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章父母爱情(可跳)……
陈先进进门后,陈勋庭就一直跟沈晚月一起在后面安静站着。
看着两个叔叔情绪激动,看着奶奶流眼泪,再看着父亲一次次的道歉认错,可他表情始终是平静的。
直到听到这里,陈勋庭愣了半秒后立刻紧张起来。
“爷爷怎么了?”
“爸怎么了?”
陈先进也是吓得有些发愣,两人几乎同时发问。
陈胜利连忙道:“大伯,哥,你们别紧张,爷爷就是昨天血压有点高。”
席巧云:“昨天大哥的电话打过来,我跟宏伟就连忙赶到了这边,怕咱爸那边又发脾气,先是跟奶奶说的,打完电话回来,才告诉的咱爸。”
陈先进松了口气,苦笑道:“爸还生我气,我明白,他要打要骂我都听他的。”
“那倒不至于。”张秀卿看着大儿子头顶斑白的头发,叹息道:“要说气,也只是他在跟自己置气,上次文杰的事儿之后,你爸他也想开了很多,甚至中间还有次问我说,要不要给你回信,就是他这人放不下面子,你也知道。”
陈先进点头:“我知道,爸就这脾气,我就是担心爸身体,别为了我再气出病来。”
“他跟我一样高血压,昨天听了你的消息一时间没缓过来晕过去了,送到医院做了全身检查,吃了点药就没事了,今天再留院观察明天就能回家。”
“那我……”
陈先进犹豫着:“我可以去医院看爸吗?他现在情绪怎么样?”
陈胜利:“放心大伯,爷爷知道您今天要回来,早上我去送饭,他还提了一嘴问我呢,您要是过去,准挨不了骂,不行了大家就都陪着过去,有我这个碎嘴子在,爷爷怎么也得先骂我才对。”
席巧云没忍住笑了出来,轻轻皱皱眉,示意他别多话,这才又道:“眼瞧也到中午了,我跟妈正好要去送饭,咱们一起过去,大哥你觉得行吗?”
“行。”
虽然说没事儿,可沈晚月也一样担心,将几个孩子先放到家里,便同陈勋庭一起跟到了医院。
陈先进同张秀卿说了一路的话。
开始是张秀卿在问,后面就变成了陈先进主动的说。
这二十多年,好像除了头一年跟今年,中间的每一天都几乎千篇一律,可陈先进却总能说出一些不同的来,比如某天吃了什么饭,某日又偶然见到了什么动物。
年过半百的人了,此刻在张秀卿身边,说话时的神色,宛如是才刚入世的年轻小伙子。
不过陈先进这样的状态,等到了要进病房前,就再度紧张起来,甚至手都有些颤抖。
陈先进在病房外面踌躇,但病房里面,知道他们要过来的陈铁军早已经看到了门外犹豫的身影。
“也是不小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躲躲藏藏,做什么事儿都畏手畏脚,这么多年你的年纪我看是白长了!”
陈铁军呵斥了一声,陈先进身子颤了颤,红着眼圈低下了头。
“你还不是一样,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就知道吵,如今孩子都回来了,你就不能收收你那个脾气吗?”张秀卿叹了口气,率先走了进去。
陈铁军冷哼了一声,却没有侧过了身子,十分刻意的看着张秀卿拎过来的食盒。
“中午吃什么?”陈铁军冷声问道。
张秀卿皱皱眉,将食盒随手放到了桌子上,“之前送饭你没见你这么在意吃什么的,也不知道谁上午还问我先进什么时候回来呢。”
陈铁军:“……”
老爷子躺在病床上,脸色铁青,但举止动作却明显有些僵硬。
沈晚月左右瞧了瞧,上去打圆场,“我爸回来前,也一直在问爷爷身体怎么样了,爷爷,您感觉好点了吗?”
沈晚月开了口,陈铁军怎么还好意思铁青着脸不说话,清了清嗓子,点头道:“好多了,一点小毛病而已,比着从前我打仗时候受的伤小多了,要我说都没必要来医院。”
沈晚月笑笑:“毕竟您年纪大了,还是小心为上。”
说笑间,陈铁军也放松了些,顿了顿,才终于抬眼看向了陈先进。
刚才只因为看见个人影,仔细看了后,陈铁军也有些出神。
陈先进是他第一个儿子,当初他对陈先进是给予厚望的。
尤其他是唯一一个在小时候跟着他去过一次指挥营的孩子,怎么能不让他动送孩子去参军的想法?
在陈铁军眼里,参军是报效祖国最好的方式,他忠于国家忠于组织了一辈子,自然也想让自己的孩子跟自己一样。
可他也是后来在慢慢理解到,原来自己的期望,不知不觉中,却成了孩子的负担。
“爸。”
陈先进率先开了口,心绪激动下,颤颤巍巍扶着墙面,跪到了病床前。
“对不起爸,这些年让你跟妈操心了,儿子没有好好尽孝,儿子知道错了,您罚我吧,怎么罚都行。”
可陈铁军看这眼前已经头发花白的大儿子,却怎么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
良久,陈铁军长叹了口气,示意陈勋庭去把陈铁军扶起来。
陈铁军:“行了,多大年纪了,动不动就流眼泪像什么话?起来坐着吧,陪我……说说话。”
“爸……诶,我听您的,我听您的……”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尤其是亲人之间,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只要彼此之间心里还有感情存在,那么只要见了面,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也就过去了。
就像此刻,困扰了陈先进许久的问题,在老父亲一句话间,便随风消散而去。
再加之时间早已冲淡了许多事情,陈铁军执拗的性格,陈先进从前迫不及待想要离家闯荡的决绝,此刻也都成了过去式,被打磨下去太多。
“不用再道歉了,先进,早些年的事儿,我承认……我也有问题,不该当初那样逼着你去参军,我也有错。”
“爸,你这话说得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您了,您没错,是我的错!”
陈铁军深深看了眼陈先进,语气再度严厉起来,“你是有错,其他的不算什么,可有一点我不能原谅,你当初应该多考虑一下孩子的,勋庭当初被接回来的时候,瘦的跟个小猴子不管,你不该放任勋庭不管。”
“是啊。”
想起曾经,张秀卿也忍不住的叹气:“勋庭当初才六岁,经历那样的变故,我想想就心里难过。”
陈铁军:“当初你跟那个女人结婚我没有意见,可你同她生活那么久,就应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为人,哪怕急着离开,也该先让人把孩子送回来!”
说起陈勋庭,陈先进更是愧疚,“您教训的对,我对不起孩子,我……我以后会尽力补偿的,当初……唉,都是我的错,桂香那边,爸妈,其实我想,我想……”
“你要去见她?”
“是。”
陈铁军仔细打量着儿子的神情,冷笑了一声,“看你这点出息,当初你才刚走没多久阮桂香就喊我们家人过去申请跟你离婚了,后面再找倒是没什么,可她却那样对待孩子,你还要回去看她?”
陈先进低着头,不敢再去看父亲的眼神,但仍旧执拗的道:“可说到底,是我先无缘无故离开的,她对孩子不好,可我们两个之间,却是我有问题在先,离开的时候,我就没有指望桂香能够理解我。”
陈铁军一时间又来了火气,“我真不知道你是不是读书把脑子给读傻了,你去看她干什么?”
“……去道歉。”
陈先进只是低着头,盯着手指尖,“我知道她现在有家庭,所以我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单纯道个歉而已。”
“你……”
“老陈。”张秀卿摇摇头,拉住了陈铁军的胳膊,“才说了不再插手小辈的事儿,你就让孩子去吧,而且让勋庭也过去瞧瞧她吧,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打从勋庭来这边以后,他就没再见过阮桂香,那也毕竟也是勋庭的亲生母亲。”
接陈勋庭从苏市回来后,陈铁军就直接下了禁令,不允许阮桂香再跟陈勋庭见一面,后来陈勋庭长大,陈铁军也反复的强调,他去苏市,只要见阮桂香,就把他逐出家门。
“亲生母亲当初还把勋庭扔在旁边不管不顾?她这个母亲我看不认也罢!”
张秀卿皱皱眉,“你瞧瞧你,倔脾气怎么又上来了?那要我说,你当父亲还当的不称职呢。”
陈铁军:“我咋不称职了?”
张秀卿:“我生老大那会儿,你连家都没回,前面五年几乎都是我在独自带孩子,后来虽然回家次数多了,但陪孩子的时间也没多久,就算是陪着,你也都在打骂教训孩子,你一回家,孩子没一个高兴的,还有……”
张秀卿开了口,陈铁军从一开始的横眉冷目,气势渐渐弱了下去。
“我……我那不是忙。”
“少找借口,我就问你结果是不是我说的那样。”
“……是。”
张秀卿噗嗤笑了,“那不就得了,你啊以后还是修身养性,别再操心孩子们的事儿了。”
“……”
张秀卿一番‘教育’下,陈铁军终于沉默了下来,听见张秀卿问陈先进准备什么时候去苏市,也没再说话。
这算是默认同意了。
“勋庭,你跟我一起去吗?”陈先进看向儿子。
陈勋庭看了看沈晚月,“晚月去我就跟着去。”
他无所谓的。
父亲也好,母亲也好,这两个人在他世界里存在时间都少的可怜。
要是过于在意,他日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过了。
“去。”沈晚月没有犹豫,“毕竟是亲人,总是要见一面的。”
“好。”
陈勋庭目光温柔点点头,“都听你的。”-
去苏市之前,陈先进询问过陈勋庭后跟苏市那边先通了电话。
毕竟阮桂香如今是有家庭的,贸然过去也怕影响到她。
陈勋庭没有阮桂香的电话,先是打到了阮玲玲那边,得到对方答复后,她们这才准备动身。
去苏市的行程定在了三天后。
一大早,沈晚月将家里几个孩子送到了张秀卿身边,这才接陈先进出发去苏市。
后视镜中,陈先进少有的换了一身灰白色的条纹衬衣,样式布料都有些老旧,可一看就知道是熨烫过的,平整又干净。
“陈勋庭,陈勋庭……”
陈勋庭说要先找个人,所以车停在了苏市的百货大楼下面,刚一下车,沈晚月就小声的一边喊一边拽了拽陈勋庭的衣袖。
“怎么了?”陈勋庭以为媳妇儿有什么事儿,低下头垂眸认真看过去。
沈晚月抬抬眼睛,示意前面,“你说,爸是不是还抹了头油了?”
陈勋庭:“……”
“头发染了倒是很容易看出来,这从后面瞧了,才发现原来还有不一样的地方,陈勋庭,以前爸妈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陈勋庭迟疑了片刻,还是认真答道:“小时候的记忆中,他们感情一直都很好,母亲身体不好,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父亲来做,也从不抱怨,母亲也天天都跟我夸他是个很好的丈夫。”
“那你小时候是幸福的。”沈晚月下意识感叹道,顿了顿,又补充:“至少是在六岁以前。”
陈勋庭望了眼前面的身影,淡淡道:“算是吧,那种感觉,后来我偶尔也会想起来,偶尔……也挺怀念的。”
“以后我们也会这么幸福的。”
沈晚月抓住身旁男人的手指,“而且还会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陈勋庭眼神温柔下来,反手握了回去,“会的。”
三人很快上了二楼。
陈先进竟然也不需要引路,迟疑了两秒,就选择了左边,径直走到了一家饰品店中。
“你好,请问需要……”
说话的人是阮玲玲。
沈晚月认识她,之前结婚,阮家这边只有阮玲玲过去了一趟,不过没有说几句话,送了礼钱就很快离开了。
“小姨好。”沈晚月走上前打招呼。
阮玲玲这会儿却顾不上说话,只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陈先进。
“姐夫……陈……陈大哥!”
“三妹。”陈先进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回来了,你姐现在还好吗?”
阮玲玲一时失语,沈晚月跟陈勋庭走上前,将陈先进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后,她心情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阮玲玲:“电话里没听太明白,现在我了解了,陈大哥当年也是迫不得已,不过陈大哥,我姐另嫁的事情你知道吗?”
“嗯,知道,很早就知道的。”
阮玲玲又看了看陈勋庭:“好吧,你们先下楼等我,我打个电话就带你们过去。”
“她是不是不愿意见我?”
陈先进连忙又说:“三妹,如果她不愿意见我也没关系,你替我歉意转达给她就行,是我当年对不起她,她需要人照顾,另外嫁人是最好的选择,我就是来道个歉,没有别的意思。”
陈先进语气很是诚恳,还有几分焦急:“她毕竟是有家庭了,如果对她有影响,我们再回去就是。”
阮玲玲瘦削的脸庞露出几分笑意来,“不愿意见你,那天电话里就不会答应你们过来了,陈大哥的事情,我姐夫也是知道的,只是今天他们家里突然有点事儿,我怕他们没在家。”
陈先进松了口气,这才跟陈勋庭出了店在外面等。
很快,阮玲玲就走了出来。
“走吧,我姐在家等你。”
“诶。”
车上。
阮玲玲:“他们没住从前陈大哥单位分的房子,现在住的有些偏僻,没个人带着,可能还找不到。”
陈先进一怔,犹豫着问道:“她……身体还好吗?你姐身子弱吃不了苦,当年我想过给她寄钱,可得知她结婚后,不知道具体情况,不敢贸然打扰她。”
阮玲玲:“都好,我姐身子弱,但命好,当初办完离婚手续,找男人也是有要求的,条件不差,就是前两年心脏上做了个小手术,当时是有些缺钱,不过勋庭托我给她垫付了一半的医药费。”
“小姨。”陈勋庭皱了皱眉,“这事儿咱说过不提的。”
“害,你这孩子。”
阮玲玲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是心里装着……”
“不是。”陈勋庭冷声打断了阮玲玲,“当年事情过去了,事情我不在意,人我也不那么在意,只是出于人道主义而已,她毕竟是我名义上的母亲,可我们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多少,所以麻烦不要再提了。”
“好吧。”
阮玲玲叹了口气,陈先进也跟着沉默下来。
很快到了地方。
苏市的城市布局远没有沪市成熟,稍微偏远点的地方都还是小巷子砖瓦房。
眼前的砖瓦房虽然看着有些年头了,但院墙不低,大门也阔气,一瞧就知道不算贫苦人家。
“稍等下。”
听见敲门声,里面便有一个男人急匆匆的出来开门。
“姐夫,是我。”
“玲玲啊,你……”
开门后,一个国字脸的黑脸男人看见来人后,愣了片刻,脸色淡了下去。
“请进吧,桂香等你们好一会儿了。”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道:“我姓于,于国强。”
第142章 第142章三年
简单来说。
于国强跟阮桂香是旧相识。
当年于国强得知阮桂香离婚后在重新相亲,他这个从前阮家的邻居恰好也刚插队回来。
于国强身体好,为人老实又有稳定的工作,不介意阮桂香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愿意照顾阮桂香。
相亲后,谈了具体情况,两个人就迅速成了婚。
这些是进家门前,阮玲玲说的。
进门后,也很容易看得出来,于国强对阮桂香十分的照顾,两人感情一定是很不错的。
阮桂香是标准的南方女子长相,跟阮玲玲一样削瘦玲珑的身材,下巴轮廓精巧,眉目间柔美温和,说话也柔声细语,毕竟家中曾是书香门房,举手投足间优雅温婉。
尽管已经年逾五十,可岁月在阮桂香身上似乎并没有多少痕迹。
与阮玲玲略显沧桑不同,她面容依旧白净细腻,手上半长的指甲修剪的整齐,穿着的旗袍虽是老旧款,可依旧贴身干净。
她像是被娇养很好的白芙蓉,安静的保留着自己一份优雅。
“陈先进,过去便过去了,我不怪你。”
阮桂香说话温柔极了,她看着跟自己诚恳道歉的陈先进,眼神中起了几分波澜,“我虽然收到了你的信,可你明白的,我的身体受不累,不能一直等着你,我自己也没办法照顾好家,照顾好孩子,说到底,你跟我最对不起的人是孩子。”
阮桂香话语中满是歉意,她抬起头看看陈勋庭,却在看到陈勋庭淡然的眼神后,又伤心的低下头不敢再看。
阮桂香:“说我自私也好,当初我的确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所以才把勋庭扔给了玲玲照顾,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勋庭不来看我,我认,我不配做他的母亲。”
沈晚月握住了身侧男人的手,轻轻捏了捏。
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之间独有的小动作,带着安慰的意味。
陈勋庭侧身回了个清浅的笑意,示意自己没
事。
到底是母亲,总要看望一眼的。
但感情,他实在是没有多少,不在乎,也就不会伤心难过。
阮桂香叹了口气,再度看过去:“勋庭,对不起,你小时候受了委屈,可我也有苦衷,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往后的日子里你能够好好的。”
陈勋庭没有答话,甚至进门后连母亲也没喊过,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是父亲要求来看你,你跟他说就好。”
阮桂香眼神更黯淡,她手指抓着桌角,“那……往后年节,我的电话你可以接一下吗,我们……就说一两句话就好。”
从前阮家也会打电话,但通常都是阮玲玲来打,否则那边会立刻挂断,或者干脆不回复。
陈勋庭皱了皱眉,似是不愿意,但看向阮桂香苍白的脸色,还是点了头。
“可以,其实您不必如此,我曾跟父亲说过,你们两个我都已经没有怨恨了,大家……平常的相处就好。”
平常的相处就够了,谁也没有权力去要求他多做些什么。
阮桂香有些激动的点点头,眼泪没忍着终于掉了下来:“我明白,我明白,这样我就知足了。”
看到阮桂香流眼泪,陈先进也控制不住哭了出来,“其实桂香我从没怪过你,是我遇到了机会主动申请去工作的,是我没有信守承诺照顾你一辈子,最后才导致勋庭受苦,都怪我。”
“咱俩都不对。”
阮桂香轻轻摇摇头:“咱们都是不是负责的父母,咳咳……”
阮桂香说着话似乎吸了冷风,一下子咳嗽起来。
陈先进有些慌,才要回头找水,于国强已经把温水递到了阮桂香手边。
“温的,刚好。”
阮桂香很自然的接过来,喝了两口顺了顺才好一些。
于国强进门后便没什么话,这会儿看阮桂香不舒服了,才开了口。
“两年前做完手术,她身体就更不好了,平时正常生活倒也没什么,但不能有大的情绪波动,我没有别的意思,但希望你们如果还有话,就尽量缓和一些来说吧。”
陈先进也知道不好继续打扰他们,点点头,看了看陈勋庭,这才说:“我明白了,那我的意思也带到了,往后……可能没机会再见面了,桂香你好好保重身体,我们就走了。”
“等等。”
阮桂香说着从旁边拿了个精致的小木匣子,“小沈,你来,这个给你。”
沈晚月迟疑了片刻,这才走过去,“您这是……”
“头些年老人去世后留下来的小玩意,我这边拢共有三十个,算是我送给你跟庭庭的结婚贺礼,当时你们结婚我是想去的,可又担心陈家那边不原谅我,去了闹不愉快,这些是早就给你们准备好的,想着若是我有生之年不能再见庭庭,就拿着个当做借口去见一面……”
小玩意是什么阮桂香也没有说,但那匣子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有些年头的古董。
就连旁边的于国强听见阮桂香说这个,都侧目多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沈晚月:“这……如果很贵重的话还是您留着的好,我们日子挺好的,有您的祝福我就很高心了。”
阮桂香摇摇头,执意道:“你是个好孩子,算我送给你的,必须收着,而且就是点银子,也不值什么钱。”
“收着吧。”陈勋庭忽然走了过来,“母亲,您好好养身体,过年了我跟晚月一起跟你通电话问好。”
阮桂香一愣,眼眶再度红了,“庭庭,我……”
“我们这就走吧。”陈勋庭收回目光,率先转了身。
沈晚月接过匣子,看了看阮桂香,认真道:“妈您保重,有机会再来看望您。”
“好孩子。”一句话,阮桂香再也忍不住,转身捂着眼睛哭了出来。
于国强叹了口气,“桂香,我送他们出去的时候把另外一个箱子送出去,你就别送了,坐着休息会儿。”
阮桂香迟疑了一下点了头,撑着桌子目送他们离开,这才再度捂着脸哭了出来。
过往如烟,事情可以过去,但有些感情却会因为时间反而在心中加剧。
从前对孩子的那份愧疚,再见面的这一瞬间情绪达到了顶峰。
当初她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陈勋庭好。
可如今她才明白,什么好不好的,说到底就是自己自私。
自己能给的母爱,如今陈
勋庭也完全不需要了,所以能给的也就只剩下一些身外之物。
于国强从偏房中搬出来的箱子远比小匣子大太多。
“我们不能再收东西了,如果是贵重的东西就收回去吧。”陈勋庭淡淡道。
可正要开门离开时,有人匆匆闯了进来。
“爸妈,我回来了!”
来人开门匆忙,又拿着东西,站在门口的沈晚月没有防备,门推开的时候一下子撞掉了她手上的木匣子。
“你……沈同志?”
于卓文手里抱着的糕点盒子也散了一地,他没顾上去捡,只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沈晚月发愣。
跟出门旅游的休闲装不同,今天沈晚月穿着更正式一些,白色的绢丝衬衣搭着时髦的牛仔裤,外面简单套了件浅绿色的的确良风衣,头发也梳成半丸子头再后面,看起来干净大方,又不失年轻活泼,总的来说,不管怎么看,沈晚月都不像是生了几个孩子的母亲。
如果不是有些冒昧,于卓文甚至想问问沈晚月是不是跟自己同岁的。
“沈同志?你怎么在这里?”回过神的于卓文眼神里带了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惊喜,诧异的问道。
沈晚月也同样诧异,但略加思索后,就很容易想明白了。
“我来探望亲戚的。”
沈晚月浅声说着,才要弯腰去捡东西,陈勋庭已经抢先了一步走了过去,恰好挡在了于卓文前面。
于卓文仍旧站在原地发愣,“亲戚?什么亲戚,是我爸妈?爸,这怎么回事儿?”
“沈晚月??怎么又是你,你怎么跟个鬼一样阴魂不散的!”
跟在于卓文后面的是任小雨,她慢了两步这会儿刚进门,看见沈晚月脸色便瞬间耷拉下来。
“没有礼貌!”
没等于卓文说什么,阮玲玲就瞪了过去,“卓文,这是你朋友还是同学?刚进门就是这么说话的?有没有教养?!”
于卓文这才回神,“姨,这是我……咳咳,我对象任小雨。”
阮玲玲皱了皱眉,还要说什么,却看在于卓文的面子上不好再开口。
这时候阮桂香也听见动静走了出来,她眼角还有泪痕没有擦净,眼眶微红着,瞪向了任小雨,“没有礼数!不知道道歉吗?”
“阿姨,我……”任小雨有些茫然的看看沈晚月,又看看自己这位未来的婆婆,委屈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昨天,任小雨专门从京市买了特产准备了礼物,同于卓文一起坐夜车才在今天早上赶到了于家。
虽然于家父母提前知道了他们要回来,可看起来却没有那么开心,尤其是任小雨提出希望于卓文陪自己留在京市发展后,于国强的脸色便更差了。
留在京市发展这件事于卓文总是在回避,任小雨也是没有办法了,才自己来于家跟他父母沟通,可显然效果并不好。
阮桂香倒是没有于国强那么的抗拒,反而总是心不在焉,一起吃过午饭后,就拿了两张电影票给他们,让他们出去看电影,看完了再买些糕点回来。
任小雨本来是以为阮桂香要考虑答应于卓文留在京市的事情,没曾想俩人回来却看到了这个讨人厌的沈晚月。
而且……于家父母似乎还挺在意沈晚月一家的,尤其是阮桂香。
任小雨想了想,还是主动解释道:“阿姨,您不知道这个沈晚月多讨厌,不过我不知道她是咱们家亲戚,刚才言语确实冒犯了。”
于卓文也很是奇怪,听任小雨说完,自己也弯腰去捡东西,结果转过头,就瞧见了木匣子里装着的银锭子。
“这……”于卓文眯起眼睛抬了抬眼镜,“这不是姥姥临走前给咱家留的三十个银锭吗?爸妈,沈同志他们到底是亲戚还是来收这玩意的商人啊?”
于国强一个头两个大,眼瞧着阮桂香脸色有些差,瞪了一眼于卓文,厉声呵斥道:“这是大人之间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滚进屋里去!”
于卓文也很委屈:“这不是撞见了想问问吗,而且我跟沈同志之前就认识的,所以才好奇,再说了,我也已经是大人了好不好。”
任小雨也被那三十个银锭吸引住了,她仔细看了两眼,辨认着上面的纹路,“这是古董吧,看着有些年头了,沈晚月,你们什么时候成古董贩子了?”
“我们如何也跟你没关系吧。”
沈晚月刚才被撞了一下,本来就气不打一处来,眼瞧银锭都装好了,这才凉凉看过去,“刚才你没听见吗?跟我道歉!”
“你……”
沈晚月冷笑一声,“怎么?电视台你欺负我女儿的时候,不是教过你怎么道歉了吗?小脑不发达大脑也进水了?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人教你两遍?”
任小雨气得脸发涨,小心看了眼于家父母,才连忙解释:“谁欺负你女儿了!!你少编瞎话了,再说了这里是我对象家,你凭什么在这里这么嚣张!”
沈晚月:“欺负没欺负的,当时现场恐怕还有录像呢,你要跟我争这个,咱们就打电话到京市电视台问问去。”
任小雨:“……”
任小雨一时间不知道还要如何辩解,跺了跺脚,拉了拉于卓文的胳膊。
“你说话啊卓文!”
于卓文摸摸鼻子,看向旁边,“我说啥,你刚才说的话确实不对,我妈让你道歉,你就道歉呗。”
“你!”
“行了。”
阮桂香叹了口气打断了这场闹剧,她款款走到了沈晚月身边,浅声道:“小沈,我替她跟你说声对不起,你别在意,虽然她不是我们家的人,可来了也算是客人,对不起小沈,别跟她计较了。”
“客人??”任小雨下意识反问。
于卓文撇撇嘴,拉住了任小雨,“咱们俩毕竟还没订婚,我妈这样的说也没错。”
阮桂香开了口沈晚月自然不会不给面子,只是她才要点头,陈勋庭已经先开了口。
“要道歉的,母亲,刚才那话您也听见了,我不想晚月有一丁点的委屈。”
男人站在她身前,声音低沉却无比的坚定。
不道歉,不会轻易罢休。
别人都好说,晚月不行。
阮桂香愣了愣,下一刻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于卓文焦急的走了过去:“妈你没事吧,医生都交代了你少动气的,您中午的药吃了没有,我扶你进去先喝口水。”
“让她道歉。”阮桂香咳嗽了一会儿,拧着眉看向任小雨。
于卓文没有犹豫的看了过去,“小雨,道歉!”
“……”
任小雨更委屈了,刚才说自己是客人她本来就够难受了,结果婆婆还站在别人那一边,“凭什么啊,就算咱俩没确定关系,可他们也是外人啊。”
“不是外人。”阮桂香小心翼翼看了眼陈勋庭,随后谈了口气,捏着于卓文的胳膊,缓缓开了口,“卓文,爸妈跟你说过的,下午我们要等一个人过来,等的就是他们,他们是你哥哥嫂子……”
“啥???”
于卓文有些僵硬的扭过头,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他是……是小时候你们提过的陈家?”
陈家的事儿他们夫妻两个从没有刻意瞒过孩子,毕竟每日都生活在一起,阮桂香从前试着跟陈家通电话于卓文也知道,瞒也瞒不了。
“对。”阮桂香点点头:“本来不想让你也跟着操心,所以就没想着让你们见面,这下见了也好,以后见面记得喊哥哥嫂子,两家以后就当是……”
阮桂香犹豫着看了看陈勋庭。
陈勋庭没有答话,倒是陈先进叹了口气,开口说:“就当是远方亲戚吧。”
对于这个哥哥的存在,于卓文其实多少有些了解,不过毕竟他们提到的次数很少,也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真的能见到面,而且还是、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于卓文的眼神在陈勋庭跟沈晚月之间看来看去,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反倒是任小雨琢磨出来点味儿。
她跟于卓文相亲前,家里就互相打听过,也知道阮桂香是二婚,从前有一子。
任小雨:“那要这么说的话,卓文你不是就有兄弟了?还是哥哥,你不是跟我说最担心的就是父母身体养老的问题吗?现在有哥哥帮忙承担一份压力,你不就可以跟我一起去京市了吗?”
“别这么说。”于卓文有些不高兴:“我不觉得是压力,我照顾母亲本来就是应该的,况且……这些年母亲也一直觉得亏欠陈家。”
于国强也瞪了一眼任小雨:“我就卓文一个孩子,将来老了就指望卓文一个人,陈家的孩子是陈家养大的,我没有出过力气,我也不回去占这个便宜。”
任小雨目光瞥向那匣子银锭,“这些可是金贵东西,难道还抵不上这么多年来的养育费?叔叔阿姨,你们现在对他们善良,就是对卓文的不公平,要么就一人一半,要么他们就收了以后负责您的养老,这样就算有什么亏欠,收了那些也差不多够了吧。”
于国强哼了一声,“小任心思这么多,还没结婚就算计到我们老两口的家产上了,你父母就是这么教你的?”
任小雨一时着急,没忍住说了心里话,这会儿看于家父母脸色都不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把话又说错了。
“我没这个意思,叔叔,我只是为卓文觉得不公平。”
于卓文皱皱眉,“我没觉得不公平,你反倒还替我难受起来了。”
阮桂香更是脸色差到了极点。
那些东西还是她再三劝说下,沈晚月好不容易才收的,任小雨再这么说下去,再给她还回来,她心里更得难受。
阮桂香:“小任,公不公平都是我们的家事,你一个外人就不要掺和了吧。”
任小雨急了:“这、这话怎么个说法啊,我跟卓文……”
于国强:“我们不会同意卓文留在京市的,所以你跟他最好也尽快断了吧。”
“啥?”任小雨眨眨眼,无措的看向于卓文:“卓文,你不说点什么吗?你不是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小雨,我父母要求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如果你不愿意以后陪我回苏市,那我也无法接受异地夫妻,我听我爸的,咱们……早点断了的好。”
“你!”
任小雨本还想着回来再劝说一番,结果没想到于国强只是提了那么一句,于卓文就一点反抗意思都没有了。
“卓文,你就这么听你爸妈的?那咱们之间的感情呢?”
于卓文低下头看着地面:“反正是我爸妈不同意,他们不同意,我就肯定不同意。”
阮桂香听着皱了皱眉,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于国强倒是很满意儿子的答复,冷笑着看向任小雨:“行了,小任你就别闹下去了,不然咱们两家都难看,今天也算是你跟我儿子做个了断,你走吧。”
“卓文!”
任小雨眼眶红了,还想要争取一下,可于卓文却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好一会儿,任小雨才抹了把眼泪。
“怂包!就当我看错了人!我再也不会见你了!”
扔下一句话,任小雨扭头离开了。
沈晚月在旁边,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远去的任小雨。
这女孩子是势利,但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
反倒是于卓文,看起来是对父母恭敬孝顺,为了父母才分手,可他对任小雨应该早就没感情了想要分手,但却自己不敢主动提出来承担责任,故意在这里借着父母的嘴开口……
也不知道该说是他不成熟,还是他性子本就懦弱。
“行了。”
于国强看任小雨走远,转身将另一个大箱子从耳房搬了出来。
于国强:“这里面都是从前你们还在的时候留下的东西,还有些孩子的课本什么的,桂香一直把这些都好好保存着,偶尔还会拿出来看一看,不是贵重物品,你们放心拿走吧。”
刚才闹了一出,场面有些尴尬。
陈先进想了想,主动走了过来,伸出右手,同于国强握了握手:“谢谢你。”
“客气。”
两个男人再没有多余的话,握手后就此别过。
出门时,阮桂香吩咐于卓文出来帮忙抬箱子。
于卓文再次走到陈勋庭身前,犹豫了半天,开了口:“我喊你一声哥,希望你能接受。”
陈勋庭神色淡淡:“随你。”
“那哥你放心,妈这边儿我会照顾好的。”
“……随你。”
于卓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看看沈晚月,还要说什么,可沈晚月神色却淡了很多,说了再见,便招呼了陈勋庭上车。
目送他们离开后,于卓文挠挠头这才进了家门。
“卓文,等正式毕业了就赶紧回家来,爸到时候再给你安排相亲,就近找一个就行,也方便以后照顾你妈妈。”
“知道了爸。”
进门后,于卓文犹豫着道:“爸妈,你们知道我那个哥跟嫂子是做什么的吗?”
于国强国字脸上冒出几分不服:“陈勋庭,这名字看看报纸应该就知道,从前是大名鼎鼎的第四炼钢厂厂长,如今……算了,不提了,卓文,你以后也回更优秀的,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于卓文有些心虚的挠挠头,继续道:“沈……咳咳,我嫂子,爸妈,她是现在沪市最有名的早月华服公司的老板,也很厉害。”
这话说完,两口子同时诧异的看了过来。
阮玲玲没有跟着离开,见姐姐姐夫都一脸惊讶,忍不住补充道:“小沈可厉害着呢,瞧着漂亮吧,人也是有本事的,以前还上过报纸呢。”
阮桂香点点头:“那是个聪明孩子,我挺喜欢她的。”
于国强有些酸意:“瞧着是有点本事,不过以后咱们卓文也能找个好媳妇儿。”
阮桂香却皱了皱眉,看了眼于卓文:“你早就想跟她分手吧。”
“……”
于卓文沉默着低下头,过了会儿才点头:“她太要强了,我还是喜欢温柔的女孩子。”
阮桂香脸色更差了:“不管人家性子如何,你既然不喜欢,就自己主动开口说,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我们身上,实在是没担当。”
“……我这不是想着正好是个借口嘛。”
阮玲玲哼了一声,“有话便直说,找借口逃避,只会让人家女孩子更难受,你这样优柔的性格也该改改了。”
于国强左右瞧瞧,站了起来,把儿子护在了身后,“行了行了,卓文这不是还小,以后会慢慢成长起来的。”
于卓文想了想,却也有些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妈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只是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嘛,所以也有些不知所措,我是不成熟,不过……”
于卓文犹豫了一下,“我以后能经常去找哥他们吗?我感觉他挺成熟的。”
阮桂香一愣,“少去打扰他,他不见得喜欢看见咱们。”
“哦,好吧,那这一次,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阮桂香自嘲的笑笑:“如果没意外,大概是吧……”
当初她自己把儿子给推了出去,如今,自然也不敢再奢求儿子回来。
这次能见上一面,她已经够满足了,怎么还敢再提出其他要求。
当初……
当初过去便过去了。
有遗憾,也有不甘。
可黄河水不能倒流,逝去时间也不能重来。
此生就这样吧-
车缓缓驶出巷子。
陈勋庭看了眼后面坐着的沈晚月,“不高兴?”
“没有。”
沈晚月摆弄着后面搬上来的箱子,一边说:“就是觉得吧,你那个弟弟,有些不负责,没什么担当,那任小雨有问题,他也毛病不少。”
陈勋庭点头:“是,所以不是每一对爱人,都能像咱们两个一样相配的。”
沈晚月:“……”
好一会儿,沈晚月才红着脸看看前面的陈先进:“你现在越来越油嘴滑舌了,爸还在呢。”
陈先进连忙清了清嗓子,看向窗外:“我……那什么,我刚睡着了,说什么呢?”
陈勋庭笑笑,“没说什么,父亲您继续休息。”
“其实不用介意,我这了却了一桩心事,你们说笑,我也听着高兴。”
“这是拨浪鼓?”
后面,沈晚月从箱子扒拉出来了一个小玩意,拿在手里晃荡着,‘咚咚咚’的响的很好听。
“哟,这个桂香居然还留着。”
陈先进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怀念的道:“小时候勋庭晚上总是害怕,我就给他做了这玩意儿让他拿着,要是害怕了,就响一响,我听到了就会过去。”
沈晚月浅浅笑了:“您是个好父亲,至少……以前是这样的。”
陈先进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继续往箱子里面看。
“那个是风筝吧,上面画着的小人是我跟桂香还有勋庭,勋庭是我画的,我们两个是勋庭画的,跟个柴火棍一样,当时桂香还夸好看呢。”
“那个是勋庭的练字本,当时买不到练字本,我干脆自己写了一本给他,又买了糯米纸让他印着描摹。”
陈先进絮絮的说着,看见什么都很是怀念,然后高兴的跟沈晚月讲一讲来历。
“怎么沙包也留着呢,桂香做不了活儿,说来也不怕你笑话,也是我用针线缝的,针脚很大,不算好看……”
“但是够用。”
一直没说话的陈勋庭忽然开口,打断了陈先进。
“庭庭,你说什么?”
“针脚是大,但是够用的。”恰好到一个路口,陈勋庭停下车等红绿灯,一边看向陈先进。
“你、你还记得?”
“你说的那些我基本都记得,爸,不论工作的时候,你是个好父亲,至少,以前肯定是的。”
陈勋庭一直没有喊出那声爸。
陈先进听了,甚至有些恍惚。
回神时候,陈先进眼眶已经湿润了。
车再次缓缓发动,陈勋庭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沈晚月在后面也小心的将那些杂乱的玩意好好收了起来,眉目间带了几分笑意。
她在替陈勋庭高兴,也在替陈先进高兴。
或者说,她在替自己这一家人高兴。
看,她现在终于理解了亲人的感情,也有了自己的家人。
她沈晚月,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晚月。”
“嗯?”
“给孩子们请的假是不是还有两天?”
“对。”
“那回去了咱们去过过二人世界吧,现在很流行这个词语,就是只有我们夫妻两个,然后找个地方去游玩,怎么样?”
“那孩子呢?”
陈勋庭看向陈先进:“给咱爸带吧。”
陈先进愣神了片刻,抹着眼泪点点头:“我带我带,你们去玩,以后都交给我。”
这是他二十余年间,梦里都不敢想象出的幸福画面,他巴不得的事情。
沈晚月:“好呀,那咱们去……”
陈勋庭:“你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沈晚月笑着打趣,“那我说去天上行不行?”
“这你得问问咱爸,看物理学上允不允许。”
沈晚月噗嗤笑了,陈先进也跟着破涕而笑,一家人的心结,似乎在这一刻都已经全部解开。
“物理
学允不允许人飞我不管,但飞机咱可以做。“沈晚月眨眨眼:“陈勋庭,我提议以后咱们每年假期都全家出动,找个地方旅游怎么样?”
“好提议,不过在这之前,你先想想咱们去哪儿过二人世界的好……”
距离沪市还有一段路程。
不过既然前路灿灿,她慢慢想也不迟的-
寒来暑往,春秋更替。
转眼过去三年。
“爸,我饭馆开张喊妈过去就是为了剪个彩,她现在是咱们市的企业家代表了,她过去我有面子啊,求您就别拦着了。”
陈勋庭刚吃过早饭,这会儿看着报纸,头也没抬,“面子是自己争来得,晚月过去,别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一开始是会多捧场,可你自己餐馆饭菜味道质量不过关,到时候还得砸招牌。”
“我明白这些。”
陈文杰穿着合身的西装,脸上却仍旧青涩,这会儿有些着急,额头还冒了汗。
“您放心,饭菜我一手把关,后厨的人也是经过我一个月培训才上岗的,绝对不会丢了妈跟你的人。”
沈晚月打了个哈欠从屋里走出来,陈文杰瞧见了,连忙依照习惯给她递了杯温水。
沈晚月接过来,坐到了陈勋庭身边,“你吓唬他做什么,不是昨儿晚上就跟你说了吗。”
陈勋庭放下报纸,抬眸眼间皆是笑意:“提点提点孩子,今儿小韩请假了,早上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陈文杰那边松了口气,“爸你吓我一跳。”
“想吃小馄饨了。”沈晚月说着,又看看陈文杰,“以后也是小老板了,稳重点。”
“这不是跟您两位前面嘛,我这着急点也不怕人瞧见,其实我在员工面前,也是有点气势的。”
陈勋庭起身,“二十岁的小屁孩一个,好好做你的小饭馆,做好了有经验了,以后才能发展壮大。”
“诶诶,我知道我知道。”
“走吧,我先送你去饭馆。”
“那……我妈呢?”
陈勋庭看看沈晚月,“你先洗漱,等会儿我把馄饨给你送回来,吃完了陪你一起过去剪彩。”
“嗯呢。”
沈晚月应了一声,目送他们父子俩离开才起身去洗漱。
眼下已经七月份了,天气有些燥热。
三个上小学的孩子送去参加夏令营了,家里清闲安静了许多。
沈晚月伸了个懒腰,对着镜子看了又看。
这三年里,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比之前成熟了不少,可陈勋庭却说自己没什么变化。
“明明打扮都不同了嘛。”
洗漱后,沈晚月嘟囔着从衣柜里挑出来了一件宽松的靛青色宽松西装,又给自己配了个黑色碎花的修身长裙,蹬上小高跟鞋后,这才舒舒服服的坐下等着陈勋庭的早饭。
她如今的早月华服已经做成了全国知名企业,出了国内外的经销生意,她也开发了自己的生产线。
‘早月华服’作为一个品牌,依靠着衣服款式新颖时尚,保质保量,在国内外迅速崛起,她也成了沪市企业家代表之一。
公司如今也不再只是一家小写字间,而是租下了半层的写字楼,只是公司现在规模化了,自有各个经理出面管理,她作为董事长只是在做决策的时候偶尔出面开会。
本来夏天她就懒得动,如果不是陈文杰喊,剪彩这种事儿,她一般都不会接。
不过陈文杰如今也成熟了不少,她到是也挺欣慰的。
陈文杰虽然最终没有去参军,可他选择了去技校学厨师,毕业后又研究了将近一年时间,甚至还去其他人的饭点跟着上了半年班,这才着手开了自己的小饭馆。
“晚月,想什么呢?”
陈勋庭回来了。
沈晚月笑着抬头:“想那小饭馆呢,主打菜品前些天文杰都叫我尝过了,确实味道不挑人,生意应该差不了。”
陈勋庭拿了碗筷过来,细心的替沈晚月装好,“这孩子虽然学了点本事,还是有些好高骛远,刚才路上还跟我说呢,饭馆还没正式开业,就想着办连锁大酒店了,经营上的知识他是一点不学就想这些个。”
“慢慢来呗,你瞧这饭馆不是也有模有样的。”
三年,陈勋庭的样子也没什么变化,但在照顾沈晚月的事情上,可是越来越得心应手。
眼瞧沈晚月咬了一口馄饨,下一刻就知道给她递纸巾过去。
沈晚月擦拭着嘴角浸出来的一点汁水,继续道:“你今儿不是要开会,忙了就快过去,我等会儿自己开车过去就行了。”
“不忙,我送你。”
“晚点我公司也有点小问题要处理呢,今儿我得开车出去。”
闻言,陈勋庭这才有些不情愿的点了头。
眼瞧时间也不早了,陈勋庭这才拿起钥匙,弯腰在沈晚月鼓起的脸颊上迅速的吻了一下。
“……陈勋庭,你礼貌吗?”
男人闷声笑了:“好,那我下次一定先打个招呼再亲。”
沈晚月鼓着腮帮子抬眸看过去,“下次才不给你亲。”
“好,早上不给,那就晚上等我。”
沈晚月咽下嘴里的馄饨:“大清早的,咱们检点一些好不好,唔……”
话刚说完,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纸巾已经轻轻落到了她浸润嫣红的唇角上,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宠溺,“嗯,记下了。”
第143章 第143章
九点半,四季餐馆。
“沈同志,这次市里组织的跨国商贸会议听说您也参加了,以您的实力,下个月的竞标肯定能拿下来,您公司规模越来越大,生产线要是有需要,随时跟我联系,这是我的名片。”
“沈董,咱们会议上见过一面的您还记得吗?我这小公司刚起步阶段,您赏脸咱们留个联系方式,我想带员工去您公司学习学习……”
沈晚月笑着跟来人一一点头打招呼,不知道手里又接了几个名片之后,陈文杰那边终于抽出空来,开了个包间,带沈晚月进去。
进了包间,陈文杰就先咕咚咚灌了两杯茶。
陈文杰:“一个个的都是势利眼,有些我根本都没有邀请,现在好了,听说你也在,巴巴就赶着过来送花篮了。”
“慢点喝。”沈晚月笑着将名片随手塞到了包里,“这咱们也拦不住,就当凑个人头,看起来热闹些。”
“你不常参加活动,难怪他们逮住机会就着急的凑过来。”
陈文杰说话间,外面人声也越来越热闹。
沈晚月看了看时间,站了起来,“得了,你安排的任务我算是完成了,我在这儿你还得顾着我,就不打扰咱们陈老板招呼客人了。”
陈文杰陪着笑连忙接过沈晚月的包,替她拿着,“嘿嘿,什么任务不任务,是您赏脸过来才对,晚上到家别急着做饭,等我给你俩烧一顿好的。”
“少贫嘴,好好做你的生意,这头几天最忙,你最好一直守着,不过真有事儿了,记得别耽误,赶紧联系我或者联系你爸,知道吗?”
“知道知道。”
陈文杰跟在后面连连点头,一直把沈晚月送上车了,这才擦了把汗回头继续招呼客人。
“老板,沈老板真是你亲妈呀?”
有喜欢热闹的凑了过来。
陈文杰正色瞪了过去,全然没了刚才在沈晚月面前的稚气,眉宇间的神情也严肃许多。
“知道那是我妈就行了,以后看见了都尊重着点,还有,上班时候少问那么多话,干你的活儿去。”
“诶,知道了老板……”-
离开四季餐馆,沈晚月开车到了一栋写字楼下。
如今公司已经有了规模,人数也从十几人上升到了三十多人。
不过除非有重要业务或者开会的时候,沈晚月才偶尔回公司一趟处理问题,平日里,有楚玉兰这个总经理负责杂事。
“晚月,我在这儿!”
隔着马路,楚玉兰冲
着对面那辆香槟色的小轿车招手。
这两年经济飞速发展,但小轿车对大众来说仍旧属于奢侈品,想要去本市远一点的地方,公交车没有站点过不去,出租车贵不说还没有形成规模又太少,今天公司的业务要去一趟西区,所以楚玉兰只能提前联系了沈晚月开车一起过去。
“今儿你家那位大少爷的餐馆开业,没耽误你那边的事情吧,知道你要过去剪彩,还提前代表咱公司送了个花篮。”刚一上车,楚玉兰就连忙问道。
沈晚月笑着点头:“瞧见了,还是玉兰姐你细心,也没耽误事儿,那边结束我才过来的,时间正好,况且他那小打小闹的,要我说放一把鞭炮庆祝下就得了,非学着别人搞剪彩这一套,我是不想扫他兴,毕竟也算是孩子头一次创业,尽量支持一下。”
楚玉兰:“我说过年公司聚餐陈文杰这孩子非要跟着你一起呢,也是想跟着学学怎么开公司,不过也难怪这孩子尊敬你,你对他也是够上心的了。”
“一点小事而已,周大爷那边联系上沟通好了吗,具体地址在哪儿?”
“联系上了。”楚玉兰连忙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便签,“在西区庆云街道,咱开车过去都得半个小时呢。”
沈晚月转动着方向盘:“这也没办法,周大爷上了年纪,儿女也没在身边,老戏服贵重,换别人也不放心,只能咱们过去拿。”
早月华服除了接经销的单子,去年开始,也在做自己的品牌衣服。
现在国内衣服品牌不多,早月华服靠着创新跟质量,很快在市场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现在名声打出去了,相应的,也有不少人来找他们合作。
这次沪市举办戏剧节,因着戏剧创新,所以想找人定做一批新的戏剧服装。
眼下沪市能够接下这样大批量的订单,同时还有设计师可以设计创新只有早月华服。
为了精益求精,沈晚月找了不少人,从老师傅那边借了老戏服拿到公司参考设计。
这其中一件,就是她们今天要去找的周大爷手里才有保存。
楚玉兰:“本来这几天你设计戏服就够累的了,今天还辛苦你跑一趟,人家公司都是司机给董事长开车,咱们还反过来,这要说出去我都不好意思。”
沈晚月:“公司里有你们帮忙看着,平时我只是出出主意,设计个衣服又是我老本行,累倒是不累。”
楚玉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后有些羡慕的看着沈晚月熟练的开车动作:“要是我能学会这玩意就好了,也省的公司有事儿麻烦你。”
“你想学,回头闲了找我,我带你去学。”
“真的吗?”楚玉兰说着,又有些遗憾的摇摇头:“不好买,学了也没地儿开去。”
沈晚月的小轿车也是去年才买下来的,倒不是钱的问题,如今国内汽车最出名的就是红旗,只是红旗一般优先供给给领导,国外牌子贵的每边,买了也不划算,她这辆上海牌子的,还是托了人才买到手。
“摩托车呢?”沈晚月想了想,出主意道:“要是有胆量,摩托车倒是好弄到手。”
楚玉兰闻言眼睛亮了,“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听说价格也不便宜,回去我研究研究,要是能买了,以后我骑摩托车带你兜风。”
沈晚月噗嗤笑了,笑完了又说:“咱们公司这几个经理,也差不多能算是万元户了,买个摩托车应该没什么问题。”
楚玉兰下意识得意的仰起头:“是啊,现在谁不羡慕咱们公司啊,就连普通工人,咱们公司给的工资福利都是最好的,晚月,该说不说,我们跟着你,是真的享福了。”
最早来早月华服的人里面,楚玉兰因为管理能力沟通能力出众去年就升任了总经理,邹婷婷跟郭兰也都各自有各自掌管的部门。
早前那批人,如今家里条件都越来越好。
郭兰也早就自己买了个小房子,把沈果果接到了沪市上学,沈建勇因为会木匠手艺,也干脆来了沪市找了个工厂打工。
沈家如今除了沈满仓跟张凤霞,也就只有老大沈建国一家还在老家住着。
沈晚月倒是有几次跟张凤霞商量着,喊沈建国来沪市发展,或者就在县城里面找个工作,日子也会比在
山沟沟里好一些。
只是沈建国是个安守本分不乐意冒一丁点险的人,沈晚月说了一次后,便也没有再劝。
“别这么说玉兰姐,要是没有咱们大家伙齐心合力,公司也不会起来的这么快。”
沈晚月谦逊的说着,方向盘也打了个转,“似乎快到了吧,周大爷说在哪里见面?”
楚玉兰连忙左右看了看,随后指着一家裁缝铺,“就是那儿。”
“裁缝铺?”沈晚月皱了皱眉,“老戏服要是有破损可不好补,周大爷不会是把戏服拿去修补了吧。”
闻言,楚玉兰脸色也是一变。
老戏服都是有手艺的人才能绣出来,她们想要借老戏服,也是为了参考学习上面独特的颜色跟针法,寻常裁缝铺要是修补不好,反而还会把衣服给毁了。
楚玉兰:“借衣服的时候,就听周大爷提了一嘴,说中间的一处有一点破洞,我说没事儿拿过来咱们看看能不能给修复,也不知道周大爷有没有听进去。”
老爷子年纪大了,电话里面有些话听不清楚,所以她们才决定过来亲自拿,没想到周大爷还是抢了先。
“进去看看再说。”
只是沈晚月这边才停好车,那边就听见店铺里有人吵嚷。
“昨天说好的你们可以按照原样缝补好,我才交给你们的,你瞅瞅现在这是什么样子,这还能看吗?这是原样吗?”
“你们是不是看我老头子年纪大了好欺负啊,我告诉你们,就算是退钱也不行!”
“赔?我要的是原模原样的东西,你们拿什么赔?”
“现在瞧着还不如刚拿出来呢,诶哟喂,你说你们,没能耐就别接活儿啊!”
沈晚月跟楚玉兰对视一眼后,推门走了进去。
“两位同志如果有需要的话得稍等等,这会儿店里面出了点事情。”裁缝店老板看见她们,连忙走过来赔不是。
“我们来找人。”
沈晚月说着望过去。
店里除了店老板,还有一位背对着门口的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正对着低头站着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同志。
“你好,请问是周大爷吗?”
沈晚月试着问了一句,老大爷并没有反应。
楚玉兰皱皱眉,走上前,撸起袖子,手比成喇叭,高声喊道:“请问——是周大爷吗?!”
老大爷这才回过头,瞪了一眼楚玉兰,“吵什么吵,我听见了!”
楚玉兰讪讪摸摸鼻子,沈晚月这才走上前,“周大爷您好,我们是早月华服的,来拿之前跟您商量好要借走的戏服。”
周大爷约摸有七十来岁,头发花白,但精神抖擞。
他努力看着沈晚月的嘴型,“什么?你要来这儿相亲找媳妇??你一个女娃娃找媳妇儿?”
沈晚月:“……”
楚玉兰憋着笑,将沈晚月的话重复了一遍。
周大爷这才恍然,然后抠了抠耳朵,认真看过去:“抱歉啊,我这耳朵有些背,我知道你们,戏剧院领导跟我打过招呼了,说你们是为了弘扬宣传传统文化的,是不是?”
“是——!”这次沈晚月有经验了,扯着嗓子一边喊一边点头。
周大爷却笑了出来,随后道:“这年头,真是天天不一样,头些年啊我就是唱戏的,后来闹了革命,我怕出事儿,就把唱戏的这些个老物件都给藏到了地窖里头去演了样板戏,现在反倒好了,又宣传起来老玩意了。”
沈晚月也不好评价这种事情,打着含糊道:“新的有新的好,老玩意自然也有老玩意的好,不过还是跟您说一声谢谢。”
周大爷垂眸摆了摆手,“谢啥啊,戏服毁了。”
“毁了?”
“可不是嘛,那戏服藏地下那么些年数了,老鼠啃咬了好几处窟窿,别的地方都不打紧,就当中间那一片的刺绣难补,我不是想着要借出去的东西就得先弄好点嘛,结果这家店说能修,可我来一瞧才知道给我修坏了。”
店老板这会儿也弄明白了,连忙赶过来,“同志,实在抱歉,老爷子说的没错,那戏服其他地方我们都补好了,可是没料到中间那个部分那么难修,怎么都弄不成一样的,而且当时是我们店员贸然接的单子,我今天就罚她!”
他口中的店员显然是周大爷身后那个低着头的女同志。
那女同志似乎是哭了,打从刚才沈晚月进门,就一直低着头,这会儿也在拿手指抹眼泪。
沈晚月想了想,“坏成什么样子了,拿过来我看看。”
“孟婉!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还不把衣服拿过来给这位同志看看!”
孟婉?
沈晚月有些诧异的看过去,下一秒,正好就对上了孟婉那双哭红的眼睛。
第144章 第144章
如果不是碰巧遇到孟婉,沈晚月几乎都要把这个人给忘了。
三年前在二嫂郭兰的公租房见过一面后,她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孟婉的任何消息。
偶然有一次沈晚月去公租房接侄女儿一起出去玩,才听租房的人提起,说当时孟婉没住多久,就因为出不起房租搬走了。
再后来,孟婉这个人就好像在沪市消失了似得。
只是时过境迁,有时候路过从前的纺织厂,沈晚月才会下意识的想起自己初来沪市那年的事情,至于从前的人,她就没有多少兴趣去打听了。
不过在这里见到孟婉,细想一下也合理。
现在沪市的中心城区主要还是在浦西,西北远郊这边的稍微偏僻一些,房租也便宜。
孟家母女两个在这里生活成本显然更低,也更容易找到一些零活打工。
与此同时,孟婉也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里见到沈晚月。
眼瞧着天热起来,裁缝铺因为位置偏僻,里面空间昏暗,只能打着几盏廉价的白炽灯提供亮度,里间比外面还要热上几分。
店面里因为平日招不起多余的店员,东西堆放杂乱无章,还有一股隐隐发霉发潮的味道。
因为怕热,孟婉只穿了件洗的发皱白色短袖,外面还套着裁缝铺的工作围裙,她那一头长发也因为怕碍事,被胡乱的团成了团在后面捆着。
再看沈晚月,三年的时光在沈晚月身上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那一身时髦的长裙西装搭配,反而衬得她更加年轻时尚,头发也烫了时下最流行的大波浪,挽成了半丸子头在后面,至于手里的包,更是看起来价格不菲。
从前,她是富家大小姐,沈晚月不过是一个刚来沪市的山村野丫头。
可如今,两个人掉了个,甚至沈晚月要比从前的孟家大小姐更加风光。
这几年,孟婉不是没有看到过沈晚月的消息。
电视上的报道,报纸上的采访。
沈晚月的早月华服跟她这个人,渐渐变得越来越高不可攀。
孟婉不是没想过去举报沈晚月,举报她当年讹诈顾清树一家钱财。
这样一个大老板,要是闹出来丑闻,一定对生意有影响。
可顾清树说过,他没有任何证据,孟婉也只得作罢。
但越是看到沈晚月的消息,孟婉就越是心里不平衡。
渐渐地,她开始尽量躲着那些报道,也尽量不去沪市繁华的地方,总之,她不想看到听到沈晚月的任何消息。
可就现在,她还是见到了这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甚至在对视的一瞬间,孟婉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是某个阴暗角落里卑微求生的杂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不想让沈晚月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孟婉,说你呢,没听见啊?”
孟婉回过神,手忙脚乱的擦拭着脸上委屈的眼泪,脚步匆匆过来,把戏服放到柜台上后,转身就要进里屋去。
店老板却不依不饶,“你赶着投胎啊,跑什么跑,这衣服可是你给补坏的,钱都从你工资里面扣!”
才要走开的孟婉这下脚步顿住了。
她忍着心里的羞耻,飞快的转头看过来:“凭什么扣我工资,可当时就我一个人在看店,老板你之前也说有单子就尽量接,我也不可能给顾客推走吧。”
店老板哼了一声,“我是说过有单子尽量接,可我说的是尽量啊,你自己没本事补的衣服,接了给人家补坏了,难道不应该你来赔?”
孟婉眼泪强忍了回去,咬咬牙,站在原地一定跟老板争辩清楚。
这戏服是老物件,肯定不便宜,要是赔钱,恐怕她这个月工资都不够赔的。
家里本来就日子艰难,之前还有母亲跟她一起上班,可是前年冬天母亲突发了脑梗,如今说话不清行动不便,只能在家里守着,平日还要吃药,俩个人只靠她这可怜巴巴的工资讨生活,是一分钱都不能少的。
“昨晚上我也给你看过的。”孟婉深吸一口气,试图跟老板讲道理。
“我昨晚就告诉你了,说其他地方可以修补,但是胸前这一块很难弄好,要是修补不好,还会适得其反,你说让我尽管试试我才动手的。”
店老板却丝毫没有心虚,继续道:“这话我也说了,可我说的是尽管试试,你要是那么肯定自己不行,一开始就别下手。”
孟婉气得握紧了拳头,“老板,我在你这儿也工作一年多了,你不能这么坑人啊,你知道的,我家母亲还要吃药,我工资一点也不能少。”
“那我也不能吃亏啊,店员补坏的东西,总不能老板来赔吧,要是都这样,那天底下的裁缝店都别开了。”
“可你是老板,你得负责好不好。”
周大爷再旁边听得七七八八,只以为是裁缝铺这俩人在互相推卸责任,也吵嚷起来。
周大爷:“我这戏服少说也得值个一百多块钱,不管你们谁弄得,反正你们店要给我赔钱,不然我今儿就不走了!”
“大爷,您听我解释……”
店里吵嚷着乱成一团。
一直低头看戏服的沈晚月手指在刺绣的龙纹上反复摩挲着,过了会儿,才皱着眉抬起头。
“行了,先别吵了,听我说一句。”
“啥?你要找玉帝?小姑娘,你找玉帝也不成啊,这戏服我看是补不回来咯……”
沈晚月:“……”
沈晚月深吸一口气,单手掐着腰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随后等安静下来,她这才又大声道:“这戏服上的龙纹用的是盘金绣,一般没学过的人确实难弄好,不过好在这修补的针脚比较小心,修剪的线头也整齐,没有破坏太多,我拿回去看看,找合适的人还是可以重新修补好的。”
说完,沈晚月累得叹了口气,“玉兰姐,你来喊一会儿。”
楚玉兰忍着笑意,跟周大爷把他没听清楚的话又重复一遍。
“真的?”周大爷不可置信的看过来。
店老板也狐疑的看了眼沈晚月,“你懂这个吗?瞧你也不像个裁缝啊。”
“没有人比她更懂了。”
楚玉兰横了一眼店老板,“每年从我们公司经手的服装什么样式的都有,现代的古典的,会各式各样针法的裁缝,我们公司都能找来。”
店老板再定眼看看这两位女同志的打扮,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原来是大老板来了啊,我这不是没见识嘛,不过……”
沈晚月看出了他的顾虑,淡淡道:“有话直接说。”
店老板嘿嘿笑了笑,眼神瞟了瞟那件戏服。
“我虽然做得不是大买卖,不过也开了快十年的裁缝店,这上面的绣活儿一眼就知道是苏绣,你说的盘金绣也属于苏绣的一种,这可不是那么好补的玩意,不过老板你既然发话了,我也不是不相信,
只是事情咱们得提前说好,衣服你拿走,后期再有什么问题,可跟我没关系,钱嘛……”
沈晚月只想尽快解决问题,直接答应了下来。
“没问题,这衣服我拿走,后面跟你自然没关系,至于现在赔不赔钱,看老爷子怎么说。”
周大爷凑近了两步,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要是能修好,赔钱就不用了,不过这戏服毕竟出了问题不是,我也不为难你们,把之前交的钱退给我就成了。”
孟婉在旁边松了口气,连忙点头。
可店老板却瞪了一眼孟婉,“你着什么急?我的针线布料不要钱?还白瞎了一单,这个月工资扣一半!”
孟婉一听,气得才要发火,却一想自己还得靠老板吃饭讨生活,紧了紧拳头低下了头。
她手艺其实一直都不算好,之前只能在这种小裁缝店当个打杂。
后来跟着学了点东西,才从打杂晋升到开始正式接活儿。
就算是现在,她手艺也依旧没有好太多,要是离开这里,工作就更难找了。
“这事儿跟你家店员应该没什么太大关系吧。”
孟婉低着头,眼泪打转着,突然听到了这句话,猛地又抬起头看向了正在替自己说话的沈晚月。
沈晚月小心翼翼的折叠着戏服,一边淡淡说着:“老板,你刚才可是自己说的,说你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这是最难修补的苏绣,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让店员上手呢?”
“我只是想……”
店老板一时语塞。
沈晚月笑着接话,“想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冤大头?”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不就是你的意思吗?老爷子年纪大了,你想着虽然难以修补,但是说不定补成了,能把老爷子糊弄过去,就算是修补不成,也可以把锅甩给店员是吗?”
“你!”店老板登时急了,瞪大了眼睛,“你瞎说什么,我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那你明明知道苏绣很难补为什么还点头让店员补?而且你刚才的话也不对,客户的订单出了问题,店员要负责,但你身为老板更应该负责才对,更何况修补之前店员还询问过你,这更是你的责任了。”
店老板咬咬牙,直接梗着脖子哼了一声,“我店里的事情,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沈晚月挑挑眉来了兴趣,也是许久没有人跟她这么说话。
她示意了一下,楚玉兰立刻把拎着装好的戏服又放了回去。
沈晚月:“这戏服算是古董了,真要折算下来,差不多得值个一千五百块左右,你要这么说,我就不管了,要么你给修补好,要么你就赔老爷子钱。”
楚玉兰在旁边也看不下去,补充道:“这就算是去打官司,也是你们店的人一起出钱赔偿,店员要赔,你也一样。”
店老板愣住了,好一会儿后,看看眼前的沈晚月,又看看孟婉。
“你们认识?”
沈晚月笑了出来,“你别管认识不认识,就像你说的,这跟你没关系。”
孟婉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她此刻根本没有心情再去管店老板是什么神色,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沈晚月身上。
沈晚月会替自己说话,是打死她都不敢去想象的事情。
可沈晚月为了什么呢?
为了在自己面前彰显她多么厉害?还是为了等会儿再狠狠羞辱自己一番?
但两人之间如今已经云泥之差,沈晚月实在没有这个必要费工夫。
想来想去,孟婉也没能想通。
她只呆愣愣的站着,看起来反而比刚才老板说要扣她工资时候还要难受。
直到店老板忍不住问了她们到底是什么公司的,直到店老板陪着笑说这事儿作罢,孟婉才终于恍然回神。
谁都知道早月华服如今的影响力,做生意的,能不惹事儿就不惹事,尤其这样的大公司。
店老板亲自将戏服重新装起来递上前,陪着笑,小心道:“我就说两位看起来不是一般人,既然两位都这样说了,我们店里也没有什么损失,扣工资的事儿就当我没说。”
楚玉兰接过戏服,嘲讽道:“哟,这变脸挺快啊,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刚才不是一时间气过头了吗?嘿嘿嘿,我们这小门店平时就没多少生意,跟你们大公司是比不了的,损失一单,我心里肯定难受,其实我们
店以前不止这一个员工,现在效益单子少了,这才只留了小孟,小孟要是走了,我也不好再招人手,刚才我那说的都是气话而已。”
店老板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事情既然解决了,沈晚月也懒得再同他们掰扯。
等店老板退钱以后,沈晚月将准备的租借费给了周大爷后就打算离开。
“等一下。”
才走出裁缝铺,孟婉就追了出来。
“沈晚月……沈总,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沈晚月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们俩似乎没什么话可说吧。”
孟婉佝偻着肩膀,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看着眼前人,神色还有几分紧张。
“就两句,真的。”
“……嗯,你说。”
楚玉兰皱皱眉:“晚月,那我去车里等你。”
“好。”
巷子里很快就只剩下她们两个。
孟婉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开口:“我……刚才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只是瞧不惯他欺负打工人。”
沈晚月从前就是大厂辞职出来的。
她比谁都知道打工人被克扣工资时的那种难受。
刚才那种情况下,换了任何一个人,沈晚月可能都要忍不住开口帮忙说上几句话。
如果不是孟婉,她兴许还要问问那人愿不愿意去她那边的工厂上班。
不过可惜这是孟婉,她没有兴趣再多帮什么忙了。
孟婉却很坚持的继续道:“可你确实帮了我大忙,谢谢你。”
“换了其他人我也一样会帮忙说话,你别想多了。”
孟婉猛地顿住,随后蔫蔫的松了口气,“嗯,我知道了,今天还是让你看了我的笑话,我躲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是碰见了。”
闻言,沈晚月皱起眉,怪异的看了过去:“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看了笑话?”
“因为……因为现在我确实不如你。”
沈晚月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孟小姐,你真的是想多了,我丝毫没有兴趣看你的任何笑话,更何况在我看在,你如今也不是笑话。”
孟婉也笑了,只是带着自嘲的意味,“还不算笑话吗?我从前那样风光,如今却只能窝在城郊这种小角落,可怜兮兮的讨生活。”
“你这些想法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啊。”
沈晚月皱起眉,很是不理解的看着孟婉,“在我看来,你如今有了自力更生的手段,反而比从前进步很多,就算被老板为难也是出于无奈,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什么笑话。”
话音落下,孟婉只觉得手脚头脑都有些发麻。
她这些年,一直活得畏缩小心,她拉不下面子,怕被人议论。
可再小心,偶尔也还是能遇到从前的同学牌友,但他们更多的都是在看自己笑话,从来没有人像沈晚月这样跟她说过话。
“你真这样想?”孟婉不确定的再一次问道。
“有必要骗你?”沈晚月反问。
孟婉是有些圣母心,可她到底没有主动害过人,更何况现在努力工作生活,跟从前也大不相同,她帮忙说一句话而已,实在不算什么大事儿。
七月流火,连风都是热的。
孟婉心里似乎也跟着热了起来,她紧了紧拳头,抬起头:“虽然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我还是谢谢你,你跟我想象的好像一点也不一样,可你当初为什么要讹诈顾家钱呢?”
“……”
又来了。
如果不是沈晚月现在顾及形象,她真想翻个白眼然后当场骂一句脏话直接走人。
沈晚月:“第一我没有讹诈,不过听这话你应该是还没有离婚,如果顾清树的话你都相信,那你真还是没有社会毒打挨少了,第二——”
“我管你怎么想呢,劝你有空去医院看看脑子,我走了。”
言罢,沈晚月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当初她还好心提醒了孟婉去找顾清树的化验单,如果看过化验单都孟婉都没有离婚,那她脑子八成就是有毛病,就是不知道医院治不治得了恋爱脑……
“诶,等、等一下!”
身后孟婉快走了两步追了上来。
“沈晚月,对不起,我刚才没忍住才问的,我……其实我没有完全相信,尤其是今天你帮了我,我更没那么相信了,但这其中肯定有隐情对不对……”
“那你就自己去查,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的,沈晚月,对不起,我……其实刚才我还有些怀疑,不过现在我真的确定你肯定没问题了,主要明天是……”
孟婉话还没说完,沈晚月已经越过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嘭’的一声,车门关上。
孟婉站在原地看着沈晚月离开,后面的话这才喃喃说出口。
“明天是顾清树出狱的日子,我以为……以为你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
可看沈晚月刚才避之不及的样子,孟婉就知道是自己又想错了。
她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最终又看了眼小轿车离开的方向后,这才摇摇头转身回去。
第145章 第145章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柏油马路在烈日照耀下,散发着浓烈的焦油气味儿。
顾清树深嗅了一口有些灼热的空气,立刻呛得咳嗽起来。
阳光刺目,他望着天空任由眼睛疼的掉了眼泪下来,许久后才慢慢低下头。
看守所待了半年,监狱监禁两年半,这种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面的感觉陌生又熟系。
顾清树揉了揉眼睛,往前又走了一步。
监狱前面是条空旷的大路,顺着往前走出去,他就彻底脱离了这个地方,迎接未来的自由……
“一百三十四号!”
身后一声呵斥,顾清树下意识的并拢双腿挺直腰板,立正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狱警快走了两步追出来,“抱歉,刚才应该喊你名字的,顾清树同志,你的随身物品没有带走。”
接过狱警递过来的瓦蓝色手提袋,顾清树松了口气,陪着笑说:“谢谢你同志,那应该没别的事儿了吧。”
“没了。”
“诶,那我走了。”
从监狱出去的人,一开始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恰好一辆货车经过,鸣笛声吓得顾清树抖了抖。
等反应过来后,他才谨慎小心的绕过狱警,动作有些僵硬的朝着马路走去。
走了一段路后,顾清树这才看到了接待点的亭子下面,站着孟婉有些陌生的身影。
“清树!”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哪怕不是全名,顾清树也下意识的抖了抖站直了身子。
孟婉却没有发觉什么,她等了三年终于把自己男人等了出来,心里感慨万千,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视线也模糊着。
孟婉:“他们说只能在这里接人,不然我就去前面等你了,清树,咱们回家。”
顾清树看到孟婉,却没有多么感动,甚至不如刚才骤然见到太阳时有触动。
“没关系婉婉,你能来接我,我就很高兴了。”他还是下意识的说了些好听的话。
“婉婉,我在里面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可咱们每次只能从窗户里见面,你都不知道我都难过。”
孟婉擦了一把眼泪,笑道:“以后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嗯!”
顾清树应了一声,打量的目光自上而下看了又看,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孟婉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她五官寡淡但也素净,可如今生活磋磨下,皮肤粗糙脸色发黄,人也胖了一圈,看起来比正常三十岁的女同志还要显老。
除了长相,一身打扮也显得有些破旧,洗的领口皱巴的衬衣,有些发白掉色的牛仔裤,布鞋也是翘了毛边的……
“怎么了?”
顾清树猛地回神,掩饰着眼神中的嫌弃,笑了笑,解释道:“没什么,看你是走过来的,怎么没骑个自行车?”
孟婉神色有些落寞:“前年淘换了辆二车的上班用,结果
不小心被偷了,今年我妈的病又加重了,一时还没有闲钱买新的,不过……”
孟婉仰起头笑着看过去,眼里带着希望,“现在你出来了,咱们家以后就有两个人一起挣钱了,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你不知道,现在外面世界大变样,虽然你是劳改人员,可现在市区里不少工地都要工人,也没有什么学历要求,听说一二个月就能拿三百块钱。”
顾清树本来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工地?我到底也算是个大学生,不至于去干板砖的活儿吧,你也看不起我吗婉婉?”
“没有!”孟婉连忙解释:“只是我想着毕竟你在里面待了几年,外面的情况不那么了解,真的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顾清树有些不耐烦,“我是进了监狱,可我的情况跟别人能一样吗?我是经济犯罪,这证明我智商高有赚钱能力,跟普通的罪犯区别大了去了。”
孟婉一愣,勉强笑了笑,顾着他的面子解释说:“我说让你去工地只是暂时的,等你适应适应外面的生活了再去做别的,你想要做生意也得学习一年半载的不是吗?”
“一年半载?等一年半载后,黄花菜都凉透了!婉婉,我在里面也看报纸,听说现在做生意的人很多,运气好了一年就能发财,你要相信我。”
“我……”
孟婉低下了头,“我相信你,可是我听说要是做生意得要本钱,咱家情况你也看到了,你父母那边现在一个住了精神病院一个身体也不好,咱哪儿来得本钱啊。”
两个人边说边走。
顾清树看也没看身旁的孟婉,眼神里满是压不住的恨意,“本钱我自有办法,婉婉,这些年……你在外面应该比我更了解吧,沈晚月日子可是越来越好过了。”
孟婉没有看见他的神情,只是很纠结的搓了搓衣角,“说起沈晚月,她如今是大老板了,是很风光,而且我觉得她不像个坏人,我们昨天碰巧还见了面,清树,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我相信你,你能不能……”
“你见到沈晚月了?!”
孟婉吃痛的皱起眉,“顾清树你把我手腕抓疼了!”
顾清树后知后觉的僵硬了半秒,随后连忙松开手。
他太紧张了。
可如今他怕什么?
他有什么好怕的?
这三年在里面他想了很多事情,也反思了很多事情。
他顾清树这一生都顺风顺水,直到沈晚月来了沪市,一切都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幸福的家庭因为沈晚月的逼迫,姐姐割席母亲发疯,原本前途无限的事业也因此遭受打击,还有他的婚姻——
他千挑万选,弯腰低眉才找到的厂长家千金当靠山,如今也什么都不是了。
一切不幸福的源头,就是他对沈晚月太留情面了。
从前他怕沈晚月将自己跟她的关系告诉孟婉,可现在,孟婉是个连自行车都买不起的女人了,后面更没有什么厂长撑腰。
就算孟婉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就算孟婉闹起来跟自己离婚又怎么样?
如果不是一时间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等他发达了,巴不得早点把孟婉给赶走!
不过如果孟婉能够大方一点,等他把自己两个孩子弄到身边后,答应在家里好好照顾孩子,那也不是不能继续跟孟婉凑合着过。
孩子……
顾清树想到这里心里就一阵阵的钝痛。
进监狱当天他才得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以前无所谓,可现在一想到那两个孩子是可能是他以后唯一的血脉,他就恨不得立刻将孩子从沈晚月身边抢过来,改姓氏改名字,尽快让他们认祖归宗!
“对不起婉婉,我刚才听到沈晚月的名字有些激动,我实在是太恨她了,都是她毁了我原本美好的生活。”
孟婉揉搓着发红的手腕,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顾清树的脸色。
“清树,你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我觉得沈晚月不像是坏人啊,昨天她还帮我了呢。”
一路上,孟婉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同顾清树详细说了一遍。
“虽然不是我她也会帮忙,可这不是更说明了她人品不差吗?所以清树,当初所谓的讹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伪善!”
顾清树低声咒骂了一句,恶狠狠的说:“婉婉,她就是个恶人!你太善良,太容易被表面假象欺骗了。”
孟婉摇摇头,“你说她故意做给我看?可是没必要啊,她没有缘故专程去裁缝店一趟哄我玩吧。”
“怎么没必要?她现在也算是个半个公众人物了,肯定怕咱们手里有她勒索我家的证据,所以看正巧碰见你了,就干脆做做样子,你可别再傻乎乎的被骗住了。”
眼瞧到了孟婉现在租住的亭子间,孟婉摸出钥匙开了门。
孟婉:“可我跟之前不一样了,这三年我一直都在外面工作,有了不少社会经验,我瞧着沈晚月不像是作假,她看起来挺真诚的。”
“狗屁真诚。”
一进门,顾清树就解开了自己上半身的扣子,甩了甩走了一路脸上的汗,“反正她的话你别信,只信我一个人就行了,婉婉,你去卧室等着我,我去洗个澡,就当是洗洗身上的晦气。”
言罢,顾清树就直接扭头去了淋浴间。
孟婉站在原地望着布帘隔断的淋浴间,看了许久,拿起了顾清树刚刚扔下的衣服。
顾清树说得没错,她是被家里保护的太好,太过于天真,也太容易被表象欺骗。
可那是以前了。
她自己说的也没错,这三年的经历,比她从前二十年所有的经历加起来都要丰富。
母亲脑梗生病、自己找工作碰壁、被以为是朋友的同事背刺、被老板克扣工资、被房东欺负……
她委屈过哭过不知道多少次,夜里翻来覆去通宵了多少个夜晚,醒来后,所有的苦还是她自己一个人咽进肚子里。
渐渐地,她开始学着反抗,学着判断,学着挑选……
渐渐地,她也意识到了自己从前到底有多么的天真,多么的可笑。
顾清树说得容易被表象欺骗的,是从前的那个孟婉。
现在的孟婉,只觉得顾清树刚才话里话外都是敷衍。
当她开始用审视外人的眼光来审视顾清树的时候,才突然间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怎么这么的虚伪。
“清树!”孟婉拿着衣服挑起了布帘子。
布帘子里,洗澡洗了一半的顾清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双手举起来,但很快反应过来,咒骂了一声,才道:“怎么了?”
孟婉摇摇头:“没怎么,就是看你现在比之前瘦太多了,你从前的衣服也没留下来几件,夏天的好像更没有留,总不能还继续穿这件劳改服吧。”
“没事,等会儿去买一件。”
“买倒是也能买,不过出去时候没别的可以穿了,哦对了,我记得三年前你刚进去那天身上穿着的外套是小版型的,要不找出来你先穿着?”
顾清树身子猛地一僵,随后转过头,“孟婉,那件衣服后来你收回家了吗?”
“当然啊,当天就收回来了。”
“洗了吗?”
“没呢,一直在那儿扔着。”孟婉顿了顿,才又说:“不过好像被爸拿走洗了一次。”
顾清树骤然松了口气,“行,就那件吧,虽然厚了点但比松松垮垮好看。”
“哦,行。”
孟婉这才放下布帘子,随后握紧了手中的衣服。
看来那件衣服真的有问题。
可如果有问题,父亲当初为什么要替顾清树隐瞒呢?-
顾清树洗完澡出来,便直接大步进了用帘子隔断的卧室。
他年轻力壮,当然是有需求的。
“婉婉,我……”
帘子掀开,顾清树愣住了。
亭子间本来就小,帘子隔断开的卧室更是小的只能放下一张床。
可此时此刻,床上躺着的不是满脸娇羞的孟婉,而是双目浑浊,半身几乎瘫痪着的丈母娘杨秋莲。
杨秋莲去年脑梗摔到后,日常生活就几乎不能自理了。
虽然意识还清晰,但也只能偶尔下床活动,平日吃喝拉撒都只能在卧室解决。
所以在床角处,还搁置着一个尿壶。
“……”
“婉婉,这……”
孟婉坦然的看过去:“你回来前我忘了说,去年冬天太冷,家里又烧不起煤火,咱妈就突发脑梗摔成了现在这样,不过虽然日常不能大动,说话也不说不清楚,可意识是清醒的,医生说好好照顾,将来有希望恢复、”
顾清树皱皱眉,“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现在我回来了,我睡哪里?”
“不好意思清树。”孟婉有些愧疚,“只能先辛苦你睡到外面了,还好现在是夏天,铺个凉席就能睡。”
“……那冬天怎么办?”
孟婉:“这不是你已经回来了吗?你也可以出去打工挣钱,到时候咱钱够了,就能去住公租房,公租房总比亭子间大,怎么都能分出来两间卧室。”
“可、可是……”
顾清树只穿了裤子出来,上身干干巴巴的肋骨上水渍都还没干。
可看看丈母娘那双浑浊的瞪着自己的眼睛,后面的话,顾清树怎么都说不出口。
无奈之下,顾清树皱皱眉退了出来。
晚间俩人随便吃了点,出门又买了一件五块钱的麻布短袖衣服,回来后这才胡乱睡下了。
早上起床时,孟婉走出卧室看着还没睡醒的顾清树,皱了皱眉。
“顾清树。”
“到!!”
顾清树猛地清醒过来,迅速的起身立正。
孟婉被逗得笑了出来,“你干嘛呢,这里不是监狱了。”
“……”
顾清树擦了把脑门的汗,“我这条件反射了。”
“嗯,早饭吃昨晚剩下的米粥,我现在要出去上班了,清树,往后的日子得靠咱们两个的双手才能过下去,你今天要是没事儿,就出门走走,看看外面的社会什么样子,要是可以的话,也找找有没有工作的机会。”
顾清树敷衍着应付了过去。
孟婉说的话根本没说到他心里。
“婉婉,你能不能先给我留点钱?”
孟婉一愣,“昨天不是买过衣服了吗?”
“我知道,可是我这出门在外,总不能一毛钱没有吧。”
孟婉咬咬牙,从兜里拿出来了十块钱,“就这么多了,剩下的还要给我妈买药跟交房租,你应该还要去看你爸妈吧,到时候不行了你再找他们要点吧。”
“真没了?”
孟婉缩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拳头,“嗯,没了。”
“那好吧。”
“清树,你记得找找工作。”
“放心吧婉婉,我一定找!”
真没出息。
孟婉那边刚一出门,顾清树低声咒骂了出来。
“三年了,连存款都没有,落魄的凤凰真是不如鸡,没半点本事!”
骂完了,顾清树又想起来屋里还有个杨秋莲。
不过现在杨秋莲也说不出来话,不能跟孟婉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