远望的视线,看向虎妮。

这个麦色皮肤,发髻也梳得像是男人一样的姑娘。

在逃难前,村里的姑娘其实都瞧不起虎妮,因为她皮肤不白腰也不细,还没有裙子穿。可是在逃难后,她们看着虎妮力气大能打跑来占便宜的男人,还能抓野物吃,她们就开始羡慕她了。

活得不像女人,又不能变成男人那又怎么样,她能吃饱活下去就很让其他姑娘羡慕了。

婉娘对虎妮这个人的观感是复杂的。

因为在逃难的路上,在遇到禾城商队前,为了一口粮食,不少女人都出卖了自己。好的不过是让男人摸几下又过过嘴瘾,坏的呢也就是她这样了……

婉娘失身于遇见禾城商队的三天前的中午。

她被骗,或者不应该说骗,她自己心里也有些预感。

她被娘带到了树林子里,她挣扎的手被娘按住,那天中午天空和枯树叉在她的眼里晃动了很久很久。

也是在那天晚上的夜里,婉娘吃到了她人生中第一个完整的鸡蛋,是她娘‘背’着爹给她的。

一个鸡蛋,就是买她贞洁的钱,她就只值一个鸡蛋和半袋麦子。

似乎狠心了一次,之后婉娘眼中的天空与树枝又摇晃了很久,直到禾城商队的人收留了他们,婉娘眼花的病才好。

婉娘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天上不动的景色,她望着虎妮的脸,和她说也是和身边的姐妹们说:

“城主给我们女人发了地,我们以后也能养活自己,我们可以去考官的,城主都能是女的!我们也行!”

“虎妮,我相信过两年城主府也会招人的,你也去读书吧!”

虎妮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我?读书?!”

她可是大字都不识一个的人啊!

刚想说婉娘你疯了,虎妮又想起她的遭遇,觉得不应该拿疯这个字眼形容她。

动动嘴唇虎妮应了声:“好,我过几天去学堂里看看,读书要的钱多不?”

虎妮的问话,让其他姑娘也竖起了耳朵,期待婉娘接下来说的话。

婉娘,说:“我问了禾城本地人,禾城学堂不收钱,去报名就能读。是他们不好意思和孩子一起读。”

她只说了自己知道的消息中的一部分。

其实婉娘知道些更详细的事情,因为禾城一个好色的户长靠近了她,她让那个男人摸了几下手,她恭维了几句话,就从那蠢货里套出了很多东西。

禾城哪怕是户长也有识字要求的。户长要会认会读百家姓,会写会认一二三这种百以内的数字,每年禾城会抽查两次,累积三次不合格的户长会被换。

婉娘认为自己不傻,认字一定能认很多,她要把官做在户长上面!

婉娘和虎妮说完话,她没理周围欲言又止的女孩子们,她只不舍地望着人海中小吏被淹没的方向。

那是她的目标。

禾城今日颁布的田地法,让所有人在晚上吃饭时都还在讨论,特别是年纪大的男人和女人们。

因为他们都认为把田地给了女人就荒了,是浪费!

空地上的讨论与婉娘一家无关。婉娘的父亲,那个考了一辈子的老童生,在有了片瓦遮天后,又重新拾起了读书人的身份。

他觉得有功名在身的自己,和那些庶民蹲在地上吃饭实在不雅,就让妻子和婉娘去外面,把饭端进家里来倒进自家的碗里吃。

今夜,婉娘和母亲带饭回来,倒进家里的陶罐里,婉娘母亲在分饭的时候,婉娘去还碗。

等到婉娘回家,家里所有人都吃完了,留给她的只有一碗稀粥,清得和刷锅水一样的粥。

耳边听着父亲之乎者也喋喋不休的抱怨,他叫骂着禾城牝鸡司晨,骂城主不懂政务,轻视土地这些。

总之婉娘越听越气人,她喝完自己婉里的稀粥,故意顶撞道:“城主不行?我看是父亲您不行吧?管他男的女的,有用的就是城主,父亲您考了这么多年却还是童生啊~”

这个拖长尾调的啊字气得婉娘的童生父亲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你这逆女现在还敢顶嘴了?!我看不给你上上家法,你是不知道什么是为人子女应有的孝道!”

“魏氏,给我上家法!”

随着他一声令下,婉娘看见她母亲又解下裤腰带朝她走过来,而她那傻弟弟正笑着拍手,等着她挨打的好戏。

婉娘和往常一样没有挣扎,她低着头让母亲靠近,却在她把裤腰带往自己手上捆时,抬起了头,问母亲句自己一直很想问的话:

“娘,爹每一次打我都打得好疼啊,你为什么不拦一下呢?”

她知道母亲柔弱,拦不住父亲打她,但是象征性地拦一拦也好啊。

陈氏拿着腰带的手一顿,声音里透着十分的怯懦:“我拦了,万一你爹打到我呢?”

这个回答是婉娘没想到,她懵了一刹后突然很想笑,面上她也的确笑了出来:“哈哈哈哈,这个回答真好,太好了哈哈哈哈!”

婉娘笑着落泪的癫狂样子,吓住了她的父母,他们楞楞地看着她:

“魏氏,婉儿是发癔症了?”

“我、我不知道啊!”

婉娘笑完,边落泪边第一次反抗了家法。

她趁着远处拿着竹尺的父亲还没有走近,她狠心用力一脚踹向母亲的肚子,把她踹翻在了地上。

婉娘在从家里跑出来前,真心实意地对躺在地上哀嚎的魏氏道谢:“娘,我谢谢您了,您刚才说的那句话是自您生我下来后,第二次在这世上帮我了!”

说罢,婉娘就提起裙摆转身不要命地向外奔跑,她拼尽全力不要命地跑着,直跑到城主府的门口,被守门的官兵抓住。

她指着身后慢她一大截的父母,说:“我家里想抢我的地,还辱骂城主!求城主为民女做主!———”

第89章

禾城建成第六年,也是禾城第一次颁布土地法的初年,禾城迎来了第一次面向大众的公审案件。

这是对于某顾姓一家四口的审判。

顾家夫妇被其亲生女儿状告他们抢夺她的土地,并且私下用恶毒的语言辱骂城主,这两项罪名。

要知道禾城刚发布律令,夜都还没过就发生了这件恶事,于是眨眼间顾家四口人就先被带进城主府内连夜审讯。

关了一个晚上,等第二天在城内最大的空地上,禾城面向大众把顾叔徹与顾魏氏进行审问和判决。

顾家夫妻俩当然不承认他们私下辱骂城主和预谋强抢女儿名下土地的事情。

但很可惜他们却忘记了自家有个傻儿子。

顾叔徹和顾魏氏两人的儿子顾长生是个痴儿,但他不是那种全然疯了的痴,他更像是如孩童般的傻与倔脾气。

顾长生在其姐顾婉的引导下,复述出了顾叔徹在家中私下叫骂城主的内容,和他经常殴打辱骂顾婉的事实。

顾婉拿着痴儿学不会撒谎的理由,在禾城领导层面前站住了脚。

她在告父母告赢了的同时,也影响了后续禾城的建设,这是顾婉没想到的后续。

阿萍原想着禾城的发展还要慢慢来不着急,却不想发布条律的当夜,就有这么一件大事撞到她面前。

她之前也说过,改革的事情要慢慢来,谨慎地变,却没成想世情却由不得她慢。

就像她想的一样,阿萍知道主持变法的人就会挨骂。私底下怎么来的她管不着,但是现在不是舞到面前,正好给了她机会。

阿萍想该轮到她收拾人了,把先前划开的缝隙撕得再大一些。

于是在城主出面干预的情况下,同年禾城陆续又颁布了几条新的律法。

当日的审判结果,顾叔徹被判杖十,拘十日,顾魏氏判杖三,分给顾家的土地被没收一半。

在案件结束当日,禾城又颁下一条新的条律,禾城为保护女子个人安全,允许成立女户。

同年,禾城又分别颁下另外两条律法,妇女保护法与承认妇女拥有对子嗣的监管权。

骚扰妇女、伤害妇女的行为,根据施害者行为的轻重,都有不同程度的惩罚。

允许妇女和离,三岁以下的小儿自动被判给母亲,五岁以上的小儿由其自选跟父母任何一方生活。且无论小儿是判给父母哪一方,另一方都有对孩子的探视权。

在男性送上把柄,还是底层男性的情况下,禾城的新法颁布得很快,就算百姓中仍有议论,在禾城领导层强势的推行下,这些新法还是顺畅地在城中施行。

阿萍如她所说把口子撕开得大了些,压灭了城中议论最多的那阵子,阿萍抛出了自己要给新粮种的消息。

这次预备着要出现在大众面前的禾城八号,虽然种出的稻米口感粗糙,但每亩的产量能多个十斤左右。

她抛出的这个话题,很快压下了百姓对于前所未见新法的讨论,纷纷聊起了禾城每年拿出的不同良种,期待着水稻播种期的到来。

阿萍用不周开的地,是碾碎了里面的草根、树根、石头,但这些杂块还是需要老百姓们自己搬出田地丢掉。

为了播种季的到来,禾城的百姓们为了明年全家的口粮,这个时候都不打算去关注新法了。

也是在现时代的观念里,女性都不算是个完整的人,也不承认她们有独立生活下去的能力,所以禾城的新法在许多人心底都是无人支持的空中楼阁。

这种普遍的社会观念就像是阴云般笼罩人心,让促使新法成立的人,他们的心头也跟着压上了一层朽布。

禾城城主府,是阿萍居住休息的地方,除开她休息的地方,整个城主府已经被阿萍改造成了政府办公区的配置。

书房是议事办公的地方,被阿萍用两扇屏风隔开办公区域。

议事的地方放着配套的座椅,需要下属留下办事的地方,阿萍让人按照人头打造了一批现代办公室内的桌椅,供他们使用。

今日和往日一样,上午的办公时间结束,人们接二连三地向外走去城主府的食堂内吃,向外走的人潮中,却唯有一人还在座位上磨蹭。

此人就是淑娘,她等到所有人离开后才从装作忙碌的写写画画中抬头,看向上位整理报表的主公阿萍。

这段时日城中变革的缓慢,让淑娘心里觉得处处不得劲,内心深处颇有一种她们好心喂了驴肝肺的气恼。

为什么法律都颁布了,大多数姑娘还是不愿意从家里走出来?!

她是女的、城主也是女的、小吏中也有女人,为什么她们就不敢为自己拼一次呢?!

淑娘现在想想自己质问阿萍后又被她反驳的话,她就觉得自己脸上臊得慌。

现在这样的场景,让她觉得自己为同性鸣的不平,都是浪费她的心力。

这也不敢,那也害怕,满心只想依靠别人的人真的好蠢,尤其是发现这些人还是和自己一样的女人,淑娘就觉得很窒息。

她不停瞧着阿萍,企图能从自己跟随的女性主公脸上找到一些相同的情绪。

可惜,很遗憾,淑娘没有从阿萍脸上找到一星半点的沮丧和愤怒。

似乎她很早就料到了现今的画面,禾城颁布的新法,一百个女人中才有七八个人响应,自己从家里搬出来当家做主。其余的女人,她们依旧是听话且乖顺的。

淑娘等着,等到阿萍忙完了所有的事,她才上前对她说出自己的迷茫,和对阿萍情绪稳定的不解:

“你为什么能一直这样平静,不会失望不会伤心呢?”

她问了自己想要问的话,阿萍也回答了她:“因为我知道男女平权这件事很难立即见效,现在才是几个月,后面我们还要等很多年,也许是十年,还有可能五十年上百年也说不定。”

阿萍垂眼看见淑娘在身侧握紧的手,她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淑娘,人类的历史很久很长,漫长到我们不知道开头是怎么样,也看不见未来怎么样。但是我们知道历史上现今有明确记载的女性首领的数量是零。”

她想起码女性的王者现在是没有记载的。

“男人作为得利者压在我们头上千年,凡人里男人压在女人头上,妖精里男妖压在女妖身上,神仙里还不是男仙势力大过女仙。他们束缚我们压迫我们迫使女性养成柔顺的性格,他们花了多长时间?上千年。他们用了多少手段?爱情、金钱、教条、太多太多了。我们不可能用几年功夫就取得胜利,这场战斗是很漫长的战斗。”

听完阿萍说的话,淑娘有些沮丧:“这也太久了,不能快点吗?这样的不公平忍得让人烦躁,她们就不能有点骨气吗?”

这话说得过了些,阿萍轻轻拍了一下淑娘的手背:“你这话说得过分了,大家都是姑娘,这些刻薄的话少说。”

“我们愿意帮助那些姑娘,不是为了让她们在接受我们帮助的同时,还要忍受我们的指责。她们已经够可怜了,不能让她们再在我们这里忍受痛苦。女人之间的怨恨,比男人与女人之间怨恨要更重更深。”

阿萍握住淑娘的手,对她许诺:“我们慢慢来,我向你发誓,我只要活着一天我就愿意为人,为弱者的幸福奋斗终身。我们两个现在在禾城掌握实权的女人,只需要继续做好事,活得幸福,让禾城中的女人们都看到,她们生活中的另一条路,另一个选择。”

“我们要在我们或许有一天不在了的情况下,让我们的理念有机会能一直传下去。人都会死的,只有理念与意志能在时光中长存。”

阿萍话说得平静,安抚了淑娘的心火,却又让她感到酸涩,她扯了扯嘴唇,露出个微笑,说:“听起来这事还要一直办下去,漫长到我死了都还要继续,有些累啊。”

阿萍笑了笑,应声道:“是这样没错。这世上有强就有弱,我们人因为有道德所以违反了弱肉强食的天道法则,为了保持我们这样逆反的性格,思想就要代代相承下去。”

“那不成另一个孔圣人?”被阿萍开解后的淑娘开玩笑。

看淑娘不再皱眉了,阿萍也松开她的手,笑道:“难哩,未来说不定孔夫子也有被骂得难听的时日,我们怕是要被骂很久才能有好听话听得一日。”

淑娘又笑了,直说:“主公说笑了,这世上又有谁人敢骂孔圣人?”

阿萍听了这话但笑不语,她是知道在她老家的那个时空,孔老夫子因为后世他那被扭曲的学说也是挨了很多年的狠骂。

就是说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时代角度。

阿萍对淑娘,说:“好了,你也快去吃饭吧?不然厨房里的好菜就要被吃完了。”

淑娘问她:“主公你要一起来吃吗?”

阿萍摇头:“你去吧,我要去城外逛逛。”

等淑娘离开书房后,阿萍才站起身看着四下无人,自己站在原地伸了个大懒腰,她想去城外山林里逛逛,最近属实累得不想见人了。

阿萍架云来到了城外后却并没有去山林里闲逛,而是溜达溜达着来到了自己现今发展到百亩的试验田。大片的试验田,这一块那一块的位置不同的分散着,在天空上看着像是纯绿色颜料里被溅上的一些浅色墨点。

她蹲在田坎上望着自己的试验田,心里想现在的产量还是不够。

风吹过山林,树丛发出沙沙的脆响声,牵出风声中一句女声:

“教育和农业这两块基石得处理好,完成之后的人**发还有操作的余地。”

禾城的稻花香伴随着禾城城主的研究,年复一年的在禾城空气里飘荡。

时间走到禾城的第十个年头,禾城内每年推出的新稻种都稳定增产,产量都比外面的种子种下后收获多。

在一次次播种与收获里,禾城增加了税收,百姓们家中囤积的粮食也没减少,使得百姓们家中的新生儿也跟着多了起来。

百姓们吃饱了些,就有关心其他事情的闲心。在这样的环境下,禾城第十年推出了禾城第一届科考。

这可是件新鲜的大事奇事,百姓们从来没有听见过还有这样选拔人才的方式,纷纷都涌去告示栏上看热闹。

看得懂字的百姓去读告示,看不懂告示的百姓则有守在告示旁的小吏们为其解释纸上写下的内容。

“禾城于六月七日八日两日开科取士。本次农科、工科、军科、文科都招人,反是年满十四者,不论男女,不拘相貌身高,只要身家清白自身无犯重罪者皆可在本月之内报考,考费只需十文。”

为百姓们解读完告示上的内容,小吏们又说:“从今日起到月底,一月的时间内都是报名时间,所有人都可去城主府前厅的窗口处报名。本人去带上户口本和十文钱就好了。”

现今禾城人口四百有余了,中层的官员缺、底层的小吏也缺。阿萍预备着这次的科考招满六十人之后,禾城今后每六年考一次,那时将名额压缩至二十人。

先取量再取质,她是这么想的。

城内因为城主府招人的事情而沸腾时,阿萍正带着禾蓁在城外踏青。今日她难得有空闲又遇见接下来几个月为了选拔人才,城主府又是可预见的忙碌,她便把禾蓁带到了外面玩耍。

她以前教给枭奴他们的知识,轮到禾蓁时,她只会教得更多要求得更严苛。

因为禾蓁以后继承不了禾城,她也是阿萍意志的继承者。

枭奴他们眼见着长成了好孩子,但是当今的条件,阿萍不可能放心把核心事业交给他们,因为他们是男人。

男性是很难理解女性的痛苦,而且男性的共情能力比女性低,学问的事情他们接不了这个担子。

禾蓁现在看着是个贴心的孩子,阿萍与淑娘公务繁忙,她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最主要是这孩子外向,阿萍和淑娘忙碌,这孩子想她们会主动来找她们两个,还专门蹲点她们空闲的时候。

这种事情是有规律的,毕竟人一闲下来身边就钻出来一个小可爱,时间长了阿萍和淑娘就都知道这孩子机灵了。

阿萍不按照古人计算年纪的算法,只算实岁。禾蓁今年六岁,到了记事的年纪,也到了探索世界第一波好奇心旺盛的年纪。

她应该把她带在身边教导了,如师亦如母,阿萍有点新奇又有点别扭地时隔多年又贴身带起了孩子。

对于西游时代的阿萍,她眼中的踏青不是带上块布再带上一篮子吃喝去城外坐着吃一下午。

她难得的没有架云出城,而是带着禾蓁骑马从城门出去。

阿萍教着禾蓁骑马、射箭、打猎、生火,初步认识山林中可以食用的野菜野果。

仿若过去的时光重现,恍惚间阿萍觉得在自己身上找到了阿妈古兰的影子,而身边正歪歪扭扭举着小弓箭射野兔的禾蓁,变成了她的年幼时。

怪不得有人说成长就是一个轮回,阿萍弯腰安慰着射空了禾蓁,在给她摘来一捧红色的野果时,感悟了人生的意义。

虽然最后禾蓁也没射到兔子,阿萍却带着她去掏了鸟窝,用她掏到的鸟蛋,做了烤鸟蛋吃。

阿萍和养女倒在河边她们铺开的野餐布上,把烤鸟蛋混合着咸菜架在杂粮馒头里吃,配上蜂蜜水,母女两个都吃得很满足。

吃饱了,正醉碳水呢,阿萍听见禾蓁弓起身子趴在她的耳边说:“萍萍妈妈,下次我们把外婆也带出来踏青吧?”

“嗯?”阿萍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动的捏着禾蓁的小脸,问:“蓁蓁怎么想到要带外婆来?”

禾蓁理所当然地回答:“蓁蓁的妈妈照顾了蓁蓁,蓁蓁觉得蓁蓁妈妈的妈妈也要照顾蓁蓁的妈妈!”

这孩子话,听得阿萍心里一软,说:“好,下次我们带外婆出来。不过外婆年纪大了,需要妈妈和蓁蓁来照顾她。”

听到这里,禾蓁突然摇头:“那还是算了,过几次再带外婆来吧?”

阿萍惊奇于小孩的变卦速度,又问:“为什么?”

禾蓁的脸突然变红了,红得像是一个小粉桃子:“因为我现在还打不到兔子,外婆吃不到蓁蓁打的兔子,就接受不了蓁蓁的照顾。”

这思路倒是有趣。

阿萍轻笑出来,给她说:“你外婆厉害着呢,妈妈这身骑马打猎的技巧,都是她教的。十数年前,你外婆可是在老家出了名的英姿飒爽的大美人?”

禾蓁怀疑地看向阿萍:“真的?”

阿萍点头:“真的,蓁蓁你想妈妈就是被外婆养大的。”

“哦,所以我们家的男人都这样没有。”禾蓁脸上出现了小大人般的表情,她装出平时看见阿萍对待下属的表情,故作冷淡地点点头,说:“那就让外婆再养蓁蓁几年,等到蓁蓁长大了再养你们。”

阿萍憋着笑,说:“那多谢蓁蓁了,暂时打不着野兔,我们现在摘些野菜回去给你外婆吃,也是你的孝心。”

禾蓁觉得自己妈妈说得有理,小手一挥:“行,现在我们出发!”

母女俩在山林子中摘了些鹿耳韭、蒲公英、五指毛桃就踏上了回城的路。

禾蓁和来时一样被阿萍搂在怀里,被她带着骑马。她很少能和养母长时间这么亲近,她忍不住悄悄去闻阿萍身上的气味。

她觉得她的妈妈香香的,哪怕今天过后妈妈又忙起来了,她都会记得今天的快乐和妈妈身上香香的味道。

她的妈妈很厉害,淑姨说她们在干很伟大的事情。

今日第一次和妈妈一起出城主府的禾蓁,她发现路上所有人都用敬畏的眼神看着母亲,胆子小的为她们让路后会鞠躬行礼,胆子大的会和母亲打招呼。

而妈妈一个点头和普通的一句你好就让那些人激动得红了脸。禾蓁想起带着她穿梭在山林里连狮子老虎都会回避的母亲,她幼小的心里越发佩服自己的妈妈了。

不过,就是妈妈能不能不要谁和她打招呼了,就丢给他们一把她们在城外采的野菜。

这回家的路上,禾蓁眼看着他们的筐子都空了一半啦!!!

这可是蓁蓁和妈妈一起摘的野菜呀!!!

小小的女孩皱起眉嘟起嘴,脸色红通通。阿萍瞧着她就觉得自家的粉桃子,脸上的细小绒毛看着扎手极了,变成了颗嘟嘟桃。

阿萍弯腰在禾蓁耳边哄她:“快别气了,我们还有多的,妈妈不会把蓁蓁的份和外婆的份送出去的。”

禾蓁气鼓鼓地说:“那我们拉钩钩!”

阿萍笑道:“好好好拉钩钩,你乖乖地别气了,蓁蓁现在的脸红得像是猴子屁股!”

禾蓁因为阿萍的玩笑感觉更气了,这时她却觉得有道强烈的目光在盯着自己看。

小孩都很直接,不大都得回避,禾蓁直戳戳地就回头看了过去,去看谁看在看她!

蓁蓁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用目光扎了!

她看过去发现是个长得好看的姨姨在看她,禾蓁一下又开心起来。是漂亮姨姨在看她!

禾蓁对着陌生的漂亮姨姨露出了个微笑,带着些小害羞,在发现漂亮姨姨回她笑脸后,脸上的颜色越发通红起来。

正觉得自己魅力很大,迷住又一个漂亮姨姨的禾蓁,她耳边出现了母亲的声音:

“是她啊?”

禾蓁抬头看见母亲脸上出现了一个复杂的表情,她看也看不懂,只发现母亲驱马走向了那个对她笑的陌生漂亮姨姨面前。

阿萍看到和女儿互相微笑的女子,是顾婉。

她一直记得她的名字,也记得她的勇敢。

阿萍骑马过去后,从马上下来,笑着对满脸激动的姑娘,问:“顾姑娘,你最近怎么样?生活上有些什么困难吗?”

顾婉没想到阿萍还会记得她,她望着阿萍碧色的眼睛,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连耳尖也是。

顾婉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要回避阿萍的眼睛,说:“很好,我过得很好。有了城主你的赏赐,禾城没有人欺负我。我有努力读书,地我也种得很好了,今年收成不错,我想今年科考我也要参加的。”

越说越红,顾婉低下了头,她明明想好好和她多说几句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她,自己的话却说得乱七八糟。

城主,她会觉得自己烦吗?

阿萍笑了笑,眼前姑娘因为自己的局促脸上露出了天塌了般的表情,逗笑了她。

现在不好去拉她的手,阿萍想了想,送开右手,只左手抱着蓁蓁,用右手干净的手背,故意地去逗了顾婉。

她碰了碰这小姑娘的脸颊,笑着和她,说:“顾姑娘,你日子过得好,就可以啦。你是个配得上过好日子的姑娘,你的明天会更好,我期待着在城主府里看见你!”

顾婉捂着自己被阿萍触碰的面颊,眸中星光点点,望向阿萍:“真的?”

阿萍点头:“真的,我等着你来。”

阿萍和顾婉说完这两句话后,便觉得自己找不到和她再聊的话题了,转身从马背上挂着的竹筐里取出了两把野菜递给她,等她接了,说:“这是我今日和蓁蓁在城外摘的野菜,你拿回去吃,我和蓁蓁要回家了。顾姑娘回见!”

顾婉接过阿萍递给她的野菜,她面露不舍地看着胡服女子策马离开的背影,直等到再看不到她的背影,顾婉才转身回家。

夜里读书时,顾婉瞧着自己放在书桌上的两把野菜,觉得自己今年必须要考上官了。

因为她说了,她在等她来她身边。

顾婉望向桌上油灯的灯芯,对着火焰出神,思绪逐渐飞去了曾经自己一腔孤勇奔向城主府告状的那个夜晚。

第90章

“我家里想抢我的地,还辱骂城主!求城主为民女做主!———”

禾城宁静的黑夜,被一声女子尖锐的叫喊声刺破,城主府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顾婉自己都没想到当时自己孤注一掷的赌局,居然赌赢了!

因为她的求救,禾城上层的大人们都为她这个渺小得像是尘埃一样的女人,动了起来。

大慕容小慕容两兄弟、淑娘三人都被城主派人去从家里喊来城主府。顾婉被人搀扶着去了城主的书房,她待在干净的房间里,手上捧着热茶,桌上放着点心,所有人都让她别害怕,伤害她的人都被抓起来了。

也是在这个房间里,顾婉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了禾城之主阿萍。

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生着汉人皮相却带着些异域风情的美人。

穿着单薄寝衣,散着一头乌发罩着一件素色披帛的阿萍就这样出现在顾婉的面前。

她没有坐去主位,直接落座在了她的身边。一双碧色的眼眸中流转着真诚的情绪,她关切地看着她。

顾婉听见她在说:“你别害怕,我在这里。”

顾婉有些鼻酸,她最想要的保护却是来自一个陌生人的施舍,这个事实让她有些畏缩地垂下头,去抓挠她的手腕,腕上的红痕让她感觉到一阵的痒意,这痒仿若是从她骨头深处爬出来的。

明明她赌赢了的,此刻应该高兴呀?

顾婉没等城主询问,自己就把家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带着情绪添油加醋的。边说她还边偷看陌生女城主脸上的神色,她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但绝对不想要的是可怜这点,她却清楚。

她看见美人城主如春日茶芽尖雅致的绿色眼睛,因为她的述说罩上了一层水雾,在她的眼眶里化作一道细细的溪流。她的鼻尖泛红,嘴唇抖动,很显然她在为她的诉说动情,不是怜悯而是心疼。

她竟然在心疼自己?

为什么会心疼她,这样一个陌生人,深夜打扰她安寝的庶民……

顾婉不懂,她只听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做了为自己挣命的大事,你是个勇敢的姑娘。”

“我会为你做主,你这是踏出了掌控自己命运的第一步,之后的九十九步你都不会再一个人走下去。”

不是我的错?

我真的以后不会再是一个人了吗?

顾婉不敢相信,她有些迷茫,谁会站在她身边呢?

她做下这样不孝的事情,状告父母,谁会去陪伴这样的疯女啊。

她静坐着麻木着,直到书房里的女人越来越多。先是来一个老的她不认识,再是另一个年轻的,她们都聚在她身边为她想办法。等到顾婉被关起来的父母的供词呈上来后,她们教着她如何有技巧的说话。

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她们保护着她,想办法维护她,被太多好意包裹着的顾婉晕眩着。

甚至她都觉得那个时候自己灵魂离体了,身体在认真回话,灵魂却早已飘出身体呆滞着。

顾婉记得她们说完话,还带着自己去厨房吃面。

她这个时候已经知道城主身边两个女人是什么身份,年纪大的那位是城主的母亲,年纪轻的那位是城主的副手。

她们这三位禾城地位最高贵的女人,却在深夜的厨房里为她这个平凡到随处可见野草般的女子忙碌。

城主在烧火,淑娘在切着咸菜切成肉,古兰在揉面,她们希望着自己吃点热乎的东西,心里能好受点。

顾婉就在这个慌乱的夜里,与禾城中三位最高贵的女人们一起蹲在厨房吃面。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一碗面就能让她哭出来。

那天夜里,顾婉和着自己的泪水吃着面条,她想哪怕城主她们是骗她的,只是为了安抚她,等天亮照样会和其他地方的人一样把她拉到百姓面前乱棍打死,她也觉得值了。

起码比起鸡蛋,这次她值一碗面不是吗?

顾婉现在回忆起那个她生命中过得最不安的夜晚,她现在都觉得心里情绪翻涌。

最后天亮了,顾婉的梦也没醒,城主真的为她做主了!

是了,孝再大也大不过君权,顾婉以子女身份告父母的案子,赢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顾婉,她站在原地的腿还在发抖,下意识地去寻找人群中那个让她感到安全的人。

她渴望再次与那双美丽的绿眼睛对视。

可惜,城主坐在高台上,她看不清她的脸。

但能看到她的身影,这也很好了,顾婉抬手擦拭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泪水浸湿的脸。

到此,顾婉的思绪从那个夜晚里抽出,她盯着桌上的野菜看了看,她舍不得把它现在吃了,还是等过几天菜蔫巴巴了,再吃。

顾婉又望了一眼,自己主动从城主府中说出要搬离时,阿萍听了她以后打算时,送她的毛笔。这笔现在正挂在她书桌上的笔架上,她根本舍不得用。

算上白日里她对自己说的话,更让顾婉坚信阿萍是在等她的信息。

她想去到这个世上对自己最关爱的身边。

顾婉嫉妒着她的女儿,禾蓁生成了她的女儿,她根本猜不出禾蓁的生活会有多好,她只能臆想禾蓁的生活必定是甜如蜜的。

她心里的羡慕、嫉妒多得让顾婉自己都害怕,她只知道自己要努力备考了。

抓住这临近的又一次靠近自己机会!

她为油灯添上灯油,拿着书继续背读起来。

而在顾婉熬夜苦读的这个夜晚,巧的是阿萍也在想她,想若是这个姑娘努力考上了,她就多给她些机会。

毕竟她的人生中经受的苦难,是阿萍回忆起来都会心悸的痛苦。

在阿萍眼中精神上的痛苦比肉体上痛苦更不能让人忍受,更何况这位姑娘忍受的痛苦是这两方面都有的。

阿萍是坚强,但若要她过顾婉的人生,怕是她在记起前世记忆后也不会想着好好过日子,只会想着把姓顾的那家人全杀了,然后再自杀与这个让人绝望的世界说再见。

顾婉能活着太不容易了。

阿萍试着把自己放在顾婉的家庭中,没想太久她就觉得自己的指尖都痛苦得颤抖。

那是家暴,冷暴力与直接暴力的双重虐待。听完顾婉的诉说,阿萍清晰地意识到来自家庭内部的欺压其实和校园暴力的套路一样。

这是个整体的链条,施暴者与助纣为虐者,还有被施暴者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畸形生态圈。

其中助纣为虐者怕是最清楚被施暴者的痛苦,或者说助纣为虐者他曾经就是被施暴者,不过为了逃脱被施暴,他选择了依附施暴者。

甚至于助纣为虐者比施暴者更看重被施暴者,比起施暴者,他会用尽全力把被施暴者定死在弱者的位置,成为这个畸形生态圈地基,永远被压迫,好以此规避自己被伤害。

这也是许多女孩为什么会因为家庭而痛苦的根源,因为她们永远是家庭的底层,永无止境地会受到母亲的‘背刺’。

是女孩为什么比起直接施暴者却更恨母亲的原因……

阿萍前世看过很多这方面的案例,曾经在她的学校里就发生过一起让她和同学震惊得瞠目结舌的事件。

一个隔壁系的女同学,在读期间居然被父母摸到学校想强行把她拖回去结婚。

她们听说那个女同学在面对爸爸叔叔等人的暴力拖拽时都没反应,可等到她妈妈对她说了一句话后,她就疯了,尖叫着倒在地上抽搐打滚,还差点因为急促呼吸而死。

阿萍记得那位女同学妈妈说的话,几乎全校的女同学都为那话感到了恶心。

因为她说:“都是为了你好,妈妈爱你才会管你。”

陌生阿姨的一句话不仅差点逼死她的女儿,还把全校女生恶心得难受了好几个月。

这还是现代的背景下,在西游阿萍浅薄地能猜到顾婉的处境只会更痛苦。

因为在封建背景下,孝是真的能逼死一个大活人的,甚至把人逼死了,世上也只会存在着叫好的声音。

顾婉能进行逃跑这个举动,阿萍是敬佩她的,所以她不会把她放在可怜虫的位置。

她是平凡的却也是伟大,瞧见光便往光的方向走,她比自己伟大,因为她突破了思想的束缚。

今天能偶遇顾婉,看见顾婉在好好的生活,努力的读书,阿萍很高兴。

她觉得自己正在走着的这条看不清未来,也看不到尽头的长路上,在中途看见一朵漂亮的正在盛开的花。

顾婉的人生很普通没错,她也只是普通的一个姑娘,但她的人生她在乎,阿萍也在乎!

往深处想阿萍觉得说不定禾城所有姑娘都在乎着顾婉以后的人生会怎么样?

“还要更努力才行呀!”

同一个夜晚,不同地位的两个女性抬头望向窗外的月光时,都发出了相同的感叹。

滴漏中的水点滴流逝,天很快又亮了。

顾婉昨夜读书读得很晚,却没想到天亮没多久,她就被急促的敲门声和门外熟悉人声的叫喊声吵醒。

她穿上衣服慌忙起身洗漱,收拾好自己后推开门,顾婉就看见了虎妮那张傻笑的脸。

虎妮手中抱着几本书,呲着大牙正对着她笑:“阿婉,禾城要收人了,你给我补补功课呗!”

顾婉看着她有些头疼,却仍侧身让虎妮进了门。

谁叫她们两人是邻居,也是第一批禾城独立的女户。

虎妮这个名字的由来,顾婉作为同村出来的人很清楚,是虎妮的爷爷以为她母亲这胎是男孩,起的虎子,谁知道最后生出来的却是女孩。

她家人都没心思为个女孩起名思考,虎子改成虎妮就成了虎妮的名字。

顾婉知道不仅是虎妮的家人,虎妮自己其实也希望自己是男人的。因为她若是虎子就不会遭受诸多的不公。

但那是过去虎妮的思想,现在顾婉瞧她在禾城看到出路了,反而逐渐认同了自己女人的身份。

看看她今天的打扮,顾婉注意到她袖口的花纹点缀了,这是以前虎妮身上衣服绝不会出现的花纹,因为她拒绝着那什么,就那个词女性化的装扮。

顾婉盯着虎妮的衣服,淡淡地夸赞:“你今天这身衣服挺好看的!”

“是吗?我也觉得我的新衣服好看!”虎妮又呲着大牙笑了。

顾婉看着虎妮脸上的笑,她闭上眼睛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平静心绪。

这人笑得也太糙了!!!

顾婉埋头朝着屋里走:“你快进来吧。”

虎妮早已经习惯了顾婉她别扭又奇怪的性子,屁颠屁颠就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等顾婉吃了点东西垫肚子,两人作伴埋头苦读到了中午。

虎妮回家拿了自己的口粮,二话不说就挽起袖子进了顾婉家的厨房,对此刻在卧房休息的顾婉,喊道:“中午我做饭,做好喊你吃啊!”

她嗓门很大,顾婉听到了就回了她一句知道了,就歪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等她被虎妮叫起来,坐到桌前吃饭时,顾婉盯着盘子里的炒野菜沉默了,拿着筷子的手颤抖个不停:“这野菜,虎妮你从哪找来的?”

“在你书房找到的,有点蔫,但炒炒也能吃。”虎妮说话时脸上还带着笑,可她脸上的表情没挂多久,她就察觉到顾婉的怒气,她疑惑地问:

“怎、怎么了?这野菜有毒?”

毒你仙人的!!!

顾婉怒道:“顾虎妮!!!”

不知道她为什么大声喊自己的名字,顾虎妮老实地大声回应:“喊我干什么?!——”

“没什么,你这野菜炒得很好,下次别炒了!”近距离被虎妮的大嗓门震得头晕眼花,顾婉咬牙切齿回道。

说完话,她就抓紧筷子对着桌上的炒野菜狂吃起来,炒都炒了,她就只能拼命吃了!

顾虎妮目瞪口呆地看顾婉不顾仪态地狂吃野菜,惊道:“我今天炒的野菜里放仙丹了?”

她不敢再磨蹭,拿起筷子开始抢食:“你给我留点!”

“顾婉你给我留点,我不能干吃馒头啊!”

“顾婉!!!”

顾婉:“我才不给你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