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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培英:“是啊,今天是什么日子?有什么活动吗?”

“前些日子的全国奥数比赛刚结束,昨天出了成绩,今天邀请几个阶段前三名的孩子跟家长过来参加一个访谈类型的节目,这次比赛面向全国的中小学生,三年级以下一个阶段,三年级以上一个阶段,中学又分了两个阶段,所以看这人多一些,两位教授等会儿直接走内部通道进去,不用排队。”

陈先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捏了捏眉心:“记起来了,昨天晚上我们碰见的一个小女娃娃就是从外地赶来京市参加这个比赛的。”

“那说不定今天还能再碰见呢,走吧老陈,咱们进去。”

工作人员一早就等着了,听说两位教授过来,急急忙忙打开了侧面的小门接了他们进去。

“哟,那是谁啊,还能走特殊通道,咱们为什么不能走?”排队的队伍里有眼尖的瞧见,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啊,搞什么特殊待遇呢。”

“你们知道什么,那是今天来参加其他采访的教授。”

队伍中,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瞧了一抬起下巴,高声道:“这里是电视台,又不是你家门口,当然还有其他来参加别的节目的人。”

年轻女孩儿姿态很高,满是傲气,周围的人心里都不太舒服。”

也没说这是我们家门口,看见了好奇问问不行吗?说话夹枪带棒的,当自己是谁啊。”

“就是,你又是谁啊,你的话我们凭什么相信?”

年轻女孩子笑了出来,左右打量了一番,这才慢吞吞道:“我对象在电视台里工作,昨天他告诉我的,刚才那两位可是国家级的物理学教授,有功勋章的那种,对国家有重大贡献,而且他们年纪大了,跟我们一起排队也容易累着,当然要单独进去。”

“那确实不能跟那两位比。”

“但这丫头说得是真的吗?”

“我瞧着像真的,刚才那两位看起来确实像知识分子。”

“对了,我昨天还听少年宫那边的活动老师说,今天好像确实能见到什么教授……”

听到还有人质疑,年轻女孩儿有些不屑的哼了一声,“爱信不信,反正等会儿你们进去就知道了。”

有些人见她说话这么有底气,跟她套起近乎来。

“女同志,你这么年轻,又没结婚,为啥来我们家长这边排队呀。”

任小雨抱着胳膊,掩饰着目光中一闪而过的落寞,清了清嗓子:“我带我弟弟过来的,我爸妈没空来。”

“你弟弟?”

“嗯,在那边滑滑梯呢,我弟弟是这次少儿组的第三名。”

“原来是这样,那听你的口音,你家是京市的吧。”

“……”

任小雨一怔,紧了紧拳头,“不是,我是苏市的,但我以前在京市上大学,以后我跟我对象都要留在京市发展工作。”

“那你们俩还挺厉害的,对了,你对象真在电视台上班啊,那你也算是内部人员了,怎么不也先跟着进去,也省的在外面排队。”

任小雨咬咬牙:“我俩都不喜欢搞特殊,再说了,你管得着吗,事儿真多!”

三两句话间,任小雨便又来了气,翻了个白眼不再跟人搭话。

“切,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大小姐呢,不就是对象在京市电视台吗,我七舅的二姐还在中央台上班呢,哪儿来的优越感!”

“就是,那口音我乍一听还以为是本地的,结果不也是外地来的,好像她是这儿主人一样。”

“看打扮,估计还是个穷学生呢,哪儿学来的不良风气……”

“害,越是没什么越喜欢夸夸其谈,真厉害的人啊都低调着呢,昨天那个第一名的家长那才叫真人不露相,走的时候,我瞧着是被大汽车给接走的。”

“啥大汽车,那叫什么家庭轿车,父母瞧着都是文化人,难怪女儿才六岁能考第一……”

任小雨脸色逐渐黑了下来,紧了紧拳头,瞪了一眼在不远处玩滑梯的弟弟。

“任小山!给我滚过来!”

九岁的任小山愣了一下,不情不愿的跑了过去。

“听听听听,你们少儿组的第一名才六岁,你呢,你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孩儿!我为了你一大早就来排队,你玩的倒是高兴,有没有良心啊!”

任小雨身材瘦削,模样清秀,弟弟任小山瞧着跟她也有五分相似,白白净净的,但说起话来,语气都冲的厉害。

“哼,要不是因为能上电视,你才不会来呢,你当我不知道?”

九岁的孩子已经能看明白大人间那点虚荣心了,任小山刚说完,任小雨脸色果然更差了,也许是怕人再看笑话,伸手把弟弟拉到了身边,低声嘟囔了两句又瞪了弟弟两眼,也就没再开过口。

“哟,昨儿那辆轿车到了。”

“对对对,就是这辆车,是少儿组的第一名,听说小小年纪就能写出来高年级的数学题,都说那是个小天才。”

沈晚月带着家里几个孩子刚下车,就立刻撞上了前面一溜人的注目礼。

“陈勋庭,你快下车瞧瞧,我脸上是沾什么东西了,怎么都在往我身上看?”

陈勋庭忍着笑:“看你好看。”

“……你什么时候开始油嘴滑舌的了。”

“说点实话而已。”

“少来了。”

话虽如此,但沈晚月仍是没忍住弯了眉眼。

别人家少的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多的则是三四个,像沈晚月家这样一次性来了六个人,瞧着确实很惹眼。

看了眼前面的队伍,沈晚月叹了口气:“早知道还要排这么久,就再晚一会儿过来了。”

听见沈晚月这么说,前面立刻有人回头:“同志,他们说是七点正式入场,还有十分钟,快到了。”

“那就好,谢谢你同志。”

“客气了,你就是沈琪琪家长吧,昨天我看了成绩单,可真厉害,你们是怎么培养的孩子啊。”

培养?

似乎还真没怎么培养。

但附近都是家长,这么说不免其他人会失落,沈晚月顿了顿,谦虚的笑了笑把准备好的客套话拿了出来。

聊了有一回儿后,大家都对这个谦逊客气的一家子很有好感。

都是孩子父母,一些妈妈跟沈晚月投缘,从孩子渐渐就聊到了自己身上。

“妹子啊,冒昧问一句,你今年还没二十五吧。”

沈晚月:“虚岁得有了。”

“那也不大啊,瞧着还跟个大闺女似的,妹子,你跟咱们几个姐姐说实话,平日里是咋保养的?”

“是啊,瞧你这都生仨了吧,身材又好皮肤又水灵,有啥秘诀没?”

沈晚月:“姐你俩也太夸张了,我看你们也都很年轻,咱们都差不多。”

“害,也就是赶上这两年条件好了一点,用上雪花膏了才没那么糙,还是你更水灵些。”

“人家那是天生的……”

聊了会儿,眼瞧着电视台门开了,大家都陆陆续续开始进场。

里面跟沈晚月想的不太一样。

虽然是录播形式的访谈节目,但现场也是有观众的。

陈勋庭要陪着沈晚月一起上台,所以看护两个弟弟的任务就落到了陈文杰身上。

陈文星倒是乖乖的主动牵起了陈文杰的手。

沈天凯则是对什么都好奇,一个劲儿的左看右看。

沈晚月叮嘱了天凯好一会儿,看着陈文杰他们三个坐到观众席后,自己这才带着琪琪跟陈勋庭一起进了后台做准备。

这次的电视采访活动放在了京市卫视的《少年科技》,电视台专门为这次采访单开了一期主题节目。

节目一共分为三个部分,开场会

介绍到来的孩子跟家长,同时进行简单采访。

中间则是一些趣味性的实验跟奥数题目,由老师出题,每个阶段的孩子们分别答题后,老师再进行解答。

最后才是颁奖环节。

坐在后台,身边几乎全是不同年龄的孩子跟她们的家长。

孩子多,但却比前面观众席还要安静有纪律些。

沈琪琪跟几个比她大一些的女孩子在一块儿,玩着《少年科技》节目组提前准备的七巧板跟积木拼图这些小玩具

小男孩们也凑到了一堆儿去,或是低声交谈,或是安静的跟在父母身边。

很快,有个带工作牌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喊住了他们。

“大家好,我是节目组的美术指导助理于卓成,大家喊我小于就行,家长们喊孩子们一起去外面的走廊上拍个合照,因为只有一个演播厅,等结束后,舞台还要让出来给下一个节目用,到时候就没办法拍合照了。”

“卓成!”

任小雨才低声跟弟弟说着什么,看见于卓成进门,惊喜的站了起来。

“卓成,你终于来了,我刚才没看见你,以为你忙着呢。”

“小雨。”跟任小雨不同,于卓成反应要淡一些,他看了眼文件夹,“是在忙着,等会儿拍完合照我还要给孩子们的名牌上画简笔头像,你带着小山先去跟大家一起合照。”

“好,放心,我会帮你的。”

任小雨说完,于卓成抬起头,皱了皱眉。

这是个眉目清秀,下颌轮廓却略显锋利的年轻人,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无边框眼镜,斯斯文文的。

“帮我?你是嘉宾,现在是我要协助嘉宾一起走节目流程,你快过去吧。”

“辛苦你了卓成,我这就去。”

任小雨声音有些大,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她扫了一圈,扬起下巴,牵着弟弟高傲的走了出去。

于卓成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家长时便立刻换上了笑脸,礼貌的请还没出去的孩子一起出了门。

“一共是十二个孩子,大家按照年级站成三排。”

于卓成举着相机,一边组织着现场秩序。

“我不同意让那个任小雨跟她弟弟站中间。”

“我也不同意,明明有更小的孩子,他也不是第一名,凭什么霸占第一排中间,他个子那么高,把我家孩子都挡住了!”

“就算按照年级站,也该让那个六岁的小女孩站中间的。”

“我看也是,也不知道你们姐弟着什么急……”

沈晚月并没有急着过去站队,她牵着琪琪的手刚从里面出来,站在旁边看着任小雨一个劲儿往中间挤,而其他人都看不惯任小雨姐弟,几家争执了起来。

“别吵别吵。”

于卓成匆忙放下刚举起来的相机,“其实怎么站都一样,就是一张照片而已,等会儿就要上台录像了,大家都别恼火。”

“为什么都一样?照片里看不见我家孩子的话,那还要照片干什么?”

“就是啊,我家孩子还是第二名呢,比那个任小的山分高多了,他们姐俩往前面一站,我家孩子站旁边看着又矮又小,少儿组的也就他年龄最大……”

“要是这样我们家就不拍照了,我们家孩子不受这个委屈!”

眼瞧场面越来越乱,负责拍照的于卓成着急起来,拉着任小雨就要往旁边去。

“你就往旁边站站,别这么不讲道理。”

任小雨瞬间委屈起来,“是你说的按照年级站啊,小山三年级,就应该在第一排,你也没说谁在中间,我又没错,卓成,你怎么还想着别人呢。”

“什么向不向着别人,我正常工作,你能不能别添乱。”

“我哪儿添乱了,你……”

办公室里,导演组的人探出脑袋,“外面吵什么呢?于卓成同志,让你负责拍个照片怎么还没拍完,快一点,等会儿影响录像了。”

“好好好,马上。”

“什么马上,我要个说法!”

“卓成,你自己没说清楚,你干嘛要怪我,我还好心想着帮你组织一下,你还说我给你添乱,你还是不是我对象了?”

“……”

眼瞧又要吵起来,沈晚月想了想,把琪琪手塞给陈勋庭就走了过去。

“于卓成同志,工作不能这样的,你要提前安排好才行,我看不如……”

话说到一半,沈晚月猛地停了下来。

刚回头的于卓成着急的额头都出了汗,鼻子尖也冒了喊住,框架眼镜滑落下去一半,他干脆拎着眼镜一边擦汗一边眯着眼睛说话。

于卓成:“同志,不如什么?”

沈晚月回过神来,眼神狐疑的打量了于卓成两眼,这才继续道:“不如让孩子们去前面楼梯台阶上站,孩子们分成两排单独站在前面,各家的家长同意站在最后面。”

“好主意啊。”

于卓成眼睛一亮,拍了拍手,“这样孩子们就算身高不一样,也不会有被挡着了,家长站后面,看起来也不那么乱。”

沈晚月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同志,你是刚参加工作吗?”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拍照法子了,实在是没什么稀奇的。

于卓成摇摇头:“有俩月了,不过我是才跟着台里去学了怎么用这种相机拍照的,刚才就惦记着怎么按快门怎么调距离了,所以一开始也没想过拍照站位。”

于卓成再三道了谢后,没有搭理身后独自生气的任小雨,转身进屋拿了个大喇叭,按照沈晚月的法子,让大家统一换到了台阶上去拍。

这次站位就没那么的乱了,小学的六个孩子站在第一排,中学的六个在第二排,而且中间站着的还是年纪最小,身高最矮的沈琪琪,大家也都没了异议。

等拍完解散后,于卓成端着相机又急匆匆的跑回了屋里,过了大约半小时,就拿着一摞卡片走了出来。

“这是等会儿孩子们上台时戴在身上名牌,我根据每个孩子的特点给大家都单独画了简笔大头画,希望大家能喜欢,回去了也可以留念。”

眼瞧于卓成挨个发卡片,沈晚月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陈勋庭。”

“怎么了?”

沈晚月皱了皱眉,“你瞧这个于卓成同志眼熟吗?”

陈勋庭目光很快落了过去,他安静了片刻后,摇了摇头:“长相不眼熟。”

但名字……

他没有说完。

沈晚月也没发现,只是又看了两眼,说道:“他出来的时候我还没什么感觉,可刚才他摘掉眼镜,我总觉得他的眉眼间跟你还有些相似呢,不过他身上书卷气重一些。”

陈勋庭有学历,但却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书卷气,在沈晚月眼中,他一直都是成熟稳重,冷静又心思缜密,总之人群里一瞧,他一准就是厂长。

而这个于卓成戴上眼镜后,更显的像个文弱书生。

陈勋庭微微垂眸,见沈晚月仍是一脸好奇,口中有话却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说出来。

“沈同志!琪琪小朋友!”

于卓成走了过来,“刚才真是谢谢同志你给的建议了,小朋友,这是你的名牌,自己拿好卡在胸前的衣服上哦。”

沈琪琪有模有样点点头,“谢谢叔叔。”

于卓成立刻笑了出来,伸手想要揉揉小朋友的脑瓜,但看沈琪琪梳的漂亮的小辫子,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于卓成:“同志,难怪你孩子可真聪明懂事,我现在明白了,她是随了你的基因呢。”

沈晚月客气着笑笑:“你也很厉害了,年纪轻轻就来京市电视台上班了。”

“我?”于卓成哈哈笑了两声,不好意思道:“我是京市美院的学生,六月份才毕业呢,现在就是个实习助理,刚才又闹了那么一出事故,到时候能不能留任正式员工还两说呢。”

沈晚月安慰道:“谁都有第一次,以后有经验就好了,而且你的简笔画画的真的很不错,琪琪也很喜欢。”

沈琪琪今天梳着两个小辫子,名牌上,也画了个梳着小辫子的可爱小姑娘。

这会儿,沈琪琪已经自己把

名牌别到了衣服上,低着头喜欢的看来看去。

于卓成被夸得脸瞬间哄了,不敢再去直视沈晚月的眼神,只是摸摸脑袋:“这都是小玩意而已,要是真能靠这个留下就好了,再有十分钟就录像了,我去给其他人发了。”

“嗯。”

说完话,沈晚月这才注意到陈勋庭一直都沉默着,不过陈勋庭话本来就不算多,而且眼瞧着也要录像了,一想到等会儿要面对摄影机,她心里便又开始紧张起来,也就没再去注意其他的事情。

另一边,任小雨还在生气。

“于卓成,跟那个老女人聊那么久,你还知道过来呢?”

于卓成脸色瞬间黑了:“别这么说,沈同志刚才帮了我大忙呢,而且人家也还很年轻,怎么能说是老呢。”

“咋了,你还觉得她好看不成?你女朋友站在你面前,你说别人好看?”

“……”

于卓成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我没这么说,是你自己乱想,行了,这是小山的画,你们拿好,我走了。”

“你!”

任小山在旁边瞧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姐,你俩不是下个月就要订婚了,咋还是天天吵架啊,咱爸妈可说了,他家条件好,到时候彩礼要给我跟小弟留着娶媳妇儿,你可别给他吵走了。”

任小雨瞪了任小山一眼,啐了一口,“小王八犊子,你跟爸妈一样都没把我当一家人,往后我结了婚就跟卓成留在京市,再也不回去了。”

“随便你回不回去,反正结婚的钱得给我留着。”

“没良心的,再烦我就把你扔到这儿我自己回家去。”

任小山说着,翘起了二郎腿,“要说起来,这次还是借了我的光你才能上电视呢,你要是没有虚荣心,就走呗。”

“……”

任小雨不说话了。

她可是在同学面前夸了口的,说自己能上电视的,要是没露脸,那面子还往那儿放?

忍着火气,任小雨还是没舍得挪出去一步。

很快到了录像时间。

沈琪琪是第一名,作为少儿组的最后一位上场。

搁着幕帘,沈晚月老远便瞧见了那台被人架着的硕大的摄影机。

几乎是一瞬间,她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幼年时期,被院长拉到院子里骂的场景。

孤儿院的日子,靠的是社会有一口没一口,三不五时的募捐。

如果她们这次在摄像头面前没有好好表现,那下一次,有一部分作秀的,便会更倾向与选择其他家孤儿院。

她期待着摄像头。

同时也惧怕着。

期待是因为他们来了,孤儿院日子会好过上一些时间。

惧怕,怕的是自己表现不好,下一次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

怕说错了话,被人打断要求重新来过。

怕表情不到位,会事后被保育员老师批评。

她怕……

不知不觉间,沈晚月陷入了那段并不愉快的回忆中去。

如果仔细去看,甚至能看到她出神时候,眼神中的惧怕。

“妈妈,我拉着你的手了。”

黑暗中,柔软的声音忽然传来过来。

随后,食指便被沈琪琪给牢牢握住了。

女儿还小,手也还小,小到想要用力,却只能握住妈妈的两根手指。

“晚月,该咱们了。”

身侧男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陈勋庭握住了她的手心,随后十指相扣,“我们陪着你呢,有我们在,台下还有文杰文星跟天凯,不怕的。”

一大一小,一左一右。

刚才逐渐冰凉的指尖,也立刻被暖热。

“嗯。”

她轻轻点了点头,随着幕布拉开,后台候场区也被巨大的打光灯照亮。

迎着灼热的白炽灯,沈晚月嘴角挂上了一丝释怀的笑意。

从前是从前。

从前她无人陪伴,从前她只有自己。

可如今不同。

她不用怕,任何需要怕的事情,现在都有人能够陪在自己身边,同自己一起面对。

节目前面是普通的介绍环节,顺利介绍完以后,才是采访。

其实只要克服了对摄影机的恐惧,采访对沈晚月而言,不算难题。

只是当主持人问到她的时候,看着突然间靠很近的摄影机,她仍是断片了一瞬。

这年头的摄影机,特写镜头还必须由人扛着连线的机器走到跟前来才能拍到。

硕大的机器逼近,这很难不让人下意识的愣住。

“是个体经营公司的总经理。”

“总经理?!”

“是的,我爱人顺应国家改革政策,去年便大胆创新开了经贸公司,我为我的爱人感到骄傲。”

“对!我妈妈可厉害了呢,我也为妈妈骄傲!”

到了沈晚月这边,主持人却突然问到了父母职业。

因为摄影机的逼近,沈晚月一时间断片没能开口,陈勋庭及时帮她补上了后面这句话。

在观众看来,这不过是丈夫出于自豪的发言,没人注意到沈晚月一瞬间的失神。

“难怪琪琪这样聪明优秀,一定是遗传了您的基因。”

回过神的沈晚月笑了笑,紧了紧手指,给陈勋庭示意自己没事儿,这才继续开口。

沈晚月:“家里的确支持孩子学习,不过也是孩子自己的努力更多,她有这方面的天赋,也喜欢做这个,只要是孩子喜欢的,我们都会无条件支持的。”

主持人:“您真是一位开明的母亲,可我听少年宫的老师提过,说孩子学校那边想要邀请琪琪去实验学校上课,您却没同意。”

沈琪琪摇摇头,“是我没同意哦,妈妈尊重我的意思。”

沈晚月在旁边笑着点头:“是这样的,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她往后还有大把时间去学习,现在琪琪年纪还小,我想先让她享受快乐的童年。”

她的话刚说完,在场有些父母便忍不住的摇头。

“可是我们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早点开始努力,总是没错的。”

沈晚月侧目过去,“可人生从来都不是一场马拉松,更不是什么比赛,人生是一场体验不是吗,而且,有些时候,放松一些的环境,反而还利于孩子的学习跟身心健康发展。”

她面对镜头,语气温柔的说完,便立刻迎来了观众席的一阵掌声。

同时,邀请来的在场专家跟老师,大部分也都鼓起掌,赞许的点头。

眼瞧着主持人走到下一位孩子身前,沈晚月默默的松了口气。

终于顺利通关了。

她左右看看,悄声跟身边一直牵着自己手的两个人道了谢。

沈琪琪嘻嘻笑了笑,陈勋庭则是暗中又捏了捏她的指尖。

再后面就是答题环节了。

家长在旁边,孩子们分级挨个上去做了一些有趣的题目跟实验。

选择题环节,有一道题难住了在场所有的小学生。

孩子们都面面相觑的时候,只有琪琪一个人举了手。

“我选a,抛物线哦,倾斜的抛物线,反而可以踢得更远。”

在场的几位老师互相看了看,片刻后,敲响了回答正确的铃声。

小学阶段的家长们也都有些愣住。

任小雨在旁边盯着沈琪琪,忽然举起手,示意自己要发言。

“琪琪小朋友,你是怎么知道抛物线的,小学应该还没有学到这个词语吧,是妈妈给你补课了吗?这个应该也很难记吧,我可记得……”

任小雨故意深深看了一眼沈晚月:“我记得刚才琪琪妈妈可说了,从来不会给孩子特意去补课,不会是为了塑造孩子的天才形象故意撒谎呢吧。”

“咳咳咳……”

主持人脸色难看的接过话,“小山姐姐,我想琪琪妈妈不会撒谎的,咱们还是继续答题吧。”

任小雨有些不依不饶:“那总要给个解释吧,我反正不能理解一个六岁孩子能知道这个足球弹射出去时候的抛物线角度。”

“不是妈妈教的。”

没等沈晚月说话,沈琪琪自己就不高兴了。

小丫头直接站了起来,颠颠跑到了主持人身边去,“姐姐,我想要用话筒说话。”

“啊,这……”

主持人连忙蹲下身子,又有些慌张的看向下面的节目组。

这个环节是个意外,要是一直这样纠缠下去,万一纠缠久了耽误时间,万一两家人闹了矛盾……

虽然是录播,可也算是演出事故了。

看台下导演点头示意后,主持人这才蹲了下来,把话筒递过去。

沈琪琪小小一个,说起话来却格外清晰有条理。

沈琪琪:“这题我本来也是不知道的,可我们昨天去吃晚饭的时候,碰到一个学物理的爷爷跟我们玩,爷爷教我了有趣的小实验,我才知道的。”

任小雨也不服气的走了过去,就着话筒说话:“小朋友不可以撒谎哦,街边的老爷爷怎么会这种题呢,是妈妈教你的对不对?”

沈琪琪皱起眉,不慌不忙,“不对的,就是爷爷教的。”

“小朋友撒谎可是会惹来大灰狼的!”

“你有完没完?”沈晚月站了起来。

“就是爷爷教的!不许你欺负琪琪!!”

观众席上,沈天凯也忍不住了,吵嚷着站起来便要往台上冲,陈文杰拉都拉不住。

眼瞧场面越来越乱,主持人无奈之下,示意先关掉了摄影机。

随着关掉机器,观众席也乱了。

沈晚月什么也没管,已经走了过去,将着急的沈天凯拉到身边,又用胳膊护住沈琪琪。

“任小雨同志,你觉得刚才那些话对一个孩子说是不是太多分了?”

“我怎么过分了?我就是好奇问一问都不行吗?”

沈晚月:“你那些话,分明带有诱导的性质,后面还想威胁琪琪,太没有道德了。”

任小雨哼了一声,“那你倒是解释一下原因啊,什么老爷爷,不会是你为了出风头故意教给孩子的吧,刚才我就看你喜欢出风头。”

沈晚月笑了:“刚才?刚才拍照的时候你虚荣心太重,非要站在第一排中间,故意挡着后面的孩子那会儿吗?”

任小雨脸一热,连忙又说:“你!什么虚荣心不虚荣心,我现在就想要一个解释,我不信在场的其他人不好奇!”

“爷爷叫吴培英哦。”

沈琪琪忽然从妈妈身后探出脑袋,“吴培英爷爷,他还让我去京市研究所找他呢,你要是不信,我们就一起去啊。”

沈天凯也恼火的站在妹妹身边,“你个坏人!!你才要被狼抓走呢!走啊我们去研究所,要是真的有这位爷爷,你就要被狼吃掉!把你全吃掉!”

其实沈琪琪作为六岁小朋友,知道的知识确实是有些超过这个年龄段了。

任小雨再那么一吆喝,也确实有些观众忍不住的好奇起来。

可听了这个名字以后,台上的其他老师跟教育专家,都愣了片刻,随后纷纷起身走了过来。

“请问这位同志,您一家昨晚上是在那个地方吃的饭?”

陈勋庭打量着台上的几个人,他目光带了两分凉意,但随后,还是淡淡开了口:“在义利餐厅。”

“那就没错了!”

其中一个专家激动的锤了一下手心,“我昨天确实见到这位吴培英教授去义利餐厅吃饭了,这位可是鼎鼎大名的物理学家,而且为人随和,他能跟孩子们玩在一块儿,也不足为奇的,何况还是沈琪琪这样聪明的小朋友。”

“吴培英?”任小雨翻了个白眼,“听都没听过,谁知道真假。”

“你太无礼了。”另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师脸色也有些差,“这位教授是

国家英雄,过了今天,你会在国家所有的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

“说起来,吴培英教授今天也来电视台了吧。”

“哪有这么巧的……今天???”

任小雨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昨天自己的对象于卓文说的话,说今天电视台还有两位教授来参加访谈,而她早上也看到了两位教授进电视台。

难道,吴培英就是两位中的其中一位?

“怎么不说话?大坏蛋!你小心晚上狼去你屋里把你叼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跑上来的陈文星气恼的喊了一声,他身后,跟着同样一脸不服火冒三丈的陈文杰。

“我……”

任小雨左右看看,“好了,不用去研究院了,我现在相信你们了。”

沈晚月冷哼一声,“用不着你的相信,你现在给琪琪道歉!”

“道歉?不至于吧,我刚才只是想了解一下而已,这也没错啊,大家不都好奇嘛?”

“好奇?好奇用得着用引导的话术来诓骗小孩子,需要吓唬小孩子?”

沈晚月抬眼看了看节目组,“大家也看见了,这位家长不依不饶,故意吓唬我女儿拒不道歉,破坏节目录制,跟这样道德素质不过关的人出现在一个节目,我只觉得羞耻,如果她继续录下去,那后面的流程我们就不参加了!”

沈琪琪是这次少儿组第一名,而且年纪最小,最聪明,这次节目,沈琪琪本身就是一个宣传点。

可以说就算是任小山不参加,沈琪琪都得留下来参加后面的颁奖仪式。

“你当你是……”

“任小雨同志,请你跟沈琪琪小朋友道歉。”

导演组很快分清楚了利弊,着急的催促道:“因为你本来就耽误了半小时,而且你为难孩子大家都看见了,快点道歉。”

“我……”

“不需要了。”沈晚月转身拉着沈琪琪便要去台下:“她对琪琪已经造成了伤害,就算道歉,我也不愿意跟这种人同台。”

“我也不愿意,自私自利的,刚才就是她想要挡着我家孩子拍照。”

“早上那会儿,她还笑话咱们来着。”

“对,我记得就是她。”

“……”

议论声越来越多,随后‘哇’的一声,任小山哭了起来。

“我不要走,我要领奖状,你走你走!!”

观众议论着,任小山哭闹着推搡任小雨,台上乱成一团,整个演播厅瞬间变得跟菜市场一样。

导演组都皱着眉,互相看了看,走到旁边商量了两三句,便直接走到了任小雨面前。

“任小雨同志,如果你还想让你弟弟继续参加后面的颁奖,那请你先行下台吧。”

“什么?可是……”

“你已经破坏了我们的节目流程,耽误了后面节目的录制时间,因为你,我们整个电视台都可能要有一定的损失,如果你再继续下去,耽误了晚间的新闻直播,到时候广告商那边的赔偿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是继续耽误大家时间等着赔偿,还是现在离开?”

导演组态度十分强硬。

现在已经不只是沈晚月一家了,其他家也对她有意见。

那要走的,就只能是任小雨。

第137章 第137章

“我刚才被欺负的时候,你又去哪儿了?!于卓文!哪有你这样的对象啊!”

录制出现事故,节目组当然是以大局为重。

就算任小雨要给沈琪琪道歉,可眼瞧群情激奋,节目组还是强制把任小雨赶下了台。

于卓文手里捏着下一个节目要准备的背景板,揉着有些发酸的胳膊,眼神里写满了疲惫。

“小雨,咱们两个的关系归关系,工作归工作,刚才我也听见了,你做的的确不对,你干啥没要去招惹沈同志,还跟一个孩子说那些话,这是你自己有错在先,我就算帮你说话也没有理由啊。”

“怎么没有理由,你就说你觉得我没错不行吗?”

“……我不说昧良心的话,小雨,我还要准备后面的节目,你要不就去外面等小山吧,让人家看到我工作时间总跟你在一起也不好。”

任小雨气得又开始掉眼泪:“怎么不好了,我就是来跟你说说话,我委屈还不行吗,你说我招惹她,但在我看来,明明就是那个沈晚月先来招惹你的。”

于卓文皱起眉,神色严肃:“沈同志那不叫招惹,那是她好心好意给我出主意的,另外,沈同志有爱人有孩子,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好啊,你替她说话都不替我说话!”

“……别闹了!”于卓文有些恼了,“你再闹,我这工作就真留不了了。”

见他真的动了气,任小雨收敛了一些,擦着眼泪,小心的看看四周,“我可是跟同学吹过牛了,说我对象就在电视台工作,你可不能被开了。”

“我还是实习生呢,不过……就算最后确定留用我,我怕我父母那边也不同意让我在京市,妈妈身体不好,父亲一直都想让我念完书就回苏市,以后方便照顾妈妈。”

任小雨一愣,“这话还没听你跟我说过。”

“这次五一假我跟家里打电话说要上班不回去,我爸才这么跟我说的。”

“可是……”

任小雨顾不上哭了,比刚才还要急迫:“我们能考到京市的中专多不容易啊,咱们干嘛还要回去,苏市怎么都比不了这里啊,而且我都跟家里人说过了的,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于卓文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如果以后父母真的强烈要求,就算电视台同意留我,我也得回去。”

“为什么?这不是你的梦想吗?”

“电视台是你喊我来应聘我才来得,我的梦想本来就是找个地方画画而已。”

“可我不想回去,你得陪我一起啊。”

于卓文皱起眉:“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啊,我也没强行要求你跟我回家。”

“可……”

可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要跟她分手吗?

两个人异地工作,以后连家庭都组不成,只能其中有一个人妥协。

“卓文,要不……过段时间你放假了,我去你家看看你父母吧。”

“不是说好毕业确定工作后再见父母吗?”

任小雨有些期盼的看

过去:“等毕业就晚了,我看能不能劝他们允许你跟我一起留在京市。”

她说得很认真。

两个人是同校的同学,年初经由于卓文的舅舅介绍,才慢慢相处在一起的。

于卓文母亲没工资,父亲却是个会计,又是家里独子,条件还算不错。

任小雨家中三个弟弟,日子紧巴一点,但父母都是国营厂的工人,工作稳定,两个人之间也算门当户对。

打从见面,任小雨几乎是一眼就看上了长相规正性格温和的于卓文。

可于卓文……

于卓文目送任小雨离开演播后台的背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小于,那就是你对象啊?我刚才都听见了,说句不好听的,她可真闹挺,也就你这性格能受得了。”

“家里介绍的。”于卓文跟身边的同事搭话道:“我这人打小也没什么主见,家里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没什么大志向。”

“害,你就是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又性格温温吞吞的,现在可不是旧时代了,能处就处,不能处就分手呗。”

“我怕回去了舅舅说我,还是等等吧。”

如果父母那边确实不同意他留京市,再让父母来跟任小雨说比较好一些。

眼瞧于卓文也忙去了,留在原地的两个同事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这小于还是个孩子呢,恐怕是自己不好张口,想借着父母的嘴说分手。”

“都二十一了还孩子呢,就是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连这种事儿都要让父母来说,我瞧着是没什么担当。”

“他就这性格吧……”-

演播厅内,老师给每个孩子颁发完奖状后,节目也终于在一片掌声中落了幕。

顶灯刚刚熄灭,台上的人还没全部离开,就立刻有导演组的人来搬东西布置下一场节目。

工作人员中,沈晚月意外又看到了在布置背景板的于卓成。

昏暗的环境下,于卓成的脸部轮廓没有那么清晰,眉眼间带着浅淡的柔顺,这样的神情,跟陈勋庭截然相反。

还真是奇怪了,自己刚才怎么就能觉得两个人长得像呢?

这会儿稍微多看两眼,除了被镜框眼镜遮挡了一半的眉眼,其他地方完全没有一丝相像的地方。

“小沈小沈,等我会儿,刚才你说你们跟那个什么厉害的教授认识是吗?”

沈晚月牵着沈琪琪下了台,立刻就有人追了上来。

沈晚月点头:“只是碰巧说过话而已,要说认识,其实也谈不上,只是知道对方大概身份。”

“那也算认识了吧,这是个人脉啊,以后你家琪琪要是真跟着这位教授上课了,也喊喊我们家孩子。”

沈晚月哭笑不得,“那位教授不像是要教书的,而且我家琪琪暂时也没准备来京市上学。”

“唉,这样啊……”

说话间,台下陈文杰也带着两个弟弟走了过来,沈天凯急着上厕所,招呼了一声,便跟陈文星一起冲出了演播厅。

“跟着去瞧瞧,怕他们找不到。”沈晚月侧身跟陈勋庭说着,“我带琪琪去外面等你们。”

“好。”

陈勋庭依言点点头,旁边陈文杰却已经踮着脚尖远远瞧见了什么,“他俩跑太快好像撞到人了。”

“啊?”

沈晚月皱皱眉,“天凯这孩子还是冒冒失失的,陈勋庭,你去观众席把给孩子带的零嘴收拾一下,我赶紧过去瞅一眼。”

说话间沈晚月出了演播厅,脚步匆忙追了上去。

外面,沈天凯跟陈文星正揉着脑袋跟一位侧面看起来有些眼熟的老爷爷道歉。

陈文星:“爷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沈天凯则是拽着裤腰带,急的不行,“爷爷对不起,但是我要、要去尿尿了,我不是故意的,昨天就是去尿尿撞到了您,今天又是您,您等我会儿,等会儿回来我再给您捡文件!!”

“没事没事,快去吧。”

爷爷温和的笑着,沈天凯得了话,点点头着急的扭头就跑,陈文星也只能跟着先去厕所。

陈先进远看着两个孩子跑远,自己嘴角笑意仍旧没有减退。

他年纪大了,这样有活力的小孩子,看多了自己似乎都跟着年轻了一些。

笑完了,陈先进收回了目光,弯腰正要捡拾地上的文件,便看见有人已经抢先帮他捡了起来。

沈晚月急急忙忙走过去,赶着给自家儿子收拾闯的祸,麻利的捡起地上散落的文件,递了过去。

沈晚月:“老爷子,是我,我家那孩子调皮好动,冒冒失失的,我替他跟您再次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您今天要参加的节目几点结束,要不我们请您中午一起去吃个饭吧。”

陈先进接过文件,笑着摆摆手:“孩子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也很有礼貌的道了歉,吃饭就不必了,以后有机会了……”

“晚月,怎么样了?”

收拾完东西的陈勋庭追着走了出来,搁着三个人关心的才问完,目光却在一瞬间好像被冻住了一样,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被打断的陈先进同样如此。

他寻声侧目去看,虽然周围环境昏暗了些,虽然来来往往的人群吵嚷了些,虽然……

虽然时隔数年,岁月荏苒。

虽然父子两个的面容上,早已与曾经大不相同。

可他们还是几乎在看见对方的一瞬间,同时认出了那个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人。

对陈先进而言,他记忆中的儿子,更多是六岁前的画面。

遥远的、独孤的大西北,他白天通过忙碌麻痹自己不断涌出的思念,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将记忆翻出来反复观看。

几乎是每一晚,每一晚的临睡前,他都要去想一下自己的儿子,想一下……如果今天晚上儿子能出现在自己梦里,也算是相见了。

所以即便没有照片,他却从没有忘却过儿子的样貌,甚至在内心刻画了无数遍,幻想过无数遍,儿子长大成人后,又该是什么样子。

陈勋庭的样貌与幼年时其实大不相同,张开了许多,人也看起来成熟稳重,但他就是能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认出来。

认出这就是他思念多年的儿子。

而对于陈勋庭来说。

他很早便不去想这位在自己幼年时期便抛下家庭选择离开的父亲了。

可不去想,却不代表会忘记。

他一眼便认出了父亲,还是遥远记忆里的那副五官,只是时间在他脸上刻画了太多的印迹。

父亲老了,皱纹遍布了眉眼与额头,发鬓斑白,就连眼神都显得有些浑浊。

哪怕是眼泪流了下来,依旧看起来浑浊一片,看不清楚情绪。

“庭庭……”

良久。

久到沈晚月前后看了两遍,陈先进终于流着眼泪第一个开了口。

陈先进幻想过无数次他与家人相见的场面。

也许,家里的老爷子要拿起拐棍敲自己一通,也许母亲会拦着,但事后一定也要骂上自己好几天。

也许,儿子也会憎恨自己。

可没关系,当初是他主动做出来的选择,他早便想好了要承担一切后果。

怨恨也好,责骂也好,他都承受着。

可……

陈先进情绪有些激动,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方才稳住。

隔了几步路的距离,陈勋庭的情绪却让人看不真切。

看多年未见的父亲没站稳,也只是皱了皱眉,方才眼神中露出的震惊,很快便被他很好的掩饰了下去。

“怎么了这是?”沈晚月忍不住开了口,“老爷子,婷婷是谁?”

陈勋庭:“……”

陈勋庭很快走了过去,目光仍旧冷静,看着多年未见,近在咫尺的父亲,慢慢开口:“喊的是我。”

沈晚月:“……”?

我那个雷厉风行、冷面严肃的老公,居然……居然叫婷婷???

虽然沈晚月很快想明白了其实是‘庭庭’两个字,但这个读音确实让人觉得跟印象中的陈勋庭不那么适配。

“父亲。”

沈晚月:“……”

没等沈晚月想别的,陈勋庭再次开口,下一句更是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甚至好像被惊雷劈了一通,劈的脑子都有些疼。

“父亲……陈勋庭,你是说,你是说这位老爷子……”

“嗯。”

陈勋庭终于收回了目光,在陈先进期盼的眼神中,转而看向了沈晚月:“就是他,这次出来,还真是……巧。”

巧。

多年未见的父子重逢,本该有的激动,高兴,甚至陈先进幻想过的憎恶,这些都没有发生。

有的只是一个‘巧’字,有的只是陈勋庭愈发平静的眼神跟语气。

但沈晚月平静不了一点。

过几分钟反应过来后,沈晚月立刻手脚慌乱的兜里翻出手帕递过去。

“老同志……啊不是,父亲……”

怎么喊怎么别扭,沈晚月想了想,干脆道:“老爷子,您身体还好吧,这会儿能撑住吗,要不我们扶着您先去旁边坐一坐。”

陈先进刚才身形已经有些不稳,这会儿虽然听见了儿子喊了自己父亲,可是……

可那声父亲里,却没有丝毫儿子对父亲的感情。

准确说,是什么感情都没有,平淡的好想只是遇到了一个名叫‘父亲’的陌生人。

这比让他感受到憎恶还要慌乱,还要恐惧。

“我……”

陈先进开了口,声音颤抖,眼泪也止不住的流,“我,我还好,你们……”

“老陈,老陈该咱们上场了,快点过来了。”

面,吴培英已经站在了候场区。

陈先进一愣,擦了擦眼泪,便想要拒绝。

这个节目,他应该是录不下去了。

“您还有事情要忙吧。”陈勋庭却在这时再度开口,认真的看向父亲,“那这样,我们一家就不打扰您工作了,晚月,咱们先走吧。”

沈晚月:“……走?那、那老爷子呢?”

“父亲有工作要忙。”

“可你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什么忙不忙工作的,这么多年没见,就算有工作,总该要说些什么才对。

可陈勋庭此刻却一副要走的架势,似是在无话可说。

陈先进那手帕的手指颤抖的更厉害了,眼眶通红,转而看向了沈晚月。

“你叫……沈晚月对吗?”

“诶,您喊我晚月就行。”

“晚月,我没事。”陈先进努力的笑了笑,脸上的褶皱更加明显,“这个采访我参不参加并不重要,你们呢,你们……你们要去哪里?是要回沪市,还是去住处,我……我跟你们……”

“父亲,那边又喊您了,既然答应了就别叫人等着了,我们一家约好了今天还要出去玩,暂时就不跟您继续聊了。”

陈勋庭语气淡淡的打断了陈先进,声音平静的好似跟陈先进也不过是几天没见面一样。

不,就好像这个父亲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一样……

沈晚月抬起头,有些担心的捏了捏陈勋庭的手指,“可这毕竟是老爷子,要不咱们就等等?”

“没关系的。”

陈先进匆忙间又连忙看了眼儿子的脸色,连忙说:“你们按照自己的行程来就是了,但是……但是可以告诉我你们现在住哪里吗?”

陈勋庭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沈晚月顿了顿,报出现在的住址。

陈先进听完住址后愣了一瞬,随后点点头:“我记下了,那……我晚一些去看望你们。”

沈晚月:“您这话说得,您是长辈,理应我们去看望您才对,您如今是……”

“我没有住处,前几天才回的京市,住在组织给安排的宿舍里,本来是准备今天晚上就回沪市的。”

“原来是这样,那……”

眼瞧时间快到了,节目组的人也来催着陈先进过去。

他攥着文件的指尖颤了又颤,最后看了一眼陈勋庭,这才转身离开。

陈先进走后,陈勋庭也跟着拉了拉沈晚月的手,“咱们也走吧。”

“……等天凯他们回来。”

“嗯。”

身后,同样震惊的陈文杰跟沈琪琪都懂事的没有开口,安静的跟在妈妈身后。

眼瞧沈天凯跟文星回来,沈晚月皱了皱眉,犹豫着道:“陈勋庭,你确定咱们现在离开吗?”

“确定。”

“……”

想了想,沈晚月又问:“刚才……刚才老爷子看起来有些激动,我瞧着最后两步路都没走稳,要不咱们就等节目录制完,看看他身体状况如何再走?”

“都能继续录节目,应该是没问题,他身份特殊,组织不会让他身体状况出大的差错的。”

“……”

你倒是冷静。

沈晚月还要说什么,陈勋庭却眼神有些低落的看了过来。

第138章 第138章

演播厅内。

陈先进看着举到自己脸前面漆黑硕大的摄影机,微微愣了愣神。

“陈教授?”

“老陈?”

“……”

陈先进拳头微微缩紧了些,随即微笑着看过去,“是,算下来我离家已经将近二十五年了。”

这次访谈节目放在了科教栏目,因为情况特殊,所有的采访内容暂时都只能通过文字方式报道。

但内部还是会保留一份采访的影像资料,只是结束后资料就会被密封保存,多年之后经过组织同意才会将正式放出来。

陈先进刚才的迟疑停顿,让主持人以为自己是问了什么不能问的话,眼瞧着采访已经接近尾声,她生怕自己有什么没注意说错了话,直到陈先进回答后,主持人这才松了口气。

只有身边的吴培英看出来了些什么,侧目过疑惑地望了一眼自己的老同事。

“能够接到这次的采访人物,近距离跟两位教授聊天是我的荣幸,希望两位身体健康,以后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

采访结束,跟主持人节目组客气的道别后,才出电视台,便立刻有人来接他们离开。

“老陈,刚才是怎么了,进场之前就看见你眼圈有些红,就连访谈时候都走神了几次,昨晚上没休息好吗?”

“没有。”

陈先进喘息声忽然格外的沉重:“刚才进场前我在后台看见了……”

“谁?”

良久,陈先进也没能说出话来。

吴培英疑惑的看过去,看到的竟然是陈先进眼角的泪光。

“老陈?你,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陈先进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刚才沈晚月递给他的一方深蓝色格子手帕,“唉,其实我刚才也在想,今天这一天,是不是只是我陈先进做的一场梦而已。”

就像曾经他在遥远的西北,做过的无数次的梦一样。

梦里有自己,有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儿子,甚至是幻想出来的长大的儿子。

他的庭庭已经成家立业,有优秀的爱人,有乖巧的孩子。

还有对自己的仇恨。

可刚才……

哪有什么仇恨,他在儿子眼中,恐怕还不如仇人,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你见到家里人了?”吴培英很快猜了出来,“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儿能让你这么失态的了。”

“是。”陈先进点了点头,擦拭去眼角的泪水,“我见到庭庭了。”

“真见到了??”吴培英也觉得震惊,“在电视台?”

“嗯。”

陈先进苦笑了一声,转过头,“老吴,你可能都想不到,昨晚上咱们见到的那位带孩子的女同志,竟然就是庭庭的爱人。”

“……”

车里安静了一瞬,吴培英瞪大了眼睛,“这、这……老陈,那然后呢?你们父子几十年未见了,也没说话?”

“当然说了的,我跟庭庭几乎都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父子连心,自然有默契。”

陈先进眼神中的悲伤却更甚,“他是认出了我,甚至还喊了我父亲,根本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仇视我,甚至气恼都没有。”

“这……这说明你儿子懂事呗,能够体谅你理解你。”

“我从来没有指望他能够体谅我,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他们的,可他还不如骂我一顿我心里舒坦,庭庭是直接把我当成了陌路人,虽然嘴上还喊着父亲,可眼里心里却……”

说着,陈先进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这说什么呢,他能不仇视我,我应该知足才对,我对不起他们,庭庭怎么做都是应该的,我不该有什么奢望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你还是他父亲呢。”吴培英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想了想,才又说:“既然你们相认了,应该也聊了些话,晚上准备约到哪里去?”

“约?什么都没有约,我只知道他们现在的住址,也不知道会不会再答应见我。”

吴培英下意识皱了皱眉:“那你刚才还去录像呢,毕竟几十年没见面了,要是我,采访就先搁置下来了。”

陈先进一愣,恍然间,大脑好像再一次被雷砸中一般。

“你说得对,老吴,就连刚才那样的场合下,我第一反应下,虽然激动能见到庭庭,可还是在最后选择了去工作,可我当时想的是已经先答应了电视台啊……”

陈先进越说越难过,头再一次低下来,茫然的注视着手里的手帕。

吴培英只能连忙又安慰:“你是你我是我,你的想法也不错,你看重约定比我稳重些……”

“不,是我跟你比起来,家庭永远都是排在工作后面的,老吴,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我就算后悔难过,但再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仍旧还是个不合法的父亲,我……我不配……”

“老陈!”

眼瞧陈先进越发的低落,吴培英连忙阻止了他继续往下面想。

“不管怎么说,你如今也回来了,往后你还有时间去弥补,沉溺不可改变的事情上没有意义的,你还是先想想后面该怎么办的好。”

“……唉,你说得对。”

陈先进垂眸想了许久,这才开口:“小李,你是安排过来送我回沪市的对吗?”

前面开车的年轻小伙立刻应声:“是的陈教授,等会儿到了住处,另有送吴教授回家的司机在等着,在两位假期时间内,我们负责做两位的助理,有需要尽管吩咐就行。”

陈先进想了想,“那今天我先不回沪市了,等会儿收拾完行李,先帮我随便找个招待所,然后送我去我儿……去一个地方。”

“明白了陈教授。”-

五月。

景山公园的牡丹开的正好。

傍晚,伴着霞光乘车路过,车里几个已经困倦的孩子看到后,也都纷纷打起了精神,睁大了眼睛朝着里面望去。

听着孩子们的赞叹声,陈勋庭也余光扫了一眼外面,“这个时节的牡丹月季都开的正艳,今儿爬长城大家都累了,要是还有精神,咱们也能停下来……”

“别了。”陈文杰立刻缩到了座位里面去。

“不要了,好累。”沈琪琪连连摆手。

陈文星跟沈天凯倒是互相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都说改天的好。

沈晚月抿着嘴笑了起来,“这个点去赏花也不尽兴,哪天专门抽出时间来,咱们去公园露营烧烤。”

“可以吗?”沈天凯一听到吃的,馋起来。

“当然可以,找个饭店租一套烧烤架不成问题。”

陈文杰立刻自告奋勇,“我还没用炉子烤肉过呢,到时候我学一学给大家烤。”

“没问题。”

景山公园很快过去了。

车里再度安静下来。

今天的行程是他们昨晚上就定好的,准备趁着来京市这些天,把想去的景点都看一看走一走。

长城自然是首选,几个孩子竟然比沈晚月还要争气,一路上连个累字都没提,一直等结束了,吃完饭才开始喊困。

这会儿是刚恢复了些精力,不过一个个的也都没什么力气了。

外面人流渐渐少了,天色也逐渐黯淡,沈晚月望着车窗上倒映出的陈勋庭影子,想起了白天那一幕。

陈先进离开后,沈晚月犹豫了好一会儿。

那毕竟是陈勋庭的亲生父亲,且二十多年都没有见过面了,这种情况下相遇,不管怎么样,他们双方一定有无数的话想要说。

陈勋庭不断催促着离开,可沈晚月却再三犹豫。

直到沈晚月看到了陈勋庭眼神里的低落。

那是她从没见过的眼神,无论什么事情,好像在陈勋庭眼中都是可以解决的,大事可以化小,小时可以化了。

他无所不能般的一个男人,失落无措的神情偶尔出现,沈晚月怎么可能不心软。

“晚月,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坚定的选择我吗?”

“当然,我会的。”

“那现在呢?现在我想离开,然后按照约定咱们全家一起去游玩,可以吗?”

“可是……”

“可是你想选择留下来等父亲。”

当时沈晚月看着这样神情的陈勋庭,心疼又着急,“我是为了你们父子两个好才有些犹豫的。”

“那以后,你会不会也为了我们父亲两个好,就选择劝说我,劝我能够跟父亲像寻常父子那样相处?父慈子孝,和睦共处?”

说完这些,沈晚月就立刻明白了陈勋庭为什么会低落。

不为了陈先进,而是为了她沈晚月。

就算陈先进再如何对不起家庭,可他身为国家级的科研教授,为了国家为了组织奉献了自己小半辈子的人生。

而且陈先进如今满怀愧疚的回来了,回来祈求孩子的原谅。

大多数人,恐怕都会在第一时间希望陈勋庭这个做儿子的能够理解父亲。

毕竟陈先进贡献巨大,也是迫不得已。

陈勋庭为什么不原谅?为什么不能理解?

可谁又真的考虑过陈勋庭的感受。

至少在原谅陈先进的事情上,陈勋庭已经做到了不仇恨,再多一些,没人有权力指责他。

所以沈晚月听完便点了头,拉着陈勋庭高高兴兴的去爬长城了。

整一天的时间,没有人提陈先进

半个字。

“累了吗?”

身旁的男人忽然出声,“晚月,要是熬不住也睡会儿,还有半小时才到家,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一早看看情况再说去哪儿,这次时间充足,咱们可以玩一天休息一天。”

“还好。”沈晚月收回目光,单手托着脸颊靠在旁边,“不过也确实有些腿软,明儿要实在没力气,正好就去公园烧烤。”

“嗯,听你的。”

也许是陈勋庭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了,车里的几个孩子因为疲倦也都安静下来,沈晚月迷迷糊糊间,靠着车窗睡了过去,等醒来时,陈勋庭已经停好了车,正准备去后备箱提今天买回来的物件。

沈晚月下车喊醒了几个孩子,将沈琪琪抱了起来,才道:“文杰,拿着钥匙先带天凯文星先进屋里,今天晚上我来熬点粥简单喝了就休息。”

“诶。”陈文杰应下来,领着睡眼惺忪的两个弟弟先拐弯进了珠花胡同。

“老陈,要我帮忙拎什么吗……”

“沈晚月,妈——快来看啊!”

沈晚月还没问完,就听见珠花胡同内陈文杰朝外面吆喝。

他们今天出去带了不少东西回来,乱七八糟的陈勋庭一时半会儿也整理不完。

“我去看看。”沈晚月说了一声便皱着眉拐弯先走了进去。

原本空旷的四合院门口,这会儿几个孩子正围着台阶面面相觑,见沈晚月过来,又是无措又是疑惑。

而在他们前面,穿着中山装的陈先进才刚拍打完裤子上沾着的灰尘,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他脸上神色竟是比几个孩子还要无措。

“……”

要不是提前认识,要不是陈先进一瞧就能看出来是知识分子,他这副落魄的模样,都像是谁家走丢的老人。

沈晚月牵着沈琪琪连忙走过去。

“喊爷爷。”

“爷爷好——”

几个孩子,就连陈文杰都乖乖的叫了人。

陈先进先是一愣,迟疑了两三秒后,红着眼眶连连应声,“诶,诶,你们好你们好。”

“老爷子,这是文杰,家里最大的孩子,这是文星,这两个是双胞胎沈琪琪跟沈天凯,除了文杰,昨天您都见过。”

“见过见过。”陈先进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努力笑了出来,看看旁边放置着的礼品盒,随后干脆从兜里掏出个钱夹子出来,“都是好孩子,不过从前也不知道是你们,这次算咱们头一次见,这是爷爷的心意,快收下。”

几个孩子看陈先进毫不吝啬的掏出一叠子毛钞,却都没有急切的去接,反而都抬起头眨着眼睛等沈晚月的意思。

沈晚月:“这……”

“收下吧,孩子们都喊爷爷了,一点心意而已,收下我这心里也好受一些。”

沈晚月想了想,这才示意陈文杰去接过来,“你带他们进屋里去分一分,回头都记到零花钱的账本上。”

陈文杰这才接过来,然后四个孩子齐声说了谢谢进了屋。

“真好啊。”陈先进目光追着进去,“几个孩子都教养的很好,不比我当年,我不够负责任,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这话沈晚月接不了,劝了,陈勋庭那边自己也心疼,干脆换了话题。

“老爷子,我们上午从电视台出来就玩去了,没想着您今儿就会过来,您这是过来多久了?”

陈先进扶了扶镜框,眼神不自觉看了眼旁边,“也没多久,我知道你们会出去玩,这些天我也没啥事,就想着干脆来等你们,阿嚏——”

话音未落,便是一个喷嚏。

陈先进回避着身子,遮挡着鼻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尴尬的笑了笑,“抱歉孩子,我这年纪大了些,西北风沙大又干燥,前些年得了鼻炎,遇到点风就容易打喷嚏。”

说话间,陈勋庭也走到了胡同口。

搁着一段距离,他便看见了陈先进,明显顿了半步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才走过来。

“来了。”

“诶,来了。”陈先进刚露出的笑意这会儿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局促又小心的看着儿子的脸色,“没想着打扰你们,就是寻思来看看。”

“嗯。”陈勋庭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晚月,那我先进去放东西了。”

“……好。”

陈勋庭大步从陈先进身旁经过,陈先进脸色立刻更难看了些,低下头,满是难过。

看着陈先进略显憔悴的脸色,沈晚月轻声开了口:“虽然五月份了,可吹风吹久了还是容易感冒,老爷子,进去喝碗姜茶暖一暖身子吧。”

陈先进猛地又抬起头,有些高兴,又有些紧张的往里面张望,“那我……好,谢谢你小沈,其实我也没来多久。”

沈晚月余光掠过陈先进裤脚沾着的树叶子,没有再跟他辩解,只是引他进去后,这才从里面关了门。

陈先进:“这里面跟从前还真是大不一样。”

“您之前来过?”

“嗯,早些年……也就是我离开那年,第一次到京市,就是跟几个同事一起来珠花胡同住的,当时住的四合院也是这儿。”

“难怪呢。”沈晚月若有所思:“前几天听勋庭说过,他十四五岁那年孤身来京市,也是住的这里。”

陈先进倒吸了口冷气,“来这边儿,那时候庭庭不应该才上初中吗?是发生了什么吗?”

沈晚月低头接过陈先进拎着的礼品盒,转身系上围裙。

“您离开这些多年,他当时不过是个孩子,自然会发生很多很多事情。”

“可那也太小了些,家里人呢?你们爷爷奶奶没有管吗?”

沈晚月这才看过去,“您知道家里的一些事情?当时您离开的时候,陈勋庭应该还在苏市吧。”

“……知道。”陈先进垂眸,搓了搓手指间上的一点墨迹,“我们也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有时候组织上还会特意来关心询问我们需不需要了解家里的情况,所以当年庭庭被接回沪市没多久我就知道消息了,你们奶奶很会教养孩子,其实庭庭送过去也比在苏市让我放心。”

沈晚月更加不解了,“那后来呢,陈勋庭出国又回来工作的事情你没有去了解吗?”

“我……我是个懦夫。”陈先进望了眼堂屋,慢慢说道:“其实中间组织上一直都有问我需不需要获取家里的消息,可中间我曾经给家里发过信件,家里并不曾回复,我就知道家里依旧是在怨我,所以……”

“所以您就也干脆不再主动去了解家里情况了?”

“不,是我不敢了,我怕,怕就算我回去了,父母跟庭庭都会慢慢离我而去,况且当时我什么时候回来都是未知数,我如果连这个指望都没有的话,日子只会更加难挨。”

“明白了。”

沈晚月叹了口气,“我不是怨您,只是……可您要知道,先离开的是您。”

“是,但我也是出来后的这些天才想明白的,是我先离开的,我不能对家里人的任何要求,哪怕怨我,我也愿意接受,可……可庭庭他……”

陈先进也没有想到,儿子对他没有抱怨,更没有什么恨意。

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就好像这二十年里什么都不曾发生,就好像……儿子压根没有过自己这个父亲。

沈晚月仔细看了过去:“老爷子,如果您知道陈勋庭这些年来的经历,我想您就可以接受他如今的状态了。”

陈先进愣了愣,随后温和的笑了,“我没有不接受,不管他们如何我都接受,我只怕我无法继续补偿勋庭,小沈,你是个好孩子,我能看出来,你们的家庭如今是幸福的,勋庭能找到你组建家庭,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

“您这、您跟我不必这样说的。”

沈晚月有些不好意思,她虽心疼陈勋庭,但这位没有谋面过的公公,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个看起来心善的老年人,而且他还是出于报效祖国才离开的,沈晚月对他并没有太多的埋怨之意。

“小沈,我有个请求。”陈先进摆摆手继续道:“家里很多事情,最重要是庭庭的这些年,你如果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同我聊一聊?”

“可以。”

堂屋的门开着,桌子前,背对着门窗正在收拾东西的陈勋庭动作登时顿了一下,手上拎着的袋子也被抓紧了些。

院子里,沈晚月话却还没说完。

沈晚月:“您跟我聊是想了解陈勋庭这些年的经历,可许多都是陈勋庭的隐私,我需要先询问一下他才行,可以吗?”

“当然可以。”陈先进慌忙点头。

“那我先去厨房煮些姜汤出来。”

“我没事的,小沈你别麻烦了,真的没事。”

沈晚月笑道:“天虽然暖和了,但风可不小,今儿几个孩子也出了汗吹了风,大家都喝点总是没错的。”

“是我没考虑周到了。”陈先进顿了顿,抬起头追去了厨房,“我来帮你吧小沈。”

几个孩子早都累得先进屋里躺着了,只有陈勋庭在收拾东西,陈先进这时间进去场面也是尴尬。

沈晚月干脆也不客气,“那您帮我洗把老姜就行。”

“成,我来,别看我上了年纪,但身子骨一直都很好,别跟我客气,想当年庭庭小的时候,他妈妈身体柔弱干不得一点活儿,家里大大小小都是我来的,我做饭也很有一手。”

“您哪儿上了年纪,现在流行染发,回头您把头发一染,准要年轻十岁。”

“染头发?这瞧着倒是能年轻,不过要是时间也能倒转就好了……”

厨房内叮咣热闹起来。

听到厨房的动静,堂屋内的陈勋庭也终于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

姜汤茶很快煮好。

陈先进一直在厨房忙前忙后,就连煮好后的锅都是他帮忙端进去的。

“我来就行。”

陈先进刚一进堂屋,收拾好桌子的陈勋庭就走了过去,顺手便要接过那陈先进端进来的煮锅。

陈先进果然愣了一下,但看到陈勋庭淡漠的眼神很快回神,“我来我来,真没事,你们都别把我当老同志,在西北那会儿,我还下地砍过树呢。”

“……”

陈勋庭显然没有接话的意思。

沈晚月在后面拿着碗筷勺子,叹了口气:“老爷子,后面让陈勋庭来吧,您去坐着休息一下,而且几个孩子都还要加糖喝,一会儿要分一分的。”

陈先进犹豫了一下这才点头,放下煮锅后,讪讪坐到了旁边。

“你也是,怎么刚才不去帮忙。”分碗时候,沈晚月暗暗戳戳男人的胳膊。

陈勋庭:“带回来的东西挺多的,需要收拾一些,一些点心还得放冰箱里。”

“对了,我还带了些稻香村的点心过来,都是孩子们喜欢吃的,也不知道小沈的口味,我就一样都买了一点,庭庭喜欢的牛舌饼也买了,晚饭后你们可以当零嘴吃。”沙发上,局促不安的陈先进又连忙说道。

“诶,等会儿我拎进来给孩子们尝尝。”沈晚月顾不得跟陈勋庭争辩,转头应声。

“我去拎吧。”陈先进直接站了起来,“有一些也是要放冰箱的,我来弄我来弄。”

眼瞧陈先进走了出去,沈晚月这才顾得上,连忙拉着陈勋庭说道:“好歹老爷子年纪大了又是长辈,总是不说话也不太好。”

陈勋庭有些无奈的笑了:“我也说了的,晚月,你不要多想,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确实没有厌恨父亲。”

你是没有厌恨吗,你是压根没有一点情绪。

沈晚月又叹了口气,“等会儿问问老爷子现在住哪儿怎么过来的,这眼瞧天都黑透了,要不把空闲房间给收拾出来,我看也有多余的被褥。”

陈勋庭不置可否:“你做决定就好。”

“你没有意见?”

“没有。”

沈晚月仔细打量着陈勋庭,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些,“勋庭,我尊重父亲,但在我心里你的感觉,你的感受才是第一位,如果你觉得我做得决定让你不舒服随时告诉我。”

“没有的。”陈勋庭再次摇头:“别忘了我很早前就知道父亲的消息,他回来是早晚的事情,这一幕,我早便想过的,过些日子,可能咱们还要一起回沪市,所以我并不在意。”

并不在意陈先进回不回来,也并不那么在意陈先进这个人。

他小时候就想明白的事情。

沈晚月听他说过,应该早就反应过来才对。

“可……”沈晚月看了眼院子里的陈先进,“可老爷子他是在意的,往后该怎么办?”

“就这么一直平淡的相处着吧。”

陈勋庭眼神带着笑意看向沈晚月,“就这样挺好的,太疏远,又能疏远到哪里去,毕竟奶奶还惦记着父亲呢,而且……我从没有否认过,父亲没离开前,对我是很好的,只不过到了现在,太过亲近,我也做不到。”

“是这个理。”

沈晚月想了想,又问:“父亲想跟我聊一聊。”

“我听到了,你如果愿意的话当然我也就愿意,总归……你不说,奶奶也一定会说,相比较起来,我还是更愿意你来讲。”

“小沈,冰箱在哪儿放着呢?我还带了点鲜肉。”

沈晚月点点头,搁下碗筷走了出去,“门房里呢,老爷子,您怎么还带了鲜肉过来,您现在住哪儿,路上不方便吧。”

“司机小李送我来的,顺路就买了。”

“啊?那小李同志这会儿还在外面吗?喊进来也一起吃个晚饭吧。”

“这边没事儿我就让他回去了,等会儿……”

沈晚月接过陈先进手里的袋子,笑道:“等会儿天都黑透了他再过来也不方便,这里还有空余的房间,您要是不介意可以先住下来。”

第139章 第139章

“这……”

陈先进先是看了眼屋里,才说:“其实我这次过来,原本就是想着能跟你们说说话的。”

“老爷子,您应该也是准备回沪市的吧,现在住在哪里?”

陈先进点点头,“原本今天就打算回的,可这不是遇到了你们,就先开了个招待所。”

“我们玩几天也要回去,招待所太多不方便的地方,不如先住下,到时候我们也可以一起回沪市。”

陈先进分明是高兴的,但神色却仍旧犹豫着,“可是……”

“我跟勋庭说过了,他同意的。”

“真的?”陈先进果然不再犹豫,满眼精细:“他提的吗?”

沈晚月想了想,“见到您不就知道了您也是要回沪市的吗,您毕竟是我们的父亲,怎么会不同意呢。”

“好,那我……那我等会儿给你们做晚饭,你们都喜欢吃什么,我去买菜,我来的时候是真想着只要可以跟你们说上两句话就足够了,也没买什么菜,要不这样,我现在就去……”

陈先进高兴的一时间都有些手脚慌乱,不知道该先做什么了。

沈晚月笑着打断道:“您下午那会儿冲了风,还是先进去喝点姜汤吧,今天白天孩子们都吃了不少东西,晚上熬点粥好消化。”

“没事儿,我可以帮忙的。”

“我们这几天都要出去玩,行程都定好了,您如果想一起的话身体可不能出岔子,老爷子,您就先去休息吧。”

陈先进眼瞧着都要奔六十的人了,下午不知道在胡同外面吹了多久的风,这会儿有忙上忙下的,不管怎么说,沈晚月都不敢再让他做饭了。

不过,两个只要在一个空间内就尴尬的父子两个,也终于在沈晚月去熬粥的空一起坐到了客厅里。

“……”

“……”

陈勋庭低头看报,陈先进搓着手指,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眼瞧再不说话又没了单独聊天的机会,陈先进终于还是开了口。

“庭庭,对不起,我当年……”

“都过去了。”

“那……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

“挺好的。”

出乎意料,陈勋庭并没有犹豫跟无视,直截了

当并且很快的回了话。

陈先进眉梢染上笑意:“看你现在长大的样子我真是打心里高兴,还有家里孩子也教养的很好,你跟小沈这些年带几个孩子一定很辛苦,往后我就申请回沪市教书,守着你们,帮忙照看几个孩子。”

陈勋庭没有再看报纸,淡淡道:“晚月辛苦,我们俩才结婚一年而已。”

“……”

似是故意的一般,陈勋庭说完便料定了陈先进不知道还要如何说下去,他神色淡漠的低下头继续看报纸去了。

陈先进确实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聊。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疑问,三个小一些的孩子就算了,当时他看到陈文杰喊沈晚月的时候,就有些疑惑。

头一个孩子眼瞧都十八了,十八年前,陈勋庭也还没多大吧。

他是想问,可他们这才刚见面,问多了,他又怕孩子不高兴。

可不问,会不会又显得自己不够关心孩子?

陈先进工作了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像这样纠结过,感情毕竟不是数字,没有办法可视化。

“是……重组家庭吗?”陈先进犹豫着还是道。

“嗯。”

“重组也好,家里热闹。”

“都好。”

“是,只要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在一起,怎么都好。”

陈勋庭手指搓了搓,抬起头,“父亲,您说的对,所以我今年辞了厂长的工作,去了工业局,这样能多出来一些时间陪家人。”

“父亲,其实您不必如此,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在您身上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如果不是您,我也不会意识到陪伴家人的重要性。”

一番话,明明陈勋庭说得很是平静,可在陈先进听来,却充满了嘲讽,他甚至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中。

见陈先进这样,陈勋庭默默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坦诚的说出了心里话。

更没有埋怨跟嘲讽,只是想告诉他,两个人之间的父子关系,不只是说两句话就能修复的。

错过的几十年光阴,更是不可能倒流的。

陈勋庭也没了再聊下去的额意思,借口去看看粥放下报纸大步走了出去。

“没聊下去?”

一进厨房,沈晚月便问道。

陈勋庭捏了捏眉心,疲倦的点头:“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你说的不错,父亲是长辈,他总是小心翼翼,我觉得更不舒服了。”

“那就不聊了。”沈晚月贴心的踮起脚尖替陈勋庭捏了捏肩颈,“咱们家伟大的司机同志,不如就好休息一下,后面几天你可还得全勤才行。”

陈勋庭笑了出来,沉声应她,“这是自然的,沈总尽管吩咐就是。”

“我是想明天去烧烤的,等会儿再问问孩子们,哦对了,也问问父亲要不要一起吧,我看琪琪挺喜欢跟老爷子一起玩的。”

“都听沈总的安排。”

陈勋庭眉眼间的疲倦清扫了大半,他垂眸从身后拉过媳妇儿的手:“晚月,还好有你在。”

如果没有晚月,恐怕没有人会像这样站在他的角度,理解他隐秘的过往与难过。

锅里咕噜噜的声音打断了小两口的聊天,眼瞧晚饭好了,沈晚月这才去喊了几个孩子起床吃饭。

平时吃饭都热热闹闹的,但因为今天爬了长城几个孩子都累得不行,一顿饭吃了安安静静。

吃完饭以后,沈晚月正式给几个孩子介绍了陈先进。

除了陈文杰早就知道所以并不差异,其他三个小崽子都有些意外。

不过沈琪琪是最高兴的,吃完饭没事儿,就拉着陈先进一起问了很多关于实验的游戏。

陈先进自然也高兴,陪着琪琪一直聊了两三个小时,直到沈晚月来催促睡觉这才罢休。

“明天你们想去烧烤还是继续去逛故宫?又或者干脆在家里休整一天?”

“我想烧烤!”陈文杰举起手。

天凯跟文星紧随其后,琪琪则是怎么样都可以。

“好,那咱们家三票赞成两票弃权。”沈晚月说着,笑眯眯看向陈先进:“老爷子,您呢?”

“我?”

坐在沙发上的陈先进明显有些发懵,他愣了一下,心里瞬间涌出暖流。

小沈这是把他当做了家里人。

“我也都行。”陈先进连忙开口:“听你的安排。”

沈晚月噗嗤笑了:“那就是三票弃权,赞成票领先,咱们明天就去公园野炊烧烤!”

“好耶!!”

“那明天文杰早上去跟你爸一起赶集买肉,五花肉小牛肉小羊肉,有的话就都买一些,别买太多,还有青菜豆腐卷也要些,我去附近的饭馆问问能不能租到烧烤架子,至于爸……”

沈晚月认真道:“爸,辛苦你明天在家看着这三个小的,可以吗?”

“没问题,放心交给我。”陈先进说完,等几个孩子都进了屋,又犹豫着道:“小沈,谢谢你,我……”

“爸,再说这话就见外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记得让人把您的东西送过来,玩够了过几天一起回沪市。”

陈先进眼神登时有些湿润,“诶,诶,我记得的,诶,休息吧。”

从客厅出来,陈先进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方才客厅灯火昏黄,孩子们嬉闹间,儿子儿媳儿又恩爱和睦。

有那么一瞬间,陈先进仿佛感觉自己没有离开过,他跟寻常人一样,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

擦干了眼泪,陈先进洗漱后,回屋里竟是不舍得去睡,愣是坐在桌子旁坐了好久,直到撑不住才颌眼睡下-

修整一晚上,早起时,沈晚月还没梦里几个孩子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来。

陈勋庭比她起的早一些,等起床后,早餐也已经被买好带了回来。

一番折腾后,按照昨晚上的分工,不到两个小时,东西就置办齐全等待出发了。

“永定门早市上的菜比供销社的还有新鲜,不过供销社新到了一批牛肉罐头倒是看起来也不错,是咱们那边没见过的。”

路上,陈文杰抱着他一大早上出征买到的‘战利品’说个不停。

“哦还有,我还专门买了馒头片,到时候磕个鸡蛋上去,啧啧,光是想想那个味道就香。”

“可惜羊腿没有提前买,早上去看了,不腌味儿冲的很,下次提前买了腌一晚上准好吃。”

“哦还有,这些天我跟珠花胡同对面那家饭店的大厨混的挺熟,还找他借了点洋葱花椒粉到时候做蘸料……”

“哥!!!”

沈天凯听不下去了,大手一挥,抿了把嘴角的口水,“再说下去我都想现在扒开蛇皮袋吃生的了好不好!”

陈文杰看着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馋猫蛋子,急什么,等到了都别急,我来给大家伙慢慢烤。”

“你之前烤过?”陈勋庭后视镜看了一眼,问道。

“……这倒是没有。”陈文杰挠挠头脑勺:“还真是头一次,不过我昨天有天赋嘛,还请教了一下别人怎么烤,应该不会很难。”

陈勋庭若有所思:“我也没有尝试过,咱们这么起兴,到时候去了万一弄不好就浪费了,要不我远程喊个协助的朋友过来?”

沈晚月从前倒是有过跟同事出去团建烧烤的经验,正想着找个借口说不用那么麻烦,陈先进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会,不用麻烦别人了。”陈先进顿了顿,继续说:“去了西北,同事们不忙的时候偶尔会聚在一起烤肉,我们用的还是搭的火架子,现在有炉子,估计更容易,到时候我来。”

陈勋庭‘嗯’了一声。

几个孩子可没他那么淡定,沈天凯高呼了一声爷爷万岁,沈琪琪则干脆扑过去找陈先进聊在西北的趣事儿。

“其实那边正常生活挺枯燥的,除了做研究实验就是写报告,偶尔碰见停电了才会闲下来,有一次晚上意外停电,我们几个老伙计闲着都睡不着,头顶着星星就着烧烤聊了一晚上……”

陈先进的声音沧桑低沉,别说孩子了,就连沈晚月不知不觉都听了进去,着迷一样的中间还问了好些问题。

在研究所的生活的确无聊,可架不住那些高智商的精英人才各个都有有趣的灵魂,就算是枯燥乏味的研究实验,也会时不时从中找些乐趣。

故事越讲越多,连对这些不感兴趣的陈文星都问了好些问题,但只有沈琪琪反而越来越安静。

沈琪琪托着腮帮子,一边听着陈先进讲‘气球’实验,一边又好像自己也在思考着什么。

“好像比在学校还好玩。”听完了,沈琪琪看了看沈天凯:“学校里讲的,有时候好无聊哦。”

“那是你,我只觉得好难好难好难!”

陈先进那边又要继续讲故事了,沈琪琪歪歪脑袋,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

不知不觉,景山公园到了。

陈勋庭:“这里面是不让燃火的,咱们先进去逛逛,等到点了,再一块去北门外的筒子河岸边烧烤,这个季节,应该有不少人都会到那边去,一准热闹。”

“行。”

说要逛公园,几个孩子这才把注意力从陈先进身上挪开。

孩子们的精力恢复的比沈晚月还要好,眼瞧着几个孩子玩开了,沈晚月也不想扫兴。

“陈勋庭,你跟着他们玩,我找个亭子坐着看景,歇一会儿了就先去北门把咱的东西给先摆出来。”

“我陪你。”说着陈勋庭看了眼已经跑的快没影的沈天凯,皱了皱眉。

“我一个大人又没事儿,你带他们玩就是了,再说老爷子等会儿也肯定走不动,我俩一块儿收拾挺好的,要不就……你跟老爷子一起?”

“……”

陈勋庭想了想,点头答应:“那我过去了,等会儿给你带山楂糖串吃。”

沈晚月抿嘴笑了起来,“行,等着你们。”-

北方的五月已经到了可以穿单衣的季节,寒意褪去,又不至于太热,天气舒服的恰到好处。

公园景色怡人,加之赶上假期,或是本地或是来旅游的都想到了出来赏玩。

烧烤也是最近才兴起的,一些有条件的家庭赶时髦都借了架子想着到北门外野炊。

眼瞧着北门外面的人逐渐多起来,时间也快到了中午,沈晚月担心等会儿就没位置,跟陈先进提前过去找了个靠近石子路岸边的地方开始摆弄带过来的架子。

其实说起来,陈先进是个比陈勋庭还要好相处的老同志。

陈先进话不算多,可如果你跟他聊,他也总能顺着话题说下去,甚至还能说上许多有趣的故事出来。

短短不足两天的接触,沈晚月便觉得陈先进如果不去科研所,一定是个很好地父亲。

他慈祥和蔼,说话不急不躁,偶尔还能讲些笑话出来。

“您跟我想象中真不一样。”沈晚月一边串着烤肉,一边道。

“怎么个不一样了?”

“听说您是个痴迷科研的学术大佬,又加上您离开儿子……您应该能理解的,所以我一直以为您是位严肃古板的父亲。”

“哈哈哈……”

陈先进听着听着笑了出来。

笑完了,自己反而先愣住了,这应该是他近期以来,第一次什么都没有想的放松的笑出来吧。

“小沈,不知道你了不了解我当初为了对抗你爷爷离家出走的事情,如果我真是顽固不化的性格,恐怕这会儿还没走出部队呢,沈家,我算是头一个叛逆的孩子了。”

沈晚月也笑了:“那陈勋庭就是第二个,陈文杰就是第三个。”

“能给我讲讲吗?”

“当然。”

顿了顿,沈晚月又补充道:“我问过陈勋庭,他同意的。”

陈先进一怔,笑着点了头。

等听完沈晚月的讲述后,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陈先进思索着,认真道:“庭庭跟我性子虽然不随我,但有一部分其实还是跟我有些像,自己认定的,不管是事情还是人,都会全力以赴,还有……小沈,你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机灵聪慧,有大智慧。”

“大智慧?”沈晚月也笑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用这个词语夸我。”

“很多人到了我这个年纪,都没能想得开,不敢直面真实的自己,可你不同,小沈,你有这个超越年纪的通透,这是学都学不到的东西。”

沈晚月细细想着这句话,“可能……我性格天生如此吧。”

也是经历造成。

她如果不通透,从前孤苦的身世下,也不可能每天乐呵呵的,来了这里,面对的又是一局死棋,再不乐观直面生活,就真要一辈子困在那里了。

陈勋庭他们回来的时候,沈晚月刚把肉串串好。

他们父子两个仍旧没有说什么话,一个转身去架炉子烧炭,一个则端着准备好的肉串准备展示一番。

几个孩子好奇的蹲在旁边,手里拿着蒲扇观望帮忙。

跟陈文杰这个初学者不同,陈先进明显是有经验的,炭火烧起来后没多久,他那边就已经闻到了香味儿。

不出半个小时,沈晚月就已经吃上了烤馍片。

烤肉还要多等会儿,几个孩子对素的没兴趣,巴巴蹲在陈先进身边流着口水等着吃。

“诶唷,烫烫烫!!”沈天凯龇牙咧嘴,说着烫但还是塞了半口到嘴里。

“好香啊!!!”陈文星跟沈琪琪两个眼睛亮晶晶的,一边吃一边赞叹。

“这肉烤的火候真好。”陈文杰把手里的五花肉串蘸了辣椒后递给了沈晚月,“你快尝尝,真的比之前咱们在沪市吃的烧烤摊味道还要好呢。”

“好香啊……”

沈晚月这边刚吃到嘴里,还没来得及夸,就有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刚从北门跑了出来。

“你是……”沈天凯皱了皱眉,咬着肉串想了半天,“好眼熟啊,我们是不是见过?”

“任小山。”沈琪琪秀气的喝了口水,淡淡说出了男孩的名字。

沈琪琪这么一说,沈晚月也才想起来。

这不是那天那个任小雨的弟弟吗,他要是在,任小雨是不是也在?

“沈琪琪,你们吃的是什么呀。”

沈天凯哼了一声,挡在琪琪前面,“烤的肉串呗,你又不是看不见,你到底要干嘛?”

任小山眼馋的咽了口唾沫,“不干嘛,就是……我也想吃。”

“哦,不给。”

沈天凯是个乐于分享的孩子,但也要看分享给谁。

任小山苦恼的叹了口气:“我跟琪琪好歹一起上了几天课还一起考试过,算是同学了,再说那天是我姐姐话多,我有没说什么,你们没必要跟我生气呀。”

“略略略!谁让你姐姐欺负小孩子,就是跟你生气!”

景山公园里,任小雨这会儿也才发现任小山跑不见了。

于卓文皱了皱眉:“刚才朝着北门去了,这会儿应该在筒子河那边,咱们现在过去看看,你也是,带着弟弟出来就好好照看着,真丢了可怎么办。”

任小雨撇撇嘴:“任小山精着呢,走不丢,卓文,我的提议你考虑了没有,反正还有几天假,我陪你一块儿回家,跟你一起劝劝你爸妈呗。”

“我爸妈那边肯定劝不动。”

“那怎么办?咱俩以后就分居?”

“……我不知道。”

任小雨气恼的跺了跺脚,“你怎么这么没担当呢?”

于卓文有些不高兴,“可我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定要留在京市,也一直都是是你更想要离开苏市脱离你爸妈的。”

任小雨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好,那我现在就问你,我们以后该怎么办,你能给我个答复吗?”

“以后……”于卓文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小雨,走一步看一吧,反正我打电话跟家里说过了,家里的确不同意我来京市。”

“京市不好吗?以后大城市才更有发展的机会啊,你看看这里,什么都是最先进的,就

连百货大楼卖的东西都是咱们那边没见过的。”

“可是我妈妈身体不好,以后肯定是需要我照顾的,我爸也说了坚决不同意我离开……”

“我跟你一起会去劝他们,让我试试,好不好?”

于卓文叹了口气:“反正也要一起回苏市,你想去就去吧。”

“你同意了?!”任小雨立刻高兴的笑了出来,“太好了,那等会儿咱们找到小山就回去买车票,中午你带我们去吃炸酱面吧。”

“我还是跟喜欢吃清面,吃不惯他们北方那么重的酱味儿。”

“清面在家还没吃够啊,一点油水都没有。”

“面不就应该吃清汤的,有油水还吃什么面,所以我才说我不喜欢留在这里,连饭都不和我口味。”

“到时候结婚了我在家里给你做呗……”

说着话两个人也走到了北门外。

任小雨四处张望着,才要喊人,就听见身旁的于卓文语气兴奋的开了口。

“在那!而且小山前面那位似乎是沈同志!”

任小雨还没接话,于卓文已经大步迈了过去。

“沈同志,真巧啊在这里都能碰到你。”

于卓文刚走近,沈晚月还没抬头,前面就被走过来给自己投喂肉串的陈勋庭给挡住了视线。

“少吃辣,天干容易嗓子疼。”陈勋庭淡淡叮嘱着。

“哦哦。”沈晚月接过男人投喂的微微辣五花肉,啃了半口这才又想起来什么,歪歪脑袋后,就看到了后面来找孩子的于卓文。

“是于同志啊,我们一家人来野炊,巧啊。”

于卓文憨笑着挠挠头:“你们一家人可真幸福。”

“我们以后留在京市了,也能一起来野炊。”任小雨追了过来,瞥了眼优哉游哉的沈晚月,语气里带了些酸味儿,“你不带你那个女儿学习还出来玩?你们不是最爱搞学习嘛。”

沈晚月噗嗤笑了,看了眼旁边的任小山,又看看自家琪琪,骄傲道:“天才一般吃着玩呢就能学习进步,不过我看你弟弟似乎是一点学习兴趣都没有。”

那边,任小山还在眼巴巴的望着沈天凯手里的烤五花肉,哈喇子眼瞅着都要掉地上了。

任小雨恨铁不成钢的走过去,一把揪住了任小山的耳朵,“不争气的,什么东西啊你就眼馋,家里又没有饿着你!”

“可是家里也没给我吃过这么香的烤肉呀,诶唷,姐你轻点行不行,你们大人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想要个肉吃诶唷……”

沈琪琪忽然看了看任小雨,想了一下,转头抓起一串小牛肉颠颠跑过去,递给了任小山。

“诺,给你吃。”

“真的?!!”

疼的龇牙咧嘴的任小山立马笑了出来,顾不得耳朵疼也要伸手去抓烤串,“谢谢你呀沈琪琪,你是个好人,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不跟你做朋友,但是这个给你吃,只给你哈,不给你姐姐那个坏人。”

“好好好,我吃我吃!”任小山才懒得搭理任小雨,一把抓过来就往嘴里塞。

任小雨更气恼了,哼了一声,干脆伸手提起任小山的胳膊就往后面走。

于卓文在旁边也有些不好意思,“那、那什么,沈同志,我也走了哈,我们明天就回苏市了,以后有缘分再见。”

沈晚月笑着招了招手,再回头,就见陈先进搁下了手里的茄子,推了推眼镜认真看着走远的于卓文。

“这孩子是那天电视台的吧。”

“对,似乎是实习的舞美助理。”

“怎么瞧着他有些眼熟呢。”陈先进再想仔细看,人却已经走远了。

沈晚月想了想,“那天我也觉得他眼熟,似乎是跟陈勋庭有些像,不过也就一点点吧。”

“还别说,真是有一点……”

“茄子快糊了。”

一直没出声的陈勋庭忽然开口,皱着眉用火钳拨弄炭火。

“哟,差点忘了,我来弄我来弄。”陈先进推了推眼镜,连忙又走了回去。

众人注意力又都再次聚到了烧烤架上,没人注意到陈勋庭握着火钳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烫了个红印子出来。

烤肉吃多了还是容易腻,最后陈先进又给每个人烤了根玉米棒子,这才灭了炭火。

酒足饭饱,陈勋庭送困恹恹的孩子们去车上午觉,沈晚月瘫在带来的桌布上也打着哈欠。

“困了就也休息会儿,我来收拾。”

沈晚月摇摇头:“食困而已,昨晚上是睡够的,倒是早上我就瞧见爸您眼底带着乌青,是房间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陈先进笑着摇摇头:“没有,都很好,就是我昨晚上一开始有些不敢睡。”

沈晚月一怔,“您要是怕黑,我喊文星陪您一起,这孩子以前也怕黑怕的厉害呢。”

陈先进噗嗤笑了出来,“我这么大年纪哪儿还怕黑,只不过是……”

想了想,陈先进摇摇头:“不怕你笑话,是昨天的事情实在太像一场梦了,我怕睡着了一切就都消失了,所以才迟迟不敢睡觉。”

“小沈,你不知道,我在研究生待了二十多年,年复一年下来,像昨天那样的场景,不知道在梦里出现过多少次了,每次醒来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活在梦里。”

也许是陈先进的声音太过沧桑低沉,沈晚月一时间竟是跟着有些鼻头发酸。

这位老人家是教授,是祖国航天事业发展的重要研究员,但他也是一位思念孩子的父亲啊。

“可您不会活在梦里,现实中您醒来后,还是一样的要去工作,一样的要去做研究,父亲,您不能否认,在您心里工作是高于家庭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陈勋庭听到了陈先进最后那番话。

他手里拎着个毛毯,走过来轻轻搭在了沈晚月的腿上。

看见沈晚月有些发红的眼眶,温和的笑了笑,“让你好好休息呢,就别掉眼泪惹自己不痛快了。”

沈晚月连忙揉揉眼角:“哪有啊……”

“庭庭,我……”陈先进被儿子这番话说得有些不知所措,长叹了口气,才又道:“是,工作是重要,可我当时也是恨不能两者兼得,我对不起你。”

“不用说对不起。”

陈勋庭也叹了口气,终于第一次认真直视了自己这位父亲。

“父亲,有些话总是要说开的,我早就没有怨恨过你了,刚才那些话,也只是把你不敢承认的事实说出来了而已,咱……可能你会觉得我冷漠,可对我来说,这不算冷漠。”

“庭庭,我没有觉得你冷漠,我都明白,你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能跟你见面还在一起说话我已经很高兴了,其他的都是奢求。”

陈勋庭仍是静静看着他,沈晚月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男人锋利的下颌线。

陈勋庭的情绪真的如他所说,没有怨恨,当然,也没有多少感情,只是很平淡很平淡。

陈勋庭:“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父亲,我们父子两个也就这样吧,这样就挺好了,再亲密一些的,我也做不到,希望……您能理解我。”

不怨就已经是陈勋庭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

他能理解陈先进的选择,理解有一部分人就是更在乎工作。

也能理解陈先进如今想要更多的亲情。

可有些伤害存在过就是存在过,他释然了是真的,可对眼前这个人再也没办法像小时候那样亲密相处也是真的。

所以,就这样吧。

大家能这样平平淡淡的相处已经很好了。

沈晚月再抬头时,看见的就是不知道何时满脸泪水的陈先进。

陈先进笔直的腰身似乎弯了一些,银白色的发丝也有些凌乱,注意到沈晚月的眼神后,摆了摆手,侧过身子掏出手帕来低头擦拭着眼泪。

良久,陈先进才收起手帕,红着眼眶却笑着点头:“嗯,我理解你,就这样,就这样挺好的,我已经很幸福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当年选择了工作,那如今就该承受这些。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他活了大半辈子了,竟然还不如自己的儿子看得清楚明白。

他是更在乎工作,可往后的日子,他也会慢慢弥补曾经错过的时光。

第140章 第140章

野炊回来后,陈勋庭父子两个的关系仍旧平平淡淡的,但他们之间的相处要远比之前舒服太多。

父子俩同住一个屋檐下,就像是普通的朋友,也可以说是稍微亲近些的亲戚,陈先进不再纠结着道歉,或者试图更进一步接触,也不再突然间暗自神伤,似乎也恢复了平淡的状态,不再给陈勋庭压力。

虽然陈先进仍旧会努力的帮他们做事情,但至少不再跟从前那样无措了。

后面几天时间,一家人聚在一起,父子俩能聊的时候会偶尔多说两句,聊不来的话也不勉强。

几个孩子也都很喜欢陈先进,就连陈文杰都说回去了要跟陈先进学一学怎么做西北那边的拉面。

沈天凯跟陈文星则是天天等着陈先进给他们讲故事,沈琪琪更不用说了,对研究所的事情很好奇,对物理学知识更是好奇。

有陈先进在,后来几天出去游玩,沈晚月都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很快到了回家的日子。

“妈妈,爷爷要跟我们一起回沪市吗?”

沈天凯跟陈文星去胡同里面玩陀螺刚回来,俩孩子一块儿帮着收拾这些天买的小玩意,一边好奇地问。

“当然一起的,为什么忽然这么说?”沈晚月说着又疑惑的看了眼外面,“爷爷不是陪你们两个出去的吗,怎么没一起回来?”

“爷爷说要去打电话。”

沈天凯也点点头:“对,说要给家里打电话,爷爷家是他常常说得研究院吗?还是别的地方?”

陈勋庭手上的动作一顿,侧身同沈晚月对视了一眼。

沈晚月犹豫着,说:“那应该是给家里联系的,眼瞧就要回去了,提前联系一下也好,原本我也想着跟奶奶通个电话来着。”

陈勋庭:“我也想到了,就是担心……担心他们老两口突然得知父亲要回去的消息精神上会过于激动了,他们年纪大了,爷爷又有高血压。”

沈晚月点点头:“我也是担心这个,所以打算跟你商量一下要怎么说比较合适,不过现在爸自己说了,奶奶那边……”

“你们不用担心。”

正说着,陈先进从外面走了进来,眼眶有些红肿,但神色看起来是高兴的,“我是先打到老二那边的,然后让老二去同老太太说的,老太太一开始是有些激动,不过有老二在旁边安抚着好很多,现在身体状况不错,就等……等我们一起回家了。”

沈晚月松了口气,“有二叔二婶儿在是会好点,还是爸你想的周到。”

陈先进不知道想起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想了想,才说:“你们爷爷……如今还是那个脾气吗?我之前有给家里寄过两次信,后来没有回信,就猜想是不是他那边依旧还为着以前的事儿生气。”

“爷爷一直都是那个脾气。”陈勋庭淡淡道:“您当年为了不参军选择离家出走后爷爷的确是真想跟您断绝关系,不过……后来爷爷知道了我的情况,还是去接我回了沪市,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到了以后道个歉,估计也就没什么了。”

陈先进听完点点头,又忽然笑了:“你爷爷可没有你这样的好性子,到了以后,他不拿棍子打我,我就知足,我就高兴。”

沈晚月听了也噗嗤乐了:“您也眼瞧着这么大岁数了,打是一准不会打的,而且爷爷现在其实也想开了许多,勋庭当年不参军挨了顿打,去年文杰为了这个离家出走,爷爷最后也只是说了他两句。”

陈先进:“别的我倒是不奢求,我只期盼他老人家就算生气,也别伤了自己的身体……唉,不说了,我看东西多不好装,我去喊小李过来,多一辆车也方便点,明儿一早咱们就出发。”

前几天是刚见到儿子心情太激动,如今稍微冷静下来,就再也忍不住了,尤其刚才又跟家里通了电话,听到了老太太的声音,如果不是几个孩子不能熬夜,陈先进其实都想今晚连夜赶回去。

抱着这样急切的心情,到了第二天,眼瞧着到了沪市的时候,陈先进却忽然害怕起来。

“近乡情更怯,以前读到这诗还理解不了,如今到了自己身上,才真正体会到了为什么诗人会生出怯的心情来。”望着窗外,陈先进感叹不已。

车窗外,柏油马路宽阔平坦,各处高楼林立,与陈先进离开时早已大不相同。

更不同的,是陈先进此时的心情,多年前离开沪市,虽然他跟陈铁军吵架说着断绝关系,但心里也清楚自己早晚是会回来的。

可陈先进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下一次回来,竟然要等到二十年后了。

“爷爷。”

“嗯?”陈先进猛地回神,看向沈琪琪:“怎么了琪琪?”

“那你是后悔当初离开去研究院了吗?除了不能回家以外,那边是不是还很辛苦?”

这些天下来,沈琪琪对研究院充满了好奇。

但这话听在大人耳朵里,却多了其他的意思。

陈先进没有敷衍了事,而是认真的想了半天,才答道:“爷爷不后悔,那是爷爷自己喜欢的事情,又能为国家做出一些贡献,哪怕是再来一次,我也不会改变选择,不过……爷爷也有后悔的地方,不过不是工作。”

“那是什么?”

陈先进叹了口气:“那时候爷爷才刚结婚,耽误了别人,也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爷爷的孩子不就是爸爸吗?”

“对。”

沈琪琪眨眨眼,“那没有爷爷这个选择,也就没有爸爸了啊。”

陈先进一愣,苦笑着伸手揉了揉琪琪的小脑袋:“可生孩子是要负责的,我不是个负责的好父亲,我做爸爸,不如琪琪的爸爸。”

小丫头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可妈妈说,不能什么好事儿都给一个人占了,要知足常乐,爷爷你说是不是?”

陈先进一愣,随后笑了出来。

坐在前面开车的陈勋庭闻言,僵着的肩膀也松懈了几分。

陈先进笑着点头:“琪琪说得没有错,现在这样,我很知足了。”

自己既然当初选择了工作,如今什么后果都要自己承担,勇敢面对。

聊了几句,陈先进方才心里钻出来的那点怯意稍褪了些,除了仍是有些心慌,反而再次期待起等会的见面-

“前面那车好气派,瞧着比你爸从前坐的小轿车都好,也不知道什么人能开的上这种车。”

百货大楼外,杨秋莲跟孟婉母女两个的目光,同时被才从马路上飞驰而过的大型黑色轿车吸引了过去。

其实别说他俩了,这年头能开上轿车的非富即贵,路过了谁都要多看上两眼。

可在不久之前,孟婉才是那个被路人羡慕的存在。

杨秋莲满眼的酸涩,她揉了揉走的发酸的腿肚子,把头低了下去,“要是你爸不出事儿,咱们好歹也能坐上小轿车,现在连个自行车都买不起。”

孟婉看着轿车转了弯,这才也回过神来,“要么是领导,要么就是现在那些开了公司的暴发户,不然这种车普通人可买不起,唉,不说这些了,走吧咱们进去。”

自从孟国富出事以后,杨秋莲就只能跟孟婉搬到了公租房去住。

租金不算贵,但她们这对没工作的母女来说,日子还是过得艰难。

好在孟婉从前在纺织厂干过,有一些经验,现在在一家私人裁缝铺工作,一个月也能拿个三十块钱工资。

而杨秋莲一辈子没上过班,也没有个一技之长,再者年纪大了,正式工的工作根本找不到,为了补贴家用,只能选择出来打打零工。

也是因着这个,杨秋莲在百货大楼里认识了一家五金零售店的老板,前些日子,她偶然瞧见那老板在给人打首饰。

有镀金的工艺,也有金属制的小玩意,其中有一款耳钉,就跟她当初交给孟婉的耳钉样式一模一样。

耳钉是最简单的款式,圆滚滚的小金豆上刻了几道八字纹,就再没有其他的了。

可不一样的是,耳钉底部上有个因为保存不善磕碰到的十字坑。

正常情况下,就算款式相同,这个十字坑也不可能有相同的。

但杨秋莲仔细看过了,这家五金店里售卖的这款耳钉,每一个下面都有个浅淡的十字坑,相似的像是比着孟婉原来那款打出来的一样。

那对耳钉是杨秋莲结婚的时候,孟家给出的彩礼,也算是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了。

可她们去租房当日,耳钉也确实莫名其妙的突然就变成了假货。

耳钉是孟婉随时带在身边的,结婚后也就偶尔才摘下来,能接触到她这些贴身物件的,除了他们孟家人,就只有顾家了。

如今顾清树判了三年刑期还在监狱里,孟婉最不愿意怀疑的就是顾清树,可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拿到自己的首饰,难过之下拿着耳钉去问了顾清树。

“婉婉,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我是因为贪财才进来的,可我也是太想要证明自己了,我也是太想给你更好的生活才冒险的。”

“婉婉,你难道连我都不相信了吗?”

“我最爱的人是你,怎么会去偷骗最爱的人的东西呢?况且没有你就没有我,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婉婉,你相信我,在外面乖乖听话等着我,等我出去了,咱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

探监时候,顾

清树说得那些话还在脑海中盘旋。

眼瞧到了五金店门口,孟婉却犹豫着不敢进去。

“怎么了?”杨秋莲问。

“妈……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做,我应该相信清树的,他跟我保证了不是他掉包的。”

“就算不是顾清树干的,也得问问老板到底怎么回事儿,有线索了咱们也好报警,说不定还能给追回来。”

“也是。”

虽然点了头,但孟婉脚步仍旧犹豫。

她有些害怕,如果……如果真查出来是顾清树干的,那她又该怎么办?

“金老板,这就是我说的那款耳钉,是不是跟你店里卖的一模一样?”

孟婉连忙将耳钉递过去。

金老板看了一眼,便笑了出来,“什么一样,这不就是我店里卖出去的吗?”

孟婉回过神,连忙追问,“那这耳钉您是从哪儿进的货?”

“我自己打的呗。”

金老板拿起那个已经有些掉色的耳钉,打开灯,放在手里看来看去:“浇铸的工艺,当初是照着客户拿过来的金饰打的模子,后来用那模子产出了一批同款的摆出来卖,因为样式简单大气,还挺受欢迎的。”

掉了色的金属耳钉在光线下,闪着廉价的灰银色光。

孟婉死死盯着耳钉:“金老板,你就这么确定是你打的那批吗?”

“当然了,瞧见这下面的十字小坑了没有,这还是客户原版上面自带的,客户非要一模一样的,所以浇铸模子时我也没有调整,后面就都照着这样打了。”

说完,金老板握住了耳钉,笑着打量起孟婉:“现在那模子虽然坏了,但店里还剩好几对,你要喜欢,打五折卖给你,要是不想买,我也能给你把这对掉色的修补一下,只收你八毛钱,咋样?”

孟婉跟杨秋莲对视了一眼,随后,孟婉从兜里数了五毛钱出来。

“五毛钱可少了点,不过看在你妈在也百货大楼打工的份儿上,最多再给你便宜两毛钱。”

“金老板,这钱不是要你帮忙修补的。”

“那你要买什么?”

“都不买。”孟婉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道:“我想先问一下,那原版的耳钉你这边有卖的吗?”

金老板调笑着看过去:“原版可是正经的金子,你们可买不起。”

“我就问问。”

“那也没了,早就卖出去了。”

“那老板你还记得原版的耳钉是谁给送过来的吗?”

“一个男……”金老板一愣,皱起眉来,“你们不买东西,来问这个干啥?”

杨秋莲连忙上前道:“老金,你就当帮我们母女一个帮行吗,那耳钉可能是我闺女丢的,恐怕是被人掉包了,所以我们想查清楚。”

金老板更加警惕起来,左右看了看,将耳钉重新递了过去,“什么掉包的,我可不知道,我就是正经做生意的,客户怎么要求我就怎么做,再说了,那玩意早就卖出去了,当初收的时候我可给了钱的,现在卖出去都多久了,跟我可没关系。”

孟婉有些急,想了想,咬牙又拿出来五毛钱,“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打听是谁送过来的,老板,你帮帮忙,求你了!”

金老板看着桌子上的一块钱,有些心动,“真没别的意思?”

“没有,就算耳钉是偷得,当时您也不知道不是吗?不知足无罪,您放心就行。”

金老板这才犹豫着伸手把那一块钱摸到了抽屉里。

随后,金老板这才慢悠悠拿出来一个账本,翻了半天,终于翻到了去年的记录。

“诺,就是这一笔交易,他除了卖耳钉,还要定做一个金属同款,所以需要预留信息跟名字,不然后面做好了我也不好联系他。”

孟婉心里一紧,但目光已经迅速看了过去。

账目后面的备注上,清晰明了的写着——纺织厂顾同志六个大字,甚至就连后面预留的电话,都是纺织厂厂长办公室的。

是谁送来的,再清楚不过了。

孟婉浑浑噩噩的从百货大楼走了出来。

杨秋莲在旁边陪着,脸色黑沉,嘴里咒骂个不停。

“妈勒个搓,小册老娘个比的!”

“棺材爬出来的畜生!”

“小比样子最好死在监狱里别出来活着祸害人……”

“……”

一路到家,杨秋莲这辈子知道的的脏话嘴里都骂了一个遍。

只有孟婉一言不发,到了家里,才哭了出来。

“哭哭哭,哭有个用的话,当初我就该哭死在家里,也不能同意你跟那个王八蛋结婚!”

孟婉听完,哭得更大声了,哭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又要出去。

“你去哪儿?”

“我去找顾清树问个清楚,我不信他这么坏,骗我到这种地步!”

早在踏进五金店之前,孟婉就一直感觉到心慌。

但她仍旧怀有一丝侥幸,万一……万一真的跟顾清树没有什么关系,那就证明她当初并没有看错人。

她没有意识到,其实她自己都在想方设法的替顾清树开脱。

为的,就是不想承认自己错了。

她为顾清树付出的太多了,对一个女人来讲,她义无反顾低嫁给了他,甚至连彩礼都没有多要,只图顾清树对自己好。

而在生活上,她更是放弃了自己的事业,让父亲全力支持他的工作。

可这一切,换来的却是顾清树欺骗。

杨秋莲恨铁不成钢,用力拉住了女儿的胳膊,“婉婉,你信不信这件事也是他干的,他可能从一开始就对你没有真感情,图的就是你父亲的厂长而已,婉婉你就认命好不好,咱们跟他离婚,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再找个好人家。”

“妈,我总得问清楚原因吧,不然我真的不甘心,又或许……清树这么做也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这场婚姻,她付出的成本太大了,她做不到说放弃就能放弃,不然,她付出的时间跟感情都是笑话吗?

杨秋莲此刻的情绪却比女儿还要激动,瞪大了眼睛,胳膊扬起一半又放下来,最后,竟是直接扇到了自己的脸上。

“妈你干啥呀!”

“我扇我自己。”杨秋莲顶着脸上的红印子,抬头瞪着孟婉,“我跟你

爸就你这一个闺女,我下不去手打你,我就只能怨自己,我恨我为什么从小把你教育的这么善良,这么没心眼,孟婉,咱家现在这样是妈的错,都是我的错!”

孟婉眼泪再度流下来,“妈,跟你有啥关系,家里是爸做错了事情,现在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还是不想离婚吗?”

“……我要问个清楚。”

望着闺女,杨秋莲终于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随后低下头,招了招手-

监狱。

“婉婉,我是爱你的啊!”

哪怕知道孟婉已经有了切实的证据,面对着铁窗,顾清树仍旧面不改色的撒着谎。

顾清树的头发已经被剃成了圆寸,眉眼没有了刘海的遮挡,此刻看起来有些狰狞。

顾清树:“孟婉,你怎么能怀疑我的真心呢?当时典当你的首饰,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当时候遇到了点事情,不拿钱根本不行,我其实后来一直都记着的,想着一定要为你再重新赎回来……”

“顾清树!!你被再撒谎了!那老板都把首饰给买出去了,你还怎么赎回来?”

“那时他自己做的决定,我不知道啊,我交代了先别卖的!”

“别说了。”

孟婉擦着眼泪,“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咱们就离婚!”

“孟婉!”

顾清树有些着急了,猛地站起来,但很快,就被身边的狱警给按了下去。

“孟婉,你别冲动好不好,咱们两个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等我出去了,我一定会好好跟你过日子的。”

“好好过日子,就是偷我的首饰去卖?”

“我都说了是有原因的啊。”

“好,那你说原因是什么。”

眼瞧孟婉是真的伤了心想要离婚,顾清树咬咬牙,又说:“孟婉,你不能跟我离婚,咱爸现在在家里吗?他知道这些事儿吗?如果他知道,他也不会同意你跟我离婚的。”

顾清树手里还有孟国富从前贪污受贿的证据。

就是靠着那些证据威胁,当初孟国富才冒着风险替他交了一部分的罚款。

只要那些证据还在,他就能威胁孟家让孟婉继续跟自己过下去。

可孟婉听了顾清树话,却仍旧哭着摇头,“爸现在哪儿还在家啊,家都没了。”

顾清树一愣,“你、你什么意思?”

“年后,爸就因为贪污公款被抓了。”

顾清树瞬间愣住了。

孟国富,孟厂长……被抓了?

孟家全靠孟国富撑着,如今他进去了,那孟家不就也塌了?

当初他进纺织厂,敬着捧着舔着这位小公主,为的不就是她的厂长父亲吗。

如今孟家什么都没了,那孟婉还有什么用?

眨眼间的工夫,顾清树再看眼前的孟婉,就只剩下了心烦。

顾清树再次抬头时,眼神里已经没了方才的慌乱,:“孟婉,我直接告诉你吧,当初我偷拿你首饰真的是被逼无奈,你还记得沈晚月吧?”

孟婉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日在公租房看到的沈晚月。

她跟刚来沪市的时候完全不同,衣着打扮时髦贵气,举手投足间就能看出是个非富即贵的漂亮女人。

“记得,是你的远房表妹,你们不是断绝关系了吗?”

“我当初跟你说过,我爸从前找他们家借过钱后来忘记还了她们才找到沪市的,但是没想到她们竟然还找我们家索要利息,家里当时借了一部分钱也没能全拿出来,我妈被她气得直接精神有些失常,孟婉,这个去年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吧,只是我怕影响你,所以很少跟你提。”

孟婉犹豫着点了头:“我听咱爸说了,咱妈现在有些……疯。”

“嗯,就是被沈家给逼的!当初我们为了还钱,再加上给我妈治病,我迫不得已才去偷了你的首饰,你如果不信,可以去问我爸跟我姐。”

孟婉仔细打量着顾清树,眼眶里的眼泪逐渐收了回去,“那你当初怎么不直接跟我说。”

“我怎么说?你把嫁妆都借给我了,家里也没多余的钱,跟你说只会让你跟我一起焦虑,而且你爸妈当时本来就看不起我,这亲戚里再闹出点事儿,我嫌丢脸!”

顾清树顺嘴编着瞎话,说得也极其认真,但只有他心里知道自己已经不在乎离婚不离婚了。

无所谓的。

孟家没了孟国富,家产恐怕也被抄没走了,孟婉都想到典当耳钉了,说不准还有负债呢。

要不是惦记着住监这三年,孟婉能够顾念情分来看望看望自己,送点东西,他也不介意立刻跟孟婉离婚。

而且,孟婉从小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一向好骗。

果然,顾清树‘一五一十’的说完以后,孟婉思索片刻,信了。

“我明白了,但我还是有些生气你欺骗我,现在我跟妈住在公租房,日子也不好过,这俩月就暂时不来看你了,下次来看我爸,再顺便看你,给你送点吃的。”

顾清树轻轻笑了:“婉婉,你还能来看我,我就很知足了,真的,我会在里面好好改造的,等三年后出去,我会努力工作,让你再次过上好日子!”

孟婉被他的‘深情’打动,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你在里面也不容易,而且你进去也跟我爸有关系,唉,冲着我爸,咱们两个现在算互不相欠吧,我……我下个月再来看你。”

“婉婉,我就知道你最善良最好了。”

目送孟婉离开,顾清树也被狱警带了回去。

监狱里,灰蓝色的墙面看起来无趣压抑,顾清树目光落下去,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蠢货,女人都是蠢货。

孟婉是,沈晚月也是。

不过孟婉现在还有利用价值,沈晚月也一样。

等他将来出了监狱……

顾清树手腕被铐着,他双手交叠,只有发白的骨节能看出来他此刻有多么的用力才忍了下来。

原本以为他可以跟孟婉再有孩子,谁知道自己身体竟然出了问题。

不过没关系。

他有孩子在沈晚月那里,等他出了监狱,再跟沈晚月慢慢算账,到时候把孩子要过来让孟婉照顾就是了,孟婉要是不愿意,他也大可以再从头再来,再创业娶妻!

他今年才二十多岁,人生不过刚刚开始,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兰富巷子。

“这巷子……”陈先进一路看过去,有些疑惑:“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是全部都改建了吗,还叫兰富巷子吗?”

陈勋庭:“十几年前才改建的,名字没变,不过街道阔宽了很多,金桥区西边这条路往后都属于兰富巷子了。”

“那要是这么说的话,前些天我打电话打到街道上,让街道帮忙喊的陈家人还是咱们家的吗?”

“不一定,如果您说的还是原来的户号,那肯定就是别人家了,这一片姓陈的有四五家。”

陈先进听完,自嘲的笑了笑:“我当时还难过,以为是家里不愿意接我电话呢,原来是外面世界大变样,而我还活在二十年前。”

直到昨天知道要回来了,才重新鼓起勇气改打给了陈宏伟。

很快到了老洋房。

车才刚停下来,里面的人听见动静便匆忙开门走了出来。

陈宏伟跟陈永丰最是着急,看见刚下车的陈先进,两个大男人竟是同时红着眼眶冲了过去。

“大哥,我……我还以为你真的没了!”陈宏伟说着眼泪直接往下掉,一把抱住了大哥的肩膀。

陈宏伟曾经跟陈先进的关系最亲近,小时候他们兄弟犯错挨打,陈先进一直都是那个帮他抗压的人。

陈永丰对这位大哥同样感情深厚,只是当时他年纪还小,可到底也是亲大哥,也是热泪盈眶的抓住了陈先进的胳膊。

亲兄弟时隔二十年再见面,一个个都多少有了白发,可此刻他们抱在一起哭成一团,有那么一瞬间,倒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被父亲责罚的时候。

“爸妈呢?”说了

些话,陈先进抹着眼泪问。

“妈在屋里。”

“我去给妈磕头,走,咱们回家。”

“诶。”

张秀卿其实比任何人都激动,她刚才就想要出去,但一激动,就有些头晕,被席巧云先扶到了沙发上坐着。

陈先进冲进去,才看到人,便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扑过去跪倒在了陈老太太身边。

“妈,这些年儿子不在你们身边,是儿子不孝,往后您放心,儿子不会再走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好好尽孝,妈,我知道您肯定生我气,您有气就发出来,您打我也好骂我也好!”

张秀卿同样泣不成声,伸手摸着这个大儿子的脸,半天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只是一味的打量着儿子,看着儿子,像是要把这二十年光阴都给看回来似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大哥,您先起吧,您这样哭,妈身体也受不住。”

席巧云叹了口气,擦着眼泪示意陈宏伟扶陈先进起来。

席巧云:“昨晚上您没回来之前,家里已经哭过一阵了,后来大家都觉得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都不再提了,只要还能见到人,还能在一起生活,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除了席巧云,家里其他人也附和着,陈家这次几乎都到齐了,坐了满屋子的人。

陈胜利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又给陈先进介绍着其他家庭成员。

“大伯,您就别难过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以后好好在一起生活就行了,你瞧我爸,别看他哭成这样,昨晚上刚接到你的电话,还以为是骗子后,后来确定了您没事儿,高兴的直接蹦了起来,把腰都给闪了,跟个大小伙子似的。”

这话引得大家都笑了出来,陈老太太情绪也好了不少。

张秀卿低头抿了眼泪,点了头:说的不错,以前的事儿就不提了,你有你的苦衷,你爸当初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往后好好过日子,人回来了就行。”

“诶!”

陈先进重重应了一声,才敢回头环视:“爸呢?在楼上吗?爸是不是还不原谅我……我去给爸磕头!”

张秀卿叹了口气,“没在楼上,在医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