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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刘都督就要经过此地……

永宣二十四年十二月望,北风呼啸了一夜,应天的初雪飘然而至。

大雪接连下了几日,皇城内外皆是白茫茫一片。

陆公公将议完事的两位阁老送出暖阁,发觉雪又下大了些,再回到皇帝跟前,犹豫了一下方开口问道:“膳房已经准备好了,请陛下示下,是否现在就让他们将晚膳呈上来?”

朱承启应允了,很快桌上便摆满了各色珍馐,但他只是象征性地用了几口,便搁箸离开了暖阁。

陆公公轻叹了口气,刚一入冬,皇帝龙体就有了小恙。

起初是夜半盗汗,到现在不思饮食,太医轮番看过,各自说法不一,却有一点没差,都委婉的劝说不要忧思过度。可身为一国之君,这事谈何容易?

陆公公取了披风为朱承启系好,接着不动声色地为他撑起伞,与他一起走进茫茫大雪中。

良久,龙辇稳稳地停在僻静的宫门前。陆公公把伞沿微微上抬,透过暖黄的烛光隐约看到烫金的三个大字:兰台阁。

有传言称,这是武德帝的废太女自焚的地方,永宣帝登基之后,将这里定为禁地,任何人不得轻易踏足。也有谣言,说这里闹鬼,夜半三更会有女人沙哑的哭声。日子久了,因无人打扫,这里也荒败了。

今夜朱承启不知为何来了这里。

陆公公走到他的身后,看了一眼漆黑的大门,唤了一声:“陛下…”

朱承启摆摆手,叫宫人取了钥匙,打开院门,提灯径自往里头去了。

当朱承启推开陈旧的大门,一眼将脚下的青石小道望到尽头。廊庑下挂着的白灯笼摇晃在风里,发出哗哗的声响。

鼻尖是淡淡的清香,朱承启举起灯笼走过去,方看清那从雪里探出的几树蜡梅花,他伸手折了一枝,凑近来闻。

这时,身后有推门声,熹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是说过,不要跟过来吗?”他说这话时没有回头,语气虽平淡,实则已有了不耐。

“不知圣驾来临,奴才未来得及清扫积雪,请陛下恕罪。”

朱承启转过身,面前跪着的是一个宫女,正是半年前被他罚在此处的,那个名唤小初的掌灯宫女。

他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顺着游廊,走上了阁楼。

宫女便一直跪在那里,雪水浸透了裤管,冷得刺骨。她低着头,半晌才听朱承启开口:“已经过去了半年,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宫女不说话。朱承启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可知道朕当日为何要罚你?”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朱承启望着她:“说说看。”

“因为我唐突了陛下。”

朱承启似笑非笑,背手道:“你和他们一样,很会审时度势、以退为进,是个聪明人。”

宫女低着头,黑色的皂靴一步步进入她的视线。

然后,他俯下身来,用湿冷的蜡梅挑起她的下巴,甚至凑近她的耳边,柔声说:“他们费尽心机,将你送到我面前,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吧。”

温热的气息扑到小宫女的脸侧,一股奇异的酥痒瞬间顺着耳垂窜至脊骨,她因此不由的周身一颤。

宫女膝行着后退几寸,裤子被雪水浸透,冻得发颤,自幼长在北漠的她,却并不抗寒,她咬牙低头,哑着嗓子道:“小人愚昧。”

还打算继续装下去吗?朱承

启仰头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说了一句:“你起来吧。”

橙黄的烛光笼罩了皇帝的脸庞,那温和的面容下,有隐不住的冷漠与孤傲。

望着这样的帝王,宫女颤巍巍站起身来,又闻他道:“你是矇族人?”

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到下巴,她扯了扯嘴角:“是。”

“你母亲是赵欢的金吾卫统领傅崇琳,于北漠之战,为我大犁将士所杀。”

傅远未曾料到,这一天居然来得这样早,登时脑袋嗡鸣,眼前涌现一张张血肉模糊、死不瞑目的脸。

她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你既然知道了,这就要杀了我吧。”

既踏入宫门起,她就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只是这样死,未免堕了母亲的风骨,这样想着,她暗自拔出日日磨砺的袖剑,奋力朝皇帝刺去。

话音未落,血就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剑柄淌下去,朱承启却抓得更紧了,他手握剑锋,回手一拽,顺势将剑的主人带进自己的怀里。

不像其他女子,她是那样的瘦弱,这样得腰身,似乎轻易便可折断。

“傅统领以一敌百,威名赫赫,没想到却生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声音渐渐低沉:“对于取你性命的这件事,朕并不感兴趣。你长姐如今投靠了北凉,既然如此,与其杀了你,不如让你好好看着,看看北凉是如何臣服于我、傅家余下的亲兵又是如何被大犁斩尽杀绝的。”

语毕,只听一声闷响,沾了血的剑落在雪地上滚了几滚,很快就被大雪覆盖住。

灯笼早已熄灭,沿着回廊走到头,血还在流,只是指掌之间已然麻木,朱承启伸出手来,指尖触到冰凉的雪花,仿佛多年前的那个雪夜从不曾天明,而他仍是那个纯真的少年,踽踽前行…

雪还在下,数日之后,永宣纪年也终将迎来属于它的收煞。

……

转眼间,一年到了头。

接连下了几日的小雨的太康县,终于在年三十的这日放了晴。

对于杨思焕来说,过去的一年虽不是本命年,却已将所有的霉头触到极尽。

这世间的荣辱兴衰周而复始,人生的起起落落左不过一个轮回,盛时多为落魄时打算,落魄时不坠志气,终有否极泰来的时候。

一壶温酒入喉,杨思焕暗自感怀起人生来。

傍晚时分,鞭炮声此起彼伏。春春一面为她倒酒,一面说:“大人,县丞周大人着人来请您过去一趟。”

杨思焕离京远任太康已有半载,其间她孑然一身,每逢年节就格外想念远在京城的夫郎儿女,几天前她收到周世景的来信,纵然知道家里一切都好,她还是免不得牵挂。

记忆里的儿子胖乎乎的,至于眉眼如何,身为孩子亲娘的她竟怎么也记不得了。

平日公事繁忙,她过得倒算充实,如今衙门都放了假,她心里没了着落。

她大哥和嫂子也知道她一个人独处异乡不易,早早就遣人叫她过去一起吃年夜饭。

杨思焕却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不少酒,这会儿把什么事都抛在脑后,正是微醺的状态,很是惬意,她便摆摆手:“不去了。你向周大人道个谢,就说我睡着了。”

春春答应了,去了一时,再回来时杨思焕卧房的门果然闭得铁紧,他过去轻唤几声:“大人…大人…”

周威站在春春的身后,抬眼看着还未完全断黑的天,问春春:“你们家主总是这么早睡?”

春春轻叹口气:“哪能呢!往常亥时总见我家大人书房里亮着灯,很是辛苦,只是今日除夕,府里管事要回家过年,大清早她夫郎就带着儿子在门外等她,当时大人看见了,走过去把小孩儿抱起来逗了一会儿,末了给了他一片银叶子。等人都走了,大人的心情就不大好了,想必是想小少爷和小少主了。傍晚自己喝了点酒,这是醉了的。”

周威倒是耐下心来听他一股脑说了这么多,她来找杨思焕,原是有急事要同她商议,现在看来,同个醉鬼也没什么好说的,便问他:“府中还有谁?”

春春回:“除了无父无母的门子小刘,其余人都被大人遣回家过年去了。”

周威记得那个看门的,是个尖嘴猴腮的女人,遂点点头:“你叫她辛苦些,半夜给你家家主勤盖被子。”

周威与杨思焕做了多年的同窗兼室友,清楚她那个人睡觉有多不安分,尤其是醉酒之后,很容易踢被子,眼下正是隆冬腊月,明日又有大事等着她决断,万一她一病不起那就不好了。周威由此便多嘱咐了一句。

而春春作为一个男孩,又是敏感多疑的年纪,他对周威的这番话却有了另外的思虑。他想周威特地叫他去找小刘做这事,必是考虑到男女授受不亲。念及此,少年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见春春讷讷地点了头,周威方转身往回走,走了一半又想起什么,再次折回来道:“近日你家周爷可有来信?”

春春愣了一下,听周威又道:“罢了,我问你做什么。”说着话,她自言自语地走出杨家小院。

次日天不亮,杨思焕就在隆隆的鞭炮声中惊醒。

春春端了热水进来,在她洗脸时,将昨日的事告诉了她。

“周大人来过,说是有要紧的事情,可您当时已经睡下,她便走了。”

杨思焕颔首,换了身常服就出门去了。

杨思焕登门时,周威正在用早饭,大年初一,她依照惯例吃得是面条。

就好像预先知道杨思焕何时会来一样,周威叫人备了碗白粥,待杨思焕一进门,她便将粥随手往前一推:“给你的。”

杨思焕撩袍坐下,周威又默默磕了一个白煮蛋,递到她手边。

“刘都督,你应该听说过吧?”

杨思焕宿醉之后,喝了几口米粥,喉咙好受许多,她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嗯…当时在京中虽没见过,却总听人提起。”

杨思焕曾有耳闻:数年前北平动荡,战事吃紧,先帝就派刘仲带兵出征。北平与应天相去千里,在路上就算马不停蹄也要耗费数月,一来二去必要消耗大量粮草,索性就命刘仲长年驻扎北平,后来叛贼被除,北平安定下来,先帝又命刘仲去平北疆。

十多年过去,刘仲在前线有如及时雨,一次次解决大犁的强兵外患,她也因此在军中获得了极大的威望。

“她就要回京了,途径太康。”

周威出声将杨思焕拉回神。

杨思焕闻言心头一沉,搁下勺子沉默起来。

太康县在运河边,又地处南北交界地带,常年有高官显贵途径此地,按照前任知县在任时的惯例,都要好好接待来往的显贵。

而这些贵人的吃穿住行自然不比寻常人,就拿吃饭来说,必得有野味。人参鲍鱼已不稀罕,人家要吃熊掌,要吃大雁。

这些东西光凭知县的俸禄自然是供不起的,大多数还是从百姓头上压榨的。故而每次有贵人路过,百姓就遭了殃。

不仅是太康县,其他地方也这样,自前朝以来就是如此。只是太康县地处黄泛区,土地本就贫瘠,旱时能旱死,涝时涝死,实在架不住这般折腾,所以不少百姓迫不得已,只能携家带口逃出去了。

杨思焕刚来时就曾见识过,她没有办法,只好顶着压力重新丈量了土地。揭开这个县城的伤疤后,杨思焕也尝到了苦果。

在过去的几个月,她先是被府台写信问候,后又被当地的豪绅使绊子——半夜三更往她家院子里放蛇,杨思焕早上起来,被窝里钻出两条蛇,诸如此类的种种,简直阴损至极。

同时因当地的大户吕家和当今首辅或多或少有些亲戚关系,朝廷派人进行三年一次的地方官的考校,杨思焕得了下品,这就意味着,下次如果还得下品,她就连七品芝麻官都没得做了。

不过好在土地重新分配之后,逃民少了许多。杨思焕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经得罪人了,干脆就得罪到底,在分配土地的同时,将所谓的“无主”土地里结的粮食中的七成按人头分到各户。她也因此大获民心,想来一切都值了。

只是好景不长,百姓们好不容易能过个像样的年,这下又来个刘都督。想必那都督后头还跟着一堆下属,武将不比文官,很多性子直、脾气暴,又没有读过多少书。在太康就有过副将路过、顺手拐走良家小郎的先例。

想到这里,杨思焕脑海里浮现出一群骑士,她们风风火火由远及近,马蹄飞踏,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就像蝗虫一样,她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子初…”周威唤了杨思焕的字,见她没有回应,显然是在犯难,便扯了扯她的袖子角。

杨思焕再次回神,听周威道:“刘都督是手掌重兵的权臣,况且…”

周威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道:“况且她是首辅的嫡长女,背后有三大家族,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她既然来了,咱们不好假装不知道。我得了消息,就是后日的事了。是否加收些赋税,好好组织组织?”

加收赋税?

杨思焕沉默着摇头,百姓已经够艰难了,加收赋税无异于把她们往死路上逼。退一万步说,她们被一榨再榨,早就干瘪了。

这时候,她无端端想起周世景,如果他在身边,会建议她如何?思忖片刻,杨思焕道:“不如装傻充愣,一切照旧。”

周威听杨思焕这样说,忙提醒她:“三年后,你的课考怎么办?”

杨思焕似笑非笑的站起来,轻拍周威的肩膀:“以后再说以后的事吧,还是那句话,我有退路,你不必担心。”

周威转过头来,望着杨思焕离去的背影,没奈何地摇了摇头。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都督(上)……

定文元年正月初一,寒星萧瑟,夜风侵骨。

清朗无云的夜,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得到天际。士兵浩浩荡荡行进在漆黑的关外。这是从北疆班师的大军。在路不记其日,又逢几场大雨,野路崎岖,人马早已疲惫不堪。忽然,有小兵打马疾驰向大军迎面飞奔过来:“有埋伏。”

小兵说完便从马背上滚落下去,她趴在地上,身侧、背后都插满了箭。

片刻之后,指北车顶赤红的火把高高举起,众将士当即拔刀待命。

只见远处的山包上,晃动着影影绰绰的人影。

副将刘义回过头,身后亦有无数道火把朝这方裹覆而来,她立即打马,向前赶至为首的黑马旁侧。

黑马上坐着的中年将军气度从容,一手扣着缰绳,一手压在腰间的配剑上,银灰色的铠甲隐约泛着熠熠寒光。

前方马蹄阵阵,将军没有抬头,双目隐在茫茫夜色中,虽未曾言语,却是众目的焦点,这便是定北将军兼督军御史刘仲。

永宣十八年,刘仲奉命北征,平边疆之乱,此后一直镇守北疆。她任北疆都督,足有六年。而今先帝已逝,北疆已平,她便要回师述职。

适逢北凉来犯,陛下派徐将军带兵迎战,北疆离北凉虽有千里,但较于应天,仍要近上许多,于是刘仲的部下九成都奉旨北上,赶去与徐将军会师。

至此,刘仲手下六名副军之中,已有五军被分至徐将军麾下。她便带着三千亲兵回京述职。

几日前,军中半夜失火,幸而发现得及时,在火势蔓延前将火扑灭,终只死了数匹马驹。刘仲生性多疑,察觉此次归京之路,注定不会顺坦,便令女儿刘知舟带了数百骑兵先行探路。

刘知舟如前几日一样,率亲兵在前巡视,起初并无异样,只是前路略显荒凉,找了块平坦的高地,本想归列复命,就此请求安营扎寨,也好解释整日赶路的乏困。

未曾想,她刚回马,就听到几声嘶鸣,接着便有人疾呼:“少主快跑。”

刘知舟寻声回望,话音未落,两道寒光向这方刺来,她本能地侧身躲闪,才不至于被箭射中。

刘知舟不过十七岁,脸上还有未脱的稚气,她小跟随母亲观战,比寻常的年轻人要多些胆识,饶是如此,她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身后是震天的喊杀声,刘知舟眼看着自己的亲兵,一个个被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暗箭射落,登时有了带着残兵莽回去的打算。

这样冲动的想法一出来,她的胳膊就被暗箭刺伤,她在马背上咬牙四顾,却并不知箭从哪里来的,又听到一声熟悉的呐喊:“阿舟,快跑。”

声音低沉浑厚,显然是来自成熟的男子。男子说着话时,正打马朝刘知舟飞奔过来,纵身一跃时,不偏不倚,挡住了那支箭——那支原本要射中刘知舟心口的箭。

刘知舟立刻勒马,没等马停稳,她已纵身跃下马背,在地上滚了两滚,慌乱之中,有一只滚热的手抓住她的胳膊。

“阿舟,这不是寻常的马贼,快跑…”

借着远处的火光,刘知舟模模糊糊看到手的主人,是一名穿着军装的士兵。

他虽穿着盔甲,却不是小兵,而是刘知舟在北疆相好过的男人,陆悯。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男人会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此刻陆悯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嘴角正在流血,方才的那一箭,不偏不倚射-插在他的胸口。

“不要…不要管我了…”陆悯颤抖着说道。

他的胸口在流血,血很快淌到地上,浸透身下的土地。刘知舟看着这样的陆悯,理智尽失,疯了一样地用手去捂他的伤口,却只是枉然。

陆悯终是吃力地扯了扯嘴角:“不要忘了我。”然后闭上了眼睛,永远地睡了过去。

……

眼看四面攒动的火把将天际照亮,恍惚昼夜难分。

刘义跟着刘仲在前线多年,这样的场景早就见怪不怪,只是此时距刘知舟失联已有近半个时辰,几年前刘仲的长女死后,刘仲就只有这么一个独苗,虽说刘仲向来对她那个女儿一向严苛,但那终归是她唯一的女儿。

现在那孩子杳无音讯,带出去的亲兵也只回来了一个,且是一报完信就一命呜呼的。副将刘义不禁皱起眉头,扭头低声问:“都督,少主至今未归,要不要属下带人从侧路冲出去助她一臂之力?”

刘仲没有回答,却是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天边的火光淡淡道:“那箭羽做工整截,不是寻常山贼能制的。”

刘义道:“都督的意思是,这伙人是官兵?”

刘仲手握缰绳,稳稳坐在马背上,环顾左右之后,看了刘义一眼:“是叛兵。”

刘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果然有人要反吗?是藩王?”

正在这时,有人秘密呈来一纸密报,刘义匆匆看过一眼,将它递给刘仲。

刘仲将纸展开,上面写着:“启禀都督,贼兵来信,说少主在她们手里,如要少主平安归来,需您一人独去与她们议事。”

议事?刘仲似笑非笑,同叛臣贼子促膝长谈?她自认为并没有那个耐心。

刘仲看过之后,将纸凑近火把,纸张化成灰烬飞扬在寒风里,她不动声色地拔出腰间的佩剑,挺直了腰背:“管她是谁,既然要战,便战吧。”

她的语气平和,此言一出,众将士便摆好了阵势,一齐向前冲锋。

刘义按令带了一千人绕至敌后,同时刘仲已率先带了亲兵打了头阵。攻势太凶,杀得敌方措手不及。

如刘仲所料,其实对方并非山贼,而是当今陛下的三皇姐陈王的人。陈王养精蓄锐多年,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皇帝登基之后,陈王命人追杀邕王的儿女,是因为她知道邕王儿女心重,又软弱可欺,便试图以她儿女的性命做筹码,以换取邕王手里的兵权。

可惜陈王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邕王软弱不假,她那女儿安庆王却是个果敢坚毅的,上次杨思焕就因为和她弟弟一起落水,不日她的人便将杨思焕五花大绑绑上山去逼婚。当然,这件事本身并不光彩,知道的人并不多。

总之陈王没能从邕王那里得到兵权。她审视一圈,发现自己的众皇姊妹里再没有软柿子可捏,便想到要与刘仲结盟。

她之所以选择刘仲,一则是刘仲手握重兵,且骁勇善战,是不可多得的结盟对象;

二则刘仲的外家许将军为她母亲刘文昌所害,最终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她父亲也因此自尽,因为这一层关系,刘仲虽姓刘,内心似乎却并不想承认自己是刘家人,甚至她和刘文昌母女二人见面都不说话。而在陈王看来,刘文昌是朱承启党,刘仲自然很愿意和刘文昌唱反调,再者说,刘仲此番回京,自当撤去都督一职。名不存,实也将亡,鸟尽弓藏,这样一来,她的兵权被收也是早晚的事。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此看来,刘仲和她结盟一起谋反,是再合理不过的事;

最最重要的一点,刘仲只有刘知舟这么一个女儿,刘家

也只有这么一个嫡嫡亲亲的女孙,如果拿她作筹码,还怕刘仲不屈服吗?

陈王原以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却万万没想到,刘仲竟然二话不说,置亲女儿的生死于不顾,直接带兵杀了过来。

大年初二的正午,陈王正悠闲的捧着手炉逗八哥,突然收到飞鸽传书,才得知昨夜自己派出的一万精骑被刘仲的三千残兵完胜。

“岂有此理!”

陈王说罢,她那从未开口说过话的八哥竟接了她的口道:“废物!废物!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

刘义带着亲兵绕后,因对这陌生的山路不熟,路上倒吃了些苦头,不过总算赶上与刘仲会师。

双方激烈的交战之时,刘义心中始终记得刘仲的军令:“生擒贼首。”

生擒贼首,将来将此事上报朝廷,也好查出她背后真正的指使者。

正是因为这样,刘义与那贼人首领对战时,始终带着些保留,两个人大战十几个回合,刘义也身负重伤。一时间两方僵持不下。

就在这个时候,从黑暗中蹿出一个人来,不待贼首反应过来,那人一剑封喉,直接将其斩杀。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下落不明”的少主刘知舟。刘知舟散乱着头发,双目发横,像疯了似的见人就杀,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刘义从未见过这样的少主,她愣了片刻才追上去。

她看到刘知舟杀了贼首,那时候周围十多个贼兵一起围上来要杀她,她居然凭借一己之力将她们全杀了。

旁边的贼兵见状,都被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唬到,连忙弃甲而逃,刘知舟却随手捡起地上的弓箭,百米之外将她们射死。

刘义一心想留活口,当即吩咐下去,要抓活口。有志短的贼兵见首领已死,就此投了降,谁知刘知舟折了回来,将那投降的小贼摁在地上捶,两三个人拉都拉不住,竟还是叫刘知舟将其活活打死了。

彼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刘义赶到时,刘仲早就退出交战,默默独站在高处俯视下方。

天亮之后,贼兵死得死、逃得逃,刘义没有抓到活口,有负军令,只好向刘仲请罪去了。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你被骗了

破晓时分,晨雾蒙蒙。不知名的鸟鸣此起彼伏,缭绕在山林深处。

此山名为石头山,往南百里便是开封。时值隆冬,山中河渠大多干涸,草木枯黄。唯有山南有一小涧,涧边野草受流水滋养,常年碧绿如春。

林中一匹黑马走了出来,纯黑的皮毛在朝阳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镇北将军刘仲翻身下马,随手将配剑扎在身侧的地上。抬手抚了马的鬃毛,替它除去辔头。

马晃了晃脑袋,径自走到不远处的小涧边低头喝起水来。

“属下失职,没能查出她们的来历,请都督降罪。”

说话者是副将刘义,她远远看到刘仲在饮马,便走到她身后躬身请罪。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刘义慢慢抬起头来,只见刘仲背手站在水边,她犹豫了一下,才走到刘仲身侧,迟疑地唤了一声:“都督?”

刘仲仍是看着远处的山峦,出声问道:“知舟呢?”

刘义回:“少主下了山,属下已经着人去寻了。”

刘仲“嗯”了一声,看样子并没有将昨夜的事放在心上。

周遭一片寂静,偶尔有几声空灵的鸟鸣。

刘义顺着刘仲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朦胧的山雾掩盖了远处的山脊,到处都是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刘义因此轻叹一口气,思忖再三还是问了句:“都督可是在想那封信的事?”

三个月前,刘仲收到一封匿名密信,她看完之后便将信烧了。

刘仲收回目光,转脸看向刘义,竟是平静地说:“果然是你送的信?”

刘义也不再隐瞒,点头应是。

刘仲冷笑一声:“十年了。”她摇摇头,轻叹一声:“刘义,你跟了我十年,我竟没有发现,你是她的人。”

刘义知道,刘仲口中的“她”是刘文昌,她眸子闪了闪,曲膝跪了下去,低头道:“属下先母受许老将军恩养,若真要计较起来,属下是许老将军的人。”

刘仲闻言目光微烁,听刘义继续说:“当年许家获罪时,先母尚在桂林做布料生意,得知许公子死讯后不久,先母亦忧思过度去世了。”

言至于此,无数条记忆猛然从刘仲心头迸发。

她忆起儿时随父亲回娘家,曾听许府的下人议论过一桩往事——她外祖母有个梁姓养女,性质温和,诗书满腹,与刘仲的父亲青梅竹马。只是后来,许公子却嫁给了刘文昌,这才有了刘仲。

刘仲素性敏感,很多事情她都暗暗放在心里。譬如她八岁生辰的那日,原本刘文昌答应下朝后就来带她和父亲去泛舟,她等到天黑也没等到刘文昌回来,自己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最后被杯子摔在地上的碎裂声惊醒。

刘仲睁开眼睛,看到刘文昌离去的背影,和父亲无声的痛哭,她悄悄从地上捡起被烧了一半的信封,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从那以后,直到父亲因许家的灭门之祸自缢,刘仲再没有看过刘文昌踏足父亲的房。

不过,那都是很久远的事了。

刘仲转过身来:“你原本姓梁?”

刘义抬头回望刘仲,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又听刘仲哂道:“你因此跟了我十年,这个理由未免有些牵强。”

“还有些事,属下没有说。”刘义道,“先母去世后,我遵先母遗愿扶棺回京,年少无知受奸人诱骗散尽家财,后来我跟着丐帮的人去偷人东西,被关进监牢替贵人顶罪,她们说我杀了人,要将我问斩,是义母救了我…”

“义母?”

“刘三。”

刘三是刘府的管事,也是刘文昌的心腹。

绕了一圈,果然还是刘文昌的人。刘仲笑了笑:“本就是她做的局吧。”望着天际淡淡道:“你被骗了。”

刘义垂眸:“那信是义母飞鸽传书过来的,原本有两封,其中一封是给属下的。”

她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将它举过头顶:“信中说,她已离开刘府。”

刘仲取过信,扫了一眼,指尖微颤,信随风而去。原来刘三竟是她外祖母的生前的部下。这么多年了,她都未能察觉。

刘三写给刘仲的信里说,她已经寻到陆家少爷的那个孩子下落,孩子还活着,现在就在开封,是太康的知县。

刘三知晓刘仲生性多疑,这么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刘仲必定不肯轻信,她便又单写一封信交代义女刘义,令其找合适的时机将自己的身份表明。

这时马已经吃饱喝足,踏着轻快的脚步行到刘仲面前。

刘义低声道:“都督。义母说,太康之人,见与不见,都由您自己选择。”

刘仲看了她一眼,然后牵起马,提步不动声色地走进茫茫山雾之中。

……

太康周边的庄户人家有舞龙灯的传统。

每个村庄,隔二十年就会起一次灯,以祈求神龙保佑。

龙灯的讲究很多,涉及神明和来年村庄的运数,村民不敢马虎。

过年前十多天,年轻的女孩儿们

就要跟老一辈学会敲锣打鼓,二十年后她们的女儿辈也会跟她们学,这样的习俗世世代代传承下去,至今已经不知传过多少年。

小柳村今年舞龙灯,正月初二子时,全村男女老少摸黑爬起来,聚集在“灯堂”前观看龙神“开光”仪式。唢呐声、锣鼓声、鞭炮声大作,引得方圆几里的人家都忍不住来瞧热闹。

所谓的“灯堂”就是临时搭建的大木棚,一间木棚,丈二见方,中间摆了两张大四方桌,后面的桌子上伏着“龙头”,前面的桌子上置了香案和贡品。

那龙是木制的骨架、糊了彩色的外皮,做得惟妙惟肖,里头点了蜡烛,照得整个“龙头”透亮。

有“道士”正拿着桃木剑,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念着什么咒语。村民们起初还都竖着耳朵听,似乎听到“玉皇大帝”“九天龙母”之类的,后来也都分了神。

女人们腰间系了红绸带,专心扶着自家的“龙骨”,那“龙骨”就是一人长的木板,前后钻了个口子,只等待会龙头开过光,全村的龙骨就前后相接、用木棒栓住,便组成完整的“龙灯”。

人们只要举着木棒往前跑,敲锣打鼓便可舞龙。

木板上是竹篾和彩纸制成的大灯笼,灯笼边挂着小铃铛,稍微晃动就会叮叮作响,笼里点了蜡烛。

这时候“龙骨”七零八散地停在灯堂周边,照得打谷场一片透亮。

男人们则牵儿抱女,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闲话。一时间气氛十分活跃。

“小姑姑,道士在说什么?”

杨思焕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哈欠,半蹲下说:“她在说,小孩赶紧回家睡觉。”

多多环顾四周,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和他一样的小孩也有不少。

“小姑姑,你骗人。”

杨思焕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她现在只想回去睡觉,最近公务繁忙,好多旧案有问题,没想到昨日傍晚,周威那厮直接就将多多打包好、派人送到杨思焕府上,说之前答应了孩子,初二要带他去看龙灯,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她夫郎(也就是杨思焕大哥)染了风寒,她要陪夫郎,又不能对小孩子食言,就只能拜托杨思焕带着孩子去看灯。

杨思焕正欲拒绝,转头却看到小外甥可怜巴巴的小眼神,话到嘴边只好又吞了下去。

杨见敏半夜醒来,看到周威睡得很沉,隐约听到远处的村落有鞭炮声,便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却还是不小心惊醒了她。

周威立刻坐起来,用手背贴在杨见敏的额头上,检查他是否还发着烧。所幸烧已经退了,她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问道:“想喝水吗?”

杨见敏摇头,反问她:“多多呢?你不是早就答应他,要带他去村里看龙灯吗?”

周威道:“是啊。”

杨见敏蹙眉,忙披了衣服要出门:“孩子心眼实,说好了带他去,是一定要去的。”

杨见敏一贯要强,对两个儿子亦是言出必行,这次虽是周威许的诺,却也不能轻易食言。周威料他会如此,忙拉住他,倒了水送到他手边,笑道:“他小姑姑带他去了。”

“思焕?”

周威“嗯”了一声,又道:“她对龙灯很感兴趣,老早就想去看,傍晚自己就找上门来,把多多接到她家,这会儿俩人估计玩得正起劲呢。”

听她这样说,杨见敏才放了心。

与此同时,杨思焕又打了个哈欠,困得眼泪直打转。耳边的爆竹声像雷一样,炸得她脑瓜子嗡嗡响。等她稍稍定神,眨眼的功夫,小外甥跑没影了。

“多多…”

堂上的道士还在念咒,仍是听不清的嘀嘀咕咕。她又念了一会儿,突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叠符纸,飞快地贴在桌上粘了一圈。

有村民抱了个两三岁的小女娃过来,那道士就将小女娃放在符纸中央坐着。接着又抓来一只小母鸡,三两下拔下母鸡头顶的毛,从它头顶取了几滴血,用手沾了一下,点到小女娃的眉心。

这时候狂风大作,原本还在闲聊的村民突然安静了一瞬,下一刻就听有老年人高呼:“是龙神显灵了。”

立刻有人应和:“咱村要发扬了。”

此言一出,唢呐声兀地响起,锣鼓声也更响亮了。气氛一下子就欢乐起来。

坐在桌子中央的小娃娃却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小娃娃哭着就要往桌边爬,小手小脚胡乱挥舞,一下子碰倒了祭祀用的烛台。

道士眼疾手快,将烛台扶起,却不防小娃娃从另一边跌落下去。

杨思焕正四下寻找外甥,一转眼就看到桌上有个小孩要掉下来,她忙冲上前去,从半空中将孩子接住,自己也险些摔了一跤。

正在这时,一个少年冲出人群,嘴里喊着:“妹妹。”

小娃娃被吓到了,一直哭个不停。

少年从杨思焕手里接过小女孩,忿忿地看着道士:“我妹妹都病了,你还折腾她做什么?”又向村民怒喊:“你们姓柳的没人了吗?凭什么让我妹妹来做这个?”

话音刚落,村民们脸色都不大好看了。

“死小子,嘴这么毒?”

“哦吼,龙女没了,要倒霉了。这下要倒霉了。”

方才还兴致高涨的村民,这会儿都惊慌失措,开始骂骂咧咧。

过了片刻,有人反应过来,忙嚷叫着:“梅秀才呢?还不来管管你家小兔崽子?”

想来这兄妹俩的母亲应是个姓梅的秀才,只是这小柳村,外姓人应该很少,众人恶狠狠地喊了半天,也不见她们口中的“梅秀才”出现。

而少年抱着自己的妹妹,早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人群。

“小姑姑,我怕。”

杨思焕回过神来,低头见小外甥拽着她的衣袖,一脸惶恐的样子。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了,这会儿自己好歹知道找回来。杨思焕叹了口气,俯身抱起小外甥。

“还要看吗?”

多多点点头,看着攒动的人头,忽又改了主意,把头埋进杨思焕的肩头,在她耳边说:“我要回家。”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你为什么要杀他?……

杨府的驴车已在村口候了多时,远远见到自家大人的身影,春春立马迎了过去。

“表少爷睡着了?”

杨思焕“嗯”了一声:“回去吧。”

春春应是,一面小心翼翼地从杨思焕臂弯里接过熟睡的孩子,一面吩咐赶车人行得稳当些。

“大人,龙灯好看吗?”

杨思焕支肘托头,倚着车窗合目应道:“没在意。”

春春闻言就越发的好奇了,不由的撩开车帘,朝远处的灯火闪烁处巴巴地望着。只是随着车轮的滚动,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春春怅然收回目光,叹道:“小时候我们村也舞龙灯,可恨我生是男儿身,只敢远远瞧上一眼。”

早闻有些地方舞龙灯的禁忌多。其中就有一条,龙灯开光之后,男子必须回避它。

杨思焕也注意到了,方才那些村民中,男子不论老幼,都会刻意站在角落里。女孩子则腰系红绸带,在灯堂前来回穿梭着打闹也没人管。

来这个世界之前,杨思焕曾见过截然相反的情景。那还是她读小学时,在农村奶奶家过春节的光景。

那一年村里舞龙灯,和这里的情况一样,老家的龙灯禁忌也多。

可小杨作为一个城里的孩子,自出生起,就一直沐浴在老杨的阳光下,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男尊女卑”,什么是“封建迷信”。

也是大年初二,半夜三更,腾空而起的礼花照亮了杨村,热闹的程度,较秦淮灯火也不输分毫。

奶奶牵着小杨的手,一路与老姐妹谈笑,聊自己城里来的孙女如何古灵精怪、自己在大学当教授的儿子多么能干。村里的老人都很质朴,不吝赞美,纷纷感慨杨奶奶有福气。

小杨的注意力则被不远处灯堂的锣鼓声吸引,她嫌奶奶走得慢,自己悄悄挣脱出来,像猴子一样扎进人堆里。

没过多久一首唢呐曲奏罢,开始中场休息,锣鼓声也因此暂停了。

人群里有人拽了拽小杨的袖头,她回过头,见来人是她堂哥狗儿。

狗儿一手提锣、一手执槌,十分得意地向她炫耀:“刚刚二叔夸我敲得好,你肯定不会吧。”

小杨不服气:“不就是咚咚哐嘛,谁不会呢。”

“那你来。”

小杨从狗儿手里接过锣槌,才哐哐敲了一下,就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厉声喝住:“小丫头站边上去。”

与此同时,一个浑身散发着劣质烟熏味的男人忿忿地冒出来,钳着小杨的胳膊就往边上推。

“放开……你弄疼我了。”

老杨适时出现,顺手将女儿往自己身侧揽了过去,笑着对方才说话的男人说:“大庆,好久不见。”

刚刚还皱着眉头的男人,看到老杨来了,忙笑着递烟:“哟!文山哥,听说你现在是大教授了,难得见你一面。”

老杨笑着摆摆手:“已经戒了。”

男人咧嘴,露出两排熏黄的牙:“我记得初中时你早读躲厕所里都要抽两口,看来嫂子管得挺严啊。”

老杨从容地笑笑:“你嫂子不管这些。”

“这是咱大侄女啊,都长这么高了,我还说呢,怎么从没见过。”男人看着小杨道,接着又说:“我小舅子在体制内工作,有了些风声,说很可能过两年国家就能放开二胎政策,像你们这种公职人员,也能要二胎。”

老杨依旧微笑着,却是低头摸着女儿的头,淡淡说:“我和你嫂子养这么一个淘气包就已经够呛了,没那个心思了。”

男人愣了一下,将话头一转又说:“狗儿他爸腰不好,村里特许他不用扛灯,就叫狗儿这小子打打锣,也算有个抵门头的了。”

老杨颔首:“我初六就要去加州开会,否则我可以替我大哥扛一扛。毕竟二十多年动一回灯,大伙哄个热闹。”

老杨说着话,就牵着女儿离开了。

时隔多年,更隔着两个时空,杨思焕还记得那天夜里的事。

后来在她的追问下,老杨才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按老家的传统,女人是不能站在龙灯前面的,会被认为不吉利。这种回答令小杨有些气愤。

“这是歧视,是封建迷信!”

彼时小杨不过是个三年级的小学生,说出这话义正严辞,刚换过门牙,说话还漏风,着实把老杨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