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二楼看护病房的沈晚月办理出院。”
“有身份证明介绍信吗?”
沈立民从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张村大队签了字的的黑白打印纸递过去,“有。”
“同志,你的介绍信……”
窗口的工作人员仔细辨认了一下,皱着眉又拿给旁边的人看。
“稍等同志。”
说完介绍信又被其他工作人员送出了窗口,没一会儿,在医院值班的侦缉队拿着介绍信走了过来。
“咋了?”沈立民莫名其妙看着他们。
“同志,你的介绍信上写你们是在沪市寻亲戚的,需要停留大概十天对吗?”
“……”
完了,沈立民猛然想起来,眼瞧着他们都快来一个多星期了,今天好像……刚好第十天。
他跟大哥平时去县城次数都不多,处理这种事情没有经验,一时间没想到就给疏漏了。
两名侦缉队队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想了想,笑着说:“同志你别紧张,按理来说换了别人到期不去居委会打报告延长日期,是要没收介绍信的,可这位沈同志是特殊情况,她是因为救了人做了好事才延期,所以我们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
沈立民松了口气,连忙说:“这几天在医院我都把这事儿给忘了,同志,我下午就去打报告。”
“你们这是要出院吧?”
“对。”
“那这样,你们先办理出院,这介绍信我们帮你去打报告换新的就行,等还完了,你留个地址,我们给你们送过去。”
沈立民瞪大眼睛,“啊?这合适吗?”
“合适。”
“当然合适,沈晚月同志的事迹已经登报了,现在是市里大力宣传表扬的英雄榜样,她受伤行动不便,这点小事而已,我们能代劳一下也很荣幸!”
“没错同志,你就安心办出院吧。”
除了两位侦缉队同志,医院的同志也点头,得到同意后,很快就把出院手续给沈立民办了出来。
本来还要去三楼找主治医生签字,都有人小跑着过来帮他忙。
这种领导级别的待遇,是沈立民从来没有享受过的。
等回到了病房里,沈立民还有些发愣,急切又兴奋的给沈晚月说着刚才经历的一切。
“姐,我去买个报纸回来看看吧,看把你给报道成了什么,怎么一下子这么多人认识你。”
“我还以为不会写名字呢。”沈晚月将换下来的病服摆好在床边,一边收拾着东西,“回去了再买,赶紧收拾东西。”
“哦哦。”
沈立民连忙弯腰找了个网兜装东西。
来的时候,沈晚月只带了一身衣服,结果住了三天,回去的时候在足足装了三个网兜才把东西给装完。
有前几天冯秘书送过来洗刷后没带走的食盒,还有让沈立民买的肥皂,小王送过来的桃酥,以及一些毛巾毯子洗脸盆皂角粉这样的日用品。
“小沈啊,以后你打算留在沪市吗?”
“小沈,你要是留在沪市,往后咱还有机会再见面呢,交个朋友,往后有事儿了互相来往。”
“是啊是啊……”
短短几天相处,病房里几个人都对沈晚月有个不错的印象。
漂亮勇敢,还善良大方。
甚至将来还可能跟陈家有关联,这种人脉,当然要尽量把握住机会。
沈晚月一一点头答应,笑着跟病房里其他人道了别。
除了刘丰收。
打从前天又看到小王来给沈晚月送东西以后,刘丰收两口子就跟鹌鹑一样缩了起来。
“你说,你们厂长不会真的要跟她相亲吧?要是真的,将来成了,小心这妮子跟你们厂长告黑状。”
刘丰收看着正在跟其他人说话的沈晚月,摇了摇头:“我反正不信,厂长就是出于情义慰问一下病号而已,我觉得是不可能。”
“就是啊,而且你们厂长
那么忙,咋可能有空听她说这些”
刘丰收却抿抿嘴,低下头,“要不……还是再道个歉?反正服个软也不少点什么。”
“你去说,我不去。”
两口子互相推脱,谁都不愿意拉下这个脸面去说好话。
最重要的是,刘丰收还是不信厂长会去相亲。
陈勋庭陈厂长啊,这说出来简直天方夜谭一样,反正厂里人都觉得厂长是决心为建设工厂奉献余生了,绝不可能结婚。
可万一呢……
“沈同志。”刘丰收陪着笑坐了起来,“那什么,我跟你道个歉,前几天咱们之间有点误会,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以后做个朋友。”
沈晚月刚跟对床大爷说完话,转头看也没看刘丰收:“你?那还是算了吧。”
别的人都可以,他这种拜高踩低的小人,做了朋友万一哪天反过来咬你一口都有可能。
冯娟皱起眉:“你怎么给……”
“娟儿,别说了。”
刘丰收压住了她的胳膊,惹了个没趣儿的翻身躺了回去,“算了,这沪市可跟乡下不一样,有些人初来乍到就想跟人结仇,往后走着瞧吧。”
“瞧什么?”沈晚月终于施舍过去一个目光:“瞧你跟个死狗一样装病来医院?”
又看看冯娟:“还是瞧你自己引以为傲的男人其实是个怂包?”
“你!”
冯娟气的脖子梗着,反倒是刘丰收确实有些担心什么,连忙拉着媳妇儿到旁边,安抚的说了几句话。
“沈晚月同志在吗?”
病房外,钟强走了进来,“我昨天听沈家大哥说沈晚月同志今天出院,就跟他说了来帮忙。”
沈晚月抬起头,碎发因为动作太大垂落在耳边,“不用了钟强同志,别听我大哥说的,我们俩就能忙的过来,你……”
‘当啷’一声,沈晚月手里拎着的一个茶缸子掉在了地上。
沈晚月:“……”
没办法,东西实在是有点多,她也没想到怎么就拾掇出来了三个网兜的东西,脸盆跟食盒茶缸子只能用手单独拎着,不然都装不下。
这些东西单就一个茶缸子外面都得要票要钱才能买到,扔了她也舍不得,只能带回去。
钟强憨厚的笑了笑,弯腰主动捡起了地上的茶缸子:“同志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跟你家大哥很聊得来,来帮个忙也不算什么。”
沈立民自己手上有两个网兜,也只能看向沈晚月:“姐,要不让他帮忙带下楼吧。”
钟强:“你们等会儿还得做公交车吧,那也不方便拿也,我也没什么事儿,就帮你们一起送回去。”
这话一听,就肯定是沈建国教的。
上次跟沈建国吵架,沈晚月现在也没搭理他,可眼瞧着拿不住,只能答应。
下楼时,沈立民好奇的问。
“钟强同志,怎么总是见你在医院,你不用上班的吗?我大哥还说你升了什么组长,不是应该更忙吗?”
钟强:“厂里知道我每年夏天都要给母亲看病,所以批了我夏天上半天班就行,而且我周日是不休的,也能补一部分工时,等过了夏天,我妈病足就稳定了,到时候我除了全天班,还是会上夜班加班,这样就把工时给补完了。”
“你们厂长人还挺好的。”
沈晚月也在旁边认可的点头。
纺织厂的孟国富孟厂长,那可是原书女主的父亲,自然人品响当当的好。
钟强笑笑,眼神里满是崇敬:“我们厂长干了一辈子纺织厂,对员工可好了,虽说我们纺织厂没有炼钢厂这种大厂有钱,但福利也从来不缺,就是每年都会有几个月发不下来工资,不过等过去了,厂长还会另外给我们补钱。”
“这么好啊!”
“嗯。”
钟强说着,余光偷偷看了一眼沈晚月,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但我今年夏天的福利不打算要了,想着如果今年能结婚,就跟厂里换一张工业票,到时候领个二八大杠自行车,结婚了载着媳妇儿风光风光。”
沈晚月压根没注意他的眼神跟语气里的暗示,反而看着脚下的楼梯,有一瞬间的失神。
国营大厂拖欠几个月的工资?
这不能够吧……
“沈晚月同志!”
下了楼,有人匆匆忙忙喊了一声。
沈晚月回过神,定眼一看,是熟人小王,他似乎是刚到医院楼下,身后的黑色小轿车门还没关上,小王就脚步匆匆跑着过来了。
“我来我来,沈同志你膝盖还有伤呢,我来拎我来拎。”
小王十分殷勤的接过沈晚月手里的网兜,“今天要送厂长去北区那边谈一笔生意,就怕赶不上同志你出院,幸亏我抄了近路,不然等同志你上了公交车,我今天一天都得难受着。”
沈立民噗嗤笑了。
打从第一次在炼钢厂见这个小王同志送伞,他就对小王印象很好。
沈立民:“你难受啥?”
小王理所应当:“没送成沈晚月同志,我肯定难受啊,她算是我们炼钢厂的功臣好不好。”
说完,他小跑着去开轿车的后备箱,又小跑着回来去接旁边钟强同志手里的洗脸盆茶缸子。
“谢谢同志,同志我来吧,你回去就行。”
钟强:“……”
看着手里的东西被接走,又看看人家开过来的小轿车,钟强一时间,心里有种空落落的酸涩感。
钟强:“……那既然不用坐公交车,我就先回去了。”
“嗯,你回去吧。”小王招呼着。
可钟强的眼神看的却是沈晚月:“沈晚月同志,我们……”
“再见钟强同志,谢谢你帮忙。”沈晚月笑眯眯的挥手道别。
没有丝毫想要再聊几句的意思。
聊不动一点。
尤其是听立民传达了他那番只想让媳妇儿在家带孩子的话,以及怕麻烦早早把亲女儿送养的事儿以后,她连大哥都不想理,要不是知道钟强也是好心,她也不是很想说话。
钟强也不好再说别的,脚下顿顿,转了身。
小王合上后备箱,“这么多东西,早知道我就再快点赶赶,还能帮沈同志你收拾一下。”
沈立民耸耸肩:“我们也没想到这么多,不收拾没感觉,一收拾起来,全是你们陈厂长让人送的。”
小王笑了:“我们厂长这不是看重沈晚月同志嘛。”
不远处,还没走远的钟强脚下一个趔趄,脸色难看起来。
他好像是听说陈厂长经常让人来医院送东西,可不是送给那个司机王师傅的吗?但王师傅那边好像可没有这些毛巾毛毯的……
难道真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可陈厂长那么大个领导,怎么会呢……
但又怎么可能不会,毕竟沈晚月同志这么漂亮,人又善良,性格还好……
“唉。”
钟强一想自己刚才还说什么自行车,瞬间有些觉得难为情,脚下加快了速度上了楼。
“小王同志,你这车开的真熟练。”
沈立民上车之前,凑到后面,羡慕的猛吸了一口残留的汽车尾气。
“真好闻啊!”
沈晚月:“……”
什么癖好!
她把沈立民拽上车,沈立民仍旧不舍的看了一眼,转过头,又好奇的打量着车内的环境。
在后面看了一会儿,沈立民又伸着刺头脑袋看小王的动作,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划拉一下就能启动,再划拉划拉踩着下面的板子就能加快速度是不?”
小王有些吃惊,后视镜里看了眼沈立民:“同志你学过开车?”
“学过?哈哈哈。”沈立民笑了出来,“咋可能啊,我们乡下就半个拖拉机头,犁地的时候,后面还得绑着个铁犁,你开的这个铁疙瘩,那在我们县城都是宝贝。”
小王有些诧异:“那你挺厉害的,一般人第一次坐,别说看明白了,还会以为我在划拉着玩儿呢。”
“啊?”沈立民摸摸脑袋:“这不是很容易看懂吗,我都想试试开了……诶哟!”
沈晚月一巴掌拍到他的毛刺脑袋上,“开什么开,这玩意儿得练,别说大话。”
“真的姐。”沈立民委屈
的缩回了脖子,“我真觉得不难。”
当年考科目二考了三次才过关的沈晚月瞥了一眼沈立民,一脸的不相信。
小王在前面乐呵呵的说:“其实这玩意儿真的也看天赋,我刚学,确实练了很久,但是我那个师傅说,有的人就是刚上手就能学会。”
“看吧姐。”
沈立民说着,又忍不住把脑袋凑了过去,“小王同志啊,你咋能混到给领导当司机呢?”
小王苦笑:“我也算是高材生了,当年赶上工农兵推举上了个中专,去学了汽配,但是文化课没过关,本来厂里都不要我了,是厂长就让我留在身边开车的。”
“汽配是啥?”
“……这一时半会儿还挺难解释的,要不回头有时间了,你感兴趣我详细跟你说说。”
“成啊!”
沈立民兴奋起来,“小王同志,你瞧着挺年轻的,还没二十吧。”
“我二十四了都。”
“啥?你比我大这么多啊,那我以后就喊你王哥了呗。”
小王一愣,笑了出来:“可别这么喊,我该不好意思了,咱们交个朋友,你喊我名字王小海就行。”
“交交交!”
他俩聊了一路的汽车,沈晚月在后面听的直打瞌睡,等终于到了平淞区的住宅区,已经过去了半小时。
沈晚月打了个哈欠,下了车。
再抬眼,望着前面一排排居民楼。
沈立民下了车,看着沈晚月感慨:“姐,我头一次过来也吓了一跳,咱们那小县城哪有这么多的楼房啊,真壮观。”
小王连忙在旁边介绍:“这附近是老公房,公家给出钱盖得,也叫工人新村,都是二三层楼高,比着弄堂地方大一些,没那么逼仄,不过车子还是开不进去。”
沈晚月点点头,心中暗自感叹,难怪那天陈老爷子一说要转送房,病房里的人都瞪大了眼。
这种工人新村,应该连分配都要看条件才能住到的,可陈家却能直接给了自己,还能帮她直接过户。
虽然这年代没有直接的产权,但有居住权,也没什么区别了。
小王帮着他们把东西送到中间区域的一个筒子楼楼下,本来沈晚月想留他喝口水再走,小王却直言还赶着回北区接陈勋庭,便匆匆离开了。
沈晚月两人上了楼,屋里听见声音的沈建国也开了门,两个孩子挨着跑了出来。
“妈妈——”
“妈妈你快进来歇歇。”
“妈妈我给你倒茶喝,这个房子里的水可以去一个管子里接,都不用打水……”
两个孩子忙前忙后,扒拉着沈晚月进了屋。
“这屋里……怎么连家具都这么齐全啊。”
沈晚月左右看看,大概十几平米大小的屋子里,有一张八仙桌,两人位置的海绵沙发,甚至还有一个木头柜子。
大方。
有钱。
任性。
沈晚月脑海猛猛往外蹦这几个词。
沈建国在旁边犹豫了半天。
想了想,转身拿了两根黄瓜:“我早上赶大集买的,去楼下给你们洗洗。”
沈晚月跟沈立民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再说话。
那边黄瓜还没洗回来,门外就有人敲门。
“沈家大哥在家吗,晚月出院了吧,我是席巧云。”
门被打开。
除了席巧云,意外的陈宏伟也在。
席巧云打量了一眼屋里,里面的家具还是当初他们搬走之前置办留下的,很是有种熟悉感。
眼瞧家里老四该毕业了,她年初还跟陈宏伟商议着把这房子给出了,回头看能不能给老四换个大点的。
如今……
谁让摊上事儿了呢,这个想法自然也就作罢了,往后再想主意就是。
席巧云进了屋,亲热的拉着沈晚月。
“诶哟,我算着时间大概就是就是这个点,晚月啊,你腿感觉咋样了?”
陈宏伟跟在后面,有些局促。
“除了碰着的时候有些疼,平时走路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沈晚月说着,让沈立民去给他们倒水,“云姨,你咋过来了,还有陈叔叔也在。”
“那就好那就好。”
席巧云心疼的打量了一下沈晚月,轻柔拉住了她的胳膊:“我就开门见山了,这次来是跟你商量相亲见面的事儿的,晚月啊,你考虑的咋样了?我们家勋庭那边没什么问题了,就看你的意思了,你要是答应,相亲就安排在明天。”
“明天?”
沈晚月眼睫微微颤了颤,下意识,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对。”席巧云说着,又连忙说:“也不是非要明天,你可以再考虑一下,跟沈家大哥商量商量,见面时间你来定也可以。”
提到沈家大哥,沈建国还真就拿着两根黄瓜回来了。
沈建国:“……”
黄瓜增光哇绿。
沈晚月眨眨眼,脑子第一时间想的是他大哥黄瓜洗少了……
而看着家里多出来的人,沈建国也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
席巧云那边把话又说了一遍,沈建国犹豫着,看了看沈晚月的神情,声音沉沉:“晚月自己拿主意吧,我虽然是她大哥,但她的人生她自己决定,管她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她。”
沈立民抱着个胳膊靠着墙,拦着两个躲在自己身后的崽,暗暗给大哥投了个赞许的眼神。
不错不错,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脱离爹味儿第一步,先学会尊重别人的选择。
沈晚月沉默了片刻。
她并没有想很久,便笑眯眯的点了头:“可以呀,明天就明天。”
“真的?!”
席巧云长松了口气,激动又兴奋的抓紧了沈晚月的手,“好丫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能把陈勋庭的婚事给解决了,爸妈那边她也好交代了,而且这是全家人都期盼的事情,能不高兴嘛!
“不过也得相看完才能确定。”席巧云又委婉的捂着嘴笑了笑:“但不管你俩最后咋样,往后有事儿了就来姨,可千万别客气!”
“咳咳咳——”
陈宏伟在旁边连忙拉住了媳妇儿:“还有件正事儿没说呢。”
席巧云平复了下心情,给陈宏伟使了眼色,陈宏伟这才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个信封来。
陈宏伟:“这钱是这次事故的赔偿金,交警队那边跟保险商议后的数目,含了营养费护理费在里面,零零碎碎加一起,是六百块钱,同志你收好。”
沈晚月一愣:“我都差点忘了,云姨,你们那边赔偿金应该不少吧,我这边不急着用钱的。”
“该你的你就拿着。”席巧云连忙将信封塞过去。
“晚月,这就是你应得的,要我说,该把我家那小兔崽子也拉过来给你跪下磕头。”
可这事儿,席巧云做不得主。
不是不行,而是不能,老二不是她亲生的,万一给得罪了,将来肯定落埋怨,陈宏伟不发话,她只能在家里当当老好人。
陈宏伟:“收了吧晚月同志,你不收,往后我们做了一家人,我也脸上觉得过不去。”
席巧云白了陈宏伟一眼,“这一家人看得是缘分,做不做一家人,钱都该给该收。”
“是是是,我说话不严谨了。”
想想倒也是,沈晚月没有再推辞,点头应了下来。
任务顺利完成,席巧云夫妻俩也没有再久留。
送走了他们,沈晚月这才注意到,沈建国打从刚才开始,就还握着两根黄瓜在旁边站着。
“……”
“晚月。”
沈晚月垂眸,再抬头时已经浅笑着看了过去,“大哥,我已经不气了,你能支持我就好,这附近我头一次来不熟悉,我带着天凯琪琪出去看看,黄瓜先留着回来再吃。”
说完,沈
晚月喊了两个崽崽过来安抚了一番,一手牵一个下了楼。
她心知沈建国上次一定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不然今天也不会这么说,可他明知道自己不同意,还是在昨天暗示了钟强过来帮忙。
这样让她自己心里有负担,也让钟强同志心里不舒服,如果以后不改,自己只能跟沈建国建议一些边界线,不然以后多得是麻烦。
她很明白,沈建国一定是一心为了自己,可她也渐渐分辨出了亲情也有不一样的。
比如沈立民跟母亲,一定是无条件的支持她。
再比如沈建国,却喜欢打着为了她好的名义,把自己想法三番两次施加在她身上,给她压力。
这两种都属于亲情,但她想,亲情也是可以选择远近的吧。
上辈子她没有亲人,长大过程中,很是渴望得到这种陌生却温暖的感情。
来这里得到了以后,有一段时间她其实很喜欢这种被关心的感觉,可察觉到不舒服了,这也才渐渐明白,亲情之中,也会夹杂着一些不该有的压力。
沈建国一定是对她好的,所以她选择不再生气,只是两个人的关系,肯定是回不到从前了。
“妈妈,你终于要给我们找新爸爸了吗?”
下了楼,沈天凯好奇的问。
有了上次相亲的预告,这次,沈天凯兄妹两个已经很坦然的面对这件事了,甚至还隐隐有种好奇的感觉。
“嗯,有个这打算。”沈晚月没有瞒着他们。
沈天凯小大人一样点点头:“那妈妈找到新爸爸一定要对妈妈好,不然我就会教训他!”
沈琪琪立刻冷静分析:“你不行,还得是我来。”
沈天凯竖起了拳头:“我为什么不行?”
“咱们年纪小,肯定教训不了大人,到时候只能动用我聪明的大脑才行。”
沈天凯挠挠头,“那你来动脑我来动手,我们一起保护妈妈!”
沈琪琪难得跟沈天凯站在统一战线,“对,我们一起!”
两个孩子宣誓一样,把沈晚月给逗笑了。
别人她不能保证,但她可以肯定,两个崽崽跟她之间的亲情,一定一定是最浓厚的,没有之一。
或许……
沈晚月想起明天的相亲。
或许自己将来真的结了婚,她跟陈勋庭也能当成亲情来相处。
反正他心里有个白月光,她不干涉陈勋庭的感情,俩人能做到相敬如宾就够了-
转眼到了第二天。
六点钟,陈勋庭生物钟很准时的醒了。
只是还没等起,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周姨去老爷子那边儿跟着照顾两个孩子了,陈勋庭套上衣服去开门,就见陈老太太跟席巧云都一脸紧张的等着他。
“天老爷,你不会打算穿这个去相亲吧?”
老太太白发苍苍,眼神炯炯,上下打量着大孙子的打扮,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
“……奶奶,我刚起。”
“我知道你刚起,不然我为什么赶着点过来?”陈老太太嫌弃的又看了一眼孙子,示意席巧云跟上。
张秀卿眼瞧已经七十五了,但她从前是部队的勤务兵,身子骨比着一些年轻人还硬实,说话中气十足。
“赶紧去洗漱,我给你带了身衣裳过来,我就知道你死板还没经验,都怕你穿你的工装去见面,哎哟,我这昨天知道的消息,紧赶着拿了布,催着人家裁缝给你比着尺寸做了新衣裳,等会儿早饭你就别吃了,试试衣服,不行了咱们就去找裁缝改改,时间还来得及。”
陈勋庭:“……”
席巧云跟在老太太身边,陪着笑示意陈勋庭别耽误时间赶紧去。
陈勋庭叹了口气,无奈但听话的去了。
“你说说这小子,我要是真不管他,这孙媳妇儿八百年都娶不回来,别看人家姑娘是有孩子的,我打眼瞧过就知道,那姑娘是个心里有主意的,性子又善良模样又俊俏,也就是让陈勋庭碰巧遇见了,不然别人家照样上赶着上门提亲。”
“是是是,您说得对,晚月确实是个好同志。”席巧云连声附和。
陈老太太喝了口水:“再瞧瞧人家那俩孩子,那天晚上我瞧了一眼,一个赛一个的水灵,还大晚上的也要陪着妈妈,瞧人家孩子那性格!就知道晚月这姑娘教育的好,养得好,你再瞧瞧咱们家……”
陈老太太说着,瞥了一眼席巧云,“松柏我就不提了,你心里有数。”
席巧云:“……有数。”
有数的很啊。
“就说勋庭带回来的这两个,这都一年了,小的见了勋庭跟耗子见猫似的,大的就更离谱了,整天见了他跟见鬼一样!”
“噗嗤……”
席巧云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陈老太太白了她一眼,继续念叨:“别笑,我看的真真的,勋庭工作上那我是没有发言权,但在家里,我恨不得把我脑袋拧下来,再装他脖子上去!”
席巧云:“……”
不能笑,再笑又要挨老太太白眼了。
席巧云是街道办专业人员,除非是真的憋不住,不然必不能笑出声……
“人靠衣装马靠鞍,陈勋庭那天知道把鞍给装上,那他们老陈家祖坟都得冒青烟!”
“奶奶!”
陈勋庭脸都没擦干,无奈的赶过来止住了奶奶的话。
他怕再不过来,二婶儿绷不住要笑出声来了!
“行了,换衣服!”
“……诶。”
陈勋庭拿起衣服,正要去换,这才注意到那是一身的确良料子的套装。
上身是天空蓝正领的短衬,下身比着西装裤要休闲一些,也利索很多。
料子不错,颜色也好。
陈勋庭本来准备的是黑色的衬衣,相比了一下,他对这个更满意一些。
“奶奶,您眼光好。”
张秀卿满意的笑了:“那肯定的,我当年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早些年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在京市还见过俩格格呢。”
陈勋庭:“这话现在可不兴说。”
“我比你明白。”张秀卿催促着:“快去换吧。”
“诶。”
旁边,席巧云一副有话但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坐着了。
片刻后,屋门被打开。
没换衣服的陈勋庭脸色有些黑沉,大步走了出去。
“奶奶,胸口的红色的‘为人民服务’是不是没必要加啊。”
“……”
天知道席巧云多么努力才忍住没笑出声,她紧了紧拳头,硬是让自己头扭到了后面,别开了老太太的视线。
陈老太太瞪了过去,“刚才还说你思想觉悟高呢,你三叔当年相亲的时候,我就是给他安排的这衣裳,人家一看就知道他成分好,觉悟高,就是可惜时间太紧没办法把字给绣上去,只能给你缎子缝一下,赶紧换了去。”
“……奶奶,现在不是五十年代了,我知道这字是好字,但是跟这衣服不太搭吧,我最多答应戴个胸章,这字还是去掉吧。”
席巧云终于是不忍心了,跟着劝:“是啊妈,其实现在不流行这个了,要是晚月看见了,还以为勋庭是个老古板呢。”
“他本来就是老古板。”
张秀卿说着,眼神有一些怀疑,“不过现在好像确实没怎么见人这么穿了。”
“……”
好在只是缝了针线上去的缎子,把字去掉后,衣服便看起来时髦了许多。
陈勋庭换上衣服,左右看了看,自己还有些不适应。
他很少穿其他颜色的衣服,除了黑白两色正领衬衣,更多的时候,穿的都是工装。
张秀卿上下看看,觉得还不错,点了点头:“头发抹点油吗?我也给你带了。”
“……也不用了奶奶。”
张秀卿这才放下袋子,叮嘱道:“我眼光可能跟不上你们的时代了,不过在感情相处上,我可比你有经验吧,去了以后积极主动点,别板着你那
张脸吓唬人,该说的提前说,人家女同志不是本地的,难免心里对未来会担心,你提前跟人家做好保证,争取这次相亲获得认可。”
“我知道了奶奶,您放……”
陈勋庭说着,顿住了。
过了会儿,他语气严肃了几分,稳重道:“我会坦诚对待沈晚月同志的。”
放心两个字,他觉得现在说还早。
相亲这件事,他从没经历过。
跟女同志的相处,他也零经验。
这种情况下,冒失的说让奶奶放心,是轻视沈晚月同志,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他只能说,他绝对坦诚相待,尽全力而为。
尤其是……
那日想到自己也许并非是她的唯一选择后-
相亲的地点是一间茶楼。
临走前,沈立民紧张兮兮的跟在沈晚月身边,“真的不用我跟你一起去吗姐,这县城相亲不都是在公园或者是国营饭店里,陈大厂长整个茶楼,这茶没滋没味儿的,喝了净尿尿,你们不能吃点啥嘛?”
沈晚月整理着裙子,有些无奈,“那咋办?把大哥昨天赶大集买的黄瓜带两根过去?”
沈立民:“……”
沈建国:“……咳咳,不合适。”
沈立民挠挠头,“我这不是替你担心吗,不然把家里桃酥带去得了,你俩边吃边聊呗。”
沈晚月对着镜子最后整理了下头发:“去了再说吧,立民,你怎么比我还焦虑?”
“……这不是你不让我跟着去我担心嘛。”
沈晚月:“你在家帮我在附近问问有没有幼儿园吧,宣传部那个科长不是说帮忙解决孩子上学问题吗,我想着咱们选一选,再让他帮着给孩子送进去。”
“成,保证完成任务!”
“妈妈,我们俩也不能跟着去吗?”
沈天凯眼神里满是渴望,“我真的对新爸爸太好奇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他会不会跟别的爸爸那样打人?我要不要也去跟新爸爸相亲一下?”
沈晚月压着头上的黑线,耐心道::“放心,我去相亲,也是给你们选爸爸,如果不是合格的爸爸,我一准也不同意。”
沈琪琪在旁边也跃跃欲试:“妈妈,你记得相个聪明点的爸爸,要是太笨了你以后给我生的弟弟妹妹就跟天凯一样了。”
沈晚月按住又要大闹的沈天凯,无奈的捏捏女儿的小脸蛋,“就算有个聪明的新爸爸,妈妈暂时也没打算要弟弟妹妹哦。”
要孩子?
陈勋庭能不能准时回家都两说,她只想要平静安稳的生活而已。
“晚月。”
临出门前,沈建国喊住了她:“爸妈那边,我得去发个电报,还是说,等你回来了给他们打电话?”
毕竟结婚是人生大事,如果相亲成了,怎么也得通知家里。
不过沈建国这次先征求了妹子的意见。
来前家里以为沈晚月是找顾清树要账来的,谁也没想到,到了地方,沈晚月忽然这么有主意的决定要留下。
不过沈晚月倒是心里很有数,她如果来前说要留下,她那个爹,一准连门都不大可能让她出。
所以来了沪市,在说服了沈建国沈立民后,她并没有将这事儿告诉家里。
沈晚月想了想,“大哥,毕竟也算是人生大事儿,早晚是要告诉爸妈的,你发电报吧,就说是我自己的决定。”
沈建国握了握拳头:“晚月,放心,我之前的话算数,我一直都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到底的。”
“嗯,谢谢大哥。”
沈晚月说罢这才转身。
她倒是显得风轻云淡。
可身后的沈建国拳头却没松开,垂着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失落。
……
似乎是为了照顾沈晚月,茶楼的地方距离工人新村不远。
沈晚月很快按照路线走到了茶楼,她这才发现,原来就是国营饭店经营的分属饭点,不过更加雅致一些,除了大堂,还有一楼二楼的包间,的确是个相亲的好地方。
“沈同志。”
沈晚月才到门口,便听见了陈勋庭的声音。
他早早就到了。
第22章 第22章
陈勋庭的作息已经雷打不动保持了将近十年。
打从国外回国进了炼钢厂,他似乎就没有再睡过懒觉,身体早已经完全被驯服,跟时钟一般精准。
相亲约的时间是九点。
换好衣服送走了奶奶,陈勋庭还是照旧吃了街口处那家开了多年的小摊馄饨。
因为提前推了上午的工作,吃完饭后,他难得空闲下来在这条生活了十几年的巷子里走走。
七月末的清晨风里还带着热气,但平淞区河水面积大,水汽也足,呼吸间的润泽反而容易让他更加沉静。
他习惯了工作围的密不透风的感觉,忽然清闲下来,心里却也没有什么放松感。
相亲是他主动选择的人生大事。
如果之前还可以说是因为老爷子的胁迫,可现在却不全然是这个原因。
陈勋庭向来对自己诚实。
他承认,选择跟沈晚月相亲,是他在见过她之后再彻底做出的决定。
缘分两个字有时候就是这么的莫测,可能在某一天就这么突然的出现了。
他需要一个应付家里长辈的存在。
他的两个养子一直跟自己疏远,或许有个女性角色出现在家里,会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从未想过步入婚姻,如果真的有一天要开启婚姻生活,陈勋庭觉得,可能这个关系里,合作的成分要更多一些。
不过说到底。
其实谁也强迫不了他。
所以就算抛开种种‘需要’,他还是愿意认可沈晚月是个很好的女同志。
善良勇敢,真诚,且说话直率。
直率在他这里,从来就不是缺点,从火车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不是。
不是他的‘需要’,才有了沈晚月的出现,而是沈晚月的出现,才成为了他的‘需要’。
“爸?”
陈勋庭有目的地在走,此刻已经到了洋房区外面。
才刚出门准备上学的陈文杰看到他却吓了一跳,就像陈老太太所说,真跟见了鬼似的,猛地朝后挪了两步后,握紧了身后的书包。
他的小动作落入了陈勋庭眼里。
陈勋庭:“去上补习班?”
“嗯。”陈文杰掩饰了一下眼神中的慌乱。
现在暑假,陈文星这个点还没起,但他这边,有陈老太太给他找的补习老师。
陈文杰的书包是陈老太太亲手绣了红星的军绿色挎包,刚好比书本大一圈,正正好的尺寸,但是放了别的,就容易很明显。
陈勋庭目光从他书包上掠过,“有话跟你说,我送你去。”
“……”
陈文杰往后挪了两步,“这、这就不用了吧,这条路我已经走的很熟悉了。”
“走吧。”
他说得可不是问句。
“……哦。”
两个人平时话都不多。
走了一会儿,陈勋庭看了看养子分明的颧骨,“怎么养了一年还是没吃胖多少?”
“我就是吃不胖的体质。”
“嗯。”
对话戛然而止。
跟从前无数次的对话状况一模一样。
陈勋庭不知道还能问些什么,陈文杰更是不敢随便说话。
看起来和平相处,实则各自都不自在。
可能父子关系都是这么奇怪。
陈勋庭六岁后就没见过父亲,他跟爷爷就是这么相处,所以理所当然这样觉得。
“我今天去相亲。”
“……”
陈勋庭突然的开口,陈文杰愣了愣。
“那……祝您马到功成?”
陈勋庭:“……”
陈文杰撇撇嘴,看着养父忽然冒火的眼神,地了头,“我、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
陈勋庭神色冷淡下来,“文星那边还不太明白这些,但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
陈文杰:“我之前也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知道了他还能不结婚了?
早就知道当年他领养自己跟弟弟的时候,说他不太可能结婚是假的。
反正自己整天也见不着他人,多个后妈他也不怕。
区区女同志,他才不怕。
陈勋庭转
过头,打量着陈文杰,还是说:“你专心上学,做好自己的事情,别的任何事都不用担心,对方是个很优秀的女同志,你们可以相处好。”
陈文杰明白了过来。
原来是来敲打自己的啊。
敲打自己一定要跟后妈好好相处,争取给他一个圆满幸福的家庭。
“爸,那要是相处不好呢?”陈文杰眼神黯了几分,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陈勋庭脾气很硬,他很清楚,所以也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陈勋庭果然眉头一皱:“还没见人,你就想这么多,还说这种话,陈文杰,不论面对谁,都不要一开始就带着敌意,不然怎么都不会相处好的。”
“我没有带敌意。”
“你带了。”陈勋庭语气笃定:“陈文杰,不要做一个自欺欺人的孩子,真诚面对自己才能成长。”
“我在成长啊,我已经十六了。”
“你别转移话题。”
“我没有。”
“……陈、文、杰。”
陈文杰原本暗沉的脸上忽然笑了一下,他脸上的雀斑更加灵动,也显得他有些痞气。
“爸,你是不是想说,我亲爸要是看到我这个样子,在天之灵也会不高兴对吧。”
可他没有等待后续的斥责。
陈勋庭目光反而恢复了平静,淡淡看着他。
陈文杰一怔,心里很不舒服,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的感觉,无力,且心虚。
“我不会这么说,陈文杰,我不会拿你父亲的名义来斥责你,他是他,你是你,你想要成长,早晚都得明白一件事,就是对自己负责。”
“你心里有任何话,都可以说出来,但是希望你永远不要对自己撒谎,欺骗自己,是得不到进步的。”
“……”
陈文杰老老实实:“没听懂。”
陈勋庭:“……”
很好,他也打在了棉花上。
不过陈勋庭修养远比儿子强,只是抬眼看了看前面,眼神平淡。
“你以后会懂。”
眼瞧到了。
陈文杰捂着挎包,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压在树影上。
“爸,你没有正面回答我,如果真的相处不了呢?怎么办?”
到时候,是她走,还是我走?
陈文杰不怕女同志,但却有些怕陈勋庭。
这一年,他已经习惯了回到家里没有家长,自由放纵的感觉。
突然多了一个人,肯定会不适应。
如果真的跟后妈无法相处呢?他会不会被赶走?
“不会。”陈勋庭顿了顿,肯定的回答。
“可万一呢?”
“没有万一。”
“假如?”
“……陈、文、杰。”
他生气了。
陈文杰却笑了笑,垂着的脑袋更低了:“我知道了,没有假如。”
陈勋庭:“别想那么多,你只要记着,我永远都会是你爸就行,去上课吧,明年高考,别耽误了时间。”
“……嗯。”
目送陈文杰进了学校,陈勋庭这才转身回巷口。
对于刚才的对话,陈勋庭却并没有那么担心。
这孩子平时看起来话少沉稳,其实内心并不成熟。
这样的孩子,面对未知往往容易第一反应龇牙咧嘴,但等真正面对了,还是很好顺毛的。
就像当初自己刚说去带他回家,同样也是跟个刺猬似的,但没几天也就过去了。
陈勋庭觉得,这次跟之前那次应该一样。
不过虽说不担心,但等会儿要跟沈晚月开诚布公,将家里事情都跟她说清楚。
然后……
再由她来自己做决定。
“厂长,到了。”
小王殷勤的下车帮忙打开后门,忍不住再一次感慨着自家厂长今天的打扮,天蓝的衬衣加浅色休闲裤。
真是难得穿的这样亮眼。
“厂长,您今天看起来可真年轻。”
要说平时,陈勋庭可能都不会在意这句话,可今天目光却扫过去。
“平时很老?”
“呃……”小王摆摆手:“不不不,我是说今天更年轻了。”
陈勋庭倒不是想为难小王。
他很少关注自己的外貌,对他来说,干净整洁就以足够,可今天听完,却莫名想起了自己已经三十而对方才二十四来,故而有了这么一问。
眼见厂长不说话,小王犹豫着又说:“厂长,才八点半,您要不要进去等?”
“把后备箱最新的精铁车间炼钢数据拿出来,我看会儿。”
顿了顿,陈勋庭又皱起眉:“你还是跑一趟军区吧,到了以后找李进军,跟他说欠款打到财务部了,让他把账户给你,下午打款完再让冯秘书把条子拿过去我来批。”
“我知道了厂长。”
小王离开,陈勋庭这才进了茶楼。
因为是提前一天预定的位置,所以也不用担心没有包间。
陈勋庭报了名字以后,大堂经理亲自走了过来。
“陈厂长,昨天您秘书打电话过来订了二楼的‘花开富贵’,您约的领导什么时候过来,我们提前给您准备茶点。”
“不是领导。”陈勋庭接过单子,淡淡道:“对方是女同志,我来相亲。”
“……”
相亲?
陈厂长居然有一天同意相亲结婚?
陈勋庭跟人谈生意的时候,偶尔也会来这个茶楼,再加上经理也对这位陈厂长的脾气有些了解,闻言就诧异的瞪大眼睛,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歉。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推荐您可以换个包间,一般情侣来这里约会,会选择一楼的‘花前月下’。”
“你们花样倒是不少。”
经理擦了把汗,“现如今不比从前的环境了,所以我们也得与时俱进,满足客人不同的需求。”
“有什么不一样?”
“二楼更偏向办公谈工作的正式场合,一楼会有些精巧的布置,也会赠送一束鲜花,一般来说,女同志会喜欢这些。”
“嗯,那换一楼。”
“好的。”
陈勋庭说完,经理不敢怠慢,连忙去安排。
随后,陈勋庭又要了茶点,这才放下菜单,“等人到了再上,另外我常喝的茶换成熟普洱。”
“好的陈厂长,那您先去屋里等着,我给您上茶。”经理按照从前他的习惯去询问。
陈勋庭看了眼时间:“不用了,等会儿我再过来。”
“行,看您方便。”
说完,陈勋庭便走出了茶楼。
经理一边安排,一边心里暗自感叹。
不常喝茶的人,喝熟普洱更适口,且茶温和,也适合女性品尝,现在陈厂长又亲自到外面等人,可见这位领导是认了真。
也因此,对这位女同志,经理更加多了几分好奇。
眼看时间过了九点,就听见外面的陈厂长喊了一声‘沈同志’。
经理一心里动,人站在柜台前面,但已经忍不住伸着脖子,止不住好奇的往外瞧。
沈晚月倒是没有多么刻意的打扮。
乡下哪有什么布料一说,都是棉麻做的衣裳,她来的时候带的都是自己仅有的那两件衣服,就算有个裙子,也是最普通的棉麻料子缝制出来的。
可那身棉麻奶白色的裙子明明不起眼,但穿在沈晚月身上,就好像是经过了设计师精心调整似的。
没有轮廓的长裙愣是因为她曼妙的身段,显出了一道完美的线条,玲珑有致。
她人瘦些,称的下巴愈发精巧,披肩的长发被简单挽在了耳后,阳光洒下,那双漂亮的眼眸灵动妩媚,一点泪痣朱砂般被眼睫轻轻扫过。
真好看。
经理心想。
是那种带着惑人魅力的好看,独有一种不一样
的韵味在。
让人根本不想挪开眼睛。
就算他每日来来往往见过不少女人,但没有哪个像是她这样,妩媚却又带着蓬勃生命力的纯净。
两种感觉,但在她身上却意外和谐的共生。
“陈厂长。”
沈晚月走近,笑眼盈盈,“是不是让你久等了,我已经很努力走快了。”
陈勋庭:“没有。”
“那就好。”
她直接就信了,拒绝内耗,从相亲做起。
“走累了吗?”陈勋庭疑惑的想,昨天是不是不用听席巧云的没有去接她。
当时席巧云说虽然他俩不是第一次见面,男女相亲,最好各自都提前准备一下,给双方点空间。
但这里其实距离工人新村很近。
可沈晚月膝盖才刚好。
想到这里,陈勋庭眼神沉了沉,“我的疏忽,应该去接你的。”
沈晚月一脸莫名:“接我做什么?是走累了,不过不是马上要吃饭了吗?”
不是走累了,但好像是走饿了。
她以为真是来喝茶的,但是看茶楼紧挨着国营饭店,心里就明白一准还是有茶点的。
沈晚月向来有话就说了,陈勋庭眼底浮出一丝笑意:“嗯,走吧,进去。”
“原来在沪市这么早就有了这种谈事情的茶楼,还挺雅致的。”沈晚月进去看着大堂的布置感叹。
经理引他们去包厢,一边笑着介绍:“也是这几年才兴起的,除了情侣,还有不少谈生意的喜欢来这里,比国营饭店清净一些。”
情侣……吗?
沈晚月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一眼陈勋庭。
陈勋庭很高。
之前两人虽然见过,但却没有距离这样近过。
男人就走在自己身边,沈晚月抬起头,才发觉自己只到了他肩膀下面的位置。
这个位置能清楚看到男人的硬朗的下颌线条,以及他说话时,微微颤动的喉结。
可恶。
这男人真是有个不错的皮囊。
之前只是觉得好看,今天还能从中看出几分港台明星的味道来。
尤其是他今天还换下了黑色衬衣,天蓝的色衣服称的他胳膊肌肉线条更明显了,也不是那汇总突出的腱子肉,而是十分健康一看就体脂率很低的身材。
他绝对健身了!
沈晚月心里暗暗的想。
但是他有这个时间吗?
难道说领导办公室里放的有哑铃?
“晚月?”
“……嗯?”
被这么一提醒,沈晚月才意识到自己跑了神。
陈勋庭:“除了我点的这两样,还想吃些什么?”
“唔,你来点就好了。”
她对糕点不是很了解,以前蛋糕房倒是没少进。
“好。”
陈勋庭又圈了个什么后,这才将菜单递过去。
屋里的窗户边的桌上,摆着一捧不知名颜色开的艳丽的花。
刚进门时,还能闻到一股浅淡的花香,但是坐下后,味道便一丝都没了。
“是铃兰。”经理注意到沈晚月的眼神,连忙介绍:“品茶的人讲究,是不允许房间里出现抢了茶香的物品的,铃兰花香最淡,放在窗户边更没什么味道,放茶楼也还正适合约会。”
约会啊……
不过也没说错,虽然没确定关系,但相亲也算是约会的一种了,她居然还真大厂长约会上了,真是奇妙。
沈晚月又差点失神,连忙挪开了眼神。
很快糕点便上齐了,经理关上门安静的离开。
屋里静下来。
沈晚月已经夹起了筷子。
包房里陈设讲究,不论是桌面的桌布,还是窗台的铃兰,甚至还有看起来有些喜庆的龙凤座椅,这些一看就是特殊布置过的。
可相比起来,她对吃的更感兴趣。
“这个是百果松糕,先了米浆再加了莲子核桃做的,里面还有豆沙的夹心,这边家常也会做,不会腻。”
陈勋庭在她夹起松糕时,适时的开口给她介绍。
“怎么样?”
沈晚月嚼吧嚼吧下了肚,也说不出个美食家那种详细的品鉴,如实看着他:“味道不错。”
陈勋庭笑意渐深,“再试试别的。”
“好。”
她也不客气。
“这个是蜜枣扒山药,桂花汁儿淋上去,把山药的味儿压了不少,没那么刺嗓子。”
“好吃。”
“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就先叫了温和点的普洱,腻了可以润口。”
“嗯,好。”
她吃着,他在旁边做着画外音介绍。
不紧不慢,嗓音低沉好听。
看她吃的起兴,陈勋庭也动了一筷子,随后便只是喝茶。
特制的小杯子在他的手里显得更玲珑。
若是沈晚月这会儿能从美食中抽空抬头看一看,就能发现他的目光没有离开,一直柔和的落在眼前人微微鼓起的嘴角上。
只是她那双上翘勾人似的眸子微微垂着,眸光掩盖,皓白的手腕动作轻快。
她吃东西的时候,小口小口却速度不慢。
像是某种小动物似的。
陈勋庭莫名冒出来了这个想法。
很快,沈晚月垫了肚子,桌上的几盘糕点也都各自下了几块。
她这才收起了筷子,找到旁边的杯子,抱在了手里。
“吃好了吗?”
沈晚月老老实实点头。
她也不知道今天怎么走了一段路就消化的这么快,但是一想早上就吃了两根沈建国买的黄瓜,也就释然了。
唉,自己明明都把饭钱给了沈建国,还是每天节省的不行,别的就算了,今天回去一定要说至少不能每天早饭只啃黄瓜吃。
陈勋庭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看她似乎是很喜欢这些糕点,便说:“除了这些,还有几样味道不错的,我再给你叫?”
“谢谢陈厂长,但是这些已经吃不完了,刚才是走得急,这会儿已经不饿了。”
“还要茶吗?”
沈晚月两口便将杯子里的茶喝完。
陈勋庭已经主动拎起了茶壶,“喝的惯吗?涩口的话,我叫人给你换别的。”
她喝咖啡一流,但是喝茶却喝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尽管这样,也能感觉到这普洱茶入口时的醇厚顺滑。
想了想,沈晚月想起之前看的电视剧。
于是学着赞叹:“不涩口,好茶。”
好茶,好吃。
反正加个好字就完事儿了。
陈勋庭已经放下了茶壶,“除了茶楼,还有专卖特色糕点的铺子,比着这里味道更好,你喜欢,下次带你再去。”
话音落下,纸巾被他递了过来。
沈晚月下意识接过后,心里颤了颤。
一番下来,说不动容那是不可能的。
他实在是个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贴心的男人,说话温厚,关心也恰到好处,让人不会觉得越界,反而还有种安心的感觉。
沈晚月想了想,回答:“那有机会的话,陈厂长可以带我过去尝尝。”
陈勋庭眼神微滞,随后眼神浮出更深的笑意。
她这话的意思,其实也是在说,她会给自己机会,如果往后再见面,自然是有继续发展的可能。
“嗯。”
陈勋庭点了头,随后,终于将目光正式的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
沈晚月倒是最先有些不好意思。
她那不争气的眼神,总往人家的身材上瞧!
“沈同志,咱们之前虽然见过,但却还不够了解,我想把我的情况都跟你讲清楚。”
相亲就是要互相摊牌全面了解的。
“嗯嗯,你说。”沈晚月擦了擦嘴角,认真看着他。
“如你之前了解,我今年三十,不上学后是在炼钢厂从车间工人做起,厂长已经坐了八年,工资每个月三百五十块钱,住的地方在平淞区的金桥街道,是分配的现代改建四合院。”
三百五十块?
三百五十块!
沈晚月目瞪口呆。
老天奶,知道厂长工资高,但没想到这么高啊。
要知道哪怕是个零头,也是沈家人一年都说不定难以到手的金额。
这难怪陈家财大气粗,抬手就是一套房子。
沈晚月:“那……你们厂里的工人工资是多少?”
“车间工人分几种,三十五到七十五不等,技术工
更高,办公室的平均在五十左右。”
“了解了。”
沈晚月若有所思点点头,“您继续说。”
陈勋庭也不因这忽然的打断气恼,继续缓缓道:“我工作后并没有谈过对象,一直单身,所以在跟女同志的相处问题上并不熟练,如果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跟我提出来。”
沈晚月从善如流:“我一定提。”
毕竟是正式考虑以后在一起生活了,哪怕将来没有感情,只是搭伙过日子,沈晚月也不想太委屈自己。
这样的话,不如一开始就说明的好。
显然陈勋庭也这么想,他不想她委屈,能直接说,是最让自己感觉高兴的。
官场上人心浮动,说话弯弯绕绕。
他很看重沈晚月身上这股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流露出来的率真。
陈勋庭继续道:“我家里有两孩子,小的你见过,今年六岁了,性格有些胆小,但其实很懂事,另外……”
陈勋庭回想了早上的相处,坦白的说:“大的十六岁,今年刚上高中,性格可能有些刺头,平日里不爱说话,但非常有自己的想法,……会有些小脾气。”
沈晚月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喜欢,反而点点头:“你这么说我大概可以理解,青春期的孩子,都很有个性。”
“青春期?”
“就是已经开始认识到自我的孩子,十五六岁的阶段,有些个性是正常的。”
“嗯,虽然这样说,但我还是想跟沈同志提前讲明一些,这样你也好再进一步考虑。”
“这一点不用考虑。”
沈晚月完全没当回事儿,“我大概能明白是什么状况,不过我是成年人,面对孩子,还是可以用理解的状态来处理问题的,不过……”
“你说。”
沈晚月眸子俏皮的眨了眨,“陈厂长,如果将来真的住在一起,我可以适当行使一些后妈的权利吧?”
“……”
后妈,这个词说出来,还真是带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陈勋庭点头:“自然可以,他如今的状态可以适当教育,而且我也算是后爸。”
“诶?”
沈晚月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不是说是白月光前任留下的孩子吗?
“嗯,两个孩子是我领养的。”
陈勋庭回忆道:“他父亲从前是我的邻居,算是发小,后来他去参军,前年因意外出了事故去世,家里没有别的亲戚了,留下两个孩子如果没人接收,就要被送去京市的孤儿院照顾,虽然那边条件也很好,但毕竟不如自己家里,我这才走手续把他们接过来。”
“所以,我跟他们相处也才一年,有时候面对教育上的问题,也会有些不足之处。”
“原来是这样。”
他并没有任何撒谎的必要,沈晚月心里暗暗感叹书里的八卦不靠谱,那也就是说,他没有什么白月光咯。
不过相比之下,沈晚月更诧异于陈勋庭的领养行为。
在她眼里,尤其是今天之前,陈勋庭大概都是个只知道工作的天选打工人。
他还是这样大的领导,三十岁未婚,应该情感方面没什么太多牵扯。
可竟然愿意主动去领养发小的孩子,应该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陈勋庭点头继续道:“我的家里亲人除了你见过的爷爷奶奶,父母是不在身边的,有特殊原因……将来你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慢慢跟你讲。”
原因的确特殊,所以不能现在就说。
陈勋庭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你放心,原因虽然复杂,但却跟过日子不牵扯什么关系,都是父母辈的事情了。”
他将能说的问题都坦白的讲了一遍。
“我工作平时很忙,除了在沪市,也会面临出差的问题,时间久的话,可能一去就是一个星期半个月,有时候学习考察,还会去更远的地方,不过家里事情不算多。”
“虽然不跟父母住,但日常家务有单独的人来打理,做饭也是,所以不会让你操劳,你可以选择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如果愿意,可以出去工作,如果觉得辛苦,也可以在家休息。”
“我没有任何对女同志的限制,但如果有需要,我会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这一句话,让沈晚月心猛地颤了颤。
他实在是比自己想的要好太多了。
毕竟有些时候,就连自己的亲人,也不见得会支持自己的任何决定。
可陈勋庭,他就是可以。
他也有这个实力,可以大大方方说出这种话来。
“除了我说的这些,沈同志还有其他的想法或者想了解的,都可以问我。”
他说的很全面了。
沈晚月胳膊不自觉放在了桌沿。
藕断般白皙的肌肤在深棕色的桌面上显得更加娇嫩,柔软。
胳膊交叠,她的手指轻轻放在下颌,似是在仔细思考什么,轻咬嘴角,唇瓣殷红。
陈勋庭目光堪堪从她身上挪开,伸手再次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
“陈厂长,我可以问一下,当初……你是怎么听到我的相亲消息的呢?”
她才不信是顾家好心介绍的。
陈勋庭没料到这个,但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她心里的不安全感。
于是他将之前以外看到她信息的情况说了一遍,顿了顿,又认真的看着她。
“我原本的想法,是觉得你是个适合搭伙过日子的同志,而且当时知道你也需要相亲,身边还跟我一样带着两个孩子,所以才觉得可以见面认识认识。”
果然是为了搭伙过日子。
也许还是为了应付家里人的催婚。
不愧是你啊陈厂长。
那你可就找对人了。
沈晚月终于放松了一些,眼神带着笑意:“我明白了,那陈厂长对我还有什么要求吗?”
陈勋庭摇头:“没了。”
“那我来说一下我的情况,我是江北省的人,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乡下农民,在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另外就是——”
“陈厂长,我结过婚。”
“嗯,我知道。”
他刚才的坦诚,让沈晚月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继续往下说。
她跟顾家有约在先,拿过钱后,自己孩子的亲生父亲就算是死了。
而且,她也并不想将顾清树的事情拿出来说。
不是因为觉得难堪,毕竟这个人在自己眼里什么也不是。
只是因为将来自己要在沪市立足了,而顾清树也在沪市。
她想尽量把这个秘密隐瞒下去,尽量少的让其他人知道,这样将来也能对孩子少些影响。
可陈勋庭……实在是个很真诚的人,面对这种情况,撒谎实在是考验人性。
沈晚月眼神看着窗户边的铃兰,手又在衣角上搓了搓。
这些小动作全然落在了陈勋庭眼中,但他却只是看着,安静等沈晚月自己开口。
她咬咬唇角,衣角在手里早被拧成旋儿了。
“婚后三天,我孩子的父亲就已经因意外死了,这些年来,都是我一个人在家里带着两个孩子长大的,这次来沪市,主要是想找一个欠家里钱的亲戚。”
“之所以后来又相亲,是因为我想在这里立足,想让孩子以后也有更好的发展机会。”
说完这些,沈晚月一颗心提到了半空中。
除了当年给老板请病假,她可实在没有当面撒谎的经验,应该……不会被看出来。
又或者说,也许陈勋庭压根不在意这个问题呢?
陈勋庭果然不在意。
沈晚月说死了,那便当做死了就好。
他所要的,同样只是一份安稳。
至于别的,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沈晚月不说,他便也没什么可问。
更何况沈晚月的原话,是当那人已经死了。
死人,他更没必要再去浪费哪怕一丝心力。
站在高处惯了,许多事,都再小不过。
“那这些年来你很辛苦。”陈勋庭看着她纤细的手腕。
他信了,看起来也不像会多问的样子。
沈晚月长舒一口气。
但随后,她心里隐隐有些愧疚……虽然顾清树在自己这边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可自己到底没说实话。
而且陈勋庭听完甚至没有一秒钟的怀疑自己,反而第一时间觉得自己辛苦……
……算了,反正两家也是要签协议的,孩子那早死的爹是早死的爹,而签了协议,顾清树就是个陌生人罢了。
“我还好,有家人帮衬着,没有陈厂长工作辛苦。”
沈晚月语气里的低落,陈勋庭敏锐的听了出来。
他自己不觉有什么,同样,也不想沈晚月觉得有什么。
陈勋庭:“沈同志,以前的事情不必再说,我只在乎以后如何生活,我明白你有你的经历,同样的,我也有自己的问题所在。”
陈勋庭说的是实话。
有不少厂的厂长,像他这么忙的,都会难免顾及不到家里。
有些人的妻子自然不愿意,毕竟谁都想有丈夫经常陪在身边。
陈勋庭:“我工作忙,婚后如果这样下去,可能还要委屈了你,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肩负着整个炼钢厂的工人还有沪市四分之一的钢铁产值,如果我放松了自己,我会觉得自己对工作不够负责。”
“陈厂长放心,我完全可以理解。”
沈晚月继续道,“你说的出差的问题,我也可以接受,不用为这个担心。”
反正搭伙过日子,各取所需罢了。
她除了隐瞒了顾清树的事情有些愧疚,别的地方,她觉得自己其实跟他十分合拍。
结婚后做到相敬如宾,尤其对方还是厂长。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说来之前,她心里还有些犹豫,可现在,她想她已经想好了自己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看来上次说的荤素搭配,不留真情,还真是一语成谶。
“嗯。”
陈勋庭点点头,目光下意识,落在她刚才擦拭过得唇角。
也许是刚吃过东西又擦过,比她刚来时要嫣红一些,但。
也可能是刚才她纠结时啃咬的结果。
“另外,我希望你还能明白一件事。”
“什么?”
她刚才那丝纠结已经被掩去,眼神清澈的看过来,眼睫处的泪痣诱人。
陈勋庭当下手里的茶杯,轻扣了一声。
“你所有的顾忌担心,在我这里都不会成为问题,如果咱们两个互相没有意见,都很满意的话——”
“沈晚月同志,你对我大可以放心。”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沉,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平淡,但却很认真。
“我放心。”
在陈勋庭的注视下,沈晚月舒了口气,“陈厂长,我现在是放心的。”
就算在感情上可能有些迟钝,但沈晚月也能感受出来,陈勋庭的认真跟诚恳,以及他向自己传达出来的,他强大的能力。
“嗯。”陈勋庭看她终于放松了下来,淡淡应了一声。
“那咱们两个,这算是定下来了吗,陈厂长?”没相亲过的沈晚月不是很确定的问。
“如果你确定没有其他的事情要问跟介意的问题。”
“那就是确定关系了。”
同样没相亲过得陈厂长倒是比她笃定许多。
沈晚月眨眨眼,用手托着的下巴微微向前了一些,身子倾着:“那咱们两个现在就是对象啦。”
“……对。”看着沈晚月眉眼间的探寻,陈勋庭垂眸喝了口茶。
普洱的味道糯滑,从他舌尖缓缓滑落入喉。
第23章 第23章
相亲的方式跟自由恋爱还是很不同的。
自由恋爱可能在确认关系之前,就对彼此有一部分的了解,出于各种原因,才会提出谈个恋爱试一试的想法。
但相亲则是在见面之前,双方就已经对彼此的背景条件有了估算个了解。
准确说,相亲的双方,至少在见面之前,彼此心中都会有一个‘合适’的想法,目的性较强。
剩下的,就是在相亲的过程中,各自了解一下脾性跟往后结婚的相处模式,预想一下将来能不能过到一块儿去。
他是怎么预想的,沈晚月不清楚,可自己,却在来前就想的很明白了。
陈勋庭的条件是她从前甚至想都想不到的好,至于人民,这几次见面观察下来,也是过关的,而且他也说了,婚后家中有阿姨做家务,自己只需要跟他搭伙。
剩下的,就是沈建国最在意的问题。
自己娘家在千里之外,而对方这么好的家庭条件,能不能给沈晚月提供足够的安全感。
“沈晚月。”
沈晚月低头喝着茶,闻声一怔,抬眸时,茶水升腾的雾气还在她眼前,水灵灵的。
“嗯?”
“我现在可以这么喊你了吗?”
这个年代,男女间不加个同志,都显得过于亲密。
沈晚月点点头:“可以,那我呢,喊你什么?”
“都可以。”
他这样说,可沈晚月又觉得怪怪的,“还是陈厂长听起来更适合你,不过也可能是我喊习惯了,还是先喊陈厂长吧。”
“我记得你说,在你印象中,厂长都是白发苍苍的样子。”
“唔……”
“咳咳咳。”沈晚月幸亏嘴里的茶已经咽下去了。
“那次见面你还记得呀。”
“记得,印象深刻。”
“我当时也是随口一说来着,那我……就也喊你名字吧。”
“好。”
陈勋庭眼神滑过满意,继续道:“你是女同志,娘家又不是本地的,往后孤身一人跟我在这里生活,家里人一定免不了要担心。”
沈晚月也坦白的点头:“是的,家里的确有些不放心,不过不是出于对厂长您……咳咳,不是出于对你人品但怀疑。”
陈勋庭:“我明白,人之常情,担心你的家人一定是真的在心疼你。”
“嗯,是的。”
如果沈建国不担心自己,也不会答应陪她来沪市,沈晚月心里很明白这一点。
“我考虑到了这一点。”陈勋庭看着她,继续说:“也想了如何才能让你娘家那边放心,甚至……也考虑过如果你跟家人同意的话,可以将你娘家人带到沪市这边生活。”
很意外,沈晚月没想到他能替自己想到这一步。
沈晚月连忙摆手:“这个方法实在太奢侈了,我不会这样麻烦你的,而且我想,他们也不会愿意过来,都是在故土生活习惯了的,换地方也不方便。”
现在跨省进城,都得需要介绍信,不然连火车都坐不成。
沈晚月不怀疑陈勋庭有这个转户口的能力,毕竟他可以用厂长的身份给他们直接安排工作,有了工作就好落户了。
可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欠他一个更大的人情。
而且,就算她给家里提出这个想法,大哥二哥可能还会觉得沪市条件不错,可他那位固执的父亲也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陈勋庭看她紧张,也连忙道:“嗯,所以后来我也觉得这个想法有些没考虑你家人的感受。”
“所以——”
陈勋庭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这次来,我提前准备了你的转组织介绍信,是用的我的名义替你申请的,你有这个,可以直接联系村大队的,给你把户籍迁到沪市,单独落户,不用非得等结婚后,落户到陈家的户籍关系里”
“我知道市委宣传部对你也有所关照,但是他们那边只能帮忙提供临时工的工作,但你转过户籍关系后,就有机会做正式的员工,将来也少一分顾虑。”
他给的安全感不只是在金钱方面。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给的,是她将来就算没有自己,也可以独立在沪市落脚安定的鱼竿。
他想的真的很全面。
考虑的甚至比沈晚月自己想的都要周到。
毕竟她也是听了以后才知道,原来转组织关系落户后,才能当正式厂里的正式员工。
怪不得之前她去服装厂,厂里的那位主任说只能给她临时工的工作。
沈晚月拿着陈勋庭递过来的信封,指尖有些发烫。
“陈厂长,谢谢你能考虑的这么周全,我……”
“不用跟我客气。”
陈勋庭笑笑:“这也是也是我的诚意之一,如果让你结婚前就有所顾虑,那作为对象的我也太失职了。”
他想要做,便没有做不好的,既然考虑结婚,就不会让自己的人委屈。
“另外,婚后我之前的存款,还有以后的工资会全部交给你来保管,储蓄还是使用,完全由你来考虑,我只需要一部分日常支取。”
“全部?”
沈晚月又愣了,看着他差点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嗯,存折我倒是没有带,如果需要的话,定亲的时候,我会直接交给你。”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晚月低着头,看着桌子上刚才他给自己刚倒得茶。
茶汤清润,口感醇厚,一如陈勋庭带给自己的感觉。
“我的意思是没想到你这么说,有些意外而已。”沈晚月补充。
毕竟就算放到现代,也有不少男人是不愿意上交工资的,更何况,他们两个的情况特殊,都各自带有孩子,算是重组家庭。
他很信任自己。
陈勋庭手指轻扣着茶杯,“我觉得真很正常,毕竟我年龄比你大许多,而且将来我的工作方面也必定会影响到家庭生活,甚至还需要你在生活中,分出一些精力去照顾孩子。”
他的工作是他决定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将来对家庭的影响,势必只会多不会少。
而孩子,大的虽然已经十六了,可仍旧不成熟,小的年纪才六岁……就算他请的有阿姨,可只要结了婚,都会让沈晚月多多少少的去操心。
陈勋庭继续道:“所以在我看来,我的这些情况远超过我能给你提供的价值,甚至你还可以再跟我提要求,更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我知道了。”
良久。
沈晚月似是想通了什么,点了头,“那这个我就收下了,结婚前,我会把户籍关系转过来。”
陈勋庭立刻笑了,眉眼中带着认真:“可以,如果需要的话,今天我就能带你去派出所联系你们村大队。”
沈晚月想了想,“我们的事情还没跟家里父母将,等我今天回去跟他们说了以后,你再带我去吧。”
“没问题。”
陈勋庭舒了口气,“那就是最后一件事了,婚前定亲你的父母会到场吗?还是说,上门的时候有你大哥在就可以了?”
“这个也需要回去问问看。”
“那我等你的答复。”
“嗯。”
“明天可以吗?我去接你,顺便去派出所。”
“好,就明天。”
沈晚月一口气将所有的事情都答应了下来。
父母那边同意与否,她都是要留在沪市的,户籍关系肯定要先转,结婚前,她需要这份安全感来让自己更加安心。
聊完这些,时间已经将近中午了。
站起身后,陈勋庭喊来了经理,让他打包了几份新的甜点,自己拎着送沈晚月出了茶楼。
小王已经办完事回来了,就在街对面等着。
陈勋庭:“我送你回去,或者你还有什么事情,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办。”
沈晚月摇摇头:“暂时是没有。”
“那走吧。”
“好。”
两个人一问一答,明明确定了关系,却好像又没有那种亲密的感觉。
不过也正常,两人见面次数也不多,这毕竟跟后世恋爱是不一样的。
而且沈晚月觉得这种状态正正好。
陈勋庭替她打开了车门,送她进去后,自己坐到了前面。
小王帮忙将糕点放好坐回了车上,左右瞧了瞧,又前后瞧了瞧。
这都一起出来了,而且厂长神色也带着轻松,应该是相亲成功了才对。
可他们家厂长……怎么不跟自己对象一起坐后面呢?
“交接打款顺利吗?”陈勋庭问。
小王回神,连忙报告工作:“打款后李团长来了电话,一切顺利,冯秘书让我把车间昨天的进度表跟打款的具体流程给您带过来了,冯秘书说下午清点完成后就可以给苏市那边汇报发货情况了,另外李团长约您见面,您看您是先去厂里还是中午去李团长那边。”
陈勋庭接过小王递过来的文件,开口:“去工人新村。”
“哦哦哦。”
车开始行驶,车里安静下来。
陈勋庭如往常正襟危坐,手里拿着文件,却只翻开了一页,目光随后落在了车窗外的后视镜上。
沈晚月安安静静坐在后排,胳膊放在窗沿边,一手习惯性的托着下巴,正在朝外面看去。
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也像是在放空。
陈勋庭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候,张扬的话语眉眼间也满是活力。
后来意外又见,她中暑后被雨淋,又见了她柔弱的一面。
可她的柔弱这面似乎很少被展露出来,更多能从她身上看到的,是勇敢跟对生活的热情。
那种生机勃勃的感觉,在陈勋庭这个总是沉着冷静的人身上很少看见的。
“看这两天的报纸了吗?”陈勋庭忽然开口。
沈晚月回神,语气轻快:“昨天说要去买来着,给忘了,是不是报道了上次的事故?我没想到会把我名字写出来,要是知道就说干脆给我写个沈某了。”
陈勋庭笑了:“为什么不想让报道名字?”
“唔,就是觉得上次就是个小事,换了人也一样会帮忙,毕竟那是两个孩子,没人会忍心看他们出事。”
陈勋庭语气柔和,“你善良,所以看待其他人也善良。”
“就是就是。”小王见缝插针。
沈晚月抿抿唇角,精致的眉眼里带着平淡,不置可否。
能有这么大影响她一开始确实没有料到。
“还有一件事。”陈勋庭继续道:“是比这件事早一天刊登的,就在《新民报》的第二版面。”
“什么?”
“你去服装厂找过工作对吗?”
沈晚月眨眨眼,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那份投稿被当成示范案例刊登在了那天服装厂的采访界面下面,我看到了你的署名。”
他有每天看报纸的习惯。
那天,他一眼就看到了草稿图下面那行小字——‘沈晚月’。
再加上她当天又是在工业区,很容易确定就是这个人。
那是一副瞧过便知道作者有功底的胸针草稿设计图。
他曾出入许多场合,一些年长的女同志会佩戴胸针,可都没有她那副的作品有设计感。
不管是在审美上,还是在草稿笔触的流畅度上,他都没想到沈晚月会如此的有天赋。
仿佛上天赏饭吃一样,一出手便抵得过服装师请的所谓的高端设计师。
实在是意料之外,令人惊喜。
沈晚月也确实是惊喜,“那这么说,我的工作应该是十拿九稳了?不过怎么没听他们联系我呢?”
“你留的是招待所电话吧。”
“也对,把这茬给忘了。”沈晚月笑了,“那我回去打电话过去问问,那天那位主任看过我的作品了,他说厂里还有临时工的位置。”
后视镜里,她的笑意及眉眼深处,但陈勋庭却皱了皱眉。
陈勋庭:“服装厂前一段确实招了个有名的设计师,设计办公室的岗位可能暂缺,临时工的话,平时会有很多琐事。”
“我本来想的是有个工作就很好了,所以跟那位主任说如果有的话
也同意过去。”
陈勋庭眉头仍旧皱着:“其实你如果同意,炼钢厂倒是有个办公室的位置,内容是负责货物的出入库记录跟车间清点。”
“不麻烦你啦,我很喜欢做那些设计画稿,在服装厂的话,还能在专业上学习进步。”
陈勋庭闻言,也没有再坚持,继续换了个话题:“工人新村的电话亭就在你们住的那栋楼往东六百米,回去以后可以打过去问问看临时工是安排在什么岗位的。”
临时工不一定就能安排在设计部办公室,可能还会去车间干杂活。
沈晚月对此时的国营厂了解并不多,所以也没听出来他的暗示,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很快,到了工人新村。
前面两排的筒子楼,车是进不去的。
“我送你过去。”陈勋庭合上手里的文件,下了车。
“不用了陈厂……”
沈晚月纠正着自己的称呼,眼睛里带着笑意,看了眼他手里一路上也没看完的文件:“就几步路,没事儿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先忙你的,明天咱们再见。”
明天再见。
陈勋庭眼神柔和下来,“嗯,那我……”
他思索了两秒钟:“我明天中午过来接你怎么样?十一点,在这里等你。”
“好呀。”
“那,明天见。”
“嗯。”
沈晚月跟他挥了挥手,眉眼间带着笑意,与他之间,好似也多了几分亲近感。
陈勋庭目送沈晚月转身离开,这才回到了车里。
小王低头抱着方向盘,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跟憋着嗝一样,脸色怪怪的。
“有话就说。”陈勋庭扫了一眼小王,翻开了手里的文件。
他一上午没有去厂里,已经积攒了不少需要请示他意见的工作内容。
小王看着转眼间就已经切换了工作模式的厂长,抿了抿嘴,大着胆子叹了口气。
“厂长,您真的没有谈过对象啊。”
“没有。”
“……嗯,看出来了。”
“什么意思?”陈勋庭丝毫没有当回事儿,低头仍旧看着文件,时不时的皱眉,一副认真的样子。
小王:“我虽然也没有谈过对象,但是我家里姐姐正在相亲,那个男人跟我姐见面后,经常送我姐回家,是送到……送到楼下的。”
“……”
“而且吧,头一次见面过后,我姐还被他邀着去逛了公园,我妈说,那是他在争取更多的相处继续,发展感情。”
“……”
陈勋庭翻阅文件的终于是顿了顿。
小王又看了一眼后排,委婉的说:“厂长,您也太……君子了。”
陈勋庭沉默着。
半天过去,目光才又落在了文件上:“她跟别人不一样,况且……我还有工作。”
小王深吸了一口气,手抠着方向盘,“厂长啊,您是不是……没想到这些?”
“……”
没想到对象之间应该如何更进一步的去相处。
他以为,相亲就是见个面就可以了,而且,他们还约了明天见面不是吗?
“行了,回厂里吧。”
“诶。”
小王发动车,正要走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自己放到后备箱的东西,猛地拍了一下脑袋。
“厂长,刚才给沈同志带的那些茶点忘了给她拿了!”-
工人新村是政府统一开发的老公房,一排排错落着,站在巷子前面,一眼望不到头,足足有至少上百栋楼。
沈家住的筒子楼地理位置很好,靠近巷子口,不用往里面走太久,转两个弯走六七分钟就到了。
这样的位置,只有是早年第一批分房最有资历的工人领导才能住到。
而后来分配出去的房子,位置就要靠后很多了。
顾清树家在城西的工人村,也是住的这种一排排的筒子楼,不过位置很靠后。
但是顾清树的老丈人孟厂长就不一样了。
他就住在这边的筒子楼,不过跟普通工人不一样,他自己对楼内部进行了一些改建,打通了两间屋子,上下两层加起来,一家人足足占了有八十多平米的房屋面积。
顾清树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买的东西带着孟婉在工人新村里绕路。
“这边的老公房比咱们住的地方要大这么多,我都有点绕迷糊了。”
孟婉揪着顾清树的衣服,笑出声:“你多来几次不就能弄清楚了,我家就我一个孩子,让你来跟我爸妈一起住你也不来,不然你平时上班也方便不少。”
顾清树义正言辞:“我这不是怕别人议论咱爸嘛,万一别人说我是靠着你的关系才升职的,对咱爸的影响也不好,而且我也不喜欢被人说那些闲言碎语,我是有男人尊严的!”
孟婉抿着嘴,眼神却很是高兴,风吹过她耳边的碎发,露出耳朵上亮闪闪的金耳钉,素净五官衬的带了几分贵气。
那是当年她母亲结婚后,奶奶送给母亲的彩礼,传家的东西,有些年份了,说是寓意着吉祥如意,结婚后妈妈给了她,她图个吉利便一直戴着。
她从小娇生惯养,父亲本有意给他找个家室相当的对象,可她当时却一眼看中了刚进毛纺厂的顾清树,尤其经过接触了解了性格后更加欣赏他,不顾父母劝阻,很快结了婚。
孟婉:“我知道你有志气,有抱负理想,当时我就看中了你这点才跟你结的婚,不过既然成为一家人了,清树,你真的不用介意这些,现在咱们日子才刚刚起步呢,将来你会证明给大家看的。”
“嗯,婉婉你放心,等我再熬上几年,分房的时候,我一定能申请下来一个大点的房子,说不定还能分到金桥区的四合院呢。”
“四合院也没什么好住的。”孟婉不想给丈夫太大压力,“当年我爸就没要金桥区的房子,那边偏了一些,也没有楼房住的习惯。”
“那是咱爸把楼房给打通了,不然住的肯定没有四合院舒服。”
四合院是仿中式的现代设计庭院,那可大着呢。
可是近十年应该都轮不到他,但是如果能早点当上厂长,或者是副厂长,说不定有这个机会。
“叮铃……”
转弯时,顾清树没有想到前面会突然走过来一个人,手上一抖,连忙响铃。
可下一秒,顾清树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沈晚月?
怎么是她?!
顾清树心里猛地一晃,紧急抓住了手刹,孟婉连带着被晃了一下,两个人都差点跌倒在地上。
“清树,你怎么回事儿?”
自行车停下来,孟婉从自行车后面下来,有些气恼的瞪着男人。
顾清树却没有顾得上她,眼神直勾勾盯着眼前。
他们跟沈家失去联系已经有三天了。
顾父顾母甚至又专门去了一趟招待所,结果都没有找到人。
还是前天的时候,顾清华拿了报纸去家里,他们才知道原来沈晚月竟然出了名。
报纸上报道了那位英雄‘沈晚月’同志是上周才来沪市的,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只能是他们所了解的沈晚月。
但是知道了这些,顾家人反而更加忐忑。
报纸上,就连市委宣传部的领导都出现了,沈晚月以后的工作问题都可能会帮忙给她解决。
可沈家人却迟迟没有联系顾家,万一反悔呢……
但明显是顾清树想多了。
沈晚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里碰见顾清树,但仔细一想,大家都在平淞河工业区工作,这里是距离工业区最近的住宅区了。
“是,是你啊……”顾清树咽了口唾沫,已经紧张地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孟婉见他这样,才注意到前面的女同志。
孟婉打量了一眼沈晚月:“清树,这是……”
沈晚月瞥了一眼顾清树:“是我,怎么了?”
顾清树眼神闪躲:“你怎么在这里?”
她……来找自己?
沈晚月:“哦,我住这里。”
顾清树一愣,“不可能,这里的房子你怎么可能会住进来,你有这个条件吗?”
“我有啊。”沈晚月懒得解释。
顾清树反而想起什么来:“我明白了,是市委给你临时租住的。”
“随你怎么想。”
但顾清树也因此松了口气,不是专门来找事的就行。
“婉婉,这是……之前跟你说的远房表妹,沈晚月。”
孟婉反应
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沈晚月?不会是前些天报纸报道的那位吧。”
顾清树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意:“是她,没瞧见已经搬到这里来住了吗,真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
“清树,你别这么说。”孟婉皱起眉:“她是做了好人好事,你这样讲也太难听了。”
“……嗯,我不这么说了。”顾清树在孟婉面前,很听话的闭了嘴。
“我知道因为钱的事儿俩家可能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到底也算是亲戚。”孟婉有些恼的说完,又转过头看向沈晚月,友好的笑了笑,主动伸出了手:“你好表妹,我是孟婉,咱们还没见过,我是你表嫂。”
沈晚月伸手过去,跟她握了一下。
“你好。”
表嫂是喊不出口的,但是她对这个原书中善良单纯,被家里保护很好的女主倒没有恶意。
孟婉笑了笑,眼神中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你可真厉害,我很佩服你,对了,我们今天是回我娘家吃席的,我二姨家孩子吃满月酒,咱们也算是亲戚,你要是没别的事儿,可以跟我们一起。”
只要是席面,都是平时不到的吃食,正常人应该都很愿意参加,尤其是还不用出钱。
孟婉觉得,他们这样从乡下来的穷苦人家,一定会因为这个高兴。
可眼前的沈晚月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不用了,但谢谢你的邀请。”
孟婉看出她并不在乎吃席,有些意外。
顾清树咽了口唾沫,额角已经流了汗下来,“婉婉,咱们还是先走吧,马上中午了,去晚了不好。”
沈晚月耸耸肩,转身就也准备走。
“等等。”
顾清树咬咬牙,还是追了两步走过去,“你……上次你要求的事情,成功了吗?”
“嗯。”
“那你别忘了联系我姐他们,快点把协议给签了,别拖延了。”
沈晚月看了眼顾清树,流露出一丝蔑视的笑意:“你不会以为我不想签吧?我说过,早就不想跟你家有半点关系了。”
“你最好说话算话。”
顾清树咬咬牙,打量了一眼沈晚月有些旧的裙子,目光又落在了沈晚月的脸上,“我姐说,跟你相亲的可能是一位大人物,但看你这样,我姐应该是猜错了。”
“你脑子有坑吧,坑里的水怎么好像比平淞河还多。”沈晚月皱皱眉,“咱俩家以后就是陌路人了,我的事儿你管得着嘛。”
孟婉也追了两步走过去,听见了沈晚月最后一句,脸色有些发白的站在了顾清树身后。
顾清树见孟婉过来,也不好再说。
“沈同志——”
“沈……咋又是这个亲戚啊?”小王站定后,脸色不善的打量了一眼顾清树,又看向沈晚月:“沈同志,他家把钱还给你了吧。”
他一副要打抱不平的样子。
顾清树看清楚人后,心中猛地一跳,愣在了原地。
不是怕这个小王同志,而是顾清树想到了小王代表的那位大人物——陈厂长。
难道说……
顾清树脸色更难看了。
不可能,一定是巧合,不可能!
沈晚月才不管他什么脸色,看向小王,笑道:“嗯,还了,就是凑巧碰见了。”
小王点点头,连忙又说:“刚才走得急,沈同志你忘了带这个。”
“谢谢你小王。”
沈晚月接过牛皮纸打包好的茶点。
顾清树目光落下去,看着上面国营茶楼的字样,心里又是一阵不是滋味儿。
这间国营茶楼在沪市是出了名的。
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经常过去谈事情,有钱人家的情侣约会,也会去这里。
如果不是那位大人物,沈晚月怎么可能有钱去这间茶楼?
沈晚月往后看了看。
“他呢?”
“我看你走远了,想着就不让厂长跑了,自己快跑过来的。”
一句‘厂长’,让顾清树瞬间僵硬在了原地。
送到家门口还送了东西,难道被说中了,她居然,真的跟那位大领导相了亲,甚至可能……以后要结婚了。
正午的日头正盛,他却好像被人破了一桶冷水,心里憋屈的难受。
“麻烦你了小王同志。”
“跟我还客气啥啊。”
沈晚月笑盈盈的说完,又跟小王道了别,转身拐了弯离开了,好似顾清树压根不存在一样。
顾清树目光跟着沈晚月的身影,直到她走远。
是啊,反正也跟自己没关系了。
害。
顾清树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孟婉,“咱们也走吧。”
“嗯。”
孟婉察觉到顾清树的情绪,皱了皱眉,“你这位表妹,似乎脾气不太好?”
顾清树摇摇头,“我们不熟,这次清账完,以后就更没关系了,只当没这个亲戚就行。”
“哦,知道了。”
孟婉重新坐上自行车,夫妻两个人也离开了巷子。
……
车上。
“送到了?”陈勋庭看着文件问。
“嗯嗯,沈同志还问了厂长您呢。”
他仍旧没有抬头:“我要是走过去,怕她已经进了家门,等过些日子带了东西,再正式上门会好一些。”
哪怕两个人之前已经见过,可只要到了门口,也算是第一次登门,不带东西反而只送个茶点,实在是不合礼数。
“我明白厂长您的意思,对了厂长,我还碰见了上次沈同志要找的那个欠钱的亲戚,他们两口子好像在这边住呢。”
陈勋庭翻动着手中的文件。
他仍聚精会神看着上面刚汇报总结的数据,随口道:“不是他们,是孟厂长在这边住。”
“啊?什么孟厂长?”小王不明所以,茫然的问。
“开车吧,这个点还能赶上厂里的食堂开饭,我去厂里吃。”
小王挠挠头,但还是连忙发动了汽车-
“姐,怎么样?”
“妈妈回来啦!!”
“妈妈我好想你——”
沈天凯的‘我想你’好像永远都说不完,一脑袋又扑了过来,把沈晚月给逗乐了。
沈琪琪也抱住了妈妈的腿,“妈妈,有没有带新爸爸回来。”
沈晚月抱抱这个,又摸摸那个,心情大好的进了屋,“还没有呢,你们两个呢,有没有乖乖跟着小舅?”
“有哦。”沈琪琪举起手:“我监督小舅去看了两家幼儿园。”
沈天凯也举手:“我也让小舅乖乖托着我骑了好一会儿大马!”
小舅:“……”
“别跑题啊,姐你相亲见面咋样?”沈立民着急的追问。
俩崽也立刻眼巴巴的看过来。
沈晚月总结了一下语言,“相亲算是成功了,我们两个各自都觉得挺合适,可以确定关系。”
沈立民精神起来:“真的啊!那姐你俩深入聊了没有,双方之间以后的相处,还有各种问题,这些都要提前说好啊,免得以后结婚了再有矛盾。”
沈晚月点点头,将聊得大概内容说了一下,然后认真道:“我觉得他挺真诚的,而且他给的介绍信可以让我就算不结婚,也能在沪市立身,就这一点,我就觉得他值得信任。”
沈立民听完也瞪大了眼睛,“这位陈厂长,可真是不一般,他这样做,就连我都莫名安心了不少,估计大哥听完,能完全改变看法,但也不一定,大哥想的总是更多一些。”
“大哥呢?”
“才刚说出去,去跟家里打电话联系,然后再去买中午做饭的菜。”
“差点忘了。”沈晚月皱皱眉:“在医院的时候,想着大哥在家照顾两个孩子,就把生活费给了他,他节省惯了我能理解,但也不能总让两个孩子啃黄瓜吧,要不过了今天我去买菜。”
沈立民深深点头:“在家里有妈看着偶尔还能吃顿肉,这离开招待所,净吃
炒萝卜干了。”
说话间,门开了。
“萝卜干咋了,在家不是也经常吃?”沈建国瞪了一眼沈立民。
沈立民摸摸鼻子,躲到了旁边。
沈建国叹了口气,看向沈晚月:“相亲的事你心里有主意,我能明白我的干涉不太好,但是这省钱我觉得是对的,往后不管你是跟谁结婚,过日子就是要勤俭节约才行,不然去了婆家,婆家也要嫌你的,公婆关系你可能都要处不好。”
他说的语重心长,沈晚月听得心里疲惫。
这些话,她在家听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从前有顾清树,就说顾家婆婆会不高兴,现在没了顾清树,又开始预设有一个婆婆。
“哥,这话好像我就是为了公婆而活一样,我是独立的个体,你不要跟爸一样总这样说好不好。”
“……我知道你嫌我唠叨,但是我也是为了你好。”
“那你以后在这方面,可以不用为我好了。”沈晚月看着他,不急不缓:“因为以后我没有公婆。”
沈建国:“……啥?”
“嗯。”
沈晚月认认真真:“因为陈勋庭父母现在不在身边,看他那个意思,应该以后甚至都不会见面。”
从源头完美解决公婆矛盾!
沈建国:“……”
过了会儿,沈建国了解完全部内容后,跟沈立民一样震惊。
“他居然直接就给你解决了转户籍的问题?”
“他约了姐明天一起去派出所转户籍关系呢。”沈立民补充。
刚才诧异的沈建国脸色又沉了沉,“他倒是挺知道找机会见面的。”
“就是,我看他就是想跟姐多创造见面相处的机会!”
“不过……”沈建国又点点头:“这倒是能看出来他是愿意为晚月用心的。”
兄弟两个话里话外,好像一个大厂长,也没有自己家的妹子(姐姐)重要。
尤其是沈建国。
虽然跟妹子有诸多拌嘴,但第一时间,还是站在妹子的角度去考虑她的事情。
亲情真是很奇妙。
沈晚月想了想,语气缓和了些:“大哥,你跟家里打电话了,家里怎么说?”
第24章 第24章
“电话没打通。”
“没通?大队里没人在办公吗?”
沈建国点头:“打了两遍都是忙音,第三遍才有人接了,还是村长家孙子接的,说大队里没人,等看见人了再给我们传话,到时候再打过来。”
“电话亭有人守着吗?”
“有,我让他记了咱的楼层号,打过来了楼下喊咱。”
沈建国说着,从带回来的网兜里掏出了今天刚买的菜,“中午炒个萝卜干,再拌个豆腐,下面条吃,晚月,你带来孩子玩着,立民下楼给我帮忙。”
“诶。”
沈立民就要下楼,又想起来什么停住了脚步:“姐,今天我们去附近的学校看了,他们工作人员说再有一星期才过完暑假,俩孩子可以开学前提前去幼儿园做个简单的入学考试。”
“幼儿园还考试啊?”沈晚月皱起眉,“这有什么好考的,考孩子们会不会唱儿歌?”
“谁知道这大城市咋这么多事儿,说是没有咱家孩子之前的上学记录,必须得参加一下考试。”
乡下根本没有所谓的幼儿园,条件差不多一点的,会把孩子们送到大队的保育所去,保育所有专门的老师,会给小学前的孩子上课,有心的家长会让孩子送去上些简单的课,有的干脆也不管,随便孩子们在村里跑着玩就行。
沈家因为沈父是大队里的执勤队长,这是吃了念过书认得字的福利才当上的,所以沈家孩子都会送去上学识字。
沈晚月:“那找小学了没,问没问学前班的事儿,他俩转过天就五岁了,我寻思着先去小学里上个学前班也可以。”
“小学更得考试了,但是只要考过了应该就能去上。”
沈晚月想了想,“那等回头直接去学前班吧,还能提前适应一下小学环境,等宣传部的人再来,我就把俩孩子情况给报上去。”
“姐你看着来呗,反正琪琪聪明,直接上小学都没问题,就是天凯麻烦点,实在不行,就让俩孩子分开上。”
“不要!”
一向跟妹妹不对付的沈天凯忽然蹦了起来,“我……我得保护妹妹不被学校的人欺负,我得她一起上学才行。”
沈琪琪乖乖在旁边翻画本:“我都可以。”
“沈琪琪!你怎么这时候还不跟我站在一边,你不跟我在一个班,被欺负了怎么办?”
淡定琪琪:“我告老师。”
沈天凯:“……”
沈晚月笑了笑,安抚道:“先别急,这事儿等我过两天我带你们去问问情况再做决定。”
“好,那妈妈你记得我要跟沈琪琪在一个班上课!我……我要是不跟她一个班,又不会的东西都没人教我了……”
沈天凯别别扭扭说了实话,沈晚月忍不住笑着点点头。
这年代的小学只有五个年级,学前班也不是跟后世那样在幼儿园上,反而是放在了小学一年级之前,通常是为了给一年级打基础的。
这两个孩子没在沪市上过课,能够通过学前班适应一下环境是最好的。
跟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叮嘱他们别出去跑,沈晚月这才进了屋里。
她套出那封介绍信,将信封展了展,好生放到了桌子上的茶缸下面压着,随后又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自己放的棉布荷包。
这荷包上面自然没有华丽的花纹,只有两颗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铁疙瘩纽扣,松垮的扣着毛线绳子。
是她临走前一晚上,母亲张桂霞塞给她的。
原本里面只放了原身积攒下来的私房钱六块钱,还有母亲偷偷给的十块钱,干干瘪瘪的,除了来时候的火车票就没别的东西了。
而现在,里面除了来前用剩下的毛钞外,已经被装的鼓鼓囊囊。
顾家给的两千块,市委宣传部另外奖励了九百块,陈家昨天又送过来了六百。
刨除掉这些天给沈建国的一百,还有招待所的开销,日常吃食跟添置的生活用品,还有足足……三千块!
天文数字。
握着荷包,沈晚月来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有这些钱做保障,再等户籍转移过来,她已经有了足够安定下来的原始积累。
不过养大两个孩子,这些钱肯定是不够的。
只这些天,沈晚月就感受到了。
沪市的开销跟乡下,甚至是跟他们省城比都完全像两个世界。
乡下的孩子睁开眼能下地,就任由他们满村跑足够了,平时只要吃饭的时候敲敲锅把人喊回来,不管喝玉米面汤还是吃窝窝头,喂饱了就够了。
可在沪市,孩子上学的书本费,日常的衣食住行,样样都是少不了的。
她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她很清楚那种别的小朋友有自己没有感觉。
她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两个孩子身上。
所以如果坐吃山空,用不了多久积蓄就会全部花完,等户籍转完,还是得去厂里问问工作情况。
而且这三千块钱,沈晚月也另外有自己的打算,张桂霞那里,她也想给这位母亲一个交代-
“张桂霞,你家男人扭着腰了,赶紧去看看吧,趴在石墩上起不来了都!”
二里沟村大队这几天组织着村民一块给地里浇水除草,等把玉米给收了,就能节省点停耕时间,把冬小麦给种上。
各家各户都分的有定量的地,沈家有四个男人,往年干活都是最利索最快的。
可今年沈家不知道咋回事儿,家里俩儿子一闺女上大城市去了。
那多出来的活儿,就只能家里剩下的人均分了。
沈满仓是当家的,主动担下来了大部分的活儿,只是他还是村大村的执勤队长。
晚上执勤白天干活儿,这撑了足足三天,今儿还是没撑住,把腰给扭着了。
张桂霞本来弯着身子割草,一听这话,扔了铲子就连忙走。
“老二,赶紧跟我去瞅瞅你爹咋回事儿了!”
沈建勇脸色也一白,把手里的筐塞给了身边的媳妇儿,“我跟妈去看看,等会儿就回来。”
他媳妇儿郭兰刚应了一声,另一垄地站着的邹丽华就着急起来。
“老二,妈自己去就行了呗,你要再去了咱家还有人吗?”
沈建勇话少,扔下一句等会儿回
来还是走了。
沈家分的地头上,转眼就剩了两个儿媳妇儿。
“……”
邹丽华翻了个白眼,气的一屁股坐到了田埂头上,“烦死了!这活儿今年是干不完了!”
郭兰走过来,将框里带的茶壶递给她:“大嫂你喝点水缓缓。”
“不喝!”
邹丽华气不打一处来,“都怪沈晚月这个小……都怪她!要不是因为她,咱俩至于累的跟狗一样嘛!”
郭兰跟她男人一样,都话少,老实巴交的。
她捡起被大嫂扔在地上的茶壶,倒是不生气:“晚月这是没办法了,她也命苦,空等了个白眼狼几年。”
“那是她自己命不好活该,还非得去什么沪市,走就走呗,妈又让沈建国跟三弟跟着一起去,人家家里都是偏心自己儿子,咱妈倒好,我嫁过来这么多年了,她就只会心疼闺女!现在好了,就为了一个沈晚月,咱全家都不得安生。”
郭兰听得心里有些难受,忍不住替小姑子打抱不平:“大嫂,话不能这么说啊,往年的活儿虽然有男人干,但是家里你也没怎么管过,不都是晚月在家帮着做饭看孩子,你才每天都有心情去村口嗑南瓜子的嘛……”
郭兰说的是实话。
沈家要说最舒服的,不是婆婆最疼的小姑子,而是这个结婚后就没怎么干过活儿的大嫂。
大哥沈建国是个会心疼人的,大嫂五年生了俩孩子,天天嚷着腰酸,沈建国就包揽的大部分的活儿,让她每天歇着。
俩孩子生了以后,大嫂也不怎么看孩子,自己的俩孩子都是一岁才断了奶就扔给了沈晚月。
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就连后来沈晚月生了孩子,这俩还一直是沈晚月送着去上学的。
小姑子命苦,不怪婆婆多疼一点。
“我说二弟妹啊,你咋这么笨呢?”邹丽华抬眼看看她,“老实人最容易被欺负了你懂吗?”
“……啥意思?我实话实说而已。”
“咱俩是妯娌关系,按道理来说,咱俩才最应该亲近,等会儿回去了你跟我一事儿,让爸妈高低得给咱们俩点补偿,只要我们统一战线,爸妈肯定心软。”
“……”
郭兰撇撇嘴:“我不要,我家闺女晚月也给看了三四年,晚月十五岁就辍了学,也是因为当年家里没钱给我家建勇掏彩礼钱才拿了她的学费。”
她不占这个便宜,她怕遭报应。
家庭关系如果总想着谁吃亏,那日子只会越来越过不下去。
况且她这也不算吃亏,小姑子为人确实是不错,算是还她前些年的情义了。
“死心眼。”邹丽华骂了一句,“跟老二一样,一棒子打不出来个屁。”
郭兰:“……”
郭兰不知道怎么回了,默默转身准备回去,可一扭头,想起了沈晚月走前两天说的话来。
“你打的出来吗大嫂?你屁多?”
邹丽华:“……你屁才多!”
“你刚还说我没有。”
“……你少跟沈晚月瞎学!她跳了回河,脑子跟进了水一样!”
郭兰笑了:“我倒是觉得晚月救回来以后,性子比以前开朗不少,伶牙俐齿挺好的,不受欺负。”
“呸!怎么没把她直接给淹了!俩崽子也就早按爸的意思给送人了。”
郭兰脸色黑了下来,“大嫂,这话我当没听见了。”
邹丽华连忙捂住嘴,知道自己话说错了,“咳咳……你别跟妈说,我就是顺口说了出来,可没坏心思。”
郭兰垂着头,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干活儿去了。
……
大队医务室。
张桂霞带着二儿子到的时候,就听见里面自家男人疼的直哼哼。
“咋样了?”
“扭着了,估计得疼个三五天才能好,给他抹了红花油,回家注意点少干活儿吧。”
沈满仓疼的龇牙咧嘴:“啥玩意儿,少干活儿?我家那情况少的了吗?诶哟,扶我起来。”
张桂霞是个典型乡下女人的体型,个子不高但精壮有把子力气,瓷实的脸盘子上带着火气,“你就别逞能了,让你躺着你就躺着。”
沈满仓瞪了一眼:“那地里咋办?你偏心你闺女,让她把老三都带走了,我不干谁干?!”
“我干!”
张桂霞吼了一声,旁边的村医都震得后退了一步。
张桂霞:“我知道你早就看不惯闺女在家住着,她要不是受不了你那个闲气,会非得去沪市?”
“我就是看不惯咋了?听我的把孩子送养出去,人都联系好了,等送走了这俩累赘,下个月就能再嫁人。”
“放你娘的狗屁!”张桂霞彪悍的大骂:“没人性的玩意儿,当妈的谁忍心送孩子,你也不站在闺女角度考虑考虑!”
“我咋没考虑,我就是考虑才这么说,哎哟……”
沈满仓说着,疼的忍不住又喊了起来。
张桂霞一胳膊把比自己还高的男人架了起来,“借着点我的劲儿,你别太用力了,唉,一大把年纪了,在外面跟我吵架。”
张桂霞的彪悍村里出了名。
可沈满仓也不是吃素的,再者说他还是村大队的公务人员,平时挣钱也多,说到底,这个家更多还是听沈满仓的话。
而且就算张桂霞心里再又不满,几十年老夫老妻当下来,也不能放着男人不管。
“老二愣着干啥,赶紧过来帮忙。”
“诶。”
张桂霞将人架起来,转头看向村医:“诶哟不好意思吵着你了,等晚上我让家里人再过来送药钱,先走了。”
村医尴尬的摸着桌子:“去吧去吧,你们家也是不容易。”
等从大队里出来,走到田埂头的时候,沈满仓又难受的直哼哼。
“这要是老大老四在家里,我也不至于扭着腰啊,你看你吧闺女给惯得,任性成这样,现在也没个消息回来,还不知道咋样了。”
张桂霞翻了个白眼:“我闺女我想怎么惯你管不着,你赶紧回家老实躺着,地里的活儿我来干,大不了不睡觉了。”
沈建勇:“妈,这不是还有我呢嘛,爸,你就安心养几天吧,说不定大哥他们这几天也就回来了。”
“养几天,队里的活儿也不能去了,这个月算钱恐怕得少算六毛多钱的工资,唉,气死我了,这个死丫头,要不是她……”
“差不多行了你。”张桂霞气的瞪了过去,“你自己不注意把腰给扭了,怪一个十万八千里外的闺女,老脸都不要了?”
“不是她,家里活儿肯定老大老四能干啊!”
“那晚月在家的时候,家里饭跟家里六个孩子还都是她照顾呢,要不是她把几个孩子照顾大,你以为老大老二能分担那么多活儿?我能脱开手去地里?也就是这几年孩子都大了,不用人照顾了,你才越来越给晚月脸色看!”
“……懒得跟你掰扯,你们女人家懂什么。”
“你就是没理硬要……”
“你烦不烦!张桂霞,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临走前你偷偷给晚月塞钱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给她钱有啥用?说来了就是赔钱货,这些年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我早就联系人把孩子给送走了!”
沈满仓怒吼一声,张桂霞咬咬牙,绷住了嘴。
家里男人还是掌柜的,自己又偷塞给了晚月钱,她再不满,也不好继续说了。
沈建勇在旁边听得心里也不舒服,却也不敢跟父亲顶嘴,只能老实巴交的低下头。
等到了家里,张桂霞本打算将他放下就走,结果却看见了个不该在家的人。
“老大媳妇儿,你咋不去地里?”
邹丽华捏着酸疼的脖子:“干了上午了,腰酸背痛的,我歇会儿再
去。”
张桂霞:“你十点上工,这才十一点半,你疼啥疼,你疼我更疼!”
“那妈你也在家歇着呗,反正到时候完不成大队给的任务,也不怪咱俩,要怪就怪小姑子把人给带走了……”
“邹丽华。”张桂霞瞪了过去,一缸子打在了桌子上,“你少怪里怪气的,打前是给老大面子,你不干活儿就没说,现在老大不在,你就得把他的活儿给干了。”
邹丽华对这个婆婆还是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委屈的叹了口气:“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爸不是也这么说。”
沈满仓躺在地上的草席上,闻言翻了个白眼,也没有搭理这个媳妇儿。
老大媳妇儿懒是家里都知道的,懒还嘴上喜欢蛐蛐人,家里谁都不喜欢她,也就是平时看在老大干活儿多的份儿,才不跟她计较。
张桂霞掐着腰:“行了,赶紧去地里。”
“妈。”邹丽华还是不乐意,“这人都走了这么多天了,你咋也不担心呢?要不想想办法联系一下?你不担心小姑子,我还担心我家建国呢。”
“俩大男人带个女人,有啥好担心的。”
“可是……唉,爸说的对,你就是偏心小姑子,小姑子以后是要嫁出去的人,干啥老是偏向她呀。”
张桂霞喝了口水,“都是我的孩子,我没有偏心,你也不想想晚月在家给家里省了多少看孩子的麻烦,当年她学习那么好,还为了老二结婚辍了学,我这样对她是补偿,这样才是一视同仁。”
邹丽华撇撇嘴:“那是因为她男人跑了她才在家给我看孩子,可不是她专门给我看的。”
“不管咋说,她也给你看了。”
“……”
邹丽华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反正对闺女好就是没用,现在都想着往外跑,将来更指望不上……”
“邹丽华,你说够了没有?”
张桂霞来了火,“看给你能耐的,就显你会说话了,你当这些年地里的活儿为什么没让你多去?还不是看在建国的份儿上!再说了我家闺女,我想咋养就咋养!你要有意见了,等建国回来了,你们大房就搬出去分家住!”
“……”
这下,邹丽华不敢再说了。
家里公公发的钱最多,沈建国也没这个本事,她还指望着以后多捞点家里的钱呢,要是现在就分家出去,肯定老四这个老幺最占便宜。
眼瞧快到中午了,邹丽华眼珠子一转,“妈,我留在家里做饭吧,下午再去上工。”
张桂霞刚准备出门,一听这话又来了气,“邹丽华,我把话放这儿了,你今天要是不去把你那块儿地给干完,今年年底发过年钱的时候,你跟老大都别想领一分钱!”
“……妈,这跟发过年钱有啥关系啊,再说我做饭也是干活儿啊。”
一直没发话的沈满仓也听不下去了,“老大媳妇儿,别太过份了,眼下家里正用人,你去地里把你的活儿干完,建国分的地也还差一半我没除草,你也给干了,嫁过来也十几年了,就没见你去地里干过几次活儿,要是再这样,就算建国回来,过年你们大房也别想分一毛钱!”
沈家老太爷在的时候就有的规矩,过年的时候,公中会走账给各房分一部分钱各自花销,一是图个喜庆,二是为了来年家里都更加团结齐心。
沈建国倒是不在意这个,可邹丽华最计较的就是分钱。
听见掌柜的都发话了,邹丽华也知道自己今天太心急了,迫不得已站起来:“……那得干到三点去,我还吃不吃中午饭了。”
“回来再吃,下午……”张桂霞看了眼男人后腰的伤,叹了口气,“晚上我把上个月攒下来的肉票拿去换二两回来,给你爸补补。”
闻言,邹丽华眼睛亮了。
家里八百年吃不上一顿肉,她可得干完活儿早点把自己俩孩子接回来多吃两口,不然肯定要被二房那俩孩子给分走大半。
“去,我现在就去。”
“我跟你一起,老二媳妇儿一大早就去干活了,让她回来做饭,老二去把家里孩子都接回来,中午随便吃点,晚上等着吃肉。”
“诶。”
张桂霞吩咐完,刚出去,就碰见大队里来人。
“老沈在吗?大队里来你家的电话了!”
张桂霞一愣,明白这可能是沈晚月那边联系过来了,连忙让邹丽华先去田里,自己则小碎步跑着去了村大队-
炼钢厂。
“厂长,您回来了。”
冯秘书听见动静,连忙迎了上去,他小心的打量着陈勋庭的脸色,又忍不住朝后面看去。
“小王没跟过来吗?”
小王要在跟过来,就能问问厂长今天的相亲情况什么结果了。
冯秘书一想到这儿,心里就跟一万只蚂蚁在爬一样,着急上火的想要问个清楚。
他可是真的替厂长操心,要是厂长能有个家,那厂里人都会跟着高兴。
“跑了几天,让他去加油了,你这边什么情况,上午工作推进顺利吗?”
“顺利顺利,跟军区交接已经全部结束了,就差苏市那边验货收货了。”
冯秘书说着,咬咬牙,“厂长,您今天……”
“小王拿给我文件路上都看完了,等半小时你去我办公室拿批阅后的,我再去吃中午饭。”
冯秘书眼睛一亮,“您还没吃中午饭啊,怎么没跟沈晚月同志一起吃呢?”
可算给他逮到机会问了。
陈勋庭这才扭头看了一眼冯秘书:“她回家了,我当然回厂里吃。”
“哦哦哦。”冯秘书挠挠头,猛地又想起来:“对了,刚才陈老太太打电话过来了,让您回来了务必给她回个消息,您看是这会儿回过去还是等会儿。”
陈勋庭上楼的脚步这才顿住,“现在吧。”
他有专门的厂长电话,进了办公室,立刻拨了过去,同时抬头看了眼冯秘书。
这是家庭电话,按理来说,冯秘书应该避嫌出去了。
可冯秘书表面点头,脚下却磨磨蹭蹭了半天,才终于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两步路的距离,他愣是给走到电话接通。
“喂,奶奶,是我。”
“见过了。”
“嗯,是的,嗯……她同意了。”
冯秘书:“!!!”
成了!
相亲成功。
冯秘书热泪盈眶推开门,安心且欣慰的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陈勋庭。
“没有,我送她回家自己来厂里了。”
电话那边,安静了半秒,陈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勋庭啊,说你木头脑袋,你是真不开窍,你没想着再约人家出来吗?”
陈勋庭皱皱眉:“明天还要一起去趟派出所。”
“然后呢?”
“然后送她回家,我去盯一下下批货的验收。”
“……”
“勋庭啊,你就没有考虑一下再约人家看看电影什么的吗?”
第25章 第25章二更
“……”
约着看电影?
陈勋庭上次看电影,可能还要追溯到几年前,市里组织的集体干部观影学习活动。
所以就更别说约着别人去看了。
“没考虑。”陈勋庭如实答复。
陈老太太在电话那边气的都差点笑出来,“那我都提醒你了,你明天再跟人家见面记得开开窍。”
闻言,陈勋庭好半天才为难的开口:“明天的工作时间已经提前安排好了,确实没有这个时间,奶奶你不用操心,我跟沈晚月同志今天还挺聊得来。”
“是吗?”陈老太太表示不相信,“都聊什么了?”
“家庭情况,双方信息,未来工作。”
“……”
“你聊得是个……”
是个狗屎!
陈老太太良好的修养控制住了她准备吐芬芳的嘴,然后深吸一口气,“算了,等回头见了面,我再给你详细谈谈这件事,你今天既然了解了晚月的家庭情况,有没有想过照顾一下她?”
“什么照顾?”陈勋庭想了想,“我想过可以给她家里人安排到沪市。”
“这不行,很多人家是不愿意离开故乡的,而且晚月那性子,八成不会同意。”
“嗯,她拒绝了,所以我安排给她转户籍组织关系。”
陈老太太这才欣慰的点点头:“只要牵扯到工作,也还算
你有点细心,对了,问过她家里几口人了没,回头要是定亲的话,只要是直系的亲属,尤其女性亲属。哪怕没有来沪市,也要考虑着给人家那边提前准备红包,这是咱们本地的规矩。”
“我明白,已经问过了,是有两个大哥已经结了婚,还有个弟弟跟着一起过来了。”
“我记得她家大哥也过来了吧?”
“对。”
陈老太太低头算了算,“这个时节正农忙,乡下生产队估计有不少活儿,晚月家里人为了要债走这一趟,恐怕家里剩下的人有的忙了,回头你们要是再商定好结婚的时间,人家父母再过来,生产队的活儿更没法儿干了。”
陈老太太一番话,一下子点醒了陈勋庭。
“奶奶,还是您考虑的更周到。”
“我也是农村出身,这事儿咋不了解呢,不过我那时候没生产队绑着,自家地里的活儿也还是不好干,尤其是家里男人不在情况下,活儿比别人家落下一大截,来年收成就会没别人家的好,这要是在生产队里,恐怕还得扣工分呢。”
陈勋庭虽然没有经历过上山下乡活动,但也不是不食五谷杂粮高高在上的人,对于乡下这些情况,之前也没少考察了解。
“您说的没错,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当时只顾着问上门定亲的事情了,疏忽了。”
“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找朋友跟他们村生产队打个招呼,最起码等结婚的时候,让人家父母没有顾忌,开开心心的来参加婚礼仪式,你要办好了这事儿,也能提前让人家父母安心把孩子交给你不是?咱们既然要结婚,就得把事情都办好了。”
陈勋庭这次没有跟奶奶顶嘴,安安静静的一直听完。
“嗯,奶奶我知道了。”
“勋庭啊——”
电话那边,忽然又响起了陈铁军的声音。
陈铁军也听到相亲成功的消息了,声音里都带着高兴劲儿。
“大孙子啊,你可算是让你爷爷高兴了一回!”
“……爷爷,我一直也没惹您生气啊。”陈勋庭有些无奈。
陈铁军哼了一声,但是又很快笑了起来:“以前的事儿就不说了,你能把孙媳妇儿给我娶回家,我也算是对得起你爸了!咱们虽然不兴大操大办,可你算是陈家的长子长孙,到时候你爷爷那一帮老伙计都得过来,我把我珍藏的酒都拿出来……”
“行了行了。”陈老太太打算了他:“什么长子长孙,现在都不兴这些个了!”
陈勋庭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爷爷奶奶,这还没上门定亲呢,您二位就先别畅想了,要是没事儿,我去跟江北省的朋友联系一下。”
“成,你去联系吧,别忘了晚上来家里,我跟你再交代点事儿!”
“……再说吧,晚上可能要加班。”
“你——”
陈勋庭连忙说了声再见,挂断了电话。
最近终于把上次事故的问题给彻底解决了,晚上确实准备要给厂里各级的大小领导开个会。
不过在此之前……
陈勋庭看着手里的圆珠笔,想了一会儿,喊了冯秘书进来。
“厂长您找我!”
冯秘书满面喜气洋洋,整个人精神十足,像是刚吃了什么大补的药剂一样冲进来。
陈勋庭打量了一眼,淡淡道:“我记得年初的时候,江北省有个小型的管材加工厂跟我们联系吧。”
冯秘书一愣。
完了,领导记得的业务比他这个秘书还要清楚!
“好像有这么回事儿,是二月份左右……”
陈勋庭点点头:“记得当时我没给签字,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厂长您稍等,我去档案室查一下,很快回来!”
沪市第四炼钢厂的规模虽然还比不了辽省炼钢厂,但在全国也算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平时厂里各方面的业务都需要合作。
不论是运输物流、对内贸易,还是设计施工,都跟各个地区的大厂有合作。
当然平时也有一些小厂想要跟他们合作,喝点汤挣点散碎银子,如果是恰好需要,他们也愿意跟小厂合作。
虽然还不知道厂长怎么忽然问起来这个了,冯秘书还是小跑着去找到了档案文件送了过来。
“查到了厂长,他们这个管材厂主要是给本省的高压锅炉供应,咱们当时觉得市场规模太小了,就给暂时搁置了。”
“联系一下。”陈勋庭直接道。
“……您的意思是跟他们合作?”
“嗯。”
“可是……”冯秘书皱着眉仔细翻了翻上次送来的信息:“他们要的管材并不多,咱们要是接了利润并不多。”
“他们要的是小口径无缝钢管吧。”
“对。”
陈勋庭点点头,翻看着文件:“本来是没什么利润,但恰好这次苏市要的也是这个型号的管材,同一个车间同一个炉子多产一批给他们就行了,不用专门炼新炉子,节省了成本,而且我记得他们是给学校供应的,因为要的量太少一直没有炼钢厂接,恰好也是为了学校,一举两得吧。”
“明白了。”
冯秘书了然的点头:“要是这么算,利润就上来了。”
“嗯,你去联系吧,今天下午尽量把这个业务谈好,然后让他们负责人联系我。”
“是,我知道了。”-
工人新村。
“二十三号楼沈家的人在吗——”
楼下一声高喊,楼上三三两两探出来好几个脑袋。
沈立民兴冲冲跑出去,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喊哪个沈家呢——”
“沈建国,这位同志在不在?”
喊完,楼上几家人脑袋便缩了回去,沈立民连忙招手:“在在在,这就过去,是电话吧。”
“对,快点啊,不等人!”
“知道了!”
沈立民转身准备进屋,结果差点一脑门撞到门上。
“嘘!”沈建国打开门,冲着沈立民竖起指头,“幸亏了我关门快,不然这几嗓子,得把俩孩子给吵醒了,才刚午觉睡着。”
沈建国话音落下,就听见楼上楼下有两家孩子的哭声响起来。
沈晚月蹑手蹑脚走出来,“来电话了吗?”
“来了。”
“咱都过去吧,这都十来天了,跟爸妈说说话。”
兄妹三个轻手轻脚关好门反锁后,脚步不自觉加快朝着电话亭走去。
“妈?”
沈建国第一个拿起电话筒喊了一声。
“诶,是建国吧。”张桂霞握着听筒,有些不习惯的放到了嘴边喊了一声。
喊完,又摇晃了摇晃听筒。
“你别晃同志,晃这玩意儿没用,那边感受不到。”
“哦哦哦。”张桂霞茫然但很快点了头,生怕把这高级货个弄坏了。
“妈,我能听见你说话了。”
张桂霞点点头,也不管对面看没看见:“建国啊,你们这些天过得好不好?外面东西贵,但是在吃的上面可千万别省钱,你得出力气,晚月这孩子身子又刚好没多久,弱的厉害,一定要吃好吃饱了,妈给你们带的钱够不够用呀,放心使去,妈手里还有呢,在外面不比在家里,一定要注意安全注意身体……”
“我知道,妈你放心。”
“嗯,我明白,都好着呢,我也好,晚月身子也好了许多了。”
“这些天发生了好多事儿哩。”
听着母亲的话,沈建国一个中年男人不自觉红了眼眶,他一一答复着,语气尽量欢快一些,不想让母亲担心。
这次出来是找顾清树的。
可说了半天家常,张桂霞问的最多的,还是他们出来后身体怎么样,吃的好不好,有没有生病。
张桂霞:“建国啊,晚月呢,咋不听晚月说话,她在你身旁没有?妈想听听她说话。”
“在呢在呢。”
沈晚月一直在旁边听着,那些话她也都听进了耳朵里。
接过听筒,沈晚月情不自禁喊了声妈。
她上一世并没有父母,甚至没有喊过这个字,才刚来的时候,喊出口竟然还会难为情。
可现在,她却无法克制的想喊出声来。
张桂霞带给她的,是从未体会过得感情,浓烈又炙热,甚至是不图回报,无私深刻。
“妈,你还在家还好吧。”
“好着哩。”
张桂霞听见闺女的声音,也有些激动,“月儿呀,你咋样了,身体还感觉好吧,你没出过远门,妈担心你。”
“好着呢,一切都好。”
“那个人寻着没?没寻着也没事儿,让你哥带你回家来,妈养活着你,养你们一辈子,别管你爸咋想的,他老了还不是得要我来伺候他,我跟他犟到底,他不敢拿我咋样。”
“寻着了。”沈晚月忍着心里的一丝酸涩,让自己声音听起来稍微欢快了一些。
“妈,我还要着钱了呢,要了不少。”
张桂霞愣了半秒,惊喜的笑了出来:“真的啊!那太好了,那你俩咋办啊,你在沪市留着吗?留着也好,大城市比咱们这穷地方好,你跟他还再**不?那他爸妈啥意思?你公婆人咋样?”
张桂霞生怕这手里的玩意儿一会儿就没声音,一口气总是问许多。
沈晚月听她说完,这才一一作答。
她将这些天的情况简单交代了一边,只是车祸的事情,怕张桂霞担心,被简单省略过去了,最后,就是自己要结婚的事情。
听完全部,张桂霞在电话那边已经瞪大了眼睛。
“厂长?!骗人哩吧!”
“不是骗人的。”
沈晚月又解释了一遍,那边才将将相信。
可张桂霞仍旧不放心,“那人家这么大的背景,咱们还带着娃,到时候结了婚,会不会容易被欺负,你远嫁外地,将来要是有事儿,娘家人也不好过去啊。”
“嗯,所以陈厂长说为了让我足够有安全感,会帮我解决户籍组织关系,而且我很快就会有工作了,就算没有他,我也能够靠自己在这里立足的。”
几个呼吸过后,张桂霞这才又缓缓开口:“月儿,妈怕你吃苦。”
当妈的一辈子,就操心孩子,怕孩子吃苦。
尤其是她的月儿,当初怀月儿的时候,正赶上荒年,家里粮食不够吃,这孩子险些没生下来,生下来了跟个瘦猴子似的,又生怕养不活。
渐渐长大了,张桂霞刚要松口气,结果就碰见了顾清树这个王八蛋。
她的月儿命苦,所以她才更疼月儿。
“不会的妈,我……你相信我,相信你闺女有这个能力。”
沈晚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涩涩的。
她代替了原身活下去,就希望能活出个样子来,而且她代替原身体会着张桂霞的这份母爱,她也想回报回去。
沈建国听了一会儿,忍不住插嘴:“我之前也跟您想的差不多,但是我寻思了一下,这个陈厂长确实人还不错,尤其是今天听了他们相亲的谈话,是个比顾清树值得托付的人,而且妈,晚月能留在沪市,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尤其对方还是厂长,咱们那儿根本找不来这样大的领导。”
沈晚月也继续说:“妈,将来我日子过得好了,我还要把你接过来一起过好日子,你放心,我肯定是要照顾你到老的。”
“那不用。”
张桂霞打断了沈晚月,“我要是指望着你养老,那老大老二才是白养活了,当年家里钱都给他俩花了,你还得辍学,都怪你爸!唉算了不说这个,晚月啊,妈听明白了,妈信你!”
“妈觉得,只要你认为是值得托付的人就行,而且你能留在沪市,将来妈说出去,脸上也有面子!只要你能发展好就行,别管我。”
“咋能不管你呢?”沈晚月语气更加涩窒,“我将来肯定要接你过来享福。”
“不去,去了也最多看看你就回来。”张桂霞顿了顿,说:“你把这玩意儿给你大哥,我跟他有话商量。”
“诶。”
沈建国接过听筒,张桂霞才继续说:“你妹子算是二婚了,人家条件那么好,咱们家不主动要求,但既然人家主动提出来了要走这些结婚的程序,那咱们也就答应。”
沈建国:“妈您说的对,是这个道理。”
“嗯,所以我想着,定亲该走的程序就走,至于彩礼跟一些规矩,既然都这么远了,规矩可以省省,彩礼我们不主动提了,看他们能拿多少就行,咱们一定不能要求。”
张桂霞叹了口气,继续说:“不是说咱们家晚月不配,而是咱们家条件就是这样,不给你妹子拖后腿就算好的了,看人家那边怎么给就行。”
沈建国想了想,说:“我跟妈你想的差不多,就是爸那边不知道怎么考虑的,对了,爸咋没跟你一起接电话?”
“你爸……”
张桂霞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你爸睡觉呢,今天休息,我就没喊他起来,晚月结婚这事儿我说了算,不用问他。”
也不能问他。
就算等会儿回去吵一架,也不能让沈满仓过来决定这事儿。
他当初一心想把俩孩子给送养出去,再给闺女另说一门泼皮婚事,就是为了再拿点彩礼。
但是这不行。
闺女能找到这样的家庭结婚已经很不错了,要是提要求过了分,嫁过去,免不了就容易被公婆夹枪带棒的话受气。
况且家里嫁妆也拿不起太多,要是再多要彩礼,闺女恐怕结婚后更容易受委屈。
“这行吗?”沈建国问。“要不您还是回家跟爸商量一下?”
“不商量,他当初本来就不想管你妹子了,他不管,我来管。”
沈建国微微叹了口气,“我明白了,那您定亲过来还是结婚时再过来?”
张桂霞又沉默了一会儿。
“先定亲吧,等上门见过以后,再订了结婚日子,我们再过去,不然的话,现在过去,在沪市就停留太久了,停留久花钱也多,我们家里还有活儿呢。”
“行。”
谈完了正事儿,沈建国又问了家里的情况,知道一切才好就放心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