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可以亲我 怕烫的小猫舌头。

能吗?

掌心抚着因为泪水而冰凉的脸颊。

琥珀似的眼睛, 清透到仿佛融化进金色的光。

小猫博士握着作战服垂下来的带子,柔软胸口轻轻抽噎。陵拾也拢着他,轻轻拍着背, 一边哄一边想……他的博士脾气好成这样, 生这个世界气的时候也这么乖。

只是耳朵用力压平,小尖牙咬着下唇, 被手指轻轻哄着张开嘴, 抵上指腹,就不咬了。

只是把脑袋埋进毛绒绒的颈窝。

“他们不该这样。”博士闷在灰狼的毛毛里, 尾巴紧紧卷成一小团,“这样不对。”

小猫博士在全心全意生气。

完全没被听见刚才问题的狼王:“……”

算了。

小猫听不懂。

陵拾笑了下, 摇摇头, 收敛心神也收拢手臂:“都是坏人, 我回头就吃了他们。”

这样的暴论又让认真过头、好哄过头的博士不放心。

陵拾保证自己就是说说, 不会冒着地下城之大不韪真杀过去吃人, 不会吃坏肚子, 不会被义警抓走……何况这也轮不着他, 那些人应该早就连骨头都被毒碎了。

这些事不用说给博士听。

一边说着, 一边温声细语,耐心哄着博士把饭好好吃掉。

也不能只喝小甜奶啊, 陵拾今天订了外卖, 是很好吃的番茄焗饭,酸酸甜甜黏糊糊, 一小勺含进嘴里,抿好嘴唇,勺子离开饭就留下,然后就可以慢慢嚼。

“好吃吗?”陵拾低头, 扯了几张纸巾,擦拭淡色的唇角,“再喝点牛奶。”

他很难不一直看着博士吃饭。

每次张口,接着柔软脸颊就会稍微鼓起一点小小的弧度,乖乖靠在他胸口的小猫,垂着睫毛,很听话地嚼满二十下,专心到像是在完成什么相当深奥的实验。

宋汝瓷学什么都很快,也握住另一个勺子,舀起一勺番茄饭喂给他,狼王配合着低头吃素:“味道真不错。”

大灰狼故意把番茄饭吃得喷香。

小猫就是这么好哄,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

琥珀蜜色的眼睛安静望着他,抿起唇角,被揉一揉脑袋、捏一捏泛粉的耳朵,轻轻的就笑了。

眼圈还红着呢。

陵拾也没忍住笑了,低头揉了揉软绵绵的博士,把人更往怀里抱了抱,胸膛贴着背,靠得更近。

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现在没有其他实验体来捣乱,狼尾巴不自觉地卷着博士,往怀里填,变出更多柔软的狼毛把博士裹住。

最好只有他一个抱着他的好博士。

手臂的力道忽然有些不受控,勒着胸口收紧,宋汝瓷眨了下眼睛,仰起头,轻轻摸着缺了一块的狼耳朵。

有点粗糙的、扎手的狼耳,弹动了下,很快就顺伏下来,陵拾碰了碰他的鼻尖,低声问:“好摸吗?”

小猫醒过神,咻地收回手。

陵拾愣了几秒钟,看着被严严实实压在背后,左手握右手腕管住了的手,没忍住笑了:“没关系。”

陵拾低声告诉他的博士:“怎么摸都没关系,是你的,想摸就摸。”

宋汝瓷怔了下:“是你的。”

这是狼耳朵,不是小猫耳朵。

他被狼王护在怀里,听见那种很轻的、不同于平常的笑,在胸腔里,微微震了下小猫耳朵,接着是清晰的心脏跳动声。

陵拾握着他的手,让他摸到心跳,作战服下的肌肉贲张,隔着布料依旧温热。

狼王在这事上挺认真,握着博士的手摸自己的耳朵,一板一眼教他:“是你的。”

实验体都是博士的,耳朵还例外吗?

狼耳朵不给别人摸,给博士摸当然没关系,想怎么摸都行。

……说实话。

陵拾深吸口气,压了压那种体内莫名升腾的热气,这东西像是从骨髓深处向外冒个不停,很古怪,带有某种异于平常的,与食欲近似却又有别的渴望。

让他挺想趁吃素打劫,趁机吃掉……吃掉小猫博士唇边,那一点红彤彤、酸酸甜甜、一看就好吃的番茄汁。

尤其还能看到怕烫的小猫舌头。

从这个角度考虑,那条蛇多少也干了点有用的事,蛇尾巴和蛇信子都给了不少相当详尽的到位示范。

小猫博士耳濡目染,小猫尾巴越来越灵活,甚至已经飞快进化到能卷着笔用花体字签名了——这一点上,尾巴相当硬,一不小心能抡飞一个人的沃尔科夫斯克狼王,就遗憾地稍逊一筹。

但狼尾巴也有狼尾巴的用处。

不仅可以用来卷住小猫,每天薅十撮毛给小猫握着,还可以用来清扫杂货店地面、置物架灰尘。

抱着猫心花怒放不停摇尾巴的狼王把杂货店打扫得一尘不染。

陵拾抱着小猫博士做运动,散步消食,在屋里绕来绕去,忽然灵光一现:“要不要去库卡看看?”

琥珀色的眼睛眨了下,仰起头。

宋汝瓷没有在地图上看到这座城市:“库卡。”

“库尔施塔特卡尔斯海姆。”陵拾想了好半天,总算从记忆边角里出这么个真名,“太难念了,我们一般叫它库卡,在西边,大概——”

小猫博士已经迅速精准定位,看了一眼地图,就用尾巴卷着羽毛毛线小老鼠,咻地抛到了一个红点上。

陵拾没忍住笑,咳了一声强行压住:“对。”

这样才对。

……小猫就是该玩玩具的嘛。

陵拾走过去,蹲下查看,博士的确很厉害,只是随便看过他打开了几次的地图,就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

库卡是座地上的废城,比他们原本去的方向更偏西,是人类最大的机械与机器人制造工业基地遗址。

要不是今天维克多忽然冒出来,陵拾还险些忘了。

那也是暗势力和黑市最常光顾的地方,很多拓荒者哪怕冒着地面辐射、基因风和充满敌意的变异种,也要去地上“淘金”——这些人要找的不是真正的金子,就是这些如今已经无法复刻的,末世前的工业遗迹。

抹香鲸酒馆倒卖的那些零件和装备,多半都是从这些废墟里翻出来的。

应该去看看。

帮博士挑一挑新的小机器人。

“听说他们那还有机械臂。”

“什么颜色、什么型号的都有,就是主机坏了,都扔在那没法用。”

陵拾回忆自己听说的小道消息:“摩伊拉的实验室建造,早期就都是从那儿进的货。”

这也是正事——要是想孵蛋,不,要是想重新复活那些变异种幼崽,只凭宋汝瓷一个来做,工程量就太大了。

至少需要一些帮手,而一爪尖就能把蛋壳捅个窟窿、大口喘气都可能吹飞一排小鳞片的狼王显然不合适,最好的选择还是机器人,精准,听话,可以被神经纤维直接操控。

最重要的是离石油城还有那么几千公里远。

库卡在西17口,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石油城闻着味找到。

小猫眼睛“叮”地亮起来。

宋汝瓷很想去,主动乖乖抬起胳膊,等着换去地面的专业作战服,深橙色兽瞳凝注着这一幕,变得更暖。

狼王低头,拢住自己的小猫,下颌轻轻贴着浅奶油金色的小卷毛,碰了碰毛绒绒的耳朵尖,柔声说:“抱着我。”

暖乎乎的小猫很听话地收拢手臂,脸颊贴上脖颈,尾巴团成很好握的一小团。

陵拾低声问:“吃饱了吗?”

软软的力道点头,贴着狼毛,轻轻抵在他颈间:“嗯。”

陵拾把手探进衣物,贴在肚子上摸了摸,确认吃饱了,就抱他去换衣服。去地上要换全套装备,尤其是去当初的工业之心、如今的铁锈城。

陵拾帮他把本来的衣服脱了,握着纤细脚踝,套上防利物割伤的防护带,温热粗糙的掌心稍微有点痒,向回缩了缩,小猫尾巴就不自觉缠上来。

半跪着的狼王抬头,深橙色兽瞳迎上清澈茫然、有一点水色漾溢的眼睛。

“痒是吗?”陵拾轻声安慰他,“这个要在脚心和小腿绑防护带,我快一点,绑好就不会受伤了。”

毕竟这次是去机械区,遍地都是生锈的金属机械碎片,一旦划伤,不论人类还是变异种都不会好受。

石油城追杀他们的时候,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机械零件砸下来,差一点就伤到博士——想到当时那一幕,陵拾就又在怎么看都瘦弱单薄的小腿上多绑了一圈防护带,仔细打了个扁结。

抬头,刚要开口,外面传来很轻的敲门声。

“小猫先生?”隔着门传来询问声,是地下城安全局的人,“在家吗?”

是例行巡查。

地下城这种例行巡查非常多,是为了维持稳定,并不是专门针对他们。

不过现在他们的小杂货铺里的确有不少通缉犯的基因残留,屏蔽器只能保证不逸散,的确不能让安全局的人进来检查,所以要装作家里没有人。

也没有小猫。

陵拾打了个手势,狼类其实也不少隐匿的天赋,抱起宋汝瓷跃进改装成猫窝的衣柜,轻捷无声。

衣柜门被轻手轻脚关上。

事发突然,他还没来得及给小猫博士穿裤子,习惯性地去托尾巴,发觉不对,手臂上一僵,看着被自己环在怀里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白背心和绑腿的小猫。

陵拾:“。”

不能出声,会被发现。

被发现了小杂货店就会被查封。

博士很有毅力地抿着唇,耳朵扁扁趴在软绵绵的奶油金里,陵拾不知道该碰哪,蜷着的腿修长,白皙淹没在铁灰色的柔韧绑带里,足弓不自主蜷起,小白背心几乎能勾勒出脊背的分明弧度。

小尖牙已经把嘴唇咬得泛白。

手忙脚乱的狼直接把耳朵送过去给博士咬,没有被接受,琥珀色的眼睛又淌过那种无机质的冰蓝色流光,博士在搜索另外八个书架里的内容。

——足足八个,全是人类为了应对末世储存的资料,内容包罗万象。

里面一定有能解决目前困局的知识。

系统也抡起键盘帮忙,一人一统淹没在数据的海洋里,书架的内容的确极为丰富,博采众长、纳百家言。

系统的运气好,刚好随机解锁了分类为「医疗」的纯白书架狂翻,找到十三种可以处理当前敏感情况的方法,摇着小铃铛冲出数据海:「找到了!我找到了,现在可以——」

可以。

系统沉思着,举起望远镜,看着淹没了宿主的那一大片书架。

末世的九大书架有这种亮黄色的吗?

系统还在思索,没有找到相关的确切内容,但同样找到了方法的博士已经很有执行力地向狼王分享了新知识。

小猫很严肃,一笔一划写下答案。

「现在。」

「可以亲我。」

第82章 衣柜 小猫博士软绵绵地说:“我要晕倒……

系统沉默了几秒钟。

系统发出荡气回肠爆鸣:「啊啊啊啊啊啊!」

宋汝瓷这次带来的核心数据虽然不足, 但阅读速度、学习速度都非常快,已经很认真地看完了那一整个书架,沉稳安慰系统:「有用。」

这种情况下是要亲的。

有用。

书上这么说。

意识世界之外, 小猫尾巴尖也相当沉稳地抬起来, 戳戳狼王,指指自己。

“……”

粗糙硬挺的狼耳用力抖了一下, 陵拾深呼吸, 压住那一团不停向上冒的热气,狼尾卷住到处戳戳的小猫尾巴, 把毛绒绒的一小团牢牢裹住。

当初的实验体一被制造出来就是无休止的测试、分析、刺激进化。

后来实验体出逃,再后来实验室倒塌, 最后一个书架坍塌, 摩伊拉的野心也在那一片烟尘中彻底宣告覆灭。

从始至终, 也并没有过任何一点更详细的指导, 来教会变异种怎么更多应对身体机制和外面的世界。

其实想想也不难知道, 一向是这样。就连最核心负责整个实验室控制的博士也无非是个人形电脑——只要能维持最基本的生命体征就够了。

当个什么也不懂, 只知道埋头编程, 根本不清楚自己创造了些什么的中央处理器就够了。

连走路、吃饭也根本没必要学会, “玩”更是大逆不道。

而现在。

陵拾也必须彻底自行区分开这股升腾的热气,与“食欲”最本质的区别, 他不是想要吃掉博士, 他是……

撑着衣柜的内壁,低头凝注着琥珀蜜色糖浆漩涡的狼王, 看着眼前的小猫。

那个被假装随口说出、又因为小猫不懂而抛在脑后的念头,完全属于人类的念头,再次强烈到慢慢压制住兽性,重新复苏。

他是想要亲博士。

想亲。

藏在衣柜里亲可太刺激了。

不能出太大的声音, 不能有太大的动作,狼王缓缓收拢手臂,大概是他身上现在太烫了,博士抱起来反而柔软微凉。

白皙的微凉肌肤贴着灰狼的绒毛。

宋汝瓷这次的身体的确很单薄柔软、很脆弱,连一点风雨都没经历过。

这么碰到狼毛都被扎得疼,又有种奇妙的感触,痒,酥酥麻麻,小猫耳朵受惊似的微微弹动了下,被低头叼住。

……这就是种更奇异的感受。

狼王学会了控制牙齿的力道,那一对软绵绵的小猫耳朵,忽然就被热气裹住,绒毛轻颤的空隙里,齿尖轻轻探入,划过本来就敏感的耳廓软骨。

碰一下颤一下,柔软悸动的胸腔贴着狼毛,强悍筋骨之下擒获与禁锢的本能被牢牢压制,最终渗出的温柔力道恰到好处。

小猫被捉住,裹在大灰狼的毛毛里,安抚地哄着尾根那一点敏感直到腰窝……跑不掉了。

尾巴不受控地微弱颤栗。

喉咙里那一点很微弱的呜咽声被及时亲吻,吞下,掌心拢着软绵绵的浅奶油金色后脑,拉开作战服的拉链,把小猫裹进怀里藏好。

呼吸,呼吸的声音是不是太响了。

不响的。

心跳声呢?心跳是不是太吵了,震耳朵,好像要把肋骨敲碎。

没关系,心跳声也不吵。

会被发现吗?

不会。

会被捉走吗?送去什么新的地方,以后再也见不到。

不可能。

灰狼最柔软的腹部绒毛耐心安抚,拢着脊背、托着后脑,湿漉鼻尖捧着冰冰凉凉的小鼻子尖,听说脚下完全悬空会不安,于是狼尾回卷挡住蜷起的双腿,让博士踩着。

感官被无限放大,敏锐到极点,能听见杂货店外的交谈和脚步声。

没关系,不响,一点也不响。现在已经是有规则、秩序和法律的地下城,制度严格,保护每个人的私有财产,小猫不应声,就不会有人进来。

这是他们的家。

神圣不可侵犯的家。

宋汝瓷握住半旧的作战服,耳朵尖湿漉漉地落在浅色奶油金里,琥珀蜜色的眼睛睁大,在衣柜这种昏暗的地方,虹膜融化到极限,像浓稠的花蜜。

陵拾忍不住低头去尝,他大概也产生了幻觉,他仿佛真的尝到了甜蜜、尝到了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小猫博士伸手抱住了他的背。

这是潜意识的宝贵信任,没有丝毫提防,在最不安的时候,他的博士还是会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他。

但敏感、天真和羞涩也同样是柔软到极点的纯净本能。

这并不奇怪,小猫就是这样的,本性也会冲突,自己会追杀自己的尾巴,有时候会被自己的后腿神秘连环蹬。

所以小猫博士需要处理两个念头,一边抱他一边往他怀里藏,一边有点急促地小口呼气,一边又想团成一个小奶油团,尾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弯成了个一波三折的波浪号。

狼王知道,狼王不急,狼王忍得住不笑。

忍不住。

陵拾轻咳一声,轻轻笑了下,被小猫胡乱咬了一口,一点也不疼,倒是抬头的时候有轻微拉扯感,那种相当细小的疼微微停顿着迟疑了一小会儿……拽了拽。

又拽了拽。

小猫的小尖牙卡在狼毛里了。

陵拾:“。”

这次笑得更厉害,收获小猫尾巴的拍打,十分威风,足足五下。

陵拾及时握住毛绒绒尾巴,拢在掌心低头亲了亲,向尾巴道歉,都怪他。

为什么不梳毛,为什么不护理,为什么这么不柔顺。

陵拾救出被困狼毛的雪白小尖牙,痛改前非,板住脸色,捧起差一点就融化淌走的小猫,好好地哄着收回怀里。

“不笑。”狼王说,“怎么能笑,过分。”

他批评自己,薅了一撮最柔顺的狼毛赔给博士。

陵拾低头继续好好亲这一点漾着波纹的琥珀色,轻轻地流连辗转,按在尾根的手指画着圈,被收拢着裹在怀中的柔软身躯本能蜷起,呼吸变得更急,眼睛里涌出水汽。

“没关系……没关系。”陵拾几乎是用气声贴在他耳边安慰,“好小猫……”

狼王相当敏锐的听力已经确认,外面的安全局巡查员已经走了——不过这件事或许也不非得在这时候特地停下来汇报。

陵拾忽然低头问:“咬我一口好不好?”

可以咬在没弄坏的那边耳朵上,就当是打了个标,他回头可以弄个小猫爪印去找维克多定制个耳骨钉。

这样一切就非常明确了。

……这么个要求让博士怔住,轻轻眨了下眼睛,抬起头:“会疼。”

小猫真的好乖,蜷着腿轻轻踩在狼尾巴上,力道也一点不重,因为还藏在衣柜里,说话的时候只有一点小气声。

明净柔软的琥珀色映出狼王的影子。

宋汝瓷抬起右手,手指轻轻抚摸温顺趴伏的耳朵,狼毛的确不柔顺,更多的地方还是硬而粗糙,是一种掺杂了铁锈色的深灰——是真的扎。

深橙色兽瞳凝视洁白柔软的身躯,歉疚地望着那些变红的地方,宋汝瓷低头看了下,摇头,想要说“没事”,已经在温热怀抱里颤了颤。

这次狼王完全避开了那些更粗硬的皮毛,只用最软的腹绒,轻轻舔舐那些被自己失控之下扎出的红痕,混合了狼类基因的,有细微粗糙倒刺的温热感触好像让某个书架在意识深处坍塌。

“不疼。”陵拾抚着他的背,柔声地、诱导地,不惜模仿大狗地轻声劝哄,“咬我一口吧,博士……我的芯片丢了。”

这是他干过最糟的事。

没有标记,出去以后谁知道他是博士的实验体呢?

不就得被当成没人要的野变异种了吗?

狼王已经因为这事懊恼了很久,每天半夜都烦到揪着尾巴毛睡不着。

他看那条破蛇成天戴着那个黄铜色芯片,相当眼热,相当嫉妒,相当想抢过来……要不是不能在博士面前和别的实验体打架,陵拾早就下手了。

“会疼的。”宋汝瓷摸着他的耳朵,慢慢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样会很疼,“你是自由的,陵拾——”

单薄的身体被抱紧,微微怔住的琥珀色眼睛睁圆了一点,然后眨了下,宋汝瓷被放在用棉花垫得格外软和舒服的猫窝里,力道强悍的双臂撑在脸畔。

依旧是人的姿态,但又像是狼,深橙色的兽瞳定定凝望着他,良久才低头,轻柔地贴在他颈间。

“博士。”覆盖着他的灰狼轻声问,“要是……”

陵拾本来想问“要是我真的跑了你会怎么样”,又怕这种假设会惹得博士伤心,想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握着我的尾巴”,又心疼小猫不该面对这种问题。

就是这样,横也不忍心,竖又不忍心。

所以连架也吵不起来。

但说不定是他想得太大声了,睁大的琥珀色眼睛望着他,水汽又溢出来,浸透了睫毛。

狼王连忙攥着袖子,弯腰轻柔擦拭,心想小猫博士原来这么爱哭。

都怪他,想得这么吵,衣柜里本来就很安静,一定是他吵到博士了。

能最早遇到一张白纸的博士绝对是他的幸运——陵拾忍不住想,宋汝瓷的性情其实很明显在变化,随着对这个世界了解得越来越多,飞快成长,越来越沉静、越来越温柔和从容。

面对那条蛇,即使因为共感了鳞片里的记忆,很不舒服、很难受和生气,也依然能完美掩饰下来。

能一直忍到埋进狼毛里才哭。

只有在他这里宋汝瓷会变回小猫。

只有那一点藏在深处的,最柔软、最纯净的部分,最乖的小猫……会因为遵从绝对理性,说出了“你是自由的”这种话就难过到落泪。

会忍不住说实话:“我不想你走,你能明天再自由吗?”

……

软绵绵的小猫被用力揉进怀里。

狼王一口气保证了自己不光可以明天再自由,还可以明年再自由、下辈子再自由,其实根本就可以完全不自由。

“我不要自由。”

陵拾用那种他过去相当嫌弃、现在已经很熟练的语气,贴着小猫软软的耳朵根:“博士,我要你给我打个标。”

——他乱七八糟地讲一些驯化史,来佐证狼天生就是要和小猫在一起的,来说服博士相信狼没有标记就会难过到掉毛,他托着、捧着小猫,哄好小猫咬住他的耳朵:“对,用力。”

陵拾和他的博士藏在衣柜里,顺抚柔软的脊背、腰窝,打着颤的尾根。

小猫尾巴难耐地卷起,又被哄着放松,暗淡的衣柜里只有一线缝隙里透进来的光源,呼吸越来越急,齿尖不受控地用力,脊背颤抖,被抚摸的尾巴根那一点毛旋反射着银色的人造月光。

在某些剧烈悸颤终于达到终点、冲破界限的同时,那一点根本算不上疼的感触也终于钉穿耳骨。

柔软的、湿热的。

小猫舌头。

陵拾收拢手臂,小心捧住差一点就融化的小猫博士。

小猫看起来比他紧张,一点力气没有了,胳膊还尽力抱着他,轻轻舔舐那一点渗出来的血:“疼吗?”

灰狼摇头,耳朵还很精神地立着,博士松了口气,绷紧的肩胛忽然变成融化的软塌塌小蛋糕,宋汝瓷在代码里找了找,发现一大串晕血的代码数据。

——这是摩伊拉的某种防火墙,事先就被植入,持续运行,防止书架自行醒悟。

因为见到血就会晕倒,所以永远不会看到自己所编辑的程序变成了什么样的惨像。

在这之前,要么阴差阳错、要么被护着刻意避开,宋汝瓷还没在这个世界见过血,这还是第一次。

“那你抱着我,不要松手。”

小猫博士软绵绵地说:“我要晕倒了。”

第83章 我的狼 我不让你这么说他。

陵拾愣了下, 连忙伸手,更稳当地捧好怀里居然真说晕就晕的小猫博士,低头试额头温度, 轻轻捏耳朵、捏一捏手掌, 拢着头颈和脊背试探着吹耳朵尖那一点绒毛。

狼王压着不安:“博士?”

晕血的博士最后坚持了一下,闭着眼睛, 握着粗大厚实的狼尾巴, 当被子端端正正盖在身上。

狼王:“……”

因为尾巴缺乏养护,不够柔顺, 有点分叉,所以还有一大绺遮住了脸。

小猫皱皱鼻子, 在梦里打了个喷嚏。

狼王:“…………”

可耻啊。

尾巴分叉。

陵拾再次反省自己对于狼类皮毛养护的怠惰, 下决心痛改前非。

确认了博士只是睡着, 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下, 陵拾呼了口气, 把小猫轻轻裹进怀里, 拢着浅奶油金色的脑袋靠进颈窝。

变异种被制造出来的时候, 也没告诉他们……博士不光非常厉害, 还会在学会正确的睡觉方法后,努力严谨地坚持在每次睡着前给自己能盖的被子。

还能乖成这样。

是不是太犯规了。

他发誓得把尾巴弄舒服点。那条破蛇是怎么说的来着?以后每天多吃鱼和鸡肉, 每个星期做一次营养护理, 每个月做一次全面软化,保证触感柔软舒适……

狼王叼着笔盖刷刷写便签贴在杂货店墙上。

“好小猫。”陵拾碰碰柔软的毛绒绒耳朵, “小猫一天睡十六个小时,就该多睡觉。”

“睡觉是好小猫。”

“会自己盖被子是好小猫。”

“喝光牛奶是好小猫。”

“尾巴……尾巴毛柔顺有光泽是好小猫。耳朵这么软,一看就是好小猫。”

狼王嘴笨地夸个不停,盼着给博士一点好梦, 博士这么好,应该做一些全是毛线团和羽毛毛线小老鼠的好梦。

狼王用肩膀顶开衣柜的门,把睡得又乖又好的博士抱出来,他收拢上臂护稳单薄柔软的脊背,一手托着膝弯,绕去那个小煤气灶烧了点热水。

变异种在地下城允许停留的时间到了,颈环闪起红灯,嗡嗡作响。

博士已经进化到不需要动脑,睡得正香的小猫尾巴摇摇晃晃抬起来,像是教育闹钟,敲了两下。

不震了。

红灯乖乖变成了冰蓝色。

陵拾停在原地,挺震撼地站了几秒……又觉得什么事发生在博士身上都很合理,这么厉害、除了孵蛋什么都会的博士本来就什么都能做到。

再说了,世界都是小猫的。

把地下城号称固若金汤的安保系统当闹钟玩玩怎么了!

要不是还得为了保持低调,免得添不必要的麻烦,就该去那个大浴池——狼王相当不满地拍着尾巴,捏着开关拧掉小燃气灶的火苗,把热水兑进凉水,用最敏感的鼻子尖试了试温度。

现在只好委屈博士一点,换成浸了热水又拧干的毛巾。

这种时候变异种偏高的体温就派上用场,像个移动暖炉。宋汝瓷在这片暖热里睡得很好,睫毛安稳合拢,呼吸轻缓,贴着狼绒的脸颊暖而柔软。

深橙色兽瞳定定凝注半晌,笑了下,晃晃耳朵自己摇头。

乱想什么。

小猫镇定地说着要亲,其实一看就知道完全是理论学院派博士,根本不懂具体操作流程。

真要被捧着,贴在嘴上亲个没完,说不定会以为这是变异种的捕食天性失控。

热毛巾细细擦拭过渗了层薄汗的白皙身体,又在被狼毛扎红的地方多焐了一会儿……更红了。

狼王沉默两秒,凭借强悍的意志力,忍住了狼类靠舔一舔治疗绝大部分轻伤的冲动。

直到擦拭好睡得香甜的小猫,陵拾才低头,轻轻亲了下宋汝瓷的耳朵,把人拢在怀里,握住脚踝,一点一点解开微微蜷着的白皙小腿上的防护绑带。

一边温言细语地柔声哄着,一边小心翼翼,轻轻放回衣柜里的小猫窝。

他该给什么都能弄到的酒馆老板维克多打个电话,多少钱都行,要专门定制一款一比一复刻、全地上地下城限量一份、绝不重复的小猫爪印耳骨钉。

/

晕血的休眠时长是九小时十五分钟。

宋汝瓷睡醒的时候,情形又有了不少变化。他们已经离开了小杂货店,他又变回小猫,被陵拾用作战服裹着揣在怀里,正围观一场酒馆混战。

和地上那种狼蛇大战、石油城绝命大逃杀比起来,规模要小得多。

只不过是一片乌烟瘴气里,一群粗鲁的人影一边骂得震天响,一边推搡撕扯,挥拳头,手里抡着椅子和酒瓶。

——地下城人类互殴。

这种事当然是没有变异种的份的,不然狼王一爪子过去,现在这些叫嚣着的猎人、拓荒者都要躺在地上。

所以陵拾很清闲,只是在木质柜台后面,在老板暴躁打架的时候,帮忙看着装钱的抽屉和那些价格高昂的好酒。

察觉到胸口那一小团动了动,陵拾就低头,轻轻碰了下动来动去、谨慎侦查的小猫耳朵:“睡醒了?”

睡成炸毛小蒲公英的小猫团子迷迷糊糊仰起脑袋。

“……”

狼王已经挺熟练,揪了两张纸堵住鼻子,擦掉转基因血,掰了一块抹香鲸酒馆相当出名的黄油曲奇:“尝尝,很酥脆,不要吸气,小心被碎渣呛到……”

吃这种东西,对博士来说多少还是有点难度,至少算是lv.3级难度的挑战。

陵拾拧开保温杯,倒出一点热腾腾的甜牛奶,泡软了曲奇饼干一点一点喂:“对,慢慢吃,大口咬。”

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比看着小猫好好吃饭更有成就感。

没有。

狼王按住尾巴,没把海盗老板那个相当昂贵的瓷器罐子划拉到地上。

竖得挺威风的狼耳朵上有个黄铜的小猫爪印。

小猫博士趴在保温杯盖上,吃了两口曲奇,被晃动的金属光泽吸引,抬头看。

陵拾低头,一颗大狼脑袋凑近,展示新的耳骨钉:“帅不帅?”

博士差点被拱得摔倒:“……”

小猫爪开花,按在鼻尖上。

大概是帅的意思。

狼王挺满意,甩了两下耳朵,恢复人类形态,看那群打得正热闹的野蛮家伙,尾巴甩过去几个加柴添火的空酒瓶。

这场架和他没什么关系。

陵拾只不过是来取订的货,因为博士在衣柜窝里睡得太好、太舒服,四仰八叉变成小猫,越看越挪不动腿、出不去门,那边的电话又一个两个地催。

于是索性衣服一裹,揣着猫出门。

至于抹香鲸酒馆打架的原因,也并不稀奇——酒馆天天都打架,连义警也不管,整个第13区都乱成这样。

说穿了还是机械零件严重供应不足,只靠那些人类淘金者去扒拉废墟,进度到底太慢了。

就连维克多自己用的机械零件也要排队等,何况其他人。物资紧俏,难免会起争执,争得恼火了就要动手。

“听说这次是个外来人。”

陵拾帮忙看着柜台,已经吃了个把小时的瓜,低头悄声给博士分享:“就是那种之前一直生活在地上,什么秘密安全点、基地、防辐射堡垒里面,不肯进地下城的人。”

末世的前几年,这种人倒是不少见。有足足三五年的时间,还负隅顽抗不肯放弃地上世界的人慢慢败退、被迫放弃固执,转入地下。

领取地下城居民身份,也就意味着服从地下城秩序,无条件遵守地下城的一切生存准则——不论有多不愿意,客观事实无法改变,随着最后一场地上风暴,几乎所有安全点都被摧毁。

末世十年,外来人已经比变异种还稀罕了。

“外来人?我看不像!”维克多甩着胳膊,拳头已经砸得红肿,骂骂咧咧抱怨着晦气,“倒像是块破铁疙瘩!”

他们当然也有机械义肢,可那毕竟是因为身体受损,不得不用金属零件补全。

这家伙可倒好,神神秘秘藏头露尾,戴着个装神弄鬼的破面罩、穿了一身黑漆漆的厚雨披,打上去才知道拳头生疼。

浑身上下就找不出不是铁的地方!

这是人吗??

分明就是卡着地下城目前只禁异类基因、不禁机械的bug才混进来的机器怪物吧!

前海盗气得要命,一手拖着把砸散架的高脚椅,转头看见陵拾怀里那一抹浅奶油色,立刻神情大变柔声细语:“啊,小猫醒了是不是?小猫饿了吗?真乖,我柜子里有上好的风干鳕鱼,你给小猫带两条,我看看小鼻子……”

“离远点!洗手了吗?”

陵拾把他推远,看着那个混在人群里的漆黑身影,动动鼻子,莫名皱了下眉:“他是来干什么的?”

维克多也不清楚,相当遗憾地错失了毛绒绒的猫耳朵,把手往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有点没好气:“谁知道?”

“上来就要找什么书架、什么博士的,有人开荤腔,胡咧咧两句来找旧情人约会什么的,他就动手了——这得怪他!谁让他来酒馆找博士?什么博士能上我这破地方来,你看我像博士吗?”

深橙色兽瞳微微收缩了下。

陵拾抬起视线,掌心盖住小猫头。

奶香味的毛绒绒抵在掌心,小猫尾巴探进袖口,乖乖缠在手腕上。

酒馆日常被砸得差不多,满地狼藉,桌椅乱七八糟翻倒,碎玻璃到处都是。

整日在这里混迹的淘金客、猎人,都欠着酒馆老板维克多的钱,正牢骚连天地收拾残局。闹事的机械人似乎还有别的急事,摆脱了这里的纠缠,已经匆匆离开。

陵拾问:“知道要找博士干什么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维克多摇头,胡乱猜测:“把博士抓去给他们做手术?我看他也破破烂烂的。”

机械身体的强度是挺高,材料不是一般的好,看得人眼热,尤其是他们这些还在机械义医手上排队的,恨不得掰一块下来安自己身上。

可改造手法也太乱七八糟了,电线裸露、东拼西凑……怪不得要穿雨衣,说不定就是为了防止电线漏电。

前任海盗胡乱猜测,看见陵拾手里的车票,眼睛一亮见缝插针:“对了,你们不是要去库卡,能帮忙带点机械零件回来吗?我高价收!你要换什么东西也行!”

沃尔科夫斯狼王当然不缺钱。

但有些装备卡在他们这些暗势力手里,囤积居奇,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维克多压低声音,比了个手势:“你不是说想要个爆震发动机?我能搞到!起码三成新!”

如今这种大环境,零成新的东西、已经坏得差不多的破烂也大有人要。

三成新已经相当不错了。

陵拾看了看搓着手兴奋不已的暗势力头子,接过对方写得乱七八糟的契约:“成交。”

他又看了门口一眼,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家伙找博士的目的没维克多说得那么简单——反正不论是什么目的都危险。

陵拾不打算让宋汝瓷接触任何风险因素。

车票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恰好这边的事也告一段落。陵拾敲了敲柜台,找酒馆老板要了个空屋子,托着小猫进去,抱着全副装备的博士出来。

全副装备,恨不得武装到牙齿。

护臂、手套、战术背心,特质的作战靴相当厚实,半张脸都被防护面罩挡住,只剩下一双琥珀色的猫眼睛。

腰上甚至还配了把无后坐力的轻型枪。

连前海盗都吓了一跳:“去库卡用穿成这样吗?”

如果不考虑库卡是最有名的机械坟场,数不清的未被唤醒的、被遗弃的、无主的机器人都被埋葬和遗忘在那。

排除掉这种听起来还挺带感的设定——他们要做的事说白了,其实就是去垃圾场捡点垃圾……

“你懂什么。”陵拾嗤之以鼻,去哪都得穿成这样,“你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

虽说库卡和上个区的坐标相隔已经相当远,但要是石油城真的不依不饶,还追过来怎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狼王现在的警惕程度相当高,看什么都很危险、很可疑,变异种的直觉一向挺准,那个到处漏沥青的石油城绝没那么容易解决甩脱。

而麻烦绝对不止这一个。

深橙色兽瞳微眯了下,陵拾收紧手臂,不再多费口舌,走出抹香鲸酒馆。而他转过街角的下一刻,一道被雨披盖住的影子悄然冒出。

齿轮啮合的响动,电流的滋滋声,行动时机械刺耳的摩擦声,还有怎么洗都还残留细微的、呛人的沥青味。

陵拾在酒馆里就闻见了,当时他还以为是错觉,或者是维克多在偷运能源,哪个酒桶里混了未分离的原油。

看来的确是这家伙。

这个“机械怪物”,仗着身体几乎完全是机器,合金无惧高温,毫发无损地和石油城交过了一回手。

冷硬的枪口抵在他后腰上。

“别动。”身后传来的同样是某种机械合成的电子声,“你认识宋璃玻博士吗?”

“有人找他。

出十座贵金属矿悬赏他的消息。”

末世急缺的就是各类稀有金属,贵金属矿价值难以估量,远超沃尔科夫斯克的矿产价值。

而这样价值连城的矿产,只不过是用来买一条消息——那条破蛇虽然烦人,但说得一点都没错,博士果然不适合一直留在某个固定的地方。

“我的雇主命令我追查这件事。”

“情报上说,实验室坍塌后,一头狼带走了他——是只很粗鲁低劣、擅长偷东西的西伯利亚灰狼。”

机械怪物“看”着他,面具上红灯闪烁,有光线网络扫描过陵拾周身,仿佛某种相当令人烦躁的冰冷评估:“就像你……”

狼王的尾巴动了动,深橙色渗进血红,喉咙里已经要溢出杀意响动,没等动作,手腕却被轻轻按住。

宋汝瓷抬起头,抱着狼王脖颈的手掌轻轻抚着炸起的狼毛。他依然依偎在灰狼的怀里,单薄纤细,十分柔软,看着纯净到极点,任何人都会心动。

这样一个美好又柔弱的少年,防护面罩盖住大半张脸,更衬得睫毛浓长,瞳孔干净,只是身量实在瘦弱单薄,连作战背心也撑不满。

……但手里握着枪。

只会编程的博士低头,学着用手拉拴上膛,还是很礼貌地轻声说抱歉。

语气还是小猫的柔和,但嗓音又很纯净冰凉:“不行。”

陵拾在这句话里愣了几秒——狼王有点不自在地夹起尾巴,发誓自己眼睛里的红光是对着敌人的警惕,绝对不是因为博士太帅了在冒红心,绝对不是。

“他是我的狼。”

宋汝瓷认真说:“我不让你这么说他。”

第84章 高塔上的公主 也可以好好抚摸您了。……

破破烂烂的机械怪物闪着红灯。

有点错愕地——大概是有点错愕地站在原地, 反正在陵拾看来,那盏灯闪得怎么看都像是愣住了。

这堆乱七八糟金属零件、电线和电路板组成的,隐匿在厚雨披下人形怪物, 在那种扫描似的红色光线对准了宋汝瓷后, 忽然就停顿了几秒钟。

“……啊。”

机械怪物轻轻出声,电子音仿佛都礼貌和缓了不少:“原来他是您的狼吗?”

穿着厚重雨披、面部完全被金属面罩覆盖的机械怪物稍稍俯身, 闪着红灯, 认真「看」着宋汝瓷。

这样的动作让他胸前的能源反应堆抵上了冷冰冰的枪口。

机械怪物一顿,低头看了看, 并没说什么,只是又转过头。

红色射线重新对着陵拾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对不起。”

机械怪物道歉, 重新判定:“是我之前的分析有误, 这位狼先生孔武有力, 天赋异禀, 而且一看就擅长通过特殊方式完成某种未经允许的物品转移。”

陵拾:“……”

他知道这家伙是哪出来的了。

当初逃出实验室, 他只是条饿到走路都打哆嗦的普通灰狼。那段时间变异简直混乱到没边, 基因胡乱流动, 整片森林都被污染, 想追只兔子吃,兔子都能忽然扭头龇出雪亮大尖牙。

为了填饱肚子, 他曾经厚着脸皮在塞恩那个幼崽收容所里蹭过几顿饭, 也曾经跟一头熊合伙……去偷过蜂蜜。

起初还侥幸成功过几次,到了后来, 难度简直就高到了离谱。

末世这场疯狂进化,最成功的原生种族大概就是蜂族——不光凭借着可怕的蜂群效应火速演化,还凭着会飞、有刺、有毒,剿灭了同样开始崛起的蚂蚁军团。

陵拾也听说过, 后来气候变化,所有蜂族就都南下汇聚,在气候适宜、花草繁茂的地方建立了他们的城邦。

……离沃尔科夫斯克远得很。

天灾之下,气候变化相当剧烈,都在向极端化方向发展,热者愈热,寒者愈寒。

蜜蜂喜欢太阳,喜欢明亮,喜欢花海。

当然是相当讨厌这种越来越寒冷萧瑟的北方的。

非要有事处理,也绝对不会亲自来,最多只会派个忠诚可靠的雇佣兵。

陵拾问:“你是烈蛰的人?”

机械怪物闪着红灯,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机械声带发音:“看来,我没猜错,您是零一零先生。”

“……陵拾!”

狼王炸了下尾巴,没好气地纠正,又低声对博士解释:“我的,我当时饿到不行,吃了几口他老板酿出来的蜜。”

虽说那会儿本来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但如今大家都有了思想和逻辑,如果拿“人”当成一个进化位,他们如今也都挤进了这个位置里。

变异种之前其实也已经默认,当初的那些事,烟消云散、一笔勾销,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但蜂族显然记仇。

非要旧事重提,争出个谁是谁非……也确实是他理亏。

毕竟他确实吃了人家的蜜。

“第一桶蜜。”

机械怪物彬彬有礼地补充:“我的雇主当时还是一只刚工作的、充满了热情的年轻工蜂,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信任。

当他勤奋辛苦,朝九晚九忙碌劳动一整天后,回到9121号蜂巢分巢,却发现蜂蜜被一只狼和一头熊吃光了。”

陵拾:“……”

还可以用这个视角的吗?!?

那如果是一颗萝卜,勤奋辛苦,充满热情,从早到晚的晒太阳淋雨长叶子,然后晴天霹雳,被兔子啃了……

机械怪物不能理解腹诽,只会记住自己听过的话,一板一眼,继续复述下去:“他疲惫、痛苦、心痛欲碎。”

陵拾:“…………”

“幸好。”

机械怪物说。

“一位心地善良的高塔上的公主救了他。”

“打开窗户收留他,让他休息,抚摸他沾满花粉的甜蜜绒毛,哼了他难以忘记的歌,赋予了他此生最美妙的时光。”

“我的老板得到了一块美味的营养膏,带回9121号蜂巢分巢,兑水冒充蜂蜜交了上去……”

陵拾本来还有点愧疚,越听越不对劲:“就这么把假的交上去了啊??”

然后呢,交上去以后呢,那一代没进化的蜂族终其短暂的一生,再没尝过那种不知道是什么花酿出的神秘甜美蜂蜜……

本来还有点警惕的狼王攒了一肚子吐槽,尾巴甩得啪啪响。

偏偏机械怪物不理会周边,只是微微弯腰,闪烁的红灯凝视着宋汝瓷。

他看得太专注,太认真……仿佛在变成这种乱七八糟的鬼样子之前就认识这双眼睛,认识帽衫边缘溢出的、浅奶油金色的小卷毛。

仿佛在很久之前就习惯了这样的注视,这样的目不转睛。

“您真好看。”怪物说。

陵拾:“???”

怎么到这一句的!

刚才不还在说蜂蜜的事吗?!

但机械怪物的眼里只有宋汝瓷,甚至试图走近,摸一摸那些软绵绵的头发。

狼王当然不会让怪物得逞,只是靠近了几公分,或许更少,陵拾已经收拢手臂,向后退,把博士护进怀里。

机器可能比人、甚至变异种更结实,更耐高温,更抗揍,身体强度高到能单枪匹马进出石油城。

但要比反应速度可就差得多了。

陵拾甚至敢打赌这家伙右胳膊肘有个液压关节因为拼凑得太乱七八糟而卡得没发动弹——电光石火,狼王空着的右手忽然抬了下,动作快到看不清,机械怪物手中的枪就像是玩具一样稳稳当当掉进狼爪。

红灯闪烁了下,机械怪物抬头。

“我过段时间去南方一趟,欠你老板的蜂蜜,我会想办法还他。”

陵拾掂了掂那把枪,随手卸了弹夹:“还有事吗?是不是还要检查一下?你怀疑我带走了你们要找的博士?”

不能把这事泄露出去。

陵拾掌心捏了把汗,蜂族是集体智慧共享的种族,进化速度难以想象,听说那一群王族工于心计、城府很深。

他们的野心一定不止于南面一隅,想要得到宋汝瓷,是为了把博士关起来研究,还是为了吸纳这个“书架”成为集体智慧的一部分……哪个都绝不能变成现实。

机械怪物注视了一会儿宋汝瓷,摇头,他身上的零件搭建很不合理,这个动作做起来也相当僵硬:“当然不是。”

“我想,这里大概有第二只灰狼,带走了我奉命追查的目标,那位名叫宋璃玻的博士,很惭愧,我的资料库里搜索不到任何与他相关的内容。”

机械怪物礼貌地回答:“您怀里的是这位勇敢、冷静、世界上最漂亮的小猫先生……我再次为那么说了您的狼道歉。”

闪烁着的红灯又转向宋汝瓷。

“您的狼英俊潇洒。”

怪物柔声说:“请您不要生气。”

宋汝瓷望眼前可怖狰狞的身影,琥珀色的明净里映着那一点红灯。这样过了一会儿,收起枪,主动伸出手。

对面似乎卡顿了几秒。

不知是程序运转缓慢,还是零件之间摩擦碰撞的阻力太大,机械手掌用高温蒸汽消毒过,确定降温完毕,才握上那只柔软白皙的手。

“我不生气了。”小猫博士是真的脾气好,只要好好商量、好好解释,就可以得到完全不敷衍的认真回答,“谢谢你。”

宋汝瓷说:“我们以后去你家做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本来刺眼的红灯光芒似乎都变得柔软了一瞬,机械怪物凝视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又找不到对应的关键词搜索内容。

这种说法是可以被理解的:他目前在蜂族做常驻雇佣兵,他常年居住在蜂巢主城,在那里有自己的居所。

说是家也不错。

是哪里不对呢?

想不出,所以暂时放下不想,不再纠结和耗费能量,这是程序运转的逻辑。

机械怪物礼貌地点头,轻轻握住宋汝瓷的手,机械手掌收拢又张开,一朵鲜艳漂亮的小花就落在他掌心。

“您去之前,请提前通知我。”

怪物说:“我会站在门口,满怀期待地迎候您,直到您和……”

机械怪物停顿,看了看陵拾,电子音难得的欲言又止:“你也去吗?”

“……”狼王炸毛:“当然!”

电子音相当人性化地叹了口气。

“好吧。”怪物有点遗憾,只好临时修改措辞,“直到您和太阳光、风、一只狼,一起来到我的家。”

“听说您计划前往库卡拾荒,是吗?我认为这对您来说太辛苦了,如果您是只是需要一些零件……”

说到这,雨衣下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金属散架、碰撞、坠落声。

陵拾有点错愕地瞪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这些随便哪一个都能让暗势力打生打死,珍贵到不行的机械部件就这么不要钱似的散落一地。

……摩托车的爆震发动机反正是一眨眼就有着落了。

机械怪物身上的累赘零碎部件实在是太多,叮叮当当落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些蜂巢城的碎叶片、碎花瓣,还有一封相当精美的花体字请柬。

烈蛰——如今已经是仅在蜂王之下的异种毒蜂王族了,相当期待,满怀盼望,亲自手写的一封请柬。

【美丽善良的高塔公主】

【为了种群的未来,我在忙着搜查一个传闻中的人类博士……相信您对这些没有兴趣,长话短说,我十分想念您。】

【我至今仍然根本无法忘记,那个天气阴沉的晚上,您抚摸我蜜绒时的温柔触感。我如今已经进化完成,也可以好好抚摸您了。】

【蜂巢城的花开了,我能请您来这里一叙吗?】

第85章 世界预告 只要一个币~只要一个币~

瓷这次是古代修仙世界的单亲病弱家主。

叫宋雪襟。

宋家本来是观星氏族, 世代执掌“司天台”,因为错断天机祸乱国本,连斩带流放, 老弱病残被囚在了弱水河谷。

惨到只能让家主孤身带着养子去山门求仙。

养子九岁, 天灵根,全族唯一的希望——只要入了宗门, 成仙得了大道, 罪也就销了。

宋雪襟今年也还没到而立,昔日他十二岁入司天台, 是最年轻的星官。

矜贵清冷到不像话,多少双觊觎的眼睛盯着, 就他目下无尘, 白皙指尖只碰星盘占签, 只喝梅枝化雪烹的茶, 连踩的青砖都要事先洒扫数遍保证洁净。

流放后, 带着养子赶路百里, 还是和市井里的那些人格格不入。

清瘦如竹的身体仍旧挺直, 粗布麻衣洗得干净, 露出一小截雪色脖颈,长发被一根青布条束得整齐。

垂着睫毛, 给养子整理肩上的包袱, 一手覆着养子头顶轻轻揉,挡住那些或窥伺、或垂涎、或势在必得的贪婪眼神……完全没察觉那些眼神的落点, 不在有天灵根的养子,全在他身上。

这位家主,你也不想你儿子在宗门发生点什么意外吧?

第86章 帮我拿杯茶 好吗?

这次的世界不适合声张。

系统的工作笔记上是这么记录的, 因为这其实是个宋汝瓷被狗血部拜托,临时过来帮忙客串的世界。

——负责相当不起眼的配角:主角那病弱、美貌、早逝的单亲养父。

据说任务一点也不复杂,报酬丰厚, 内容还相当简单。

只需要出个场、刷个脸, 领个便当,最多三天就能完工, 什么都不耽误, 就当来赚个外快。

特别轻松。

/

今晚的月亮很好。

宋汝瓷刚从末世出来,地球环境的变化导致那个世界的月亮异常亮圆, 大了一圈,近到仿佛要将人吞噬。

这个世界的月亮就要正常许多, 没有污染, 月明风清, 玉盘边缘一圈皎洁月华, 是个古代修仙世界。

他们正在一间相当简朴的客栈里, 透过窗子, 能听见外面的虫鸣。

宋汝瓷身上披着件半旧的披风。

系统跳进窗子的时候, 带进来了点冰凉夜雾, 牵扯得喉咙痒,宋汝瓷轻轻咳嗽了两声。

系统立刻紧张:「怎么了, 着凉了吗?」

「不要紧。」宋汝瓷在意识里回答它, 摸了摸蹭得一身露水的小黑影子,拿过布帕帮它擦干——之所以不方便说话, 是因为这屋子里不止他一个。

桌上有件小小的衣裳,刮坏的领子刚补到一半,针线散着,木头桌沿沾了一点不起眼的血痕。

这家客栈便宜, 没花多少银两,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套用了不知多久的桌椅,床上铺了张苇席,不算新,已经褪色到有些泛白,但还好干净。

苇席上睡着个半大孩子,睡姿不算老实,面孔十分稚嫩,中衣的衣襟半敞,怀里抱着个新买的布老虎,睡得正香。

宋汝瓷捏着被角,轻轻给他盖上,把被子掖好。

系统趴在宋汝瓷肩膀上,和他一起看小孩:「这个就是宋厌吗?」

「嗯。」宋汝瓷点头,「很乖。」

系统有点惊讶,又翻了翻自己带来的资料。

宋厌,这个世界的主角,将来要成为宗门顶级底子、羽化登仙的存在。

……资料上可没说宋厌很乖。

虽说主角儿时的经历,仅仅只是在几句话中一笔带过,但就算是从回忆中,也多少能窥见端倪。

正传的故事从宋厌十四岁开始,这时他已经是天衍宗的地级弟子,因为性情孤僻古怪、极不合群,已经惹了不少人。后续的一切剧情发展,也都是从这里埋下祸根。

这样的性情和宋厌幼时的经历有着直接关系。

听名字也知道,宋厌本来是没人要、没人稀罕的孩子,本来已经差一点被亲生爹妈卖掉,偏偏阴差阳错,居然就在家族测试时意外测出了世人垂涎到疯狂的天灵根。

宋厌立刻成了香饽饽,先是当地几个小宗门疯抢,然后又是京城的主家派人来接,说家主要认他当义子。

以为去了主家,一切就能尘埃落定——却没想到还在半路上,居然就闹得沸沸扬扬,传出了主家获罪,罪臣抄斩、老幼妇孺流放的消息。

整个家族乱成一团,于是宋厌就这么又被往分家、主家送了几个来回。

明明是人人艳羡的天灵根,却成了招祸的根源。惦记宋厌的人和势力越来越多,亲生父母不堪其扰,又恨不得尽快将他送了、卖了,偏偏还目光短浅见钱眼开,答应这个又允诺那个……最终惹祸上身,自作孽不可活,叫人屠了满门。

就这么足足乱了三年多。

等真正见到那位传闻中的家主,自己名义上的“养父”,宋厌已经九岁了。

「宋厌不喜欢他的养父。」

系统找到这一段:「又陌生,又畏惧,这是个和他根本不在一个世界的存在。」

「宋厌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人,天上月、山巅雪,他只在明堂上见过的雪白剔透的薄瓷……他甚至怀疑,这人是否踩过哪怕一步沾了泥土的路。」

「为了替族人脱罪,恢复宋氏荣光,他的养父带他去天衍宗拜师。

他们走了一路,几乎没说过几句话。

他远远跟在他的养父身后,背着所有行李,不敢走得稍近,免得脏了那个影子。

他的养父很有教养,从来不高声说话,不打人也不骂人,可还不如打他骂他,他更不愿意被那种眼神看着……每次他都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种眼神,仿佛他是条可怜的、脏兮兮的野狗。」

这些就是正文部分有关这位“养父”的全部描写。

而这个角色的结局也十分仓促。

在宗门山下,等待开山门的日子里,宋厌的养父死于朝堂中仇家不依不饶的追杀,临死前将家主的玉牌塞到宋厌手里,让他跑,别回头……

宋厌跑了。

跑得双腿剧烈发抖,大口喘气,死死攥着那枚玉牌,脸上还沾着血。

他逃进山林,缩在树下看玉牌上的名字,才知道原来他的养父叫宋雪襟。

——他们这次来帮忙客串,就是来走这一段剧情的。

之前还没接过这种角色跟任务,系统觉得挺新鲜,又有点兴奋,念完这一大段,拉着宋汝瓷打听:「怎么样,顺利吗?现在到哪一步了?」

「嗯。」宋汝瓷点头,一切都很顺利,「到摆摊卖糖葫芦了。」

明天一早,他就要带宋厌去买山楂、竹签和糖霜,还要买一口熬糖的铜锅,一些稻草和油纸。

系统:「哦哦……」

系统:「?」???

什么卖糖葫芦!?

系统怀疑自己漏看了一整章剧情,往回翻了半天,半个字都没找到,还是宋汝瓷帮它定位,停在了最后一页。

「等待开山门的日子里」这一句。

天衍宗三年开一次山门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