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傍晚,夕阳下的鹿关城看着干净了些,却依旧残破。
天空上缓缓下落的太阳像是咸鸭蛋一般透着温暖的橘黄色,在它的照耀下天空和大地都被暖色覆盖,橘红得像血,金黄得如焰。
鹿关城内的官员府邸今天被收拾干净了,大堂内摆上桌椅,点上蜡烛灯盏,再摆上美酒佳肴,开了佳宴。
恍惚间在人们的笑谈与大嚼大咽间,这座府邸里的时光像是倒转回了城破时的旧景。
有权有势的人在厅堂内佳肴美景尤嫌不足,厅堂外布衣百姓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虽是戏码,但在宴会主人的眼中,看了也觉得心内唏嘘。
桌上摆着打猎得来的猎物做成的炙鹿肉、烤全猪,配上城里仅有的最后一点大米饭,配上从空屋子里翻出的几坛子浊酒,成了今日做局的宴席。
大堂内的光线很亮,因为用上了现在鹿关城内能找到的一半灯油蜡烛照明。
阿萍冷眼瞧着,现下黄昏时分,屋子里的光线竟然比外面还要亮。
在极亮的光的照耀下,阿萍环顾四周,视线在那个名叫都吉的骑兵身上短暂的停留了下。
他们这些蛮族中,并非族内所有人都生得是白皙肌肤、高鼻深目的骨相与五颜六色的眼珠子。他们其中还有一部分族人生得黄皮黑眸,五官平整,除了身体壮实些以外,看着和汉人的区别不大。
这位名字是都吉的骑兵就是后者的长相,他脸上除了生有一个明显带鹰钩的大鼻头之外,看着外表很像是汉人。
他也不知是心里装着事情,还是单纯看不上宴席上的吃食,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只做囫囵状咽下去,酒也不太沾嘴。只在阿萍和慕容氏兄弟招呼众人举杯时,他才沉默着咽下一小口。
阿萍看他,如果不是先前和慕容兄弟两个通了气,这个都吉的长相还真容易让人在初次就把他当做好人。
他的真相是很容易获得陌生人好感的长相,不俊不美却透出一股质朴的踏实感,给人一种他像是生活中遇到困难后会上来搭把手的人。
她没盯着都吉看太久,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和慕容兄弟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吃得差不多了,也笑闹了一会儿,是时候该说些散场前的场面话了。
这个话,交由阿萍和慕容伏罗来讲才好。
阿萍站起身对着慕容伏罗举杯:“这段时日多亏了慕容大哥的照顾,我敬你一杯!”
慕容伏罗接受了阿萍的敬酒,又看向她,目光诚恳,带着些老大哥对同族小辈的照顾之意:“阿萍姑娘,你要不还是跟我们走吧,鹿关已经废了。”
“多谢大哥好意,我想留在此地居住,孩子们年幼需要个落脚地。”阿萍垂下眼回避着慕容伏罗的眼神。
她这话说出口,其他人也不好劝他了。
慕容涂见现场气氛沉默下来,便举起自己的茶杯,在座位上以茶代酒遥敬了阿萍:“那我就祝姑娘你今后平安遂顺了。鹿关仅剩的钱财被我们兄弟带走后,想来马匪对一座废城也不会有什么兴趣,你留在此处安身立命不成问题。”
阿萍对慕容涂笑了笑:“多谢慕容小弟好意了,我也祝你们一路顺风。”
上首的三个领头人在道别,下首的骑兵们边听话边举杯去凑老大们的热闹。
骑兵们一边可惜难得遇到的同族花骨朵不和他们同行,一边嘴上嘟囔着要赶紧吃喝。心道不然等到了路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又吃到一顿像样的饭了。
都吉混在几个同组之间,他吃东西的速度不紧不慢,咽得像是吞药一样。
他心想吃吧吃吧,这是送你们上路的一餐了。
与其跟着这可怜巴巴几个人的队伍,还不如加入三十人的马匪当中去,去了除了能大口吃肉喝酒,还能随意玩女人,可不必在慕容氏里学汉人来得畅快?
都吉以着一种他自以为掩藏得极好的怜悯的目光环视大堂内除他之外的所有人。
他在心里不觉得自己为过好日子出卖兄弟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他只想着大家都是兄弟一场,他事后会为兄弟们收敛全尸。
而兄弟们的马匹和现下鹿关城内仅剩的钱财,将被都吉当做入伙马匪递去的开路资源。
屋子里的宴席将要结束,屋外天空上的残阳红得也愈发刺眼。终于阿萍在等的、慕容兄弟俩在等的、都吉在等的信号传到了宴上:
“马匪又来了!”
“救命啊!和第一次打进来一样,他们都来了!看着像是有三十多个呢!”
终于是来了!
阿萍率先开口:“看来要在你们离开前,最后再麻烦你们一次了。”
慕容伏罗混不在意地喝完杯子中最后一点酒水,把酒杯往地上铱椛一丢:“这有什么?我还想让队伍里多几匹马呢!”
和阿萍说完话,慕容伏罗也起身快步从席上离开,他边招呼手下边回头和弟弟慕容涂嘱咐:“你赶紧回家叫上你嫂子,让她别收拾东西了。”
慕容涂点头,说道:“眼下我先和嫂子去地窖里避一避。”
和兄长说完话,他看向阿萍:“要麻烦姑娘几天了,多谢。”
阿萍:“没事,地窖里准备了清水和干粮,不缺你和嫂子那一口。这会儿别客气闲聊了,我们快出去找人吧!”
慕容涂:“嗯。”
等他们二人出了大堂走到外面时,慕容伏罗早带着手下们上了马,预备着要领着马匪在城中周旋了。
此刻,也不需要再演戏了,阿萍、慕容伏罗、慕容涂三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道了两字小心。
至于要小心什么,众人也各自清楚。
骑兵当中属于慕容伏罗心腹的那一个人,这会儿也默默策马站到了慕容伏罗的身后跟随。他的眼神似有意似无意地盘旋在都吉身上,时刻防备着他对头领下黑手。
道完了小心,慕容伏罗带着骑兵从阿萍与慕容伏罗身边疾驰而过。
等骑兵队走了,阿萍和慕容涂也各自分开。一人回家去找此刻还在家里装模作样收拾行李的嫂子,一人去找此刻在城中收拢百姓的领队。
城里的居民被各自分成了三小队。一队由慕容涂和淑娘带队,一队由曾伯、王叔他们两个带队,剩下一队阿萍把它交给了枭奴。
阿萍赶到与众人约定好的地点时,简短地站前鼓舞了众人几句话,就让他们按照计划各自散了从不同入口进入地道。
她只在枭奴这队人马动身时,她从诚郎怀中接过了熟睡的女婴,把孩子的襁褓用布包了挂在自己前胸。
阿萍分别摸了摸诚郎和枭奴的脑袋,对他们说:“妹妹交给我,你们安心带队杀敌。”
诚郎还是有些担心:“妹妹这么小,要不还是我们带着吧,萍姨。”
阿萍解释:“懵懂的婴儿控制不住自己,她什么时候啼哭、哼唧谁也不知道。”
她知道诚郎这孩子老实,她语气郑重地和他约定:“相信萍姨好吗?萍姨不会让妹妹受伤的,她在我身边是最安全的。我会用生命保护她。”
萍姨的话在孩子们耳中很有分量,毕竟她每次开口都说到做到了。
于是诚郎不舍地望了阿萍胸前挂着的襁褓,跟在枭奴身后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
阿萍站在原地把目光投向每支队伍的末尾最后一。,见他们都在谨慎小心地收拾队伍前进时留下的痕迹,遂她也飞快离开了原地,朝着城墙方向赶去。
她要从小路绕去城墙,等着马匪入城后,她好关闭城门死守,另外也能以城墙的高度俯瞰全城,方便她寻找漏网之鱼暗中解决!
阿萍到了城墙下足尖点地,中途在墙壁上借力一处后,悄声护着怀中女婴躲在了角落。
等藏好后,阿萍看向怀中的女婴,心想你是我救下来的孩子,什么事就都麻烦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乖孩子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安静下去。”阿萍低声对怀中睡得香甜的女婴说。
说完这句话后,她掌心一番,手中双剑不周被她握在了手中。
渴望饮血的宝剑在黑暗的角落流转着冷冷的寒光。
阿萍这边一切准备就绪时,同一时刻赶到家里的慕容涂,他也和嫂子淑娘一道钻进了家中位于桌子下方木板盖着的地道中猫腰前行。
淑娘身上带着一个简易的百宝箱,里面装着些辣椒粉、操控纸人的丝线、火折子、猛火油等走江湖杂耍人必备的防身物件。
对于自家嫂子身上带着的、吃饭的诸多家伙什,慕容涂没有提出帮忙,因为他帮嫂子背了这些玩意,才是耽误嫂子办事的速度。
两人进了地道,慕容涂在前面举着灯笼照路,等他们两人走到第一个埋伏地点时,慕容涂才问了淑娘一个他刚才就注意到的事情:
“嫂子,你手上一直紧攥着这大袋面粉干什么?”
或者说,鹿关城内还能找到这么一大袋面粉,令他感到意外。
淑娘边从自己身上卸下的百宝箱内找齐等会儿要用的物件,边和慕容涂说话:“这是等会儿要用的陷阱,主公说它能迎来看不见的雷火击杀匪徒。”
有趣,他怎么不知道面粉能凭空变成雷火呢?
慕容涂不说话了,他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嫂子淑娘从百宝箱里拿出的物件。
两个木漏斗、两根拼接起来后足有男子手臂长的中空竹竿、几根蜡烛、一支火折子。
这些东西加上面粉能有什么用,慕容涂既疑惑又迷茫,感觉自己认下的这位女主公身上充满着谜团。
说是修道者,她却朴实无华,也无什么平山移海之能,心中却有无数神机。
慕容涂抱着怀里被嫂子交代要远离火折子,捏紧口子的面粉袋,坐在角落。
他看着嫂子在第一个作为陷阱的空间里的地上四周点上了蜡烛。
慕容涂望着这蜡烛的火苗心想,主公这女人她脑子里的想法,当得上一句神鬼莫测了。
他倒是要瞧瞧,这面粉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慕容涂看着前方不远处可供三四人进入的空地上,嫂子淑娘固定蜡烛的动作,他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主公在蛊、收服人心上也挺有一套。
像着这闻所未闻的、比江湖骗术还要像江湖骗术的面粉引雷火术,他家嫂子这个行里的老手,都信了这鬼话。
慕容涂脑中轻飘飘地决定,要是他们叔嫂两个人被阿萍骗了,等他们出去后就把她砍了好了。
虽是主公,但慕容涂觉得嫂子的命比他比主公都还要贵重些。
慕容涂心内弯弯绕绕的复杂心思淑娘不懂,她只相信着阿萍不会做无用功。
她和她在城里寻找了那么些面粉,后又在晚上照着月光,把面粉细细磨了个四五道,那它就一定是有作用的!
淑娘布置好蜡烛后,又回到了往里去的地道,慕容涂躲避的那处。
她回忆了下阿萍先前对她的嘱咐,于是又把地上的火折子放进百宝箱内。
淑娘放置好火折子后,她抬手把百宝箱外的竹片拆下了一圈,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摆弄捏合的。眨眼的时间内,一面厚竹片组成的轻巧盾牌出现在她手中。
以上一切准备做完后,淑娘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热汗。
好在他们身处的这边地道,为了让蜡烛顺利燃烧,在第一个陷阱点,多留了一个通风口,不然淑娘觉着自己这一通忙活下来得晕倒在地道中。
“现在就等着上面下来人了。”淑娘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水,拿着两根和漏斗拼接在一处的中空竹竿,蹲坐在了慕容涂的身边。
“嗯,等吧。”慕容涂想应该有人很快就能找到上方简陋的地道入口,找到他们。
他手伸进身旁的灯笼里,用手指捏灭了灯笼里的蜡烛,和淑娘一起带着些紧张的感情,把视线投入前方昏暗的陷阱中。
于他们这处相同,其余两处地道中的人马也做好了等地面上马匪下来的准备。
在地下埋伏的人们、他们的心脏在等待的不安中狂跳时,此刻的地上的鹿关城正因为马匪入城,空气中杀声一片。
在双方人马于城中初遇时,慕容伏罗就仗着自己力气大,抬手将一根一头尖锐的木棍,朝着马匪群投出,一下就炸中了一个马匪的大腿。
受伤的马匪落地后没来得及惨叫,很快就被身后涌上的同伙的马蹄踏碎了人形。
而与他一样下场的则是在慕容伏罗投掷木棍时,被他心腹挥刀斩下马的都吉,他也毙命于马蹄之下。
马匪头子是个黄发褐眸的中年人,他看见都吉的惨死,当即就反应过来对面的慕容小儿怕是早知道了都吉的背叛。
可那又怎么样?
马匪对于都吉的惨死发出了毫不在意的大笑。这笑声活像是一只狮子的喘气之音,嘶哑中带着一丝力量的浑厚:
“哈哈哈哈哈哈,现在才杀已经晚了!慕容早在你有两个柔弱的家人时,你就像被捆住了腿脚的狼,注定是赢不了我的!”
马匪头子笑完盯着慕容氏骑兵胯下骑着的骏马,垂涎了那么几息,他对身边的两个副手吩咐道:
“塔力啰,你带着十个人去慕容伏罗的家里,把他病猫一样的弟弟和小鸟一样的女人抓来!”
“黑痣,你带五个人去把城里的汉人们赶过来!”
“我要在慕容伏罗面前,把他守护的人们全部踏成烂泥!”
塔力啰:“是。”
黑痣:“这就去!”
得了吩咐,两个马匪各带着人马按照死去的都吉之前传给他们的消息,熟练地纵马赶去目的地。
都吉死了没错,但他透露的消息在城中可以一一对照着房屋建筑。
很快这两队人就各自到了目的地。
分别在城中不同位置的马匪众人下了马,两队各留下一人在原地看着贵重的马匹,其余人等都拔出腰上的刀,朝着房屋或是地窖的方向步步逼进。
第67章
两队马匪中最先到达目的地的是塔力啰带队的十人骑兵队。
马匪们把马勒停在慕容家的门口。
留下一人看马,剩下九人持刀踹开慕容家的大门,气势汹汹就往里闯了进去。
他们事先得到了消息,在搜完屋子院落内所有可以藏人的角落后,就开始用刀柄在地面墙壁四处敲击,寻找地窖的入口。
塔力啰其实觉得首领让十个人过来抓慕容伏罗的家人这个举动有些浪费人手。
一个女人,一个病弱得连女人都不如的男人,需要是十个兄弟来抓吗?
塔力啰知道慕容涂聪明,但是他再聪明再能说,他们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后也会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伙马匪在房间内敲敲打打,很快就有一个人在房间木桌下的一块木板下找到了慕容家地窖的入口。
黑乎乎的洞口,马匪们向下望去什么也看不见:
“这挖得也太深了吧?”
“对啊,太深了,里面怕是黑得路都看不见。”
“人躲在里面不觉得像是老鼠一样吗?”
“老鼠?我们这就去抓老鼠哈哈哈哈!”塔力啰被下属的形容词逗得哈哈大笑,他伸手比了比洞口的大小,回过头就点出身边人群中身形较为细瘦的两个人:
“你们两个瘦的,先下去探路,能抓到人挺好,不能抓到人回来和我们说说说地窖里是个什么模样,我们再全部下去。”
得了塔力啰的吩咐,两个瘦些的马匪就各自从房间里找出一盏油灯,拿了身上的火折子点燃了,一前一后两个人就钻进了漆黑的地道中。
地上的马匪们目送着地道内的两个身形偏瘦的马匪逐渐消失在通向地窖的地道中。
原先他们还能看见地道内两个马匪手中的油灯光亮,看了又有几息的时间后,地上的马匪们就看不到地下那两个马匪手中的灯光了。
这眼看着两个人在地底下被黑暗吞没的感觉,让马匪们或多或少在心里都有些发毛。
他们莫名感到有些害怕,可是因为首领的命令,他们又不得不在这里等待。
等待的时间很安静,他们从最开始的几息时间等到了一盏茶的现在,他们都没有听到从地下传来的动静。
无论是惨叫还是打斗声,一丝响动都没有从地下传到地上。
无声的诡异现状,让恐慌在众人心中蔓延。
那两个兄弟是出事了吗?
是被慕容家的男人女人杀了?还是被藏于地下鬼神带走了?
眼见人群中气氛不对,塔力啰又点出四个人:“你们给我下去看看底下发生了什么事?别说你们四个人去了还担心打不过个女人和靠兄嫂照顾的病秧子!”
他自己觉得地下有诈却又不敢亲自下去,便用激将法激了在场的属下,迫使他们自愿下去探路。
果然一群亡命之徒,谁愿意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胆小不敢什么的,他们一个两个都自告奋勇地说要下去抓人。
一时间场面竟有些热闹了。
等身边的下属们表完忠心,塔力啰才满意地让他最开始从人群中点出的四个人,让他们照上两盏油灯从地道走下去抓人。
此刻‘自信满满’准备下去的四个马匪,他们还不知道先前下去探路的两个马匪、他们的惨烈下场。
时间回转到一盏茶之前,那两个身形偏瘦的马匪进入地道的情景。
地道低矮,逼着两人需要低头弯腰驼背地在地道中行走,两人呼吸吞吐间都是满满的潮湿土腥气。
狭窄的空间让他们这些习惯于骑马奔驰在开阔地带的人群极度不适。
这样的环境让他们两人都无心说话,只想着埋头快些往前走,去到黑暗尽头藏人的地窖,去与人搏斗一场又或是捞了一手空,好做完事快些回到地面上。
黑暗弱化了人对于时间的感知,每一息都似被拉长了许多倍。宽窄变化莫名而又曲曲折折的地道,更加深了走在地下马匪心中的烦躁,甚至于在他们心底隐秘的地方,恐惧的阴影也在一点一点加深。
终于在两个马匪心中感觉到恐惧的清晰轮廓时,前方出现了让他们感到喜悦的亮光。
昏黄的烛光摇晃着,吸引着地道中一前一后走着的两个马匪向它靠近。
烛光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道中的脚步声加快了起来,很快两张男人高兴的脸孔出现在了它笼罩的范围内。
两个马匪看见了在黑暗中为他们引路的烛光所在。
那是一个可容纳两三个人猫腰进入的地窖。这出地窖让两个马匪感到稀奇的是这处空间不大的地窖内,既没有水缸的摆放也没有些白菜红薯堆积,只在地上点了不少蜡烛。
两个马匪没有在插满蜡烛的地窖内看到人,却在地窖对面的凹陷处看到了两个一脸紧张看向他们的一男一女。
他们想他们找到首领让他们找到的人,两个马匪丢掉了手上拿着的灯盏,接连从地道跃进地窖中,拿着刀就朝这望着他们的一男一女的位置冲去。
两个马匪看着前方的一男一女各自从身边拿起了一根形状古怪的棍子对着他们。
这一男一女像是想要凭借那两根还没有男人手腕粗的细棍子保护他们自己?
真是可笑!
想着他们将要面对的比兔子蹬腿强不了多少的反抗,两个马匪都有些兴奋地在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
殊不知在陷阱另一头等待着他们到来的淑娘和慕容涂,他们两个人也因为紧张和兴奋,彼此脸上都露出了一个略微扭曲的表情。
没时间询问了,慕容涂只学着身边嫂子的动作,行动起来准备试着召唤他此刻心中并不相信它真的会降临的雷火!
先拿木质漏斗的宽的入口处舀上面粉,接着把木质漏斗细的那端插在中空竹竿的一头,握紧固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步就是对着中空竹竿的另一头吹气!
淑娘颤抖着把嘴对上中空竹竿没有放置漏斗的那头,她鼻子用力吸气再用嘴把气从竹竿中向着前方不远处的蜡烛陷阱吹气。
木质漏斗中装着的、白色细腻的面粉,随着人吹气的举动扬撒在前方的蜡烛陷阱中。
空气中面粉像是密集的阵阵柳絮风在淑娘和慕容涂的操作下,在蜡烛陷阱中扬起。
接着在地下四人眼中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一股猛烈的火势凭空在蜡烛陷阱中燃起!
猛烈的火势席卷了整个蜡烛陷阱,霎时间,两个马匪都被火焰包裹住了全身!
淑娘和慕容涂震惊地看着眼前蜡烛陷阱中被突然出现的火焰包裹住的两个马匪,瞠目结舌!
“真、真、火,那个火来了!”慕容涂吃惊地说话声音都结结巴巴了。
他飞快地扭头看一眼前方痛苦嚎叫的马匪,又扭头去看身边的嫂子淑娘。
然后他发现她也被这凭空出现的火给吓住了!
等到两个马匪开始在地上痛苦地打滚时,淑娘才反应过来,用着一种激动的声音,说:“这就是主公说的科学的力量,照亮世界!”
“快快快!我们接着往里吹面粉!!!”
慕容涂听了嫂子的话,也连忙继续往陷阱里吹面粉。
这次,他是再不保留力气,学着淑娘的样子鼓起腮帮子用力对着空竹杆吹气。
赶紧烧死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又往里吹了两次后,慕容涂再想往陷阱里吹面粉的动作被淑娘制止:“够了,别吹了,再吹就会引来雷暴了。”
慕容涂瞪大了眼睛:“还能有这个?!”
淑娘急速地点了两下头,就回身系紧了两人之间的面粉袋子:“这里头是怎么回事,主公讲给我听了些道理,我却听不明白,只记得这是科学。”
科学又是个什么学问?慕容涂不懂,他在脑内短暂地过了一遍自己在书籍上看过的学问,最终找不到一丝线索的他,只好暂时放弃思考。
他问:“嫂子,现在我们能进入蜡烛陷阱中吗?”
淑娘回忆了一下主公阿萍给她说这条计策时的记忆。那是一个在她们扎完纸人的夜晚,突然间主公她就想起了这招,在月色下带着她去城中收集麦子和面粉。
她说:“纸人恐吓这招我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那些个不敬畏生灵性命的杂碎,还是得让他们身体上吃到些哭才行。”
她又说:“淑娘,这招的名字叫做粉尘爆炸,原理我记得模糊,大概要求有四点这样这样……然后怎么触发,你记得这样这样……然后再那样……就能在陷阱里引来雷火吧?这个形容你懂的,还有雷暴!”
她还说:“千万小心,这火不是一直找的,你可千万不要为了检验陷阱里的人死活走进去看,走动间扬起了气流也就是风,然后又会起火。倒时你只管躲在暗处没有明火的地方使劲往陷阱里吹。”
从回忆中抽离的淑娘,她对慕容涂摇头:“可别进去,等会儿被火烧到身上我可没法救你!”
“我身上又没面粉,进去后怎么会着火?”慕容涂又问。
淑娘,说:“你进去了走动抬手,面粉就会再度飘起来,然后黏在你身上。到时候你打滚也无法熄灭这火,只能疼地到处打滚扬起面粉,然后被烧得更厉害。”
这招真的奇了!
慕容涂边警惕地回头去看地道入口那端的地道,再次问道:“这招能在外面用吗?”……虽然说用上好的精细面粉打仗是烧钱了些,但是这多数人想不到的奇策,他想趁敌人不备使出,定然能在战场上先声夺人!
“你想得太美了。”淑娘把放在旁边的轻巧的竹制盾牌递给慕容涂:“待会儿要是还有人下来,我们在使劲往陷阱里吹面粉。你拿着这竹盾牌,待会儿要真的雷暴开炸了,好歹我们往身后地道钻去,拿着这个给后路堵上个一时半刻。”
“这招不能在宽阔地带使用,再者万一和人打起来时风向变化了,不是坑自己人吗?”
慕容涂尴尬地笑了笑:“是我想得太轻松了。”
笑完他也重新和嫂子淑娘警惕着对面地道的动静。
蜡烛陷阱内的蜡烛依旧在燃烧,虽然被那两个被火烧得痛得昏死过去的马匪踩倒了不少,但地上依然有不少蜡烛在燃烧。
地上倒着的两个马匪身上火焰依旧在燃烧。他们的头发、衣服、和不爱洗澡的习惯让他们自身在可以用来当做燃烧物的价值翻了倍。
淑娘冷漠地望着到地的两个马匪,还有蜡烛陷阱中愈发浓郁的浓烟,她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地道战闪动着如同夜猫子一样的金光。
她想除了烧死,要是地上还能抓到马匪,其实千刀万剐用在他们身上也不错。
光是砍头割脖偿命对于他们来说不够。
就在淑娘脑中略过许多从古至今的酷吏刑法时,她又听到了地道内的脚步声。
她慢慢地撤回自己停留在蜡烛陷阱地上、那两个生死不知马匪身上的眼神,脸上露出了个恶意地微笑看上新的猎物。
淑娘的耳朵先听见他们叫骂着汉人在陷阱里放烟偷袭卑鄙的声音,又听见他们跳入蜡烛陷阱的声音。
脚步声有一、二、还有更多,她再次抬起手动作,用尽全力往蜡烛陷阱里吹去面粉。
在蜡烛陷阱里粉尘裹挟着火焰狂舞时,吹完所有面粉的淑娘她瞧见陷阱中有两个人强忍着烈火焚身剧痛,想要过来把她和小叔拉入火海的举动。
淑娘面上冷笑一声,随后抓起装着面粉的袋子向他们面上扬去。
做完这个举动后,她又从自己的百宝箱找出装着猛火油的瓷瓶和火折子。
淑娘先是拔开火折子的封口把它燃烧的内芯吹燃,往蜡烛陷阱里一丢。随后她又瞄准了蜡烛陷阱里蜡烛的位置,她把装着猛火油的瓷瓶拔开封口,把瓶子往里狠狠地掷去。
她此刻在想去死吧!你们这群畜生不如的玩意儿!
伴随着猛烈的爆炸声,淑娘被身边的慕容涂一把拉进了他们身后的地道。
在两人狼狈地滚进地道时,慕容涂也把手上拿着的竹盾用力地封住身后的入口。
该如何形容这声巨响呢?
真的就如同传说中老天爷降下专门惩治恶人的天雷一般响亮!
慕容涂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被震痛了的同时,他摁在他和嫂子两人现在在的地道入口封堵的竹盾,差点被蜡烛陷阱里传来的诡异怪力顶开!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术法吗?
要说是术法的威力,为什么它的发动条件都是些凡人的物件呢?
原来萍主公是真的能做出以凡人之力行撼天之举的力量!
慕容涂内心震撼,他从没想过凡人之间的争斗内,凡人能用出威力不输妖魔天神的招数退敌。
要是大洲内每个凡人、不、每个国家能掌握这样的能力,他们又何须为了风调雨顺倾举国之力去求神拜佛!直接抽调兵马与神佛对等地谈交易不就行了吗?
慕容涂想他这次经历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在眼前成真,他总算是看清楚点主公阿萍这个姑娘心中的狂妄。
她是真的疯子!
天子之剑斩天子算什么,和她更深处想让凡人从神佛面前站起来的想法相比,前者简直平凡无奇!
慕容涂感觉自己病弱的身体里燃起了一丛愈烧愈旺的火焰!
他这辈子跟着颇超氏疯定了,他们走的这条路无论最后是失败还是成功,他们这群人都能青史留名!不!不!除了青史,这世上的神佛妖魔都能记得他们的名字!
慕容涂心绪起伏剧烈,剧痛的手臂也让他卸了力,身体上传入脑中的疼痛感让慕容涂回过神,他侧头和一脸惊魂未定的嫂子淑娘,说:“成了,我们走。”
淑娘慌忙答应:“是该走了,面粉用完了是时候该去和队伍会和了。”
此刻的淑娘完全不知道小叔慕容涂说出口的‘成了,我们走’的意思。
她以为的表面我们走的意思,实际上却是慕容涂在亲眼见证凡人也能使出惊天伟力一招,被震碎三观后,在心里对阿萍的彻底拜服。
在世人大都求神拜佛问鬼神的主流中,慕容涂愿意逆流而上去到阿萍身边。
他想要知道在她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想知道在她心中人应该怎么活。
第68章
地下又去了一波人却还是没有消息被人传到地面上来。
这样的消息其实也是消息,被沉默送来的消息,透露着不详。
塔力啰看着自己身边仅剩下的三个人,眼神莫测。
他在想这会儿还要不要再下去人,还是……
是的,首领让带走的是十人、五人的队伍,黑痣老实地算上自己点了四人,而塔力啰狡猾些,他去掉自己这个人头数,点了十个人出来,所以他这只队伍算上他,总共是十一人。
现在在慕容伏罗家,先留了一人在门外看马,进入屋子里后发现地道派下去了两人,两人不回又派下去四人。这会儿塔力啰算上自己,又加上门外看马的人,他这支小队就剩下了五个人。
折了一半的人手,却连慕容伏罗家人的毛都没看见一根!
回去后他肯定要受到惩罚,塔力啰想起那粗粝带着铁刺的马鞭,他就觉得害怕。
不行,他要是被那马鞭狠狠地抽上三四十鞭子,说不定就会死,他要保全自己!
塔力啰心中做好决定后,立刻沉声对身边人,说:“地下探路的几个兄弟怕是遇到埋伏了,我出去把看马的合齐格叫来,然后我们一起下去帮忙!”
他这话出口,立即安了身边众人的心,众人齐声应了句是,就等着塔力啰把看马的兄弟叫过来,他们五个好一起进入地道看个明白。
塔力啰见身边的蠢货们都被他骗到了,就肃着脸大步走出了屋子,在院子中他看到了一座磨盘和几个石锁,当即心里又生一计。
他为什么要下地道呢?又为什么要留那些蠢货一条命回去向首领告状?
院子外街道上那十多匹强健的壮年骏马,随便带去一座城里卖了,他就能另起山头!
给人当副手有什么意思,自己做老大才畅快!
塔力啰心内幻想着以后他做首领后会如何如何,走出去腿迈过大门的门槛时,他对着看马的齐格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
为了拉拢路上和他管马的人手,塔力啰故作忧心地和齐格,说:“这下要完了,齐格!”
齐格对塔力啰说的话,感觉莫名其妙:“什么完了?我?关我什么事?!”
塔力啰叹气:“慕容伏罗他们这一家和汉人混居太久了,都变得狡猾了。不知道他们在地窖里布置了什么陷阱,下去探路的兄弟们都没回来,我们折了一半的兄弟!”
齐格想到死了那么多人,却连要抓的人面都没见到,回去后会面临什么惩罚,脸色一下子就变青了:“塔力啰,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我不想被首领活活打死!”
“我也为难,现在里面那三个兄弟闹着要我叫上你,我们地上剩下这些人一起再下地窖。”塔力啰摇摇头看着眉头搅成一团的齐格,伸手拍着他的肩膀,说:
“我们这次要有命回去,我会向首领为你们求情的。”
是啊,比起塔力啰,他们这些人才是会受到真正的惩罚。
齐格害怕地望向塔力啰,随即又望向身边的马群,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对塔力啰,说:“我们逃吧!叫上里面的兄弟!”
“我们有刀有马,去哪里都能活的,回去被首领打罚,我们会死的!”
齐格慌了,为了让塔力啰认同他的说法,他就把他划到了他们这边。
为了说动塔力啰,他又道:“兄弟们肯定都愿意让你做首领的!”
塔力啰装做拒绝:“这样不好吧?”
齐格:“什么不好?首领像恶狼一样,身边的兄弟稍有一点不顺着他的意思就会被他撕咬,塔力啰你有能力脾气又比他好,你可以做首领的!”
塔力啰没答应他的话,又说:“要逃,我们这么多人一路上留下那么多痕迹,很快被首领追上,我们逃了也白逃啊。”
他说的对!
齐格咬牙望了望大门又看了看身边的马,显然内心在经历激烈的挣扎。
两息后他说:“那,我们就我们两个走吧!”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塔力啰叹气又捏紧拳头,反复这样几次后说:“那就按照你说的这样做吧。”
听塔力啰答应了自己,齐格心里松了一口气复又觉得有些沉重。
他跟着塔力啰的身后走进了慕容伏罗家的宅院,在路过院子时,塔力啰对着院子处的磨盘、石锁的放置处指了一下,示意齐格:
“等会儿我让屋子里的那几个下了地道,你就把这些东西搬来压在洞口。”
怕齐格觉得他心太狠,他又补充了句:“没事的,我们离开后,首领看他们不回来就会派人来找。”
最后这句话里存在着很多粗陋,但可能是为了安自己的心吧,齐格应了一声后就真的想象了。
进了屋子他眼看着塔力啰把屋子里剩下几个兄弟骗进了地道,齐格狂奔到院子里抱起磨盘的上半部分,狠狠地把它丢在地上堵住洞口。
这一瞬间爆发的力量与速度,齐格都不知道他会有这样的本事。
没等他多想,整个人跳到磨盘上的塔力啰又招呼他快些把院子里剩下的下半块磨盘和石锁拿过来。
脑子发懵的齐格便一一按照塔力啰说的做了。
做完了背叛兄弟的事情,两个人便匆匆骑上马,赶着其余的马匹,小心地向城门口赶去。
就在马匪十人小队发生变故时,另一边马匪黑痣带着的五人小队也并不轻松。
他们在漆黑的地道中遇见了可怕的东西。
黑痣没有像另一队的塔力啰先往地窖下方派遣探路的人,而是自己打头领着剩下几个马匪,一股脑地就钻进了地窖里。
不过在进入了地窖前,他们还是警惕地先在上方点了火把往下方地窖里照了照。等确认地窖里面放着的都是些稻草堆和几个水缸,他们就放心下去了。
甚至黑痣为了早点完成任务,连门外看马的人也招呼了过来。
早在上面时,黑痣他们就看见水缸里藏着的人的衣角。
他们在地窖里举着油灯狞笑着靠近水缸。
马匪们发现他们离水缸越近,水缸里抱头躲藏的人抖得越厉害,那点露出的衣物都在他们眼前抖出虚影了!
可当黑痣的手刚按上水缸,想用刀朝里面躲藏的人捅去时,忽地一下缸里的人就燃烧起来,化作缸内的一团火,照亮了整个地窖。
一些火星子落在干燥的稻草堆上,没等马匪们反应过来,整个地窖上东一块西一块就燃起火来。
他们刚想跑出地窖,却又听到哐当一声,地窖的入口被人合上还上了栓子。
这个时候,有个眼尖的马匪,朝黑痣喊道:“是小孩,刚才我看到有小孩从上面跑过去!”
黑痣下意识反驳:“放屁,小孩不是被我们杀绝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让马匪们不安地躁动起来:
“哪来的小孩,不会是闹鬼吧?”
“外面天要黑了,我们还是赶快出去!”
水缸里烧着的人,马匪们没敢细看,只闻着空气里火焰灼烧出的油脂臭气而皱眉。
他们谁也没发现缸里烧着的其实是个穿着衣服的纸人。而他们闻见的油脂臭味,其实是纸人里的大块白净猪肉肥油燃烧的臭气。
黑痣没理同伴们的惊慌,大骂:“被你杀了的人变成的鬼你怕个屁!要是敢来吓我们,就再把他砍死一次,刚好让我们开开眼,看鬼死后会变成什么玩意!”
他这一嗓子震住了所有马匪。
黑痣嗤笑一声,带着人在地窖里翻找起来:“别管上面了,看着那些汉人想引我们去哪里,不管那有什么陷阱,他们人铁定是在那里了!”
“到省了我们去找他们!”黑痣边说话边用刀挑着稻草堆,四处找暗处藏着的通往其他地窖的入口。
不多时在他们的搜寻下就发现了一个土洞,需要人弯腰爬进去的大小。
黑痣左手举着油灯右手拿着刀,率先第一个就爬了进去:“快,所有人都跟上!”
在他爬进地道后,其余人对视两眼后,都觉得他们除了跟上黑痣以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再待在地窖里怕是要被烟给呛死,于是一个二个都紧跟着黑痣后面爬进了地道。
只除了最后一个爬进地道的马匪有些犹豫。他边弯腰往地道里爬,边时不时回头去那缸里烧着的人。
他看着那蜷缩得像是虾仁的人形,就觉得心里瘆得慌!
都被火烧成那样了,这人怎么就不叫呢?
难不成是个假人,可空气里的油臭气又骗不了人。马匪就是因为这点在心慌,所以在钻地道时被其他马匪挤到了最后。
就在他连连回头时,他身后地窖里也出现了诡异的动静。
这个排在末尾进地道进得磨磨蹭蹭的马匪,他最开始以为自己被地窖里的浓烟熏得眼花,不然他怎么会看见火中虾米一样的人在动!
他心里倏然一颤,回头的次数加快,接着他就发现自己不是眼花,火中黑色的人形在蠕动,像是婴儿般在火焰中扭动。
马匪看得瞪大了眼睛牙齿打颤,最终他亲眼看着火中焦黑的人形做了起来,那东西摸索着想要从水缸中爬出。
哪怕是地窖里此刻烟雾弥漫,马匪也看得清楚,他看见那黑乎乎的人手上、身上还在往下掉着焦黑的皮屑。
忽地咚咚两声闷响,马匪又看见那黑色人形的腔子里像是掉出了什么东西。
不、不会是内脏吧?
可要是人被烧焦了,腔子里内脏都掉下来了,那人还能活吗?
还是他不是人了?!
“你、你别过来!”眼见那东西快要从水缸里爬出来后,这个马匪哆哆嗦嗦地爬进了地道,连刀都丢在了身后的地窖了。
他一路惨叫着往地道里爬,倒是把爬在他前面的马匪们吓了一跳。
就连胆大的黑痣,在黑暗狭窄的地道里都被身后同伙的叫声吓得手抖,差点一个用力,鼻子里呼出的气就把油灯给灭了。
他回头大骂:“叫魂呢?!叫叫叫叫你娘,后面是怎么了?!”
黑痣停在地道中等待身后人的传话,他才知道最后一个马匪看见了的诡异画面。
这个消息让黑痣心里发凉,忍不住就在心里问自己,难不成他们这伙人真的见鬼了?
还是城中死人的魂魄在作祟!
可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爬不回去,或者说黑痣觉得他身后的人就算能回去也不愿意回去。
想着鬼爬脏话,黑痣开始用着最大的音量最凶狠地气势,嘴上将汉人蛮族的种种诸多脏话叫骂出口。
还别说,这样骂一骂后,他反倒不害怕了,喊着身后的人让他们别掉队继续爬。
直到爬到看见人的地方为止!
他的胆子倒是大,可其他马匪却觉得阴暗窄小的地道中阴风阵阵,冰冷的地下温度,让他们感觉自己身上鸡皮疙瘩狂冒,怎么搓也搓不下去。
突然就在他们爬了有一会儿,前方地道中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像是有人在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摩擦。
是跑得慢的汉人吗?
黑痣加快自己爬动的速度,飞快爬过一段距离,他跳进了一段稍微宽阔些的地道,冒着腰垂着头站立。
他看见前方地道壁上的洞口中女人的裙摆和她露出的绣花鞋的一角。
黑痣快步走过去,丢掉刀,用右手抓住女人的小腿向后一扯。
他用了力,却没想到自己没扯出女人,反而使她往前方黑暗的地道中一缩,就像是一条蛇钻洞般,消失在了前方的黑暗处。
黑痣手上只留下了一只白色的绣花鞋,他轻轻一捏,这鞋子就碎在他手中。
他茫然地问:“这鞋怎么那么脆?”
前方女人消失的洞口处留下了一滩红色的鲜血缓慢地向外渗出。
这血多得颜色深得不像是活人血的颜色。
这时最后一个、也是在地窖里被吓着的那个马匪他惊恐地对黑痣,说:“那是纸做的鞋啊,黑痣!”
黑痣不解:“纸怎么了?树皮、鱼皮也能做衣服、鞋子。”
心里越发慌乱的马匪向他解释:“纸做的衣服鞋子都是汉人做给死人的东西!活人是不用的!”
汉人都说蛮族风俗诡异,殊不知有些汉人的习俗在蛮族心中也是奇诡无比。
马匪们彼此围在黑痣身边,他们警惕盯着前后的两个洞口,觉得双腿打颤。
前方有行踪飘忽的‘死人’,后方有看不见的脏东西,人对未知的东西进行想象后,恐惧便会在心中飞速繁殖。
“太吓人了,我们还是走吧!”
黑痣反问:“你们是前也怕,是后也怕,那接下来去哪里?”
谁也不敢做这个决定,众马匪就僵在了这处不敢动弹。
差不多安静了有半炷香的时间,那个被后方东西吓到的马匪,他再次开口:“还是去前面吧,后面那东西可比刚才那女人吓人得多。”
为了增加他话里的可信度,这个马匪又详细地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对大家详细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