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韩大夫感动于孙女对于自己的依恋,抱着她,祖孙两个狠狠地贴了贴额头,才说出自己到鹿关城的来意:

“老朽行医数十载,钱财早已挣够,余生所求不过是多救几条人命,为自己和后人积下些功德。”

他眼神坚定地望着阿萍,又说:“荣城鹿关城是一衣带水的两地,相隔并不遥远,若是鹿关城爆发了瘟疫,荣城也别想独善其身。”

“老朽既然在医道这一途上有所成,遇见这样的事情当然得站出来帮忙。就算老朽不是那在疫病中力挽狂澜之人,能尽些绵薄之力也不错!”

韩大夫这话说出口,不止围观的百姓们连连叫好,阿萍也险些又落下些泪来。

什么才是无私心,老先生这才是无私心。

阿萍忆起自己前世咬牙活下去的动力,大抵是这个世界已经很糟糕了,可她在深夜问自己为什么还活着的时候,除了想到自己怕痛惜命之外,她还意识到她生活的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固执’的家伙。

他们坚持着用自己的一生在世界这个巨大的名利场上写诗作画。

阿萍对韩大夫行了一礼:“老丈高义,请受我一拜。”

“多谢您千里迢迢为了鹿关城的百姓赶来。”

慕容伏罗也感叹这世上居然有韩大夫这么赤忱的人,当即就和妻子淑娘一起跟随着阿萍,对韩大夫行了一礼。

这态度却搞得韩大夫极为不好意思,他连摸了好几回自己的胡子,才又说:“看你们这样子不像有些什么大事,我来这里帮忙大家把脉开方也是好的。”

“对了,城内的尸体,你们可处置了?”

淑娘跟着阿萍差不多是走完了清理城池的整个过程,她上前一步替阿萍向韩大夫描述起了她们在城内所做的一切:“……我们也就是这么一个处理办法,您看怎么样?”

韩大夫点头:“还算有条理,老夫等会儿给城里人把完脉,开上一副预防疫病的汤药给你们喝上一段时日看看效果。”

他是个急性子做事麻利的人,很快就在听到城内又出现新的尸体时,操着他那天生的大嗓门,带着百姓们忙活起来。

韩大夫还特别麻利地把孙女杜仲丢进了围绕在淑娘和阿萍的孩子堆当中,让杜仲和与自己年纪差不了多少的男孩们大眼瞪小眼。

慕容伏罗不放心韩大夫一大把年纪下地道,同时他也好奇地道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于是他在把家人和主公送回慕容家后,又招呼骑兵们在城内继续警戒,自己就跟着韩大夫跑了。

到了家里,慕容涂自然是卧床休养去了。

淑娘和阿萍则是坐在院子里喝茶,看着远处的孩子们打闹,难得地两人放松下来。

这个时候淑娘才问阿萍:“主公,方才你是为何落泪?”

方才在外面她站得离阿萍距离很近,加上她天生心细,很快就察觉到了阿萍情绪起伏的异状。

她不像是为了韩大夫祖孙俩之间生死不离的亲情感动,反而像是被眼前的人勾动了链接过去痛苦回忆的丝弦。

那种一位绝代风华的美人要在自己身边即刻碎掉的恐慌感,差点让当时的淑娘伸手去抓住阿萍的袖子。

好在阿萍最终自己调整好了情绪,但回忆起脑海中那一瞬险些要经历失去的恐慌,仍紧紧揪住了她的心。

让她想要去关心主公,关心主公这层身份下名为阿萍的姑娘。

阿萍没想到淑娘对她会观察入微,摇摇头想说自己没事,蠕动着嘴唇却怎么也吐不出没事这两个字。

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淑娘的感情生活看慕容伏罗就知道,这个男人一直全力支持着淑娘想做的任何事,她们两个的情况不一样。

阿萍垂眸沉默了良久,才轻声说:“我只是想起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然后他是个很固执的性格,刚巧我也是,然后我们撞到一起把彼此全部撞了个稀巴烂。”

“今天听着杜仲对她爷爷说的那番带着爱意却胡搅蛮缠的话,我想起了他。”

“原本我都以为我忘记了他的。”

眼前漂亮姑娘的声音很轻,吐出的每个字像似羽毛,落在空气里被风一吹就消失不见了。

她越表现得风轻云淡看着就越让人心疼。

淑娘忍不住握住阿萍搭在桌子上的手,说:“你们一定是情窦初开时遇上的吧?年轻人都很倔,也不懂事。”

“喜欢上一个男孩,阿萍主公一定很辛苦。明明他把最好的全捧给了你,却不是你想要的痛苦。”

“男孩啊?”阿萍低语,接着她像是在反问自己:“我爱他吗?”

应该是没到这个地步,因为我清楚他皮相下的真实年纪和他的固执。

但喜欢绝对是有的,阿萍努力分析自己对于牛圣婴这头牛妖的感官。

或许不止是他一个人把爱情友情混在了一处,她自己对他的爱里也混进了点母爱。

她的包容与怜惜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

阿萍有些呆住了,觉得自己是逃不出东亚女性的爱情魔咒,会对有极高好感的异性产生母爱。

阿萍饮了盏茶又说:“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他可能不会放在心上的很多东西被我放在了心上,然后我就觉得亏欠了他。”

她想她当时想杀了他的恨意,有部分的原因是认为自己已经见底的感情槽,再也榨不出一点让她感到快乐和让他也感到快乐的东西。步步紧逼催生了她对他的杀欲。

还记得是谁说过爱意等同于杀欲,有很多时候人会萌生出伤害自己喜欢的人的冲动?

阿萍不是学心理的也不是学社会学的,她顿了顿又说:“不提过去的事情了,他现在应该是永远恨着我的。”

真很好,背负着他对她的恨意活下去,阿萍反而会觉得这样比较轻松。

因为她比起处理正面的情感,更适应于去应付负面的感情。

不提过去……

那你为什么会坚定地相信你的那个他会一直恨着你呢?

淑娘欲言又止,她算是明白了,主公的感情被困在了过去,如果不是你放不下,你又为什么会确定他就连对你的负面感情也是会这样绵长。

极度的自信恐怕就是傲慢,两个傲慢的男女撞到一处,淑娘脑中光是想象这个画面就觉得头疼!

既然阿萍不想说了,淑娘就转而和她聊起了其他话题:“不提就不提了,但话又说回来,主公想好鹿关城的新名字了吗?还有那个孩子的名字?”

“孩子的名字我倒是想了几个,到时候从里面挑出一个给她就好了。”阿萍笑着说:“不过我还没想好城的名字。”

话说她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城池可以马上改名,她以为最起码还要送走一代人后才能有所操作。

看阿萍一副没做准备的样子,淑娘向她建议:“那不如按照习俗把鹿关城改成颇超城?”

额,这样的话听起来有点怪,而且不像是汉人的城池。阿萍又想要是把城池的名字改成萍城听起来又不妥:“你等等,我想想。”

思来想去,阿萍想起了自己父亲那边的姓,不过她不打算用人可的何,而是打算用同音不同意的禾。

正好也符合她的道义和接下来一段时日的目标,总共有两重意义。

就这样决定了,阿萍双眼放光地盯着淑娘,和她说:“你觉得这个字怎么样?”

她用手指在桌子上写下禾字。

淑娘看完字的所有笔画后,高兴地一拍手,说:“这个好,是个好名,叫出去了容易让人想到我们这里是块风调雨顺,人人都能吃饱的好地方!”

“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阿萍笑着点点头:“那晚点把大家聚在一起后我们就把城池的新名字宣布了。”

接着她又道:“城池的名字定下了,那孩子的名字我也不用再犹豫了!”

“就用蓁字。”

淑娘问:“那个蓁,其叶蓁蓁的蓁吗?”

阿萍:“是同一个字,不过我却不打算套这里面的意思。我只是希望禾蓁长大后,咱们城里的庄稼果树什么的也茂盛些!”

“禾蓁?”淑娘顿了一下,又问:“你打算让那孩子随着城姓?”

阿萍坦然地承认了这点,她还接着说:“我打算让城里现在的、将来的,不知道自己家姓氏的孩子都姓禾。”

“修行者对情爱之事向来随缘,我觉得我不会很早有孩子,那么只要进了禾城的孤儿们就都来做我的孩子吧?”

“虽说我没当过母亲,但把孩子当成学生教养长大,我也是能做到的。”

淑娘一脸敬佩地看向阿萍:“主公想去做的事情就去做,剩下的一切就交给我们。”

刚柔并济,这才是长远之道。

淑娘想了想又笑了,她想起小叔慕容涂私底下对阿萍主公的形容,说她惯是个爱使用让人防不胜防阳谋招数的人物。

在这个孝字大于天的时代,一重养育之恩,一重教导之恩,再加上主公是个聪慧正直的人,在她照顾下长大的孩子,又如何能昧得了良心背叛她。

怕是前脚人刚背叛,后脚就被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了。

淑娘并不觉得阿萍对下属和身边人使用阳谋,她简直爱死这样的主公好了吗?

只用阳谋试探人心,总比暗处鬼鬼祟祟的弄权老狗来得可爱!

是夜,到了晚上慕容涂吃了晚饭后身体缓了过来,他就迫不及待地请阿萍速速登上城主之位理事。

于是在他诚恳地再三请求下,慕容家晚上的大堂内汇聚了禾城,现在理事的几个人。阿萍、淑娘、慕容涂、慕容伏罗、曾伯、王叔总共六个人的领导层。

阿萍不理会曾伯和王叔的推辞,将他们加入到了领导层,因为他们代表着老鹿关百姓的名义。

最起码在禾城新的一代、二代、三代人没有长成时,阿萍是不会让这两个老人家离开禾城的领导圈子挪屁股的。

他们的加入既有象征意义又有稳定军心的作用。

几人简短的商量了下禾城最近需要忙的事情,就各自散了去,昨天连着今天忙了很久,连着熬了快满二十个时辰,阿萍扛得住,其他人则是需要快些回去休息了。

等到了第二天清晨,鹿关城内的人们吃了朝食,聚在一起听阿萍宣布了鹿关城的改名,又忙活了半天把鹿关名字抹掉换成了禾字,大家才高高兴兴地开始了新生活。

阿萍给鹿关城所有人都布置下了任务,包括着她自己。

她、慕容涂、慕容伏罗、淑娘,他们四个人要以七天一个周期排出一张课表,每天给孩子们上半天课,保持着上六休一的周期。

现在禾城处境艰难,他们都希望能从禾城本地的孩子中挖出好苗子,让他们长大后成为禾城的新血。

除了这件大事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事情也很重要。比如抓紧时间开荒种一波快收菜、整理禾城内的新户籍、在冬天到来前解决禾城所有人的口粮问题和保暖问题等等。

阿萍带着所有人忙成了陀螺,可以说禾城里现在只要是个人,他身上都被阿萍派了最少三四件任务。

此刻所有人都相信着等他们熬过了这个艰难的冬天迎来明日的春季,禾城就能被他们盘活过来。

在这秋意渐浓的季节里,深山中也非常热闹。

在山野中,半人高的野草疯狂抖动,不出一会儿里面就钻出来了一个骑着足有野猪那么大只貂的老太太。

老太太茫然地问身下的貂精:“不是说带我出来找阿萍吗?你怎么一会儿带我去水里游泳,一会儿带我绕着山跑,鬼灵精你不会迷路了吧?”

灰棕色的斑斓貂妖疯狂摇头:“没有没有,小的哪敢欺骗老太太,大王和奶奶的味道的确在这附近!”

“我闻着就在前面半山腰的气味最浓郁了!”

鬼灵精耐不住阿萍母亲古兰的哀求,也有心讨好干脆就把她从家里接了出来。

他心思活,想着大王要是讨好不了奶奶,讨好了岳母也不错!

古兰:“那你快走吧。”

鬼灵精:“好好好,老太太您抓紧我身上的毛。”

他本身就是个灵活的精怪,哪怕背上负着个老太太,鬼灵精也飞快地跑到了嗅觉给他指引的目的地。

一人一妖到了半山腰,看到眼前的场景,俱都被眼前的画面给怔在了当场。

只看见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座被大雨冲毁了的坟冢,里面露出了大半个棺材。

这场景看着既凄凉又悲惨,配上地上四处腐烂的落叶,让观者望见就觉得墓主人可怜至极。

古兰惊慌地爬下貂精的背:“这、这、这是不是……”

她想说的是这里是不是她女儿阿萍的坟,谁知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鬼灵精飞速地蹿到了那座坟被冲毁冲出来的棺材旁边。

他边嗷嗷直叫边奋力刨着棺材:“大王啊,大王啊,怎么才一段时日不见,你就丢下小的了呢?你让小的怎么办?奶奶怎么办?老太太怎么办啊?哇哇哇哇哇哇!”

古兰算是听明白了,原来面前的坟墓不是她女儿的墓啊。

这就好这就好!

没等鬼灵精再嚎下去,棺材里突然传出一句低哑的少年男声呵斥:

“闭嘴!”

鬼灵精此刻鼻子上都哭得冒出了个拳头大的透明泡泡,它脸上那双像是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傻兮兮地望着棺木,试探性地喊:

“大王?”

棺木内又传出了少年男声的讲话声:“你要是敢让你这鼻涕泡黏上我的棺木,我就扒了你的皮,鬼灵精。”

这话吓得鬼灵精赶忙避过身,自己戳破了鼻子上的泡泡,才转过身问:“大王,你平白无故躺在棺材里做什么?不去找奶奶了吗?小的还把老太太给请来了!”

“什么?!”

原本棺材内低哑的少年音拔高了许多。

这回不用鬼灵精再扒着棺材关心躺着里面的大王了,大王听了他带来的好消息,一下子大王就掀开棺材板自己从里面坐了起来。

从棺中坐起的牛圣婴像是个女鬼般散着一头墨色长发,他惨白着脸瞪向鬼灵精:“你自作主张干嘛?!”

鬼灵精无措地团着自己的小爪子:“小的、小的想大王讨好了老太太,那被大王喜欢的奶奶,她一定……”

“够了!”牛圣婴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又开始抽痛了。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才不喜欢她!我恨死她了!”

鬼灵精:“啊?”

第72章

场面在牛圣婴恼羞成怒地吼出一句“我才不喜欢她!我恨死她了!”的话后,气氛陷入了漫长的凝固中。

他的赌、他的算计,早在前段时间前阿萍转身后化为了泡影。

她居然真的盼着他死!

他真的好恨她,她走就走干脆点,把自己抛尸在野外多好啊!

给他收尸干嘛?!

身上一直带着他的汗巾子干嘛?!

她以为她走时脸上流下的眼泪会打动他吗?!

绝不可能!

三界之中,他最讨厌她了!!!

胸口的大洞在他的放纵下一直没有长好,愈合的速度很慢。

在每一个孤独躺在棺木中的夜晚,牛圣婴都靠着数着自己身上传来的每一次疼痛渡过。

这疼痛的计数已经在他的心里累积了上万次。

现在牛圣婴就像一个在赌场上撒出自己所有筹码,最后没输没赢被卡在一个让人郁闷的角度的赌徒。

谁都知道对于一个赌徒来说,输光全部与翻了几倍才能给他带来精神上的快感。

平局对于赌徒来说就是一种折磨。铱椛

早先来找阿萍被她捅了一剑时,牛圣婴就在心里做好了准备。

去拿他的全部和阿萍对赌,她如果真的敢对他痛下杀手,他绝对会在阿萍最后结果他的那招使出来前,先杀了她!

因为她对他全心全意的狠,对圣婴来说就是背叛,他会杀了背叛他的所有生灵。

可,谁知道阿萍在最后又给少年妖怪出了个难题。

她没踩入他暗中布置下的陷阱,反而是他在她那里沦陷得更深了。

这次明显输了的惨败结局,让圣婴对于强过他一些的阿萍萌生了恨意。

你为什么不继续屈服于我呢?

你为什么不愿意爱我呢?

或者说你为什么不愿意接着哄我了?

自顾自长大的你凭什么要把我丢下!!!

等等我,不要丢下我!!!

无论当时他的内心在怎么嘶吼,阿萍都头也不回地走了,又一次把他丢在了原地。

他不是每一次都能立刻追过去的。

阿萍,他也是会难过的……

牛圣婴嘴硬地在心上人的母亲面前说出他对她的恨意,却低着头回避着古兰的视线,连她站立的方向都不敢去看。

他羞耻于自己现在这副邋遢的模样出现在阿萍的母亲面前。

他应该是强大、耀眼、让所有人害怕的妖怪,而不是成为现在这样的颓废的被女人抛弃的可怜虫。

是啊,他好可怜啊,被女人抛弃前还被她狠狠地修理了一顿。

他说他恨她,但是少年妖怪却忘不掉他重伤垂死时,少女将他搂进怀中的那个拥抱。

那是一个温暖又柔软还芳香四溢的怀抱。

要不是为了赌最后的结局,在那一瞬间他真的好想抱紧她,要是能把她锁死在自己怀里就好了。

后来,她还温柔地给他擦脸、整理衣冠,这样的做法让牛圣婴无法对阿萍痛下杀手。

杀意、爱意,牛圣婴晕了头,所以他将自己自囚于阿萍给她建造的棺材内。

原本他想好好地在棺材里躺个四五十年再出去的。

可谁能想到鬼灵精莽莽撞撞地就逼着他亲自推开棺板,还面对上了自己想要回避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与阿萍母亲见过面后,圣婴在对着她时心里总会生出一股浓浓的羞耻感。

当然,他确信这情绪的来源不是源于愧疚。

牛圣婴就算被阿萍打成了这样,他也固执地认为阿萍是他的,而他也是阿萍的。

他既然从棺材里出来后,那就不能一直在继续装傻。

牛圣婴虽然不敢去看古兰,却挥手把鬼灵精赶去了她身边。

这次开口对着心爱之人的母亲开口说话的少年妖怪,没敢再像上一次见面时用着那厚脸皮的自称。

他垂着头,让满头凌乱的长发遮挡住自己脸上的表情:“是某管理手下不当,叨扰夫人了,某这就让他送夫人您回家。”

古兰第一次被这牛妖用这么客气的语调说话,她一时有些呆愣,随即反应过来,说:“我不回去!”

“我年纪够大了,活得太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去,我想在人生的最后几年在我长女身边闭上眼睛。”

牛圣婴低头的动作不变,吩咐鬼灵精,道:“你快送夫人去到她身边。”

大王嘴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鬼灵精秒懂,立刻点头:“小的明白,小的绝对会把老太太安全送到奶奶身边。”

等鬼灵精负着阿萍的母亲转身后,牛圣婴才抬起头看向他们离开的发现。

他心里再怎么控诉阿萍,再怎么因为他和她奇怪的关系发疯,牛圣婴却始终没有拒绝鬼灵精口中对阿萍奶奶的称呼。

他既想杀了阿萍泄愤,却又舍不得对她下手,仍妄图从她那里获得爱意。

牛圣婴想他应该跟上去的,去让阿萍亲口对他说个理由。

再或者阿萍只要愿意给鬼灵精一个好脸色,他心里都能好受些。

好想杀,但是不能杀的念头在牛圣婴的脑海中交替出现,催促着他去跟上在前面不远处赶路的鬼灵精他们。

就这样爬出棺材的牛圣婴,把这副棺材收入了袖中藏好,他在暗中慢悠悠地跟上了前方背着阿萍母亲奔跑的鬼灵精。

不管前面的鬼灵精跑得或快或慢,牛圣婴都跟在他们背后与他们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样又走了不知道多久,牛圣婴顺着气味停在了一座破败的城池外。

他站在城门口,仰头望向这座城的名字:

“禾城,这就是她的城池吗?”

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散着头发,貌若好女,却神情疯癫的少年妖怪,他就这样望着禾城的名字怪笑了起来。

在他自伤颓废的时候,阿萍都打下了一块地盘,看看啊,他是多么没有的男妖?

就在禾城守门的骑兵犹豫着想过去问问不远处、站在城门边发出怪笑的少年,他这是要在别人的城门口干什么的时候。

骑兵却在一个眨眼间失去了这个奇怪少年人的踪迹。

仿佛刚才容貌极胜却举止疯癫的奇怪落魄少年,是他幻想出来的一个人物。

在牛圣婴悄无声息潜入禾城的时候,阿萍也在以前是官府现在是城主府兼办公室的宅院大堂内和阔别已久的亲人相逢了。

望着面前这个面容苍老了太多的老太太,阿萍有些不敢过去相认。

她既想过去拥抱古兰又怕给古兰带去麻烦。

阿萍在贪婪地注视着母亲许久,才上前怯生生地喊道:“妈妈?”

原谅阿萍此刻絮乱的语言功能,她只能发出人类最原始淳朴的声音去呼唤古兰。

她这一声妈妈把古兰的眼泪都喊出来了。

她快步走过去拥抱着离家多年长得比自己还要高的女儿,不舍地用手背去摸她的脸:

“好,真好,阿妈的小花骨朵长成漂亮花花了。就算不在阿妈身边,你也把自己养得很好,我真高兴!”

夸完女儿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后,古兰给阿萍擦着她脸上涌出的泪水:“你也是傻,怕有妖怪盯上家里,你不敢往回跑、信也不敢寄,怎么也让谁给我们传个消息。”

阿萍羞愧地低下头:“是我没用。我只想着家里有房有牛羊有钱,弟弟妹妹和阿妈你们一辈子吃穿不愁,就什么也没多做了!”

阿萍道歉了,古兰反倒是不忍了,她说:“谁说你没用了!你要是没用,咱们家里的房子、牛羊、钱是哪里来的?”

“当初连翻交税后,那从妖怪那里得来的钱也没剩下多少了,要不是你聪明能让钱生钱,我们家也住不上大房子,你弟弟妹妹也生不出来。”

阿萍被母亲夸得愈发羞愧了,她把母亲拉到椅子上坐下,关切地询问她离开家以后家里的情况。

“都好,都好。”古兰忙不矢地说:“家里你弟弟妹妹们都长大了,能养活自己能成家了,不需要你这个老大扶持,你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阿妈实在想你,就在妖怪找上门时,让他送我来找你,阿妈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活多久,但阿妈确定自己想陪在你身边。”

阿萍是古兰这一生中最喜爱也是最为倚重的孩子,她陪着她度过了美好的青壮年时期,她们既是母女又是朋友。

古兰时常觉得她对不起阿萍,她想要不是一家子人拖累了她,阿萍不至于会在面对牛妖时步步后退,退到最后被逼入绝境。

她不认为除了药材这件事之外,他们家欠牛妖什么的。

要是没有牛妖出现阿萍就不会生病,不会和那些非人之物们纠缠成解不开的死结。

她多好的女儿啊,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古兰从不希望她去经历歌谣传说中传唱着的、英雄伟大的冒险故事,只想让女儿平平安安活到老。

古兰这些年都在想,她这一辈子做错了很多事。

或许早在长子离家失踪后,她就应该把姓何的男人从家里赶走,这样家里少了一个人,她们交税便不会那么难了。

或许在阿萍从野外捡回一头牛时,她就不应该贪便宜让阿萍留下它。

再或许古兰想在牛妖被他妖怪爹带走时的那一年,她就应该搬家离开原地,让那牛妖再也找不到她的女儿。

她真的好后悔,为什么在能选择的时候不选择,犹犹豫豫地让她和阿萍母女分离这么多年!

哪怕这会儿,古兰看着长得白净漂亮的女儿,她心里总是在为她感到委屈。

妖怪堆哪是那么好混的,就算那牛妖护着女儿,被其他妖怪瞧不起、时时刻刻用审视目光看着的女儿,她心里肯定难受。

人要是一直心里难受,那日子过得再富裕也是难受。

古兰怎么看阿萍都看不够,但她知道自己以后就要和女儿一起生活了,到时候她想怎么看女儿就怎么看。

她不舍地摸了摸阿萍的脸蛋,说:“快别哭了,都是当城主的人了。好女儿你快去把门外那妖怪打发走,他虽然是那牛妖的手下,但他一路上都对我很照顾。”

阿萍点点头:“我知道。”

鬼灵精一向很会看人眼色,是个伶俐讨喜的性子,还是个很会顺杆子爬的妖。

他都来了,那么他呢?

阿萍心里这次总算是浮现出了少年妖怪的名字,牛圣婴。

心里再怎么奇怪为什么没有妖怪打上门来找她算账的阿萍,她却始终没发现暗处藏着的幽魂般偷看她的少年妖怪。

牛圣婴不敢盯着阿萍看太久,因为她现在成为了修行者,他怕看着她看太久后,被她发现他的存在。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朽烂的衣物,又看看一身蓝色粗布骑装显得格外干净利落的阿萍,他一下子就失去了出现在她面前的想法。

牛圣婴可以是让阿萍害怕的妖怪,牛圣婴也可以是被阿萍打败的妖怪,但牛圣婴唯独不能是只让阿萍觉得可怜的妖怪。

确定此时不出现在阿萍眼前的牛圣婴,他悄悄摸到了鬼灵精和阿萍谈话的偏厅屋顶上隐藏。

继续偷听着阿萍说话。

屋内,阿萍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鬼灵精了,再加上这只妖怪没给她留下坏印象,她对着他也愿意给个笑脸。

当然,或许也有鬼灵精现在登场形象是一只巨型毛茸茸。

对着人脸和看起来很可爱的动物的脸,当然不能是一种态度。

进门到落座,阿萍招呼鬼灵精的态度都很亲切,还主动给他倒了茶水:“多谢你一路照顾我母亲来到禾城,现在禾城还未繁华起来,送你的谢礼我就暂时欠下,以后你什么时候来找我要都行。鬼灵精你看这样可以吗?”

鬼灵精受宠若惊地连连点头:“奶奶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这话后,他还不忘补一句:“其实接老太太过来的事情是小的自作主张,真正送老太太过来的人是咱们家大王。”

鬼灵精边说边小心地观察着阿萍的脸色:“小的带着老太太找到大王时,还以为我们能一家团圆呢。谁知道,小的和老太太会看见大王失魂落魄地躺在一具棺材里。”

就知道和鬼灵精聊天,离不开牛圣婴这头牛。

殊不知在鬼灵精话里提及大王这个词时,屋顶上隐藏着的牛圣婴竖起了耳朵。

屋内,鬼灵精抛出的话题,阿萍装作没听见,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袖。

阿萍没接话,鬼灵精也不尴尬,继续替着自家大王说好话:“小的不知道大王奶奶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大王那副嘴硬心软的样子实在看着让妖心酸。”

“他嘴上说着恨奶奶,恨死奶奶之类的瞎话,但看见小的请了老太太来,又眼巴巴地让小的把老太太安全护送到奶奶身边。”

鬼灵精没想到他这一通话同时引来来屋子内外人与妖怪在心中同时的暗骂。

阿萍心想,这嘴上放屁也放得太随意了吧?按照她对牛圣婴的了解,那头小牛精对她恨得起了杀心才是真的,至于他为什么没立刻提枪打上门来,阿萍觉得他指不定又是在偷偷憋什么坏水。

牛圣婴心想鬼灵精嘴也太笨了,他对着阿萍什么时候这么狗腿了,他只是不想在她面前用出下作的手段,让她以为自己绑了她老娘威胁她!

鬼灵精不知道自己在大王和奶奶心里同时都被骂了,自己还在那里偷偷地美呢。

他继续说:“大王现在还在深山老林的棺材里躺着呢,我看他身上的伤全没好,伤口处都被苍蝇爬上去了,脸也瘦得尖了起来,身上也挂不住衣服,看着像条幽魂野鬼。”

阿萍没接话,她不明白胸膛都被她整个捅得对穿的牛圣婴为什么没死。

只是在心里闷闷地反驳,要不是他强行追过来,毓秀也不至于当不了人,而去做鬼。

当时她替毓秀做了决定,因为她看到她临死前的不甘,但是毓秀她真的愿意做鬼修吗?

还是,她自作多情了……

鬼灵精瞧着奶奶没赶他走舔着脸喝了口茶,继续说:“我想奶奶当初也不是一定要伤大王的,不然你为什么不割下他的头,挖出他的五脏六腑。既然奶奶留了一线,大王也有心继续与奶奶相好。小的厚着脸皮求奶奶再给小大王一次机会。”

哦,原来对穿伤不管用啊。

阿萍心想多谢你了鬼灵精,她又多了一条玄幻常识。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说:“多给机会,那下次我剥了他的牛皮做被子,拆了他的血肉炖汤,最后拿他的骨头打磨成首饰戴行不行?”

阿萍以为她说的话够刻薄了,没想到鬼灵精面上表情却变得日有所思起来:“奶奶要是喜欢这样的玩法,小的倒是能和大王提一嘴。”

阿萍:“?”

不是,你们妖怪有什么大病吧?

剥皮拆骨是什么很潮流的情趣吗?

她难不成看着很有主人的气场吗???

阿萍皱起眉头,脸上表情愈发地难看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她这会儿知道牛圣婴没死后,她心里对他的感受又变得古怪起来。

阿萍端起茶杯看向鬼灵精,说:“好了,你为你家大王的好话就说到这里。”

“你回去告诉牛圣婴,让他别在最应该好好修炼的年纪,而为女人发疯了。我忙着我的正事,很忙,你转告他要想杀了我那就回去好好修炼,他看他心里想要的是你死我活还是两败俱伤。”

“我既然能对他拿起剑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大不了我和他同归于尽,然后随他爹妈来把这番天地搅得乱七八糟。”

奶奶这话说得可真严厉,但在理,鬼灵精也无法反驳。

最后他听见了上方端茶送客的奶奶,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你告诉她,一个女人是不可能真心实意喜欢上一个男孩的。”

听到这话的鬼灵精全身上下的毛都吓得炸开了:“?!”

奶奶您这尊口是什么都敢向外吧啦呀!

就是说,咱们这层窗户纸是非揭开不可吗?!

第73章

什么叫女人不会真心实意喜欢上一个男孩?

屋顶,瓦上正偷听里面谈话的牛圣婴愣住,他困惑地皱起眉把手举在眼前观察。

看了一会儿,他又把手收回去摸上自己的脸:“我变化得还可以啊,到底是哪里不像个男人了?”

做完这个举动后,牛圣婴复又喃喃自语:“以前看她也挺喜欢的呀,现在怎么就不喜欢了呢?”

“之后,我难道要变得年纪再大一些吗?”牛圣婴有点犹豫,他挺喜欢现在这个少年体型的。要是年岁再变大一些,他就会觉得那样的身体活动起来不如少年人灵活了。

要不,后面只体型上变化得再大点?

是的,现在懵懵懂懂的少年妖怪还分不清长大这个词能把一个人、一只妖的一生划分成什么样子。

少年妖怪的眼睛里看见的是大小之分,人类少女眼睛里看到的却是思维之别。

在阿萍眼里轰轰烈烈这个词很美,是个让人想起来就觉得热烈动人的词,但轰轰烈烈之后的事情却都很难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

阿萍有些累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关键的事情上和牛圣婴这头牛说过多少次不要不行了,可每每她嘴中行动上说出的不要、不行到了他的耳朵里就会变成世上多数平庸男性他们感受到的一样。……变成了‘撒娇’‘闹别扭’。

成熟的大人除了讲述,他们学会了倾听,这才是长大的意义。

屋内的阿萍说完这最后要鬼灵精带给牛圣婴的话,她就端着茶杯闭目不再说话。

屋内人类少女不再说话,气氛静得落针可闻,屋顶上偷听的少年妖怪忍不住跃下站在院中。

落地,他没有发出声音,悄悄地站在窗外看着窗户纸上少女的侧影。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却在看见自己手背出现的污迹时,猛地瑟缩退却,放下了手。

牛圣婴突然发现自己应该记得之前自己在小河龙王府邸时心中发出的感悟。

他从来没有看清过阿萍这个人。

在她一心想要建下一番功业时,他却在耽误她。

所以他被她当成绊脚石踢开是应该的?

但,他被踢得好痛哦。

牛圣婴红了眼睛,他佝偻着身体捂住胸前的破洞,觉得自己心音中又出现在那些孤寂的夜晚里,沙哑的数数声。

“谁?!”

窗户忽地被推开,阿萍从屋内探出头,她刚才感到了一丝不对劲,院中突然出现一道陌生的气息。

阿萍推开窗户时,人也拿着不周从窗口跳出去立在院中。

在看到院中的脚印之前,阿萍脸上先感受到了一点雨滴落下的重量。

现在天上是下太阳雨吗?

阿萍抬头看向天空,却发现天上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她抬起手用手背去触碰自己脸上的水痕,手背肌肤感受到一块微热的温度。

这不该是雨水应有的温度。

可没等阿萍多想,屋内的鬼灵精就追出来向她告辞。

等送走鬼灵精离开后,阿萍再回到院子中她低头看向地上下限的脚印,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所以,他还是追来了吗?

自己这次说话又更难听了,还又是他不想听的。

阿萍拿出一把不周铲土,默默把院子中这个脚印填平后,才转身调整状态,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去陪自己的母亲。

她没想到的是她以为走了的少年妖怪,他其实还跟在她的身后,藏在暗处的阴影中悄悄窥视着她的一切。

牛圣婴不甘心,就是因为心中持续的不甘,促使着他追在阿萍身后。

他想看看阿萍现在的生活。

他想去听阿萍的真心话,对着她心爱的母亲,她绝对会说话的。

牛圣婴站在阴影的角落,看着阿萍在见过古兰陪她吃饭,送她去房间里休息后,在禾城中的忙碌。

她在忙着去视察鹿关城的重建、进行人畜分隔化管理、重启农耕的开荒、期间她还抽空去看了一会儿凡人的学堂。

阿萍她在努力地去承担一个城主的责任。

牛圣婴看她处理事物的手法还很生涩,细看却又能发现她心中是有条理的。

阿萍在逐渐成长为一方之主,她变成了他以后想要成为的样子。

牛圣婴再去看阿萍的眼睛时,他还会为了她的一双含露目心动,却不再认为这眼睛里的露珠是脆弱易失的草上珠,而是认为这是意味着朝阳即将到来的晶珠。

呵,他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还要等她来保护。

这样的话,他就更不能出现在她面前了。

他就这么一直跟着她,直到晚间阿萍和她的母亲躺在一张床上夜话时,他就在她们房间的屋顶正上方仰躺,偷听着她们聊天。

夜晚,久违地像小时候一样,和阿妈挤在一起睡,被阿妈的手掌拍着后背的感觉,让阿萍心里一片安然。

直到,她听见了古兰问她的话:“阿萍,你这、你对那妖怪现在是什么看法?”

古兰想自己的任性又让那牛妖找到了女儿的所在,他要是再缠上来了该怎么办?

她看那妖怪对女儿一副痴心不改的样子,她是真的怕他再吃自己这里抢走女儿。

阿萍这时还沉浸在亲情中温暖的氛围中,她语速慢了一拍回答阿妈古兰的问题:

“他啊,是一个倔强的蠢牛,但也算是一朵让我很心动的火焰之花。”

古兰没想到阿萍会把那牛妖怪形容成花,她是对他有情?

“什么意思?”

阿萍在黑暗中笑了笑:“就是他很好看,却是一朵我不能摘下的花,因为他会烧掉过去的我,把我变成第二个牛夫人。”

牛圣婴他是很真诚,可是他都没发现自己无形中在学着牛魔王对待罗刹女的方式对待她,只要自己觉得对对方好,就可以不顾对方意愿地的爱。

在母女俩独处的床上,阿萍对古兰吐出了自己的真心话:“牛圣婴他是个很俊美英气的少年,对我的示爱很热烈,我在和他相处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差点被他诱惑到对他出手。”

古兰疑惑道:“什么叫差点,你们难道没有?”

阿萍摇头:“没有,那家伙似懂非懂的,傻乎乎的。”

“这样啊。”古兰心里松了一口气“你被被男人伤害就好,强迫这件事对于女人来说实在太可怕了。”

古兰连连抚摸着阿萍的后脑勺,听她又说:“别看牛圣婴不懂,但他会的花招太多了,皮相又是男人中最英俊的,眼神带勾,身段火辣,我差点就栽了。”

那些相互拉扯的时间里,牛圣婴不懂难不成阿萍还不懂吗?

要是她想,多的是办法让他们俩成事。

可牛圣婴没长大,阿萍却长大了,她受到的教育乃至自身的道德感却不允许,她对个未成年下手。

一个健全的成年人不应该去诱骗未成年,这样的行为是犯罪。

哪怕那个未成年自己愿意,成年人都不应该跨越那条线。

回忆起过去和牛圣婴相处的日子,阿萍现在靠在阿妈怀里想,原来那段时间里她都在和自己的欲望博弈。

在自己情感倾向和肉体欲望中挣扎,挣开诱惑艰难地向理智的位置攀爬。

在清醒中慌不择路地迈向了逃跑的道路。

她不想自己和圣婴还没有体验过真正的自由与爱,就互相拥抱着跌下欲望的深渊。

“也感谢他把我打醒了。”阿萍有些叹息地说。

她这话被不理解的古兰听了,吓得这老妇人一下从床上坐起:“你说什么?!他还敢打你?”

禾城晚上还是有些冷的,阿萍连忙把古兰按回温暖的床上,向她解释:“没有没有,他哪里敢对我伸手,反倒是我对他打打杀杀的!”

古兰不确定,又问:“真的?”

阿萍肯定地说:“真的!阿妈你这次和牛圣婴见面,他那副模样就是我打的!”

古兰在听见自己女儿和那牛妖相处时没吃亏,身上紧绷的肌肉一下就放松了:“可你不能把他打死,那打了也是白打啊!”

阿萍轻笑着搂着古兰,说:“都修道了,还忍什么?道法自然,讲究的是顺从本心。”

难得说到了这里,阿萍继续和自己阿妈说着真心话:“原本我以为他真的死了,还很难过,心里也没原本想的那么轻松不在乎。现在知道他活着,却又再不想见我,我却又开心起来了。”

“好奇怪啊!”阿萍对自己纠结的心理发出感叹。

古兰却能理解她这个时候的心:“因为再不理解的男女相处时,你也受到了他的好,人都是有心肝的,哪能轻易就把爱恨分离。”

“也是。”阿萍认为阿妈说得对,她其实和牛圣婴一样苛刻,都在认为对方能达到自己的要求,但是他们俩个是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自以为是?

阿萍叹了口气,说:“阿妈,我或许以后再看不上其他男的了。”

古兰:“为什么?”

阿萍:“因为我发现在这个封建充满压迫的吃人社会里,牛圣婴这个等级已经是我能遇到的最理想的丈夫选项了。”

在西游这个大环境里,真的就是这样。牛圣婴这样的男性,大概就是这个时代丈夫群体内的天花板了。

可话又说回来,天花板也就这样了,其他的男性可想而知会有多糟糕……

阿萍哪怕不能吃回头草,她也不会在其他男性上浪费时间。

她不知道她这番话给偷听她们母女夜话的少年妖怪带来的震撼。

牛圣婴若有所思地仰躺在屋顶的瓦片上看星星,他可以听到下方屋子里母女两个平稳的呼吸声。

他不知道他该高兴自己在阿萍这里获得的最高赞誉,还是该去迷茫那个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

她既然喜欢他,那为什么还要从他身边逃走?

而且什么是差点对他出手?阿萍明明摸了他好多下的!

牛圣婴对着夜空上的星星撇嘴,他想自己还是先养好伤再说以后吧!

第74章

禾城附近的山野中出现了一只大妖的幼崽,他很饥饿也很疲惫,于是这里就变成了他的狩猎场。

一棵在山林中不知道活了几百年,却始终没有缘分开启灵智的古树下,盘腿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沙沙作响的树荫里,少年低头正咀嚼着什么东西,发出一阵阵让人骨头发酸的咯吱咯吱、噗叽噗叽的动静。

伴随着粗鲁的呼吸声与吞咽声,少年吃完了手上最后一点食物,他满足地后仰靠到身后的树干上,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填饱了肚子的少年脸上出现了几分困意,他英气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慵懒之美,肌肤上晕出的颜色像是海棠花瓣上的浅红。

抬起手,他慢条斯理地舔舐着手上残留的鲜血,就像是进食结束的野兽梳理染血皮毛般仔细,这样的举动似乎有助于他放松精神。

这个将附近山林中杀孽缠身的妖王、洞主屠戮一空并吞吃入腹的少年,就是从禾城出来的牛圣婴。

他自从阿萍从他身边逃走后,就没有一天休息时间是超过一个时辰的。同样着急找人的他想着自己几个月不吃东西也不会死,在寻人的路上就那么干饿着,除了偶尔撞到他眼前的蠢货打打牙祭,他从那时到现在过得都是疲困交加。

更别提后面被阿萍打伤后躺棺材那几个月,除了雨水他嘴里就没有进过其他东西。

今天这段捕猎,牛圣婴吃了个肚圆,直感觉食物都涌到了嗓子眼,他才停嘴。

他这一吃到把附近的恶妖都清理个干净,却也把附近的小妖们吓得不轻。

可牛圣婴是个在乎其他人、其他妖感受的妖吗?他不是,他吃饱了就地一躺就呼呼大睡,在附近尤带着血腥味的山风中睡得香甜。

他这一觉睡到了天黑,等他从草地上睁开眼时,眼前的火光和闻到的气味告诉他,这火是鬼灵精升的,而且这小妖怪还坐在火边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

“好吵!”牛圣婴从地上坐起。

鬼灵精看见他醒了,立刻跑到他身边,给他递上装着清水的竹筒:“大王,你醒啦!”

牛圣婴觉着鬼灵精在讲废话懒懒地睇了了他一眼后,默不作声地接过竹筒喝水。

鬼灵精看牛圣婴喝了水,又问:“大王,你晚上还要吃吗?我看这附近还有几窝妖精!”

牛圣婴把竹筒随手一丢,骂道:“吃个屁!那不能吃!”

鬼灵精不理解,呆呆地问:“为什么不能吃啊?”

牛圣婴解释:“那些身上杀孽不重或没有杀孽的妖怪,我要是把他们都吃了,阿萍会生气。”

是的,牛圣婴因为昨夜他偷听到的阿萍的真心话,考虑了很久。

他原先因为阿萍喜欢他,那怕这喜欢里有些水分,她也应该会接受他的一切。现在想想,阿萍是个奇怪的姑娘,她脑袋里面就没有从夫这个概念,她反而越喜欢他,越会对他的一些习惯挑剔。

他以为她不在乎的东西,其实她很在乎。

圣婴既然还是想要阿萍,硬碰硬又怕碰碎她,再加上他自己也不想死,所以只能以后自己注意点了。

吃东西只吃浊气馋身的家伙,其他的小东西抬手放过就成。

他得让阿萍知道自己在改。

不然没有从夫概念的少女,翻脸的无情,牛圣婴已经切身体会过痛楚了。

再者要不是他自己变化人身时,没有按照现在妖怪眼中普遍的习惯变化,他怕是被阿萍捅穿时,就因为体内大量脏器破损而死。

牛圣婴不想给鬼灵精解释这些,因为他从话本上知道了一个词叫做惧内,好像男子被同性知道他惧内后会很丢脸,所以他不想让同为男妖的鬼灵精知道他牛圣婴惧内!

惧内这种事情,他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

牛圣婴看鬼灵精这傻子,一副也不懂的蠢样子,又对他补充了一句:“你以后也不能滥杀无辜,不然阿萍要是不要你了,我也就不要你了。”

鬼灵精:“啊?”

“噢噢噢,小的知道了。”鬼灵精回过神后连忙回答,他可是可愿意跟在厉害的大王奶奶麾下了,眼看着现在奶奶也立起来了,鬼灵精哪里愿意离开牛圣婴身边。

他还盼望着爷爷奶奶们吃肉时,他能分到一小块呢!

不过嘛……

看着自己大王这会儿挺能说,脑袋像是能开悟的样子,鬼灵精直摇头。

大王这话这举动去当奶奶面说当奶奶面做就好,对他鬼灵精吧啦吧啦又何用?

该说不说愣头青求爱就是让妖头疼,鬼灵精想起奶奶她提起大王就变冷的脸色,他又摇了摇头。

“?!”

正摇头长吁短叹的鬼灵精忽地被块小石子击中了脑门。

“鬼灵精,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坏话呢?”

牛圣婴手里抛动着一块小石子,眼神不善地直盯着鬼灵精。

鬼灵精捂着痛处,把头摇得像是个拨浪鼓:“小的不敢!”

牛圣婴:“哼!”

也不知道他信没信鬼灵精的话,自顾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蹲下身压腿撑筋,说:“等我洗个澡,我们就暂时先离开禾城吧。”

鬼灵精惊讶道:“这就要走,不管奶奶了吗?”

牛圣婴失笑:“我管她?管得了吗?她现在正忙着,我撞上去只会更使得她心烦。”

“再说……”他顿了顿自嘲道:“现在我这样也配不上她,总得回去学点安身立命的本事,才能让她高看我一眼。”

“我要是以现在这个模样出现在她面前,只会被她可怜被她瞧不起,然后她就会觉得离开我身边这个决定很正确。”

他,牛圣婴在心上人的眼中,必须一直是以强者的面目示人。

牛圣婴对着想要张嘴安慰他的鬼灵精,摆手制止:“你那些自欺欺妖的安慰话别来说与我听了,我说的才是实话。”

“不过,你也别担心阿萍会喜欢别的男子,她眼光可高着呢。”

牛圣婴现在回忆起阿萍对他的评价,心里都热乎着。

他会用事实向她证明,她的选择没错,他才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子。

他们来日方长。

熄灭了火堆,牛圣婴正想带着鬼灵精去向河边,却发现不远处的树丛中一阵抖动,里面走出了个怯懦的少女,她提着个果篮,手上拿着一束鲜花,小心翼翼地看着牛圣婴他们:

“这是奴送于大王解渴的瓜果,希望大王不要嫌弃。”

不用细闻,牛圣婴和鬼灵精都认出了眼前少女的真身,是一只山雀精。

牛圣婴没理她的示好,鬼灵精也同样。

比起鬼灵精偷摸着对这山雀化作的少女翻白眼。牛圣婴的态度更冷漠,他直接对前方的少女,厉声喝道:“滚!”

山雀精愣住了,她还以为这么一个除恶的男妖怪是个好说话。她来也不是抱着什么攀高枝的妄想,只是想按照他们的习惯,要是这男妖怪好说话,一夜雨露后说不定她能留下一个孩儿,凭借着父辈血系的不凡,她也能有个依靠。

她也长得不丑,却没想到遇上的眼前这个妖怪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呆霸王。

牛圣婴根本看不上眼前的这只山雀,因为她连直视他的眼睛也不敢。

这样的弱者,不配碰他。

再说了他心里有了阿萍,其他女子和恼火起来能砍他的阿萍比较,就更显得软弱不堪了。

在牛圣婴眼里,除了一个阿萍在他眼中是个姑娘,其余异性在他心里和同性没区别,他也没兴趣和他们拉拉扯扯。

见那山雀脸上的难堪与犹豫,牛圣婴对着她恶劣地一笑,说:“快滚远点吧小鸟,趁本大王这会儿还不饿!”

这话一出,当即吓得少女变了真身,扑腾着翅膀逃也似地从牛圣婴面前消失。

“这狗胆!”牛圣婴懂得是怎么给外者难堪的,他直接对着山雀的背影又冷哼了一句。行动上更是在离开前毫不犹豫地一脚踩烂了山雀少女留下的果篮。

穿过野地里半人高的荒草,牛圣婴到了河边,他直接从河岸上跃进河水中。

让湍急的河水冲走他身上破烂的衣物,洗刷掉他伤口里的蛆虫细卵。

在牛圣婴没断气前任何大型的活物都不敢近他之身,可蚊虫飞蝇这类的小东西,他却是拦不住。

他立在黑暗的河水里,体内妖气外放猛地一震,破开伤疤的同时,他也把体内的蚊蝇幼虫和小虫们为孵化的虫卵从身体内排出,由水流带走。

做完这一切后,牛圣婴浮在了河面上,让河水全方面冲刷着他的身体,直到月亮从乌云间钻出来后,他才从河中走到岸上。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使得他光洁如雪的肌肤泛着淡淡荧光不似肉身,反倒像是由地下某种稀罕的矿物雕琢而成的造像。

此刻身上没有衣物掩体,牛圣婴却好不扭捏地在月下袒露自己的身体,披散着一头齐腰的长发站在岸边望月。

洗干净了身体,牛圣婴这会儿才发现岸边竟然生着一棵杏花树,难得这树现在竟然还在开花。

时候不对,却又感知到这树没有成精,于是他走到树下,抬手之间外放出一股妖气斩断了下一截花枝拿在手上。

牛圣婴想他不出现在阿萍面前,总也要让她知道他来过禾城,而且他还喜欢着她。

想要留下点痕迹的牛圣婴,他顿时改变了想法。他让鬼灵精留在这里,自己拿上杏花枝跑到了禾城,阿萍睡觉的那间屋子外面。

他没有多想,在扒屋顶上向下倒仰着身体想把花枝插进窗户上的锁扣里。

牛圣婴想法是好的,想不打扰阿萍只悄悄留下点自己的痕迹,可是他却没想到房间里的阿萍却一眼就看到了他。

光着身体,动作笨拙地往窗户上插花的他。

一人一妖四目相对,通通都瞪大了眼睛。

阿萍脸上无声的讶异,让牛圣婴感到无措极了,他红着脸想要捂住胸遮掩,却又慌忙着去抓住要从窗边滑落的花枝。

最终他什么话都没对阿萍说,红着一张脸就狼狈逃离了禾城,徒留阿萍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看着窗口被少年妖怪怼满窗口的杏花枝。

他这是掰断了半个杏树的树冠吗?

阿萍走到窗边,恰巧一阵夜风吹来卷起杏花花瓣撒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阵柔软的雪落。

她不理解少年妖怪大半夜不穿衣服跑来给她送花干什么,却看见了他胸膛上那个被月光透过的大洞。

最终阿萍她没干什么,只默默地从房间内找出自己的洗脸盆,把窗口那抱杏花枝插在了里面。

她想她还是不要去解读那个谁的脑回路,因为她理解不了。

不过,阿萍倒是稀奇他这次居然会脸红?

今夜突然与牛圣婴的照面,实在太过诡异,阿萍原以为自己今天晚上会失眠,却没想到却是一个无梦到天亮的晚上。

而她睡醒时,红着脸狼狈跑出禾城的牛圣婴这时已经架云带着鬼灵精回了家。

他直接找上了父亲牛魔王,说明自己想习得一身真正能让他在世上安身立命的本事。

牛圣婴和阿萍之间虽然并不能相互理解,但他们彼此都通过不同的方式,认清了一个事实:

在世上只有强者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如果他(她)被命运捉弄,不过是说明他(她)还不够强。

第75章

“你年岁尚轻,不想着玩乐怎么突然上进起来?”

牛魔王前不久方才归家,身上还带着在外纵情声色时留下的脂粉气。

他靠坐在软榻上,打量着面前自己有一段时间没见面的儿子。

看他身上虽有些许血腥气,却四肢健全五脏六腑无缺,便也放下了心。

牛圣婴随他,自从落地那一刻起就难掩妖性的凶蛮。

他还记得他第一口的食物,那是一个多事的侍女,想要上前帮忙当时正忙着剥下身上胎衣的圣婴。

却不想这个举动刺激了他,这孩子当场一口就咬断了侍女的脖子,把她当做了血食配着自己胎衣当场享用了。

圣婴这个行为吓晕当时还躺在产床上的妻子,确认牛魔王大感欣喜,直呼此子像他。

在当今这个上古遗脉销声匿迹的环境里,牛魔王还能有一个身上带着洪荒上古蛮荒残酷血气的子嗣,这对于他来说是大大的惊喜。

证明他的血脉得到了传承,以后孩子最低的成就就是现在他这样,更高的嘛就值得期待了。

牛圣婴归家后,先是梳洗打扮了一番,换上新衣去见的牛魔王。

早先为了颜面,他身上所有的伤,他只恢复了额头被阿萍劈裂的皮骨,让他的脸看起来完好。其余身上的伤脚筋断裂他复原了,剩下胸口的洞穿伤他还需要慢慢调养。

有了衣服遮掩,外在内在又无显眼伤疤,他这才有脸立于父亲面前。

牛魔王的问话,在他的意料之内,牛圣婴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变作少年身出去闯荡了些时日才知道自己的不足。孩儿想既然已不是孩童之身,那么总要做些大人的事情。”

“哦?”

牛魔王盯着牛圣婴的脸看了一会儿,调笑道:“这就是你和那西海龙子争风吃醋为了一个女子在海底打起来的理由吗?”

牛圣婴一点也不觉得这事在父亲面前难以启齿,直言道:“那是敖摩昂这厮该打,谁叫他对我的女人伸手!”

牛魔王听了儿子的话,哈哈大笑。他心想这小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护食得厉害。

想想他刚出生时,一家三口还在一道用饭时,罗刹不过是瞧着他吃相难看,伸手去动了他的碗筷。那时要不是自己动作快,这小子差点就把他娘的手指头都给咬下来。

还得是狠下心给他几顿好打,这孩子才识相学着些人模样了。

牛魔王越看面前儿子的样子越觉得心里有趣,问他:“你想学为父的锻体功法和棍法吗?这是条轻松的路子,我可以教你,但是这条路的尽头为父也快走到头了。你再练也就是我这样。”

说完,他看儿子凝眉深思的样子,又怜惜他的天资,遂狠了心想到另一条路。于是牛魔王又说:

“你要不想学我的,我这还有另一条道给你走,就看孩儿你能不能吃苦了?”

牛圣婴当然不想走一条他年幼时就已经能看到终点的路,连忙抬手行礼:“请父王指点迷津!”

牛魔王问他:“在五百年前曾有一妖大闹天宫,在天上作乱。当时闹得上面天翻地覆,还使得天上太上老君炼丹的丹炉跌落人间。”

牛圣婴听到这里疑惑道:“这又与我修行何干?父王是又起了讲古的兴致?”

“没有!”牛魔王没好气地从果盘里摘下一颗葡萄朝他丢过去:“你听我说完!”

略微大声说了这一句后,牛魔王回忆起过去几个结义妖王意气风发的模样,心中不由感觉到一阵萧瑟。

现在到底不是洪荒上古之时了,若还在洪荒,天地之法混沌,圣人又在,他们妖族哪里会受些仙佛之属的欺辱?

想想他那出色的兄弟,天地灵物孕育而出的生灵,到了天上竟被人百般羞辱,牧马小官?果园看守?

唉,唉,唉,时也命也!

自从妖族有天资不凡的前者去天上探路后,有几分志气的妖族都不愿上天成仙了。

牛魔王想想现在还被压着受折磨的猴子,心里既恼火又有些心灰意冷。

他抬眼望着自己优秀的儿子,有心想和他讲明厉害又怕他这冲动性子压不住。

想想当今妖族最好的前程就是成为主宰一方的妖王了。

牛魔王定了定心神,一副默认了儿子刚才讲他是对的样子,又说:“天上的太上老君他的丹炉落了凡间,落地那一瞬就跌开了炉盖,丹炉内的火焰涌入凡间,借着地脉金木土三气至今还在燃烧。使得丹炉落地附近寸草不生,八百里的火焰至今仍日夜不分熊熊燃烧。”

牛圣婴听了父亲的话,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都说妖怪吃人害命残毒,没想到天上神仙竟然也这般不顾及人间生灵性命。

那神火想也知道不会自主熄灭,这一直燃下去得吞吃下多少性命?

牛圣婴刚想开口嘲讽天上两句,却在牛魔王的注视下硬生生咽下了嘴里的狂言。

牛魔王说了前缘,让儿子清楚有这么一段前缘后,说:“你是我的孩子,承接了我与罗刹女的血脉,天生血肉筋骨较凡妖更为结实,生来又带着丝上古遗风。你要是熬得住可去这处修行,受几年丹炉神火打磨,自己去悟一套功法修炼。”

牛圣婴已经从牛魔王口中得知了这丹火的厉害,心里知道要去必定是日日苦熬,可不去就只能沦为平庸。

他注视着面前父亲牛魔王被酒色熏染得有些浑浊的双眼,有些害怕却又有些不服,稍加思量,他跪下给牛魔王磕了三个响头:

“孩儿多谢父王为孩儿苦心思虑,孩儿愿意去那丹火焚烧之地苦修!”

牛魔王也不去扶他,问:“儿子,你真的想好了?”

牛圣婴:“孩儿做下决定就不会后悔!”

倒是比他年轻时,还有志气。牛魔王起身把他扶了起来,说:“好孩子,那你去收拾些行礼,父王这就送你去!”

牛圣婴看着他们父子两个现在快速商量好后就打算启程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脑中忆起了什么瞬间他就变了脸色咬唇皱眉,神色变得难堪起来。

他想起来了,想到之前发生过的和眼前一模一样的场面!

原来他还是一样的!

怪不得阿萍会觉得他一直在哄骗于她。

牛圣婴看向牛魔王,问他:“我们父子出远门,不用告知母亲一声吗?”

牛魔王摇头:“你突然提起你母亲作甚?她又哪里懂得这许多,给她解释起来也麻烦,想你修炼也不是坏事,等我安顿好了你,再知会她一声也就是了,你母亲不会在意这些的。”

是了,就是这态度,他之前也是这个样子的!

牛圣婴试着把自己的位置换到母亲罗刹女的位置上来面对牛魔王这番话。不用多说,光是想象,他的脸就绿了。

“她在意的。”牛圣婴闷声说。

牛魔王:“什么在意?”

牛圣婴,说:“母亲她在意的。”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牛魔王在男女情爱这条道上经验比牛圣婴丰富多了,他很快反应过来儿子说得是什么了。

还是年轻好。

牛魔王轻笑,想他和罗刹新婚时,也有几十年甜蜜时光,是离开片刻也要和彼此讲明原因,多一刻的分离都让他们心中被情火灼烧,受到甜蜜的折磨。

可后来呢,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也就那样了。

牛魔王不想太早让儿子知道他们长生种的感情观,只拍了拍牛圣婴的肩膀,说:“你出去一趟,长大了不少,罗刹要是知道你这孝心,她想必会欣慰非常。”

牛圣婴一听就知道牛魔王没懂他的意思,他说的这哪是孝心啊……

他分明是觉得自己和父亲对待心爱的女子的方式总有些不对,像是他们都在暗中欺负她们,想要他们低头。

此时还未长成男人,不曾接触到男人那些恶劣心思的牛圣婴,他只单纯地想对于喜爱的伴侣,怎么能欺负她呢?

她应该是被他捧在手心呵护爱惜的,就算她有些坏脾气有点狠心,他也同意了她对他的坏。

牛魔王处在时光的那头,已经从意气风发少年郎被打磨成了现在这般万事随意的中年魔王。而牛圣婴他还在时光的这头,单纯地热血地奔向心上人的身边,带着满腔渴慕。

他想他到底是不想变成父亲的样子的,因为对于他喜欢的姑娘来说,‘牛夫人’这个头衔是个噩梦。

牛圣婴对于情爱一道的诀窍上还是很难理解,他却隐隐发现了父母相处中的问题,以前被他看在眼里却同意被忽略的问题。

他回屋子里收拾行李时,免不了就在脑中想要是阿萍变成了牛夫人,自己还会喜欢她吗?

闻心自问,牛圣婴觉得自己不会喜欢上和自己母亲罗刹女同类型的女人。

但那个时候他真的能狠心丢下阿萍不管,和她分开吗?他想这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为了责任这些东西,他还是会和阿萍在一起,但是这样的话,他也会去外面找些乐子好消磨逐渐平淡无聊的时光,活成另一个牛魔王。

没有想象之间的撕扯挣扎,一对夫妻就这样相处下去的画面,牛圣婴想着把画面中的男女换成他和阿萍,他就浑身不对劲。

牛圣婴在回忆中找到了过往他忽略的很多东西。

比如母亲装作的不在意,父亲每次回洞府后家里的热闹。

是啊,这是父亲在外做了对不起母亲的事情后,所以才加倍对她好吗?

为什么母亲会习惯性的忍受痛苦?

又为什么父亲会看不见母亲的痛苦?

想也是,牛圣婴在心里冷哼,他想牛魔王不是看不见,而是觉得不在意和没必要。

忍不住地,牛圣婴在心里爆了几句粗口。

阿萍还真没看走眼,他还真的也是个混蛋妖怪,不过是会装相的混蛋妖怪。

全都是她眼中的混蛋,倒省事些不需要分什么高低贵贱了。

圣婴收拾完行李,满脸踟蹰地踱步到母亲罗刹女的院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叩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