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2 / 2)

周世景沉默不语。

杨思焕微微一笑,稳声说道:“前两点,我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只要你愿意,我就能为你改换身份。至于最后一条。”她抓起周世景的手,正色道:“我不在乎。管她是谁,左右我才是孩子的娘。”

她说完,倾身凑到周世景身前,看着他起伏的胸膛,指尖摸着他的脸,慢慢向下游移。“还有一件事,我却是想问你”

周世景的喉结翻滚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低垂下去,夕阳下,看起来愈发俊朗。

“这个耳钉,你作何解释?”杨思焕淡淡道,“你说从未喜欢过我,那为何趁我睡着时偷走我的耳钉?我之后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直到孩子出生的那日发现你一直戴着它,我明明将这耳钉放在内缝的袖袋里,现在却在你这里,说明你那夜根本就没醉,也没睡,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考虑考虑

周世景慢慢抬头,望着杨思焕自嘲地笑了几下,漠然地偏过头去,仍是不说话。

“你”

杨思焕突然捂住胸口,毫无预兆的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迷迷糊糊中,被周世景搂起来,今时不同往日,他无法再轻易将她抱起,只能和她一道坐在地上,在她耳边一遍遍唤她的名。“思焕”嗓音低沉。

直到她缓缓睁了眼,又问:“你哪里不舒服?”问完又准备架她起来,“走,去医馆。”

杨思焕摇摇头,唇色苍白,满头虚汗,看起来很是痛苦,一把抓着周世景的手,顺势将他带趴在自己身上,两个人脸几乎就要贴在一起,她握住他的手,慢慢移到自己胸口,从喉头挤出一句话:“心痛,好痛,被你气的。”

周世景蹙眉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那你捂错地方了。别闹了,先起来吧。”说罢就要爬起来,杨思焕当即勾住他的脖颈,将他锁得死死的。

杨思焕躺在地上,周世景撑着双臂压在她身前,一个要走,一个紧紧拉着不放,一时间僵持不下。

“不要自欺欺人了,嫁给我吧?”杨思焕笑着,声音又柔了几分,“还是说,你真的打算把我活活气死?到时候谁来养孩子?”

周世景抿着的嘴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上凉,你有伤在身,起来吧。”

杨思焕摇摇头,突起牵心一痛,他不说还好,一说真觉得全身酸痛,已是深秋,在地上躺了一会儿,骨骨节节都酸了。

她啧然叹道:“你不说还好,啧,我现在一点力气没有,除非你亲我一口。”

周世景:“”他是越来越不懂她了,一时看着沉着稳重,转眼又耍起小孩子脾气,想到这里,他有些心累,愈发不放心将孩子交给她。

杨思焕眉飞色舞地示意,她的眉毛很灵活,冲着他抖了几抖,他只觉得好笑,却板着脸挣脱出来,面不改色地起身站好,而后慢慢走到院

子里,负手抬头望着夜空。

少倾,他被人从身后抱住。

“哥,我们好好的吧。别再折腾了,我累了。”杨思焕闭着眼睛,脸贴在他的背上,“你要相信,我有办法让你留在我身边,我会把一切都打点好的。而你只需要陪着我,好不好?”

周世景心下一颤,他又何尝不累,抬头深吸一口气。“你有什么打算?说来听听。”

听他这么说,杨思焕顿时眼前一亮,她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凑到他的耳边,低声将酝酿许久的话一口气说出。

末了,周世景扭头看着她。“糊涂!”

“世景,你还是太紧张了。其实或许真的没有多少人记得你,半年前刑部的老尚书告老还乡,这些年来不断有老臣离开,那件事已经过了那么久,又有多少人能认出你来?”

正说着话,屋子里传出一声嚎哭。影子上墙,娃要爹娘。

周世景连忙进了屋,将孩子抱起来。

“我来就好,你去做饭,我饿了。”杨思焕说着就将孩子接过,轻轻拍了两下,在堂屋里晃了晃,婴孩很快就不哭了,倒比安安好哄多了。

周世景原本还不放心,有时候她自己也像个孩子,哪指望她会带孩子,却看她有模有样地抱着孩子在转。

婴孩刚萌第一颗牙,趁杨思焕不注意,趴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接着双手就开始挠她。

“小家伙,你是不是饿了?我也饿了。”杨思焕点着婴孩的鼻子叹道,“你爹太不像话,还杵着这里不动,是想把咱俩饿扁吗?”

周世景无奈地摇头,点了支蜡烛。“我这里没什么可吃的。”

橙黄的烛光将屋子里照得一片暖黄,杨思焕低头摸着婴孩的小手,侧过脸就笑:“我当然知道,你从前就只会下面”多年知根知底,她颇多感慨。

“我往后顿顿吃面也不介意。”杨思焕道,“快去吧,我饿了可是什么都吃。”语毕,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双眸熠熠生辉。

周世景出去了一时,不久后果然端回两碗素面,清汤寡水,上面飘了层油花,撒了些小葱。

杨思焕看了眼面,又看了眼周世景,扯着嘴角叹了一声。他一个男人,对读书热忱,在做饭方面却没什么天分。在这世界是不常见的。

婴孩闻到香味,就开始不安,小手小脚划拉个不停,又不会说话,就“诶诶诶”诶个没完,眉头越锁越紧。

杨思焕夹了一根面条,放在嘴边吹了吹,放到婴孩嘴里,她还不大会吃,小嘴吧唧好一阵,吐了一半出来,又继续哼着要吃。杨思焕就逗她,把那粉嘟嘟的小脸逗得通红,急了就一把抱住杨思焕的胳膊开始啃。

周世景拿起帕子给女儿擦了嘴,不动声色地把孩子抱到一边,用小勺喂了些羊奶下去,很快就把她哄睡了。

杨思焕吃面吃到一半,一筷子戳出两只荷包蛋,都藏在碗底,这么多年,他已经养成习惯了。

往事涌上心头,记得以前家里穷,周世景和刘氏总在她的碗底藏鸡蛋,自己就吃寡面。想到这里,她回头望了眼周世景的背影,转而重新拿了只筷子戳了一下他的碗,戳来戳去就只能戳到碗底。

她搁下筷子。“现在日子好过了,你以后不必这样。”如今她吃喝不愁,苦日子熬到头了。

周世景低声笑笑:“从前我说不喜吃,确实是装的,久了却成了真的。”但有些事,他试着去装,却怎么也装不像了。

窗外风摇晃树梢,吹起落叶无数。白嫩的婴孩静静地睡在摇篮里,周世景替她掖好被子,不知何时杨思焕已经站在他身后,慢慢俯下身子,炽热的呼吸扑在他的颈侧。

她在他耳边轻轻说:“所以,你若喜欢谁,也不要再装了。”

堂屋的烛光透过竹帘照到偏厅,周世景半蹲在地上,他的眉骨微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眉目格外深邃。

“你先回去,那件事容我考虑考虑。”

“多久?”杨思焕道,“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你又想骗我。”

说着,就从背后搂住他,闭上眼睛,气息不自觉地乱起来,浑身发烫,突然起了反应,这是她始料未及的。自从上次之后,她的身体就敏感了许多,半夜时常汗淋淋的醒来。甚是狼狈。

上一次的经历实在说不上美好,这种事情,若不能你情我愿,她宁可不要。她咽了口口水,浑身一片燥热,松开他,起身低哑着嗓音道:“我突然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三日后我再来问你。”

“等一下。”周世景突然叫住她,从抽屉里取出一瓶药丸给她。“这是我从北漠带回来的,对跌打损伤有奇效,你这个样子出去见人,有损清仪。”

他的语气和缓,声音很好听,杨思焕低着头接过药,转身立马就要走。

两人一道走到堂屋,杨思焕头也不抬地说:“别送,我自己走。”

周世景瞥见她赤红的脸,不禁蹙眉:“你脸怎么会这么红?”嗓音浑厚,钻到她耳中,那种感觉就更强烈。

“今晚我想留下来。”一瞬间大脑不受自己控制,脱口而出说出这话。

周世景怔住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怎么会不知她的意思。

杨思焕说完这话就快步离开了,走到院中足下一顿。

他挑眉,却听她道:“不怕你笑话,我说句粗鄙的话,我是很想留下来的。但是我更想和你成亲的那夜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周世景讶异之余倒觉好笑。目送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

***

礼部衙门,新任礼部侍郎杨大人半个月没露面,今日终于上任了。说是说新到任,其实杨思焕已经在礼部待了一两年了,只不过从前一直默默无闻,于这偌大的衙门,如同庑廊边的花草一般存在,多她一棵不多,少了也无所谓。

谁能想到,这么一棵小草,居然也有一天能摇身一变,变成礼部的二把手?

礼部大清早,平日里冷冷清清的过道旁排了一堆人。杨思焕微笑着从众人眼前走过,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来礼部了,比起第一次来礼部,这次看起来她的腰背都直了许多。

游廊尽头,有人垂首道:“杨侍郎,您可算来了,尚书大人正在找您。叫您马上过去一趟。”

杨思焕回头,发觉不少人正看着她,目光如炬,意味深长。

“杨大人,尚书大人还在等着您呢。”身后的人柔声催促,声音一低,又道:“大理寺刘大人也在。”

杨思焕闻声愣了一下,大理寺的人来礼部能做什么?这样想着,就不禁问了出来:“礼部和大理寺向来没有关联,大理寺的人来做什么?”

那人有些为难,看了眼廊下的人,低声道:“下官不好说,大人去了就知道了。”

她轻呼一口气,背手跟着那人走了。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所以你要一直陪着我

杨思焕跨进大堂,抬头先看见一个烫金青地大匾,写了斗大的四个字“寅清赞化”。壁挂松鹤水墨丹青,大紫檀雕荷纹案上设有二尺来高青铜香鼎。

礼部尚书陶大人高坐在上首,看着杨思焕进来,就抬手让她坐下。

整个大厅只有她们二人,陶大人开门见山。

“大理寺寺丞刘大人来过,突有急事就回去了,眼下刚走。”

杨思焕微微颔首,就听着陶大人讲。

“大理寺来礼部例行核查账目,本部需出人陪查,这种事交给你们年轻人来做是不错的。”陶大人一边说,一边起身背手往门外走,“你去同司务说一声,本月你就不必点卯,安心配合她们。”

杨思焕应了是,抬眼看陶大人已经走远。

常听说三司会审,大理寺便是这三司之一,一般的小案都不会送到大理寺。

案子经过地方知州初审,按察复审,刑部再审,最后才会交到大理寺来判决。能到刑部已经算大案了,如此看来,大理寺轻易不出手,一旦出手,必有大事。

陶大人说得轻描淡写—-例行核查。杨思焕却觉出蹊跷。遂将礼部郎中谭

政叫到跟前,细问一番才知道,这事果然没那么简单。

哪里是例行核查,分明是有备而来。

整肃吏治的风波不断,御史台又有人上书弹劾礼部账目不清,这次却不是针对个人,而是直接把矛头对着礼部来。

文死谏。

如同战士渴望战死疆场,古来言官也有个共同的追求,那就是死于进谏。

因进言而死,永载史册—-一人死谏,全家光荣。她们什么都敢说,巴不得有一天被皇帝杀掉,但事实上,并没有几个皇帝敢杀言官,除非她不怕留下千古骂名。

她们连皇帝都不怕,又何惧礼部?

杨思焕揉了揉眉心,陶大人叫她配合大理寺查这些事,等于将她丢到风口浪尖,不论结果如何,她都难做。

一方面,查自己内部人,查不出来会被认为窝庇徇私。原本她因修典升官,就已有不少非议。

御史台弹劾的奏折中,好几本有她的大名。说来说去,都绕不开那件事:说她找人代编典籍,以此沽名钓誉,欺君罔上。

折子辗转到了太女朱承启手中,她叫人重新誊写一遍,隐去姓名,又以朱笔亲注:“那书孤看了几遍,受益匪浅,孤信子初,母皇亦然。”

字如其人,整洁大气。简简单单一句话,沉甸甸的压在杨思焕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叹了口气,这次她陪查,若查不出结果,指不定到时候那些言官又会怎么说她。

而另一方面,若查出来什么,陶大人作为礼部尚书,面子上自然过不去。但面子事小,她最怕到时候自己挖到陶大人头上,那就不好了。

毕竟行走官场,谁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不说远的,她想起去年科考前,就有人找到她家,趁她不在家,过来送茶叶蛋。幸好文叔想得多,上去翻了翻,这一翻不要紧,篮子底下竟压着两只金元宝。

后来才知道来人是大户人家派来送礼的,家里有考生,想走歪道。

杨思焕轻拍额头,想起这些事就头疼,当初她在礼部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都有人来贿赂,更不用说陶大人了。长此以往,有多少人能经得起诱惑?

为了万无一失,她打算自己先行查过再说。将自己关进政务房,同僚的私账目她无权查,便将本部的公账核对一遍。

在堆成山的账本里翻了一整天,还真叫她看出了不对劲。

礼部下辖有四部,其中膳部油水最多,专门为朝廷供应牲食、酒药等,膳部财务流动大,缺口也不小。

杨思焕粗略的核算了一下,就发现有五千多两的银子对不上账。查出这一点,她已经很讶异了,继续翻了其余三部,竟发现祀司的缺口更大—-缺了近一万两。

她明白,掌祀司的不是别人,正是礼部左侍郎孙协

而她自己偏偏是右侍郎,本朝以左为尊,左侍郎出了事,她这个右侍郎顶上去便是顺理成章。

如此一来目的性太强,给人的印象不好,她本无心争着上位,怕就怕惹人误会。

不知不觉黄昏已至,她慢慢走出衙门,身后的官服在风中猎猎飞舞,抬头看着天边一片赤红。

今日她不让春春来接,自有别的去处。天色渐暗,她独自走在小巷里,突然有人从后面叫住她。

“杨大人,请留步。”

一辆马车缓缓在她身后停下,她循声回头。

“大人,先上车。”

马车看上去再寻常不过,车上坐的人也是一身素衣,方额阔耳,看起来一脸和气,目光却炯炯有神,自杨思焕上车,就一直盯着她看。

“不知杨大人可还记得我?”

杨思焕垂眸,微微一笑。说起来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上次见她,她还是山河县县丞,这次她却成了正四品大理寺少卿。

“陆大人说笑了。”

陆长松也笑。

马车徐徐前行,漫无目的地行在街上。杨思焕挑起车窗,朝外面望了一眼,天就要黑了。

“陆大人总不会无事找在下,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陆长松沉默片刻,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慢慢在手中展开,现出“孙协”二字。字迹俊秀。

杨思焕一眼就认出这笔迹,双唇紧闭,抿作一条直线。

“这个人不能有事。”陆长松道,“不过,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告诉我,具体缺多少?”

“九千八百七十二两。”她对数字敏感,分两必究。

陆长松笑了笑,“好,我知道了。”顿了顿又正色道:“大人不必拘束,只管做你该做的就好。这个恩情,青山记下了。”

马车行到无人处停下,杨思焕轻快地下了车,心却更沉了。

那字迹分明是太女的,这样看来,陆长松是太女的心腹,孙协也是按照本朝律法,一千两足以将一个官员送上断头台,更不用说九千两了。

她原本约了人在酒肆见面,却被陆长松的马车带到这荒芜人烟的地方,幸好路上遇到一辆骡车,将她拉了回去。

“抱歉,我来迟了。”杨思焕推开小包间的门,满是歉意的说道。

小圆桌前坐了一个穿着橘色对襟长衫的人,低眉斟酒,扯了扯嘴角:“没事,我也是刚来。”

酒过三巡,两个人都还清醒着,杨思焕望着对面的人,不禁感慨:“所以说,男人是本书,看来姐夫是本好书,你同以往相较,着实变了太多。”

周威眉眼略弯,烛光下,她目光都柔了几分。和几年前好像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所以说,你也要赶紧读起来才是。”

杨思焕点点头:“这事还需你来帮忙。”

周威抬眼,“好说。不过,你得跟我说清原由。”

杨思焕面色如常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来得路上已经想好说辞,当下就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是我的童养夫,是从外乡买来的,以前家里穷,也没想着给他安户籍。我现在给他安一个倒也不是不行,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我现在要安,只能安在我这里。说出去,我们是兄妹,我又是礼部的”

周威嗯了一声,“虽然你编得有点生硬。”笑了笑,又继续说:“不过我同意了,多一个亲哥,也没什么不好。”

“你就不怕惹麻烦?”

周威摇摇头,脸有些红,看起来有点醉了,突然没头没尾的问:“我读书时是不是很讨人厌?嘴臭,人倔,还孤僻。”

杨思焕不说话。

周威就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所以我丁忧,考不了乡试,肯定有很多人在笑我。”似是想起什么,笑容渐渐消失,“我爹去世,多亏张珏给我凑钱发丧,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杨思焕知道她醉了,就拍拍她的背,宽慰道:“都过去了,你如今成了庶吉士,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周威闻言,慢慢抬起头来,眼中闪着光芒。“是吗?那你觉得,我够不够格给七七、八八当娘?”

初始时,杨思焕还没反应过来,正喝着酒,突然喷了出来。她大哥和许耀琦有三个儿子,小名分别叫六六、七七、八八,当初六六作为长子就留在许家,七七、八八由她大哥带着。

杨思焕揪起那厮的衣领,那厮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一脸憨笑。

“你给我再说一遍!”杨思焕喝道。

“我要娶你大哥。”周威道。

听她这样说,杨思焕脑子嗡的一下,半边脑壳都开始痛。

“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抱头长叹。

周威那厮却趴在桌上睡着了,怎么摇都摇不醒。

“你给我起来,起来!”

“你少给我耍无赖!你要是再敢乱说话”至此一顿,想起那天揍张珏揍得自己拳头生痛。

半梦半醒中,周威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嘴里嘟嘟囔囔念道:“我是真喜欢他,真喜欢”说着又睡了过去,梦里都在傻笑。

“唉”杨思焕摇摇头,望着周威,从她身上,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好像一瞬间看透了很多事。

***

夜里,杨思焕敲开周世景的门,进门就牵起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天气还没完全凉下来,他的手却有些冰,贴在脸上很舒服。

周世景瞧着她满身酒气,不由皱眉,“你伤才刚好就喝酒!”说着就抽出手来,转身去厨房里煮醒酒茶。

茶煮好后,杨思焕已经趴在摇篮沿上睡着了,婴孩却醒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也不哭闹,小舌头在嘴边扭来扭去,小手小脚胡乱抓挠。

一下子抠在杨思焕脸上,白玉无瑕的脸立刻出来一条红痕。她猛然惊醒,婴孩却咯咯笑了出来。

周世景踱到她的身边,杨思焕抱住他的腿,呢喃着诉道:“最近好难,事事都难,她们把我推到风口,叫我难做。”

“初入官场,确实很难,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她闭着眼睛低哼:“嗯,我想到你,想到孩子,心里就会好受些所以你要一直陪着我。”

周世景轻叹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顶,望着窗外的月光。

“好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杨思焕猛然站了起来,前一刻醉得不省人事,此时已经紧紧抱住周世景。

“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周世景也抱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嘴角微微上扬。

两个人拥抱了好久。

“我晚上留下来,行不行?”杨思焕问。

周世景一笑:“你自己说的话,要反悔不成?”

杨思焕佯怒,歪头照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倏尔就笑了。

周世景看着她,觉得她还是没长大,一如年少傻傻的模样。抱着她的头,轻轻在额间吻了一下,温声说道:“你方入仕途,当中的艰辛自是不少。不过也不要急,有些事情慢慢就会过去,回头看,没有什么是大不了的。”

“呃”婴孩在摇篮里不安分了,嘴里叽里咕噜发出声响。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她爹娘,手脚一并划拉起来。

“今晚我不走了,不过你放心,我保证什么也不做。”说着,就去洗漱。

等周世景把孩子哄睡着,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他吹灭蜡烛,黑暗中,有只手拉住他,轻轻将他拽到自己身边,两个人相拥而眠,安安静静睡了一夜。

次日天不亮,杨思焕先回了一趟家,换了身干净衣裳,接着就步履匆匆地去了衙门。

“杨大人,大理寺刘大人已经在账房等着您了。”

杨思焕挺直腰背,淡淡应了声:“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背手走在甬道间,秋风乍起,轻轻吹起绯红的衣袍

第59章 (修改)第五十九章她们说,今夜我要……

穿过几重仪门,杨思焕来到账房。进门便看到一个身着墨绿公服的人站在书案边,杨思焕认得,这就是大理寺左寺丞刘知庸。

中央檀木椅上歪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看到杨思焕进来,她就慢悠悠地站起来,背手晃到杨思焕身边,将她略略打量一通。

“你就是那个一路靠脸混过来的探花?”女子恹恹的说。

杨思焕回望那人,对方穿了一身湖色常服,腰间配了金丝荷叶边香囊,扯着嘴角说出这话,一副慵懒倦怠的样子。

杨思焕来时只知道刘大人在,却没听说有旁人。

眼前这人,她不认得。如今她是正四品要员,朝中敢说这话的,自然不是一般人。之前上朝并没有见过这人,说明她不是京官。

杨思焕想了想,垂首躬身:“郕王殿下这样说,微臣只当您在夸我了。”

那人闻言扫了她一眼,转身坐到一旁的东坡椅上,托腮凝眸盯着杨思焕。

“你见过本王?”

杨思焕摇头不语,她也只是猜测。传闻永宣帝唯一胞妹先郕王战死疆场,只留下一个独女承袭王位,小郕王俊美无双,可惜儿时贪玩摔断了一条腿。先郕王忌辰在即,小郕王得命从柳州赶回京城祭奠。

方才看这人拖着一条腿,慢悠悠晃过来,言辞又是如此犀利,杨思焕就猜她是郕王。看样子,倒没猜错。

杨思焕垂眸,郕王朱萧看着她一笑:“本王前日才刚到京城,没几个人认得,你倒会猜。”说着就摆摆手:“刚到京城,本想好好逛逛,皇上却命本王监管此事,我是不想掺合的。”至此一顿,打着折扇扇了两下,攥拳支着脑袋,歪坐在椅子上,打了哈欠:“你们查,本王睡会儿。”

刘知庸板板正正地拱手:“大人”

杨思焕颔首:“账本都在这里,请自便,本官避嫌就不插手,有问题随时提,礼部尽量配合。”

刘知庸应了是,就招呼了三四个人进屋,开始忙活起来。一时间算盘声噼里啪啦不绝于耳,到了中午吃饭时,郕王就走了,一整个下午不见人影。

杨思焕抱着本书坐在一边看,不知不觉已到了申正时刻,她合起书来,踱到刘知庸身边。

“刘大人办事利索,看样子不出五日就能结束了。”杨思焕淡淡道。

刘知庸头也不抬地伸了两根手指:“给下官两日便好。”

杨思焕轻轻吐了口气,刘知庸是举人出身,居然能混到大理寺寺丞之位,果然不是没来由的,在她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实在难如登天。

不过,再难也得做

她突然想起早上郕王说得话,那话虽不好听,却也是不完全没道理——自会试起,她就受太女照拂,一路走来都少不了太女提携,否则也不会如此顺利。如今太女叫她办事,一方面是想保住自己的心腹,另一方面,大概是在试探她。

有人要折太女的翼,事情到了杨思焕这里,她就只能挺身而出,这个时候左右摇摆是没好处的。想到这里,她有些迷茫,再把书摊在眼前,心思却飞远了。

她忍不住想,自己当初到底是为什么当官的?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

为了过上好日子,为了给家人撑腰,为了光宗耀祖至少是要堂堂正正,而今却要包庇贪官,她回过神来,身上的官服红得刺眼。

两日之后,大理寺那边就收工了,末了什么话也没说,杨思焕也没问。

次日一早,礼部尚书陶镇东就将杨思焕叫到跟前侧面打听,从她嘴里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几日之后,膳部郎中锒铛入狱,被一同抓走的,还有礼部左侍郎孙协。

大理寺的人直奔主题,来去匆匆。

孙协因贪污被抓,杨思焕的脊梁骨就发凉,礼部上上下下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不过,次日下午孙协就又被放了出来。

只有杨思焕自己知道,那些日子她是怎么将一笔笔烂账填回去的—-账面不动,却将银子悄悄填回去,分两不差,滴水不漏。

大理寺查只能查出账面不对,自然知道有人暗中捣鬼,但银子确实实实在在回来了,一两不多,一两不少,最后只能以账目出错来结案。

而膳部那边确确实实是有问题,于是这场风风火火的“例行核查”就以膳部主事及郎中斩监候为结。

尚书对此结果还算满意,杨思焕也没遗人话柄,可谓皆大欢喜。

至此,杨思焕终于松了口气,方才缓了心思去忙别的事——孩子都满地爬了,是时候该给自己、给周世景一个交代了。

这日,她早早放衙去接了周世景和女儿一道回了家。

“咚咚咚”

“来了。”

杨思焕抱着孩子,唤了声:“文叔,我爹呢?”不等回话,就朝里屋去了。

周世景站在原地,文叔也是。四目相对,两个

人都没说话。沉默良久之后,文叔轻声问道:“你答应她了?”

周世景漠然回:“这样您可满意?”说罢拂袖进了屋子。

刘氏原本就喜欢孩子,自打知道安安是自己亲孙子后,越看越欢喜。他刚在给安安穿衣服,杨思焕就抱着天佑过来了。

“爹,您孙女回来了。”

周世景进门时祖孙三代欢聚一堂。杨思焕过去牵起周世景的手:“爹,您看,这是谁?”

周世景曲膝跪在地上:“世景不孝。”

刘氏嘴唇嗫嚅,半天说不出话,眼泪就滚了下来,连忙过去双手将周世景扶起,反反复复念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思焕望了眼刘氏,又偷偷看了眼周世景,才小心翼翼说:“爹,我想和世景成亲,不用大操大办,有您见证就好。”

刘氏一直等着这句话,当即喜极而泣,一手拉起周世景,一手拉着杨思焕,将他们的手放在一起。“好,好我都看好了,十月初十,就等着你说这句话。”

***

十月初十夜,月明星稀,送走宾客之后,杨思焕满面春风地往院子里走。

“儿啊,你等等。”刘氏叫住她,“把这个戴上。”说着,就递过来一条大红的绸子。

本朝有习俗,成亲前夜新人不得相见,因此杨思焕昨夜就住在客栈,一夜没回来。今日白天又是拜堂又是各种仪式,周世景全程都戴着面具,只露了双眼睛给她看。现在刘氏又叫她用红绸子蒙眼睛。

杨思焕攥着红绸子,笑了:“爹,哪有那么多规矩?我们两个都有孩子了,算了吧。”

刘氏却坚决不同意,“一定要戴的,你戴了,世景才好摘面具,白天他敬你,到了晚上,就该你迁就他了。世景没娘家,往后你可不许负他,否则我宁可不认你这个女儿。”

原来是这个意思,夫妻双方就要相互尊重、相互包容体谅,这样才能长长久久。

杨思焕笑笑,就顺手把绸带系到眼睛上。“爹,你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的。”

“诶,去吧,记得,天不亮就不能摘。”

周世景端坐在床上,望着摇曳的红烛出了神。

这也许就是命吧,他想,折腾了一圈,还是回来了,早知如此,何必呢?

他忘不了当年的事,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不愿跨足京城——他是罪臣之子。当初以为离开她,就能给她一个安宁的生活,却不曾想她比自己更会折腾。

这些年在外面,过得不好不坏,没日没夜的忙碌了几年,写的东西都替人做了嫁衣,自己的名字都没法署上。

他深当年的事是注定好了的,要说错,太多人有错,但那些人也不过是棋子罢了,再者说,她们也没落什么好下场。

世胤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斯人已逝,他只想身边人都能好好的。至于平反的事,他何尝不想?可他有自己的想法但现在有人要拿杨思焕做棋,他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她穿着大红的公服,慢慢摸索着过来,碰倒了椅子,发出一声脆响。

他回过神来摘下面具,望着她,“我在这里。你可以松开绸子,我不介意。”

杨思焕摇摇头,微微一笑:“不行,她们说,我今夜要迁就你。”

周世景苦笑,为什么总是这样固执呢?固执得叫他心疼,看着她继续往前走,又一只椅子倒下,险些跌倒。

“当心。”周世景抓住她,往她手中塞了杯酒,二人喝过合欢酒,双双坐到床边。

“爹说你今天一天不能吃东西,这怎么行。”杨思焕皱眉,就怀里摸出一块喜饼,“你快吃。”

蒙着眼睛,她不知道周世景在哪里,就等着他来接。

突然想起他有洁癖,忙解释:“不脏的,是我掰的,一整个塞不下,所以”

杨思焕身子一僵,手中的喜饼滚落在地,全身骤然一紧,一缕羞红爬上脸颊,呼吸越来越沉。

他轻轻翘开她的唇,双手撑在身侧。

“等一下”杨思焕低下头。“你你为什么突然同意嫁给我?”问完之后,她的头压得更低了些,突然没了底气。“算了”

看着她晕红的脸,周世景低语:“小傻子。”低伏了身子亲吻她,闭上眼睛,倾身压下去

第60章 第六十章二更

杨思焕身子不自觉地抖了几抖,红账微阖,衣带落地。秋风阵阵,喜烛明灭。

天蒙蒙亮,她摘下绸带,翻过身半压在他身上开起玩笑:“我日后要是负了你,你怎么办?”

周世景慢慢闭上眼睛,勾着嘴角,用大拇指摩挲她的肩背,不说话。

她就继续说:“孩子交给爹和文叔,你放心忙你自己的事。”想起原来的世界,明明那些女孩子很优秀,甚至比男孩子还出色,一路读到研究生,最后却为家庭放弃事业,她觉得可惜,不想周世景也为她牺牲。

他嗯了一声,很快就睡着了。

杨思焕起来洗了个澡就穿上公服,准备出门。

站在院中环顾四周,突发感慨——这宅子小了些,也该换一换了。

她一边想,一边往外走,春春已经套好马车侯在巷口。

“大人新婚之喜,却也不托假吗?”

杨思焕摇头,踩着杌子上了车,帝君寿辰将近,礼部上下忙得热火朝天,这个时候她不好抽身袖手,又囿于自己夫郎身份,不好高调行事。

她捶了捶自己的肩膀,浑身酸痛无力,昨夜实在不该如此折腾。靠着车窗眯了一会儿,车很快就到了礼部衙门口。

一下车,杨思焕便觉气氛不对,说不出哪里不对,抬脚顺着长阶往上走,一个衙役抚掌乱转,看到她,忙疾步迎上前来。

“大人,太女殿下驾临,孙侍郎与尚书大人还没到”

她足下一顿,昨日前线来报,矇军突袭,定北将军战死北漠,北漠一战拖了半年有余。永宣帝不顾众臣劝阻,执意御驾亲征,留太女朱承启监国。

杨思焕回望将起未起的朝阳,这会儿太女殿下竟已来了礼部?

衙役见她不应,抬首又唤:“大人,这会儿就谭大人在。”

杨思焕回过神来哦了一声,提步向大堂走。

礼部大堂此时一片寂静,朱承启端坐在上首,手中捧着一本折子在看。谭政侍立在下,垂颈堆笑,一时无话,场面一度尴尬至极。

杨思焕拐过回廊,远远看到大堂外林立的护卫,她们身着玄服,胸前纹有淡淡的飞鱼暗纹。

她轻叹一口气,稳稳地走进堂中,拱手:“微臣参见太女殿下。”

朱承启缓缓抬眼,合起手中的折子,淡淡道:“父君寿辰在即,孤来看看你们准备得如何。”望着谭政:“你们先去忙,孤自己看看就是。”

杨思焕也准备告退,却听背后响起一声:“杨侍郎留步。”

“殿下”

朱承启凝眸望着杨思焕,而后徐徐说道:“杨侍郎可认识方仕林?”

杨思焕一怔。这么些年,她也有意无意去留心方仕林的事,先是方老太爷那封怪异的遗书,到后来周威告诉她那些事。她才渐渐察觉,方仕林竟是当年废太女的遗孤。

近日有人散出消息,说废太女遗孤已被找到,永宣帝没杀她,将其派至恭陵守墓。又听朱承启这样问,方仕林是遗孤的事,大概是真的了。

“回殿下,其人乃臣少时读书的同窗,后来断了联系。”

朱承启沉默片刻,后又问:“此子风评如何?”

杨思焕垂眸。既然人都找到了,方仕林的为

人,太女自然能打听到,却过来问她,分明是在试探她的态度。

她便不紧不慢地说:“不知殿下想问哪方面的?若是读书方面,此人可谓一窍不通,童试考了几次不中,花钱捐了佾生。

她是富家子弟,臣少时家贫,我们之间云泥之别,只是泛泛之交,其他的就不便置评。”

太女颔首,缓步走到杨思焕身后,仰头望着屋檐。

“子初,孤要你做一件事。”

“殿下但请吩咐。”

朱承启侧过身,压低了声音:“而今你掌祀司,入恭陵巡察合情合理,替孤去看看她。”说着,递了一个玉瓶过来。“一年之后药效方起,没人会发觉。”

这是要她杀了方仕林?杨思焕讶异地望着太女,不敢相信,从她口中竟会说出这种话。一向宽厚仁慈的太女,如今却命她杀人她一时晃神。

“如今北漠动荡,朝中又有废太女的余党,内忧外患。孤不得以而为之。”朱承启悠悠叹道,“有些念想还是趁早灭了的好突然叫你做这些,会不会为难?”

杨思焕心中百感交集,似有千钧之重压在肩上,叫她喘不过气。

一方面,要杀的那个人,不仅是太女的堂姐、废太女的遗孤,更是她昔日的挚友。

另一方面,朱承启特地选用慢性药,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而今却将话都挑明,让她成为知情者,这个时候她若拒绝,后果可想而知。

“殿下多虑了,臣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全为殿下所赐,今殿下有忧,臣自当效犬马之劳。”

礼部尚书陶镇东远远看到羽林卫,就止步不前,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杨思焕退了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

“殿下说什么没有?”

杨思焕回:“太女来察帝君寿辰之事,问了些细节,下官一一回过,旁的就没再提。”说罢一拱手,抬脚离开了。

太女没多停留,很快也摆驾回了宫。

次日一早,罢了几个月的早朝终于重开,文武百官列于太和殿中。

“小七,过来,坐到朕的身边。”永宣帝脚踏战靴、身披斗篷,高坐在龙椅上,唤着朱承启的乳名。

在朱承启的印象中,自他十岁入主东宫之后,母皇就再也没叫过他的小名。久违的呼唤,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一时失了神。

他垂首:“儿臣不敢。”

永宣帝道:“朕叫你坐,有何不敢?”

“母皇要儿臣坐在龙椅上,臣不该、也不敢坐。”朱承启缓缓说道,“但母皇有令,儿臣亦不敢违背。”说罢,就走到丹陛上,在永宣帝身侧站定。

“儿臣陪站在母皇身边,如何?”

永宣帝微微一笑,起身拍了拍朱承启的肩膀,“好,望你记得今日之言。”

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就站在这里,待朕回朝。”

朱承启垂眸,目光落到永宣帝红润的薄唇上,这么一看,全然没了往日的病态。

皇上的病,难道真好了?

永宣帝稳步走到殿中,内侍双手奉剑上前,她随手握了剑柄,拔剑出鞘看了一眼。

“天归大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乎,此征灭矇朝食,至胜方归!”

朱承启走下来,撩袍跪在皇帝身后:“母皇煌煌天威,剑锋所指,所向披靡,儿臣在此恭候王师凯旋。”

此话一出,众臣皆跪:“臣等恭候王师凯旋。”声音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久久消散不去。

永宣帝抿唇回望了一眼朱承启,而后迈着阔步向殿外走。

朱承启将头轻轻磕到地上,再抬头看着远方,那高大的身影在朝阳下渐行渐远,慢慢淡出视线。

永宣帝来到中门,翻身上马,手握缰绳。

“陛下,陛下。”身后宦官唤道,一边唤,一边往这边跑,一路慌张。

永宣帝漠然回首:“什么事?”

“陛下,昆君正在往这赶,想送送您。”

昆君是宫中四如君之一,乃齐王生父,听到他的名号,永宣帝目光微烁,仰头望天。“不必。”

宦官跪地,想再求求:“陛下。”

“驾。”马蹄哒哒,扬尘而去。

这日杨思焕在礼部忙到天黑才回家,两个孩子都已睡下。

周世景坐在书房,挑了挑油灯灯花,看到院子里慢慢走出一个清瘦的身影,就知道她回来了。

不动声色地搁笔,踱到堂屋端了菜准备去热,衣角却被杨思焕抓住。

“我不吃。你陪我坐坐。”杨思焕说着,拍拍长凳上的空位。

“怎么?是遇到什么事了?”周世景就坐在她身边。

她摇摇头,那件事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几日之后,等帝君过完寿辰,她就该去恭陵巡察了。她抱着周世景胳膊,头靠在他的肩上。

“怎么了?”周世景温声又一次问道。“从昨天起,你就心事重重的样子。”

“家里人多了,我是想换个大点的宅子,上次去将军府求药,丢了大半家底,这会儿钱不够了。”杨思焕苦笑。

周世景挑眉:“就为这事?”

杨思焕颔首。

周世景笑了笑,低头摸着她的脸颊,轻声问:“大概缺多少?”

杨思焕想了想,随口说:“二百多两。”她不会撒谎,怕周世景再问下去,便去洗澡了。

洗完澡心情舒畅许多,她穿着中衣蹑手蹑脚来到卧房,周世景已经睡下了。

他睡得很规矩,双手紧贴着身侧,仰面朝天,眉目恬淡。她悄悄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后独坐床沿,怅然若失。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张珏。

那厮似乎是天生的政治家,朝中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从来都是目标明确,主动出击,譬如修典一事,人人避之不及,她倒好,竟主动要求加入。和她比起来,杨思焕就被动多了。

事事被动,被人牵着走。杨思焕望着窗外的圆月,回想自己近几年走过的路,几乎都不是自己想走的,别人叫她往哪走,她就往哪走,尤其是太女殿下。

仿佛从一开始,她的一切都被设定好了,她揉了揉眉心。

包庇贪官、替人填账,杀友求荣,这类事件一旦开始,就会接二连三地出现,皇权之下血潮涌动,下一个又要杀谁?

不是的,不是的,她闭上眼睛,自己原本不想这样的。

正在这时,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她猝不及防,不禁周身一颤。

周世景爬坐起来,从后面环住她。“还在为钱的事发愁?”

“我以为你睡了。”

“钱的事是小事,其他的,你不便告诉我,不说也无妨。”他温声说道,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随手拿起一块长布,给她轻轻擦拭。

杨思焕闭上眼睛,这种感觉很舒服,思绪也活络起来。“帝君寿辰将近,我白天事多,顾不到家。打算买几个侍从回来帮你们。”

周世景手下稍作停顿,思量之后才道:“嗯,也好。”

杨思焕勾着嘴角,突然转身坐到他身上,勾起他的脖子,点着鼻尖嗔道:“你吃醋了?”

微弱的烛光下,周世景墨眉微挑,煞是俊朗。

“从何说起?”

“买侍从,又不是纳小侍,你紧张了?”杨思焕低头含住他的唇瓣,轻轻吮咬,呼吸都沉了几分。

周世景怔了怔,才慢慢闭上眼睛。

她又开始轻啜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吹气,突被他反身一压,躺倒在床上。

次日清晨,杨思焕醒来时候发现枕边压了三百两银票,身边人早已不见。

她连忙爬起来,上衣在床角,裤子在被窝里,衣带却在床下。

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刚系好衣带也顾不得穿鞋,光着脚板就往外跑。

周世景正在堂屋给安安穿衣,看见杨思焕打着赤脚从卧房跑出去,便叫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杨思焕嘴唇翕动,愣了半晌才转过身来。

“我以为你又走了。”她在心里说道。

刘氏从偏房出来,发现女儿光着脚站在门口,一脸诧异地盯着她看,末了扔了双拖鞋给她。

杨思焕回过神来,攥着银票问:“这钱怎么回事?”

周世景头也不抬地说:“我攒的。”

一旁的刘氏闻言先是一惊,女儿这个正四品的侍郎月俸才四十两,周世景一个男人在外面才几年就攒下三百多两。

周世景就看着杨思焕,见她非但没有很开心,反倒有些郁闷,不过也没放在心上。

杨思焕穿戴整齐准备上朝,临出门

前勉强挤了丝笑意,将儿子女儿挨个亲了一口,又抱了一下周世景:“晚上早点歇息,不用等我。”

话虽如此,她回来得一天比一天晚,他还是一样等着她,给她热菜,放好水,然后自己再去看会儿书。

一切如常,只是杨思焕每次洗完澡就蒙头大睡,看样子累得不轻。

一连过了好几天,到了帝君生辰的这日,杨思焕应诏入宫。

宴会设在御花园,傍晚才开始,帝君高坐在八角亭中,主席空着。另立副座,太女就坐在那里,身旁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脖子上戴着项圈,看起来不到十岁,想必就是十一皇女了。

今年皇帝不在场,官员们都放得开了些,热闹不减往年,今年谭政提议,加了一出皮影戏,不过看起来好像效果并不好。

官员们一人一个几案,在园子里坐开,杨思焕的位置不显眼,身旁开了一树桂花,风一吹就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

她自顾自地吃着手边的糕点,有人敬酒她就陪着喝,其余时候都是观望状态。

却看对面坐着的刘建,仍是自来熟,和左右前后打得一片火热。宴会期间,在太女的示意下,十一皇女慢慢走到刘建席前,为她斟了酒。这看似不起眼的举动,着实羡煞旁人。谁叫她是十一皇女的开蒙侍读呢。

看着刘建,杨思焕陷入沉思。当年她与刘建、张珏同为三鼎甲,而今张珏靠着自己做到了詹事府少詹事,成了东宫的智囊团,身兼刑部郎中,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

今日不知何故,她没来参宴。不过这样也好,杨思焕并不想看见她。

而刘建做了十一皇女侍读,身兼吏部郎中,虽官不及杨思焕,却也混得风生水起。

她们好像天生就该在官场上混的,而自己却总有种不开窍的感觉,真要说却说不出哪里不通,杨思焕有些难受。

正郁闷着,喝了口酒,一双皂靴就晃到她的眼中停下,一瘸一拐的,除了郕王之外还能是谁?

“杨侍郎,仔细喝醉了。”郕王说着,就戳到她的身边,随手捏起她桌上的葡萄扔进嘴里。

传闻郕王断袖,好女风,也正是因为这样,至今无嗣。她突然坐到杨思焕身边,这下席上半数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杨思焕却不以为意,自己一双儿女都满地爬了,还怕这些有的没的?她挺直腰背,给自己倒了杯酒。还顺便给郕王朱萧倒了一杯。

朱萧捏着酒杯,陪旁坐的陆长松喝了一口,两个人隔着一个侍酒官,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笑。

郕王坐了片刻觉得无趣,就走了。陆长松过来和杨思焕喝酒,问她:“杨大人认识郕王殿下?”

杨思焕笑着摇摇头:“不过是一面之缘。”转而又道:“看殿下与您相谈甚欢,我还以为陆大人认识她。”

“怎么会呢,我却是头一回见她。”

两人相视一笑,都不再说话。

杨思焕方才还有些担忧,众目睽睽之下,郕王和她坐在一起,怕引起太女的误会,进而怀疑她的忠心,而陆大人也是太女的心腹,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样就不必担心了。

宴会接近尾声,太女就送帝君就走了,官员们立刻放松起来,开始吟诗作对,正值秋夜,到处都是桂花。

有人打着灯笼走到一树桂花前,惊叹:“桂花成精了。”

话一出口,人皆笑,杨思焕拢了拢衣袖,发觉人都在看她。

她今日穿了月白的常服,同色的发带迎风飘扬,坐在桂花丛中,就引来这么一句惊叹。

“说起来杨大人是前科探花,诗词歌赋自不必说吧。”不知谁来了这么一句。

众人纷纷附和。

杨思焕见推脱不掉,干脆就喝了口酒,缓缓起身,眺望远处一丛金桂。

思忖片刻才抬袖:“诸君请听:

借问月下几树柔,影深迹远暗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正吟着,一个身着明黄常服的身影从那丛桂花中走出,月光下,恬静优雅。

众人屏气凝神,齐齐拱手见礼:“殿下。”

朱承启刚送完帝君回来,闻言将众人扫视一通,微微颔首。

慢慢走到杨思焕眼前将她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