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冷酷扫走分散注意力的毛线老鼠和羽毛逗猫棒。

“你的鳞片,基因代码是我写的。”宋汝瓷想不通,“它不该这么容易坏。”

……某条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狠狠砸自己尾巴的蛇“咔”地一僵。

“对不起,可能是我疏忽了,哪里出了错——你不要动,我检查一下。”

“别马虎,鳞片很重要。”

小猫博士沉稳地安慰他:“别怕,我很厉害,一下就会修好。”

柔软白皙的手掌,和过去一样,相当好唬弄,并没识破蛇类的狡诈骗局,依旧仔细护着那片装模作样的碎鳞,尽力试图找出究竟是哪出了问题。

像机械臂,不论被恶狠狠弄坏几次,还是好脾气地、实在忍不住地悄悄地探过去,轻轻摸一下随时会把自己扯烂咬碎的实验体朋友就跑。

趁他们不注意,又留下一大堆止痛针:“不会疼的。”

绝对苍白的世界,体感无限漫长的时光里,博士用唯一会的办法努力哄朋友,机械臂捏着一小管最好吃、最甜的草莓牛奶营养膏悄悄塞过去:“别怕。”

“别怕。”

机械臂这么说,又好心又好骗,被实验体朋友们骗得反复尝试打开闸门,打开一个又一个笼子。

关闭芯片和定位器。

看着朋友们头也不回地逃脱,看着那片数据光幕被攻击、被威慑、被狂怒着露出血迹斑斑的利爪和獠牙,被恨不得狠狠撕碎。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只剩下苍白,按照程序运行的小机器人忙忙碌碌,把味道不那么好的营养膏灌进博士的嘴里。

慢慢在那些冰冷修复液里蜷缩起来的博士睡着了。

有什么温柔到像小猫爪垫的程序,在暴乱的代码洪流里,一遍又一遍重复:“我很厉害,别怕。”

……

需要更多的外接设备。

设备。

宋汝瓷尝试扶着其他地方起身,按照记忆寻找接口,先不说不成功,光是动弹了下,就陷进更深的洁白蛇蜕里。

盘踞在毛线城堡的白蛇砰地消失。

重新出现的,又是那个曾经来杂货店给幼崽要吃的、推销毛线围巾和绒毛球钥匙链的流动商贩——记忆碎片似乎只剩下这些。

宋汝瓷抬头,琥珀色蜜的眼睛轻轻眨了下,就被戴着白手套的手托着脊背,和尾巴一起拢着,小心到极点地轻轻抱住。

常年裹着优雅白西装,苍白冰冷的欺诈师,连喘气还和眨眼都在骗人,这会儿却跪在地上试图抱好一小团猫。

……撕开最后一道毛线墙,带着系统凶狠杀进来的狼王也沉默着停下脚步。

因为那个冷血的家伙正被猫的体温烫到发抖。

就是这样,还不舍得放。

还想要往怀里裹、往怀里填。陵拾其实一直没问过他,既然逃出来了,为什么不摘掉那个早没用的铆钉芯片——那东西明明是羞辱和痛苦不是么?

它只不过是“摩伊拉”一脉相承的,多少年来用于控制实验体的工具。

用来定位、管控、剥夺力量,用来在召唤实验体去做检查的时候,被研究员用遥控按那么一下。

铆钉就会烙铁似的烫起来。

逃出实验室的时候,陵拾就扯烂血肉,把这玩意狠狠撕下来碾碎扔了。

有关“这东西怎么这么消停”的疑虑也只是晃过一瞬,就被随之而来的数不清的危机、战斗、生死一线挤得无暇多想,光是想办法活命就已经很不容易,那之后的很多年都是这么浑浑噩噩过的。

塞恩似乎也没要解释过这个问题,哪怕这个铆钉给他的行骗之路带来了不少麻烦……戴着这东西,一看就是“摩伊拉”的试验品。

所以骗局就没那么容易成型了,尤其是需要扮猪吃虎的时候,根本没人相信,谁都知道那个邪恶的Glass博士做出来的东西有多可怕。

为什么已经逃出实验室了,还要戴着铆钉?

或许欺诈师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只是一直戴着这东西,仿佛在清醒的状态之外,还有那么一点藏在本能深处的意识,在等着什么。

在等,一直在等,等着和机械臂再玩不犯规骗人的石头剪子布,一条蛇根本没有赢这种游戏的可能性不是吗。

盘踞在蛇窟里的白蛇这么想着,又等了一整天。

等铆钉发烫。

等博士叫他。

……

塞恩低头,琥珀单片镜拴着有点滑稽的苔绿色绒毛球,晃晃荡荡就离小猫不到五公分,看到博士努力左手攥右手不去碰,就轻轻笑了下。

“博士。”塞恩哑声开口,脸颊虚贴着软绵绵的耳朵,“没问题,你做的程序没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

“你给我做的鳞片很结实。”

“那一片是怕你不理我,做出来和你开玩笑的。”塞恩柔声问,“你能原谅我吗?”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博士和他生气的准备——但直起身时,琥珀蜜色的瞳孔只是微微睁大了一瞬,那种异常严肃的隐忧,认真自责,就都放松消散。

柔软温暖的手指抚着覆有细软白鳞的脖颈,仔细抚摸检查。

宋汝瓷向他确认:“没受伤吗?”

隔着蛇鳞,脖颈悸动了下,欺诈师低头,眼睛里笑了笑:“完全没有。”

小猫博士负责过头了,这也不好。

实验室已经塌了,一切都结束,博士不需要再承担中央处理的责任,没必要这么在意旧实验体的事。

塞恩只是妄图偷猫,趁机耍一耍帅也不错,并不想展示自己怎么被吞噬了石油城的触手怪抡着火车皮和塔吊追杀。

宋汝瓷还是不算太放心,浅奶油金色的小卷毛检测到空气里有蛇类受损流出的基因,在封闭空间里很浓郁,不仅仅是一片碎鳞会流出的数量:“我再看一下。”

他试着站起来,想去找点能用的外接设备:“我需要——”

小猫随便站起来是会摔倒的。

欺诈师用三片鳞起誓,绝没趁机使坏捣乱,没有趁机用尾巴去勾博士的脚踝。

宋汝瓷总是忘记自己暂时没学会怎么走路,即使有系统杀过去仗义帮忙,还是摔倒,连人带统栽进软绵绵的毛线堆。

白蛇忍不住很不给面子地笑了一声。

猫薄荷多少还有点余威,毛绒绒的耳朵腾地竖起来,博士绷着小猫脸从一堆毛线里抬头,很严肃。

看起来简直下一秒就会拍打尾巴怒而咪咪叫。

塞恩抬起双手投降,小心地扶着柔软到不行的身体,护住胸肋,虚虚托着脊背,好声好气哄博士:“厉害的。”

宋汝瓷趴在横栏过来当扶手的白蛇身上,专心尝试用人类的办法走路。

两条腿都很不听使唤,远不如拆头盔容易,加上不停调整平衡的毛绒绒尾巴,也很难在几步路的距离里站稳。

欺诈师相当优雅地半跪着,一边半抱着护住他,一边伸手帮忙护着脆弱柔软的膝盖和脚踝,客观分析:“一定是破狼选的靴子和防水冲锋裤太沉了……”

陵拾:“?”

远远砸过来一个挟着劲风的毛线球。

塞恩抬手接住,随意抛在旁边,依旧耐心地柔声哄着博士慢慢走、不着急,摔也只会摔到他身上。

蛇尾无声游出,盘桓着拢住柔软温暖的躯体,怕收太紧了会勒坏,所以就松松圈成防摔护栏。

这么过去了十几分钟。

小猫博士还是没太学会走路。

没关系,只要会被抱就够了,塞恩垂着视线,蛇信嘶嘶低颤,手臂收拢护住那一小团毛绒绒的柔软暖热。

白蛇虚影从身后腾起,幽绿蛇瞳凝注着缠绕自己脖颈的小猫尾巴。

很软……纯净温柔的一小团。

“你的心跳很快。”

宋汝瓷测量着他的心率,抬起头:“真的没受伤吗?”

冷血动物的心率不该这么快才对。

“没有。”塞恩隔空亲吻小猫耳朵尖,礼貌地告知博士这是礼仪、是表达纯粹友情的方式,“我是缺乏锻炼,我应该向您学习,每天都锻炼。”

至于把毛绒绒的尾巴缠在人家脖子上就是会让心跳变快……这种事,博士没必要知道。

塞恩又打开一个猫薄荷罐头。

宋汝瓷没有防备,被淡青色雾气裹住,闷哼一声。

狼王相当暴躁地“啧”了声,杀过去托住软倒的博士,没等发火就被这条破蛇往怀里扔了罐落日啤酒。

陵拾愣了下。

“和平相处吧。”塞恩说,“反正就咱们两个,有什么好打的?”

有这个闲心还不如陪博士练走路。

他只有两只手、一条尾巴,就算全用上也没法面面俱到,再不愿意也得加个帮手,何况——

何、况。

从实验室里那个机械臂,白蛇就磨着鳞片发现了,就连机械臂偷摸实验体的频率,毛绒绒实验体也远大于鳞片。

现在也一样,看见那头破狼的一瞬间,小猫博士的耳朵就飞快从奶油堆里支棱起来,尾巴扬起,连眼睛都亮了9.7%……然后就主动伸手被这头狼抱走了!

抱走了!

都末世了!

为什么博士在善良正直诚实勇敢厉害之余不能稍微有创意一点?

凭什么冷血动物不能长毛??

想起这事塞恩就恼火,根本一句话也不想和这头狼多说,继续温声细语地哄博士今晚就睡在这里。

没关系,一定是破狼选的作战靴和防水冲锋裤太沉了,所以才走不稳路。可以不穿靴子放松一下,不穿裤……好吧这个非得穿也行,但总之,放松一些。

把这里当做自己家。

塞恩承认他看见博士往这头狼的作战服里拱了,他的眼睛没有变红,只是被狼毛不小心扎了一下。

他的鳞片没有炸,獠牙也完全不是故意龇出来的,实验体们的关系很好,白蛇轻轻摇晃着尾巴尖,他是最温顺、最听话,博士最喜欢的模范实验体。

塞恩当然不会嫉妒地盯着钻进作战服、握着陵拾衣襟,毛绒绒奶油色尾巴和狼尾巴纠缠不清,因为嗅到熟悉安心的气息而放松融化的小猫团子。

陵拾看着胳膊上又多出来的两个窟窿:「……这也值得你咬我一口吗?」

光咬人不扎进去毒液——这就是塞恩保证的“实验体和平相处”??

无耻的欺诈师像是根本没听见,半跪下来,轻轻抚摸那些浅奶油金色的小卷毛,温声细语地帮他解开衣领、脱下冲锋衣,给风餐露宿下有点毛躁的小猫耳朵抹好护毛膏,戴上两个相当可爱的毛线保护套。

“多留几天吧。”

“你这么好,博士,我真希望能和您多朝夕相处几天,我就会被您教得更善良、正直、诚实勇敢。”

“我准备了很多草莓牛奶。”

“你喜欢小机器人,想修那个扫地机器人,是不是?”

塞恩变出从杂货店顺手拿走的扫地机器人:“我帮你带过来了,你看,我还上了一遍剖光蜡……”

「?」狼王瞪圆了眼睛,看着偷东西偷得理直气壮的欺诈师,怪不得他从里到外找了三遍这玩意,连个零件也没看见:「你什么时候偷的?!?」

这话就不好听。

红得发紫的蛇瞳扫了他一眼。

「我偷走的时候,你根本都没发现是不是?这不是博士最喜欢的东西吗?要我说你心里根本就没有博士,把猫给我。」

陵拾:「???」

没有道德准绳的欺诈师是不会讲道理的,塞恩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睡袍,耐心地轻声哄着宋汝瓷,给博士盖好洁白蛇蜕做的柔软轻薄空调被,今晚不如就睡在安全又温暖的毛线猫窝里。

蛇尾灵巧地缠住宋汝瓷的腿,轻轻柔柔,解开靴子的绑带。

灰狼虚影毫不客气挠花了两片蛇鳞。

白蛇张嘴就咬。

……小猫耳朵及时弹起来。

宋汝瓷有了一定抗体,这次没有完全被猫薄荷击倒,尽力维护秩序和自身清醒,坚持住不融化成小猫饼:“不行。”

他尝试把耳朵竖直。

「就是这样!」系统摇旗呐喊,大力鼓励他,「我们应该凶一点,拿出博士的派头!让他们听话!」

宋汝瓷:「凶一点。」

系统:「对!」

宋汝瓷凝定心神,扶着耳朵对称竖好,尽量严肃地瞪圆眼睛,身后毛绒绒的奶油色尾巴缓慢晃了晃。

小猫博士很凶,很严肃,甚至龇了一点小尖牙。

系统:「……」

已经差不多纠缠扭打在一起的白蛇和灰狼虚影:「…………」

但博士浑然不觉,还在严肃认真地维持秩序:“不要打架。”

“没打。”狼王立刻低头,大尾巴硬邦邦晃着,连踢带踹轰走白蛇,拱了拱小猫毛绒绒的耳朵根,“我们在……聊天。”

“在联络感情。”

陵拾告诉他:“变异种联络感情就是这样,我扇你一巴掌,你咬我一口的……”

白蛇叹了口气,殷红蛇信可怜兮兮舔了舔那两片划得乱七八糟的蛇鳞。

陵拾:“…………”等博士睡着了他今天就要咬死这条蛇。

塞恩这念头也不比他弱,盯着被着头破狼抱得严严实实、连一点毛绒绒尾巴尖都不给碰一下的博士,本来幽绿的蛇瞳眼看就要透紫:「给我摸一下!摸一下能怎么样?」

「偷扫地机器人的事写检查了吗?」

「去你的检查!我们又不是在实验室!我偷博士的螺丝钉都没写检查!」

「你还偷博士的螺丝钉???」

「机械臂上拧的,怎么了?我从我肚子里发现的,有本事你也吃啊。」

「你在骄傲什么啊???」

「你别管,我把扫地机器人给你们带来了,毛线也找了,猫窝也做了,你让我摸一下猫、耳、朵!」

白蛇暴起,缠着匪夷所思到愣住的灰狼重重摔进毛线堆,虚影嘶嘶作响,尾巴已经快摇成了响尾蛇。

他们两个闹得两败俱伤,怒目而视,谁都没讨到好,倒是把醉猫薄荷的小猫博士逗笑了。

……白蛇也就愣住。

松开。

灰狼打了个滚,没好气把这条破蛇叼着尾巴揪下来,相当嫌弃地撇开。

塞恩也懒得理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博士面前,伸手的时候几乎有些迟疑,被灰狼虚影从背后踹了个趔趄,才轻轻拢住那一小片浅奶油金。

宋汝瓷其实并不那么排斥他。

只是因为接触的方法,一而再、再而三,太多算计,反而弄巧成拙。

现在离得这么近了,小猫博士也在安静地望着他,因为猫薄荷的原因有点软绵绵的,更乖,更安静,眼瞳那片琥珀蜜色像是融化的糖浆。

被狼王拢在怀里抱着,尾巴卷着一个小螺丝刀,在尝试拆扫地机器人。

拆得其实不算顺利。

因为仅仅是凭借这具身体、而非「书架」的力量。

但小猫博士就是这么厉害,哪怕一时半刻不成功,也一点都不着急,不气急败坏,不乱发脾气。

眼睛还是很明亮。

有细碎明亮的小气泡、有金箔、是微微弯着的了。

……也允许他小心翼翼摸一摸耳朵。

柔软的、会微弱动弹的小猫耳朵,毛绒绒的耳朵尖轻轻扫过他的掌心。

塞恩张了张口。

想说的话全乱成一团,伶牙俐齿不管用了,欺诈师已经不记得怎么不行骗地好好说话。

那还不如索性干脆变回去。

变回白蛇的旧实验体还戴着那个芯片,这次没有骗局了,没有陷阱,白蛇笨拙地咬住一个螺母试图帮忙拆,又因为太急险些咬崩了牙。

狼王又从鼻子里表示那种强烈的不屑。

扒拉开白蛇,单手抱着小猫博士,抄起扳手一通大展身手,拧掉了所有螺丝——但拧得过于快了。

所有型号,所有螺丝、螺母和垫片,全部拆下来的零件都混在一起,乱成一团,还有两个螺丝钉卡在了狼尾巴又粗又硬的毛里。

白蛇:「唉。」

陵拾炸了炸后颈毛,一边向博士道歉,一边尝试弥补,看不懂的地方只好又回来问。

塞恩夺下图纸埋头研究,一尾巴扫给他十几罐落日蜂蜜啤酒:「喝吧,别添乱了,你还是适合喝酒……?」

正在喂博士喝小甜水的狼王:「?」

这不是蜂蜜枫糖小甜水吗??

深橙兽瞳对上幽绿蛇眸。

沉默了两秒,手忙脚乱扔下图纸螺丝刀查看宋汝瓷的情况,中了猫薄荷、又喝下一整罐啤酒的博士过分乖了,只是安安静静眨着琥珀蜜色的眼睛。

坐在毛线堆里。

尾巴轻轻摇晃。

小猫博士看了他们一会儿,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狼耳朵、摸了摸洁白蛇鳞,又揉了揉眼睛。

握着狼王锋利雪亮的合金爪刃,尾巴又轻轻卷住白蛇,叼着那条蛇蜕做的被子,认真好好铺平。

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实验体:「…………」

这是一起睡的意思吗?

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的,但话没出口,哪边都没出口,心脏先狠狠往胸壁上一敲。

埋进被子里的小猫博士蜷着,变成一小团,耳朵趴平,就像每个在高塔里的日日夜夜,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第76章 出大事了 我变成猫了。

博士努力把自己埋在蛇蜕被子里。

白蛇急坏了, 嘶嘶地钻进去,给他华丽的宝石、光润的珍珠、末世里珍贵异常的能源电池。

给他会闪光的鳞片。

博士轻轻摸了摸他的闪光鳞。

幽绿蛇瞳里的苍白脸颊,在被子搭出的小小黑暗里, 望着他, 努力露出一点笑来——那点笑很漂亮、很温柔,但欺诈师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好像小朋友, 明明已经伤心透了, 还因为不肯让人担心,因为要做“厉害的博士”, 把难过咽下去,消化掉。

消化掉, 消化干净。

揉一揉眼睛。

“我没事。”宋汝瓷轻声安慰他, “我是喝了一点酒, 有点头晕。”

他根据知识储备, 客观推测:“我应该是喝醉了, 在闹, 不要紧。把我放在这里, 等酒劲过了就好了, 就不哭了。”

不是这样!塞恩想反驳,但欺诈师口中已经不会好好讲述真心话。

白蛇急得炸鳞, 被子外面的尾巴不停拍打——看起来恨不得去什么神秘之地偷来永远不会伤心的甜蜜果, 剥皮削好切成最适合小猫吃的小块,一点一点喂给博士。

巨蟒虚影贴着毛线地毯, 脑袋压低,蛇尾巴晃得沙沙作响,轻轻卷住宋汝瓷的手腕,笨拙地模仿哺乳动物, 蛇颅又蹭又拱地贴着那只柔软白皙的手掌。

宋汝瓷抿起嘴角,脾气很好地轻轻摸他。

白蛇趁机游进博士怀里,蛇鳞缓慢微弱地翕张,在那种潮湿的、温热的带着一点甜蜜酒香的呼吸里,他听见博士说:“谢谢你们回来看我。”

琥珀色眼瞳里又淌过那种冰蓝色的寂静流光了。

只是这次离实验室残骸足够远,博士没被控制,没说着“回去”像坏掉的小机器人一样跌跌撞撞往那片废墟走。

博士侧躺着,身上盖着蛇蜕,抱着狼尾巴,轻轻摸光滑的蛇鳞。

乖乖地一动不动。

“我很开心。”

“你们快走吧。”

“跑到外面去,我有很多吃不完的营养膏,止痛针,外面……”

这种时候还得靠哺乳动物——有些蛇已经急到身体和舌头一起打结,只会重重拍尾巴的时候,还得是狼王冷静镇定。

尾巴一卷,手一伸,连着蛇蜕被子,把小蛋糕稳稳当当抱起来。

“那可完蛋了。”

陵拾柔声说:“我们不走,就算要走,也要把你绑架了一起走。”

被他抱起的小猫博士愣住。

“我们现在可都变得非常厉害了,所以就算是实验室的激光武器、次元波武器也轰不走。”

狼王鼻尖贴着鼻尖,碰了碰,告诉他:“轰不走,你的实验室沦陷了,博士,你现在是小猫俘虏,交出一百支止痛针、一百管草莓牛奶营养膏也没用。”

……赫然被勒索的博士仰着脸,被他捧着后颈和脊背,还因为猫薄荷和蜂蜜啤酒醉得浑身滚烫而软绵绵,十分惊诧错愕。

竖起小猫耳朵、睁圆了小猫眼睛。

陵拾轻轻笑了下,低头揉了一会儿奶油三角小蛋糕似的耳朵,过足了瘾,拽过蛇尾巴给他缠在手腕上。

——值得一提的是欺诈师气得当场扭头咬了灰狼一口。

但蛇尾依旧十分驯服,又乖又老实,雪白的一圈绕着单薄腕骨。

陵拾告知博士:“就是这样的计划。”

“和我们走吧,好博士。”

温暖干燥的手掌,又仔细又小心,模仿着机器臂当初那种轻柔得像风的力道,抚过溢满泪水的冰凉脸庞。

指腹按着小猫耳朵后面的绒毛旋,轻轻地抚摸,温柔到极点地画着圈,狼尾巴卷过无意识颤栗的单薄脊背,拢着软绵绵的尾巴根,把人圈住不放。

不放不放。

当初怎么会舍得跑的。

陵拾托着柔软的、轻轻悸颤的胸肋,掌心贴着那颗跳动的心脏,好像小鼓槌,砸进本来空洞到随便什么都能渗进去穿透的胸口,接着长出嫩芽。

长出嫩芽还怎么走,动物可以迁徙,植物难道要拔根就跑吗?

当然不可能,所以不走,狼尾巴要缠在博士身上。非要再缠上一条蛇……算了。

能忍。

灰狼嫌弃地刨了刨毛线堆。

“走吧。”

深橙色兽瞳温热,小猫博士被托着肋下举起来,琥珀蜜色的眼睛滴流圆,耳朵轻轻动着,尾巴卷住伶仃脚踝。

“决定了。”

狼王宣布:“我们要建一个小猫窝。”

……

「蠢狼!」白蛇大声嘶嘶叫,「你又把博士惹哭了!」

陵拾拎起被咬了一堆窟窿的狼尾巴,随随便便轻松复原。

狼王抱起小猫博士,准备帮宋汝瓷换衣服睡觉,扫了急得乱窜游来游去的白蛇一眼,充满了对鳞片类的同情:「不懂就不要说话。」

「我不懂?我有眼睛!」冷血动物火冒三丈,「博士的眼泪把你的毛都淹了!你快给博士擦脸!」

狼毛又不吸水!

为什么不换柔软亲肤又轻薄便携的蛇蜕??

他们是在用精神力交谈,但喝醉的博士居然似乎也能听见,浅奶油金色的小卷毛弹簧似的立起来一小撮,天线似的搜了搜信号,卷着一绺湿透的狼毛。

小猫试图加入实验体秘密通讯频道:「没有哭……」

在深橙色兽瞳的森然凝视下,白蛇瞬间僵硬到不会走路。

“我说错了。”欺诈师立刻改口,尾巴尖推了推琥珀色单片镜,“博士,您又聪明又沉稳又厉害,当然没有哭,我是说,这头蠢狼把您惹难过了——”

但博士就是相当坚定的:“没有难过。”

塞恩:“。”

白蛇理亏,被灰狼毫不客气踩住尾巴,划花了整整十片雪白蛇鳞。

同时被猫薄荷和落日啤酒暗算的小猫博士,差不多已经彻底醉到完全迷糊,但意志依旧很顽强,攥着袖子自己努力擦干净眼泪:“没有……”

最后一点话音被喉咙里细细软软的咳嗽淹没。

“砰”地一声,仿佛是什么渗着泪水咸涩气息的薄雾炸起,转瞬四溢,柔软洁白的蛇蜕被子和衣物一起坍塌下去。

博士不见了。

苔绿色的蛇瞳倏地瞪圆。

塞恩第一反应就是外面那个抡着火车皮的触手怪——他已经带着猫窝尽力转移了,按理说距离足够远,那东西不该这么快就潜伏进来。

但也说不定还有什么别的敌人。

末世里,「书架」的吸引力太强了。

瞳孔劈成幽绿细缝,巨蛇森然就要杀出去掘地三尺找猫,被狼王一脚踩住尾巴,气得扭头就咬:“别胡闹了!博士都不见——”

白蛇:“……”

他看着陵拾怀里那团衣服。

博士。

博士没有不见。

衣服中间,很不起眼,柔软异常的、毛绒绒暖烘烘的一小团……前爪还停留在抹脸的姿势,琥珀蜜色的眼睛睁得很大,圆溜溜,小猫胡子一不动。

浅奶油色的细软绒毛被泪水沾得湿漉。

陵拾也沉默着低头。

这条蛇的猫薄荷成分过于有效了,看得出完全激发了相关基因活性……博士还是第一回完全变成猫。

偶尔变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完全没有不好。

来自沃尔科夫斯克的狼王捂着鼻子里的转基因血,尾巴用力砸了两下毛线堆,沉默地向冷血欺诈师竖起大拇指。

塞恩:「…………」

狼王已经当机立断。

裹着蛇蜕被子的博士被好好抱起来,明亮的、明亮到有点刺眼的光线,瞬间就被庞大的巨狼虚影挡住,只留下完全不受打扰的静谧暗调。

浅奶油色的小猫团子就这么骨碌碌滚进狼毛里。

灰狼身上最暖和、最柔软的月白绒毛,是最适合小猫藏起来的S级超实用道具,有些蛇羡慕到拧成麻花也没用。

陵拾帮博士作证:“就是没有随便掉眼泪,没有哭,没有难过。”

就是没有。

神通广大的Glass博士沉稳又厉害,完全不需要被裹在怀里轻轻晃,哄着那一点微弱的颤栗,不需要被揉一揉小猫耳朵、蹭一蹭冰冰凉凉的鼻尖。

粗大糙硬的狼尾巴回卷,严严实实护住奶油色的一小团。说实话有些憋到不行的狼早就想这么干了。埋在柔软绒毛里的小猫被拱得东倒西歪,后颈绒毛覆上温热……像带倒刺的温柔砂纸。

微微打着颤的小猫耳朵尖,被这种湿漉漉的、温热的气息裹着,从耳背向那个小绒毛旋,粗糙倒刺把小猫毛弄得有点乱。

不过这问题不大,小猫博士脾气那么好,像个乱七八糟的小蒲公英,也只是睁大了圆溜溜的琥珀蜜色眼睛。

小猫爪垫拍在灰狼的鼻子尖上。

摇摇晃晃。

险些没对准,是狼王眼疾鼻子快地主动凑过去,让博士按了个正着。

「不可以只顾着玩。」博士咪咪叫着坚持,「修机器人……」

狼王和白蛇都跟他保证:「天亮了就会修的。」

劳逸结合,适当的放松也有必要。

小猫被温热粗糙的力道舐过耳后敏感的软绒,从脊背到尾巴根炸成蒲公英,又被轻轻拱着,翻了几个跟头。

缩成小毛球的爪垫就这么被好声好气哄开花了。

温热裹着冰凉的浅粉,敏感的柔软收缩,小猫博士对这种感受陌生,喉咙里刚难受得呜咽,就被狼尾盖住脊背,重新被安抚得放松,不自觉舒展,打滚。

尾根微缠着打卷,过了一会儿又软绵绵摊平,尾巴尖抬起来,轻轻拍打。

最后变成彻底融化的奶油小蛋糕,被獠牙轻到不能更轻地衔着后颈,哄进微型牛奶泡泡沐浴露里。

末世,地上,条件是多少恶劣了些,要痛痛快快洗个澡有些难度。

七手八脚洗一只小猫可就容易多了。

作为欺诈师,塞恩到处搜罗值钱的东西,窝里藏着不少相当值钱跟稀罕的末日货。

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高纯度的猫薄荷。

虽说“自动电解水加热便携猫咪浴缸”这种东西出现本身就可疑……但看在的确用上了的份上,陵拾也懒得说他,熟练把小猫裹成奶油卷:“愣着干什么?”

狼王嫌弃地一甩尾巴,毫不客气拍开那只又来摸猫肚子的手。

“先把暖光灯打开,蠢蛇,你想冻僵博士吗?”

“哦哦。”塞恩的白西装上全是猫毛和水,完全不优雅,连忙去开灯,回过神又是一炸鳞,“不用你教!”

陵拾根本不理他,已经去给博士擦水和吹干了。

小猫睡得很熟,浅奶油色的软毛被吹得蓬松,肚皮轻微起伏,碰一碰耳朵尖还会无意识跟着动。

陵拾自己也是毛绒绒,又一直陪着宋汝瓷,多少还有些抵抗力,冷静地拿着小梳子,模仿记忆里机械臂的动作给博士梳好毛……一回头,只看见一堆毛线里软塌塌不像样的白蛇。

踢了踢,仿佛没骨头。

随便拎起来和洗好的衣服一起晾在晾衣绳上。

有些蛇已经这么融化了。

……

在末世之中,这大概是个相当难得的夜晚。

月亮悬得很高,因为地面上的一切工业设施都已经不属于人类,能见度变得很高,那颗过分明亮的银白球体几乎能照清夜色里的一切。

而这片过分明亮的月光下,那个有点滑稽的、乱七八糟毛线拼成的猫窝,的确看起来柔软又舒服。

猫窝里的巨狼侧卧着,小猫埋在胸腹间最蓬松的狼毛里,身上盖着轻薄柔软的蛇蜕被子,睡得又香又沉。

虚握着那一团绒毛的爪心刚松开,粘了一圈狼毛、伪装成狼毛掸子的狡猾蛇尾就不动声色探进去。

假寐的巨狼张开深橙色的兽瞳。

扫了一眼大半夜还忙个不停的欺诈师,看在他还在研究扫地机器人图纸、博士的尾巴又跟自己尾巴缠在一块儿的份上,没计较,又伏回去闭上眼睛。

这么安稳平静地过了一整宿,到第二天白天——几乎就快要到了,月亮已经落下,天变得漆黑,星光闪闪。

然后就连星星也慢慢变得稀疏。

天边泛出青瓷色的鱼肚白。

就在这个时候。

纠缠成一团护着小猫博士的狼和蛇,不约而同动了动,一个竖起耳朵,一个睁开眼睛,盘绕整个猫窝的白色巨蛇虚影骤然支起蛇颅。

蛇瞳森绿,殷红蛇信嘶嘶吞吐。

——空气仿佛还相当宁静,肉眼察觉不出任何变化。

只是飘过来的风隐约有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紧跟着。

陵拾化成人形,单手抱着博士,利落套上了熟悉的作战服。白蛇已经相当干脆利落,丢下一堆防身用武器,朝那片蔓延天边的浓稠黑云扑过去。

「塞恩!」

陵拾一眼看见那几片颜色不同的蛇鳞,变异种也有擅不擅长厮杀的区别,上一场搏斗,这个总是耍手段取巧的欺诈师恐怕没少吃亏:「你守着博士!我——」

「你对付不了他!」

白蛇没工夫打嘴仗,不再保存半点实力,蛇身骤然腾起几十米:「我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最后那一批实验体,基因编程逻辑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他所有地方都比我们进化得彻底,除了……」

除了脸。

欺诈师还是在这条底线上保留了一丝优越感。

这东西和“脸”的关系就不大,也分辨不出是融合了什么动物的基因——说不定是加了某种水母,或者水熊虫、深海蠕虫之类的,不过早就已经彻底看不出来了。

因为他吃了整整一座石油城。

现在,这座石油城正缓慢地、难以理解地向他们持续蠕动。目标很明确,这一个晚上,塞恩已经转移了十九次猫窝的位置,远离了那座石油城几百公里。

居然还是被追上了……那就彻底不再有别的可能。

是冲着博士来的。

「你保护博士,我能挡多久就挡多久!」白蛇眯起森绿蛇瞳,人类听不见的嘶鸣声尖锐震耳,像是玻璃摩擦粗糙石面,率先发出充斥着敌意的精神力。

得吸引开这家伙的注意——这种变异种可不像他们。

靠「吞噬」进化的变异种,独立的意志根本不可能承载那么大的负担,更别说吞了一整座城,早就变成了某种庞杂意念的混沌集合体。

无法沟通,无法交流。

在那种人类根本无法听见的嘈杂机械摩擦的巨大轰鸣声里,森绿蛇瞳凝缩,盯着已经开始扭曲的地平线。

原油。

漆黑的原油。

沸腾的、灼烧着的原油,从撕裂的地面冒出,石油城在蠕动,速度明明缓慢到不如冰川,却又仿佛下一秒就到眼前。

空气开始战栗,恐怖的焦糊气息尚未弥漫,就被蛇鳞组成的防护罩悉数拦截。

……

小猫睁开眼睛。

「出大事了!」系统相当紧张,握住宋汝瓷的前爪,「你感觉到了吗?」

「嗯。」宋汝瓷低头,仔细检查了一下,「我变成猫了。」

系统:「……」对、对哦。

昨晚沉迷吸猫的系统,也完全迷失在了小猫肚皮里,没意识到这是件大事,完全没想起要和宿主特地通报。

但来不及了,况且这种变化应当也不是持久性的。

只是因为宋汝瓷喝了酒,核心数据的控制力被削弱,猫薄荷又导致小猫基因过于活跃……天亮应该就变回去了。

当下还有件更要紧的事。

系统火急火燎告诉宋汝瓷:「有一座城在追杀你!塞恩在尝试拦住他,不过我算了算,胜率非常低——你认识他吗?」

宋汝瓷正在排查,需要收集空气里的更多基因数据。

这对于一只小猫来说有点艰巨,他刚扒着陵拾作战服的领口探出两只耳朵,就被温暖手掌按回去:“乖。”

“好小猫。”陵拾柔声哄他,“藏好,不要出来。”

巨狼虚影蹲踞着,覆盖疤痕的兽瞳也凝视那片已经烧灼到暗红的天空。

——那是极为恐怖的情形。

哪怕有蛇鳞护罩,狼耳的敏锐听力依然听得见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原油混合着沥青的触手仿佛在沸腾,扭曲的铁轨、塔吊拼凑成肋骨,不停有管道爆裂,大片浓稠的焦糊黑色液体淌落,砸在地上,飞溅,嘶嘶冒烟。

沿途的一切机械造物都被撕碎、拧断、吞噬,而蛇鳞——蛇鳞或许并不受它青睐。

在数百米高的塔吊群、扭曲的输油管道和沸腾的沥青原油面前,巨蛇似乎阻挡不了任何事,螳臂当车。

塞恩咬了咬牙关,用力闭了下眼睛想要冲上去,身体却骤然被什么钉住。

右耳剧烈灼烧。

铆钉芯片!

森绿蛇瞳狠狠收缩,塞恩被控制在原地,不准去拦那个庞大的钢铁原油怪物,胸口剧烈起伏:「博士!」

「嗯。」他听见小猫很认真的声音,「不要受伤。」

小猫软绵绵的力道沉静安抚,拍拍肩膀、敲敲后背,还告诉他:「毛线窝很舒服,我很喜欢。」

玩世不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欺诈师,几乎把嘴唇狠狠咬出血。

他开始后悔没摘这个见鬼的芯片了——可现在已经晚了,彻底来不及。

宋汝瓷通过芯片就可以完全控制他,不准他乱跑上去送死,也收起了濒临崩溃、即将碎裂的蛇鳞护罩。

做小猫比控制人类身体方便得多。

腥风阵阵,剧烈摇动的最高那棵树梢尖上,一小团奶油色灵巧地跳上去,弯着尾巴,蹲在枝头。

塞恩拼命向回赶,也只看见被博士扎了一针蛇毒暂时封印的陵拾,一剂血清敲进去,巨狼厉吼着腾空而起,却被那些原油触手轻松掀飞。

毛线猫窝被烧了。

刚修得差不多的扫地机器人被触手卷起来吃了。

系统心碎:「啊!!!!」

小黑影子气到跑来跑去,又担心宋汝瓷,在狂风里帮他撑着系统买来的、只能耍帅三十秒的无敌光环护罩:「怎么样,收集到足够数据了吗?」

宋汝瓷点头,他大概猜到这是哪个实验体了,按编号来说是012,没有名字,不是一个成功的“作品”。

也不是那一次越狱事件里出逃的实验体。

012是从排水系统逃离的,逃离时没有固定形状,也没有明确的自我意识。

一人一统还在紧急分析剧情,小猫已经被捏住后颈皮,拎回怀里,拿衣服严严实实裹住。

——陵拾抹了把嘴角的血痕,低头,手指轻轻拨了拨小猫耳朵,深橙色兽瞳又无可奈何又烫得发暖。

白西装靠在树下,塞恩是被他抡在肩膀上扛过来的,蛇鳞受损不轻,欺诈师没了平时的优雅,但还是龟毛,不停整理头发、拍打身上的狼毛:“你就没有斯文一点的办法?”

“闭嘴,谁叫你非要跟过来拖后腿。”

陵拾懒得理他,咬了下博士的小猫耳朵,低声问:“又不要我们了,是不是?”

琥珀蜜色的眼睛轻轻眨了下。

小猫装听不懂。

小猫装不知道。

狼王用力揉着额头,半气半笑,重重叹气——要是之前还不算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看见这么强大的二代实验体,怎么可能还弄不明白。

“摩伊拉”始终保持的一贯作风。

有了新的、更优秀的、更强大的实验体,就处理掉旧的那一批。

美其名曰节约资源。

所以博士才会把他们放走,因为他们要被销毁、要被当成废品“处理”了,他们的博士只是不擅长石头剪子布,不擅长识破他们的骗局……但从来都非常厉害。

非常厉害。

“说好了吧?”陵拾看着他,“不走了,这次我们绝不会丢下你,博士。”

二代实验体的确很强大,他们不是对手,这是代际和量级的差距。

大不了就一起被吃掉。

没什么的,末世本来就是这样,今天你死、明天他死,后天大家一起变成满地乱跑的辐射骨头……

狼王用作战外套这么裹着小猫博士,在不断逼近、越来越灼烧着的炽烈气息和原油焦糊味里,把抢救出来的一罐氧气罩在小猫脸上。

抬头,想跟树下那条蛇商量个说得过去的死法,深橙色兽瞳却忽然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狼毛炸了下,龇着牙炸起尾巴,盯着这坨不可名状的钢铁石油沥青触手史莱姆……这么一坨巨大的、混乱漆黑的、行走的石油城。

停在他们面前,沥青不断融化滴落,原油还沸腾着冒泡,漆黑粘稠的液体淌落在什么地方,就有一大片植被灼烧成灰烬。

这么个无法交流的混沌之物,无视巨狼、无视白蛇,马上要烫焦小猫毛之前,忽然调整重心和动作,一条巨大的触手莫名其妙地往身后背了背。

躲到背后的扭曲铁轨平白抡倒了一大片树林。

可能是……可能是脑袋。

可能是脑袋的残破炼油厂控制室。

矿灯一闪一闪,靠近,再靠近,注视着被狼王紧紧护在胸口的一团小猫。

“腾”地红了。

第77章 石油城:! 小猫胸口的软毛毛。

石油城。

会走路的石油城, 看起来很想碰猫——至少狼王眼里这些触手是这个意思。

那必然不可能。

这东西的触手铺天盖地,每条直径少说也有十几米,全是黑漆漆的石油, 噼里啪啦往下滚落焦糊的粘稠沥青。

它弯下腰……姑且算是腰, 看小猫博士的动作,就让两个锈迹斑斑的储油罐不堪压力骤然爆裂, 金属摩擦出的火星一燎就是一片烈焰, 恐怖热力几乎将眼前的一切扭曲。

蹭过哪就是一道冒着烟的焦痕。

怎么能碰小猫??

洗手了吗???

狼王拿作战服紧紧裹着猫,连小猫尾巴也卷成一小团, 严严实实护在掌心,免得这么个浑身沸腾的庞然大物擦一下、碰一下就把博士烤焦。

石油城发出相当嘈杂刺耳、仿佛脱轨的车厢摩擦铁轨才会发出的巨大杂音, 一根扭曲的管道凭空爆开, 沸腾冒泡的漆黑油液汹涌溢出, 触手又陡然粗壮了不少。

占据半边天空的触手口齿不清地剧烈挥舞。

这东西身体里乱七八糟的机械造物碰撞、咬合又撕裂, 仿佛还有什么没彻底报废的老式电子元件滴滴作响。

“脑袋”上的那盏矿灯颜色变了。

剧烈闪烁, 变得猩红。

硕大漆黑熔岩似的沥青触手径直探向他们头顶, 像是打开了个什么口子, 几十斤重的破螺栓、几百斤重的报废汽车残骸、碎玻璃、早已扭曲成麻花的铁轨, 叮叮咣咣机械雨一样砸下来。

陵拾:“……”

更不行了!

巨狼虚影腾空而起,毫不客气地一爪子震塌一片树林, 四起的烟尘迅速遮蔽视野:「臭蛇!」

尖锐锋利的合金狼牙, 用生平最轻的力道,小心翼翼叼着小猫博士的后颈皮, 尾巴还卷了条受重伤半死不活的破白蛇。

「还活着吗?摩托还我!」

陵拾知道摩托肯定是被他吃了:「附近有个入口,先去地下城!」

反正毛线猫窝已经烧了,他的冷却时间已经足够,至于塞恩……这么个通缉犯, 变成泥鳅揣兜里就带进去了。

保护博士重要。

不是吵架的时候。

被丢在树下的欺诈师掀了掀眼皮,扬手一片魔术式的烟雾,那辆被白蛇因为生气、暗中吃了的摩托车就凭空掉在地上。

塞恩还靠着树干,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也没有要蹭摩托车一起去地下城的意思。

归根结底他是个通缉犯,上次冒险混进去,只是因为处在蛇蜕期脑子不清醒,根本没想过要是惹出事,会给博士添多大的麻烦。

“你们去吧。”塞恩说,“我——”

陵拾不给他废话的机会,发力脚下一蹬,落地,来到他面前。

双手举起相当严肃、睁圆小猫眼睛、绷着小猫脸的博士。

读作「一起走」的博士张口完全是小猫咪咪叫。

又沉稳又端正,琥珀蜜色的眼瞳变成正圆,一只前爪踩在狼王手腕,尾巴轻轻晃动,浅奶油色的毛绒绒小猫耳朵在飘着火星的烈风里竖直。

背景是毁天灭地的爆炸、焚烧和浓烟滚滚。

眼前是威风凛凛的小猫。

浅奶油色的小猫脸上有两小块灰尘。

左耳朵尖也蹭了一点灰,被狼王搓了两次,灰是搓掉了,小猫毛也变的乱蓬蓬,炸起的一小撮软绵绵绒毛随风舞动。

冷血欺诈师:「…………」

搞定。

陵拾拎起一条融化的软绵绵白蛇,乱七八糟打了个结塞进作战服口袋,单手抱猫跳上摩托,把博士揣进衣服拉好作战服拉链……整套动作没超过五秒钟。

百忙之中还用脸颊贴了贴暖烘烘、毛绒绒的小猫头。

「别给我打结!」愤怒的白蛇缓过一口气,在他口袋里大声嘶嘶叫,「把我也塞你衣服里!我要和博士在一起!」

「不可能。」狼王拧动油门,引擎发出嘶吼,摩托车轮胎掀起泥点烟尘,「你听过农夫和蛇的故事吗?」

白蛇:「?」

「把蛇放在衣服里会被咬。」陵拾冷静地给他一句话总结,摩托轰鸣着蹿出去,「把小猫裹在衣服里,得到的是软绵绵、暖融融、又美好又此生无憾的小蛋糕。」

猫好。

白蛇:「???」

被打了个结、浑身是伤的白蛇怒不可遏地试图给救了自己的狼王咬上八十个窟窿,挣扎间隔着衣料,察觉到柔软的力道。

小猫爪轻轻按上蛇颅:「不要乱动,你受了很重的伤。」

蛇鳞看起来没事,其实已经有了不少暗藏的裂纹,必须尽快修复,否则再战斗一两次,就会彻底碎裂。

塞恩刚结束蛇蜕期,短期内不会再次换新鳞,所以必须把伤治好。

「我们要团结。」博士认真维护实验体们的友谊,「只有在石头剪子布和打水仗的时候可以打架。」

「不要难过。」

宋汝瓷认真安慰他:「我们一起重做小猫窝。」

塞恩愣了下,殷红蛇信嘶嘶吞吐,蛇尾轻轻摇晃。他当然没觉得有什么可难过的,毛线猫窝本来就是为了偷猫诱拐博士,既然已经到手,那就——

碎裂几百片蛇鳞的身体微弱动了下。

毛线猫窝……烧了。

好像总是这样。

那些被挂在夹子上的变异种幼崽又一晃而过。

那么多又软又有弹性的毛线,五颜六色,小猫博士明明相当喜欢,缠了满身还蹬着小爪子努力玩的。

苔绿色的蛇瞳眨动,冰凉的蛇颅隔着那一层作战服内衬,贴着软绵绵、暖融融的小猫爪,静了几秒,吸了下鼻子。

啪嗒啪嗒掉下了冰凉的眼泪。

陵拾:「…………」

像话吗???

在他衣服兜里就开始装惨忽悠博士了!

欺负他忙着骑摩托车在这种复杂地形必须双手扶把是吗?!?

但欺诈师不管,欺诈师没有道德,也不准备像话,可怜到不行地道歉:「没看住猫窝。」

也没看住猫薄荷、猫罐头、羽毛逗猫棒和带羽毛的毛线球。

猫窝完全由毛线制作,极易燃烧,被沸腾的原油一秒就烧成了焦炭,甚至连灰烬都没剩下,就被焦黑黏稠的沥青吞噬。

里面的东西也都毁了。

「没关系。」小猫博士轻轻摸头,安慰惨兮兮的蛇,「我还有一块很好的塑料纸,我们可以一起玩。」

白蛇强行抵抗二代实验体,受了重伤,又奄奄一息又惨,但不知为什么还有力气咬坏作战服的碳纤维内衬。

虽然死活打不开这头破狼系的结,但还是挣扎着,不屈地探出雪白的蛇脑袋,相当温顺地送到小猫博士的爪垫下面。

乖乖伏着。

被软绵绵的粉色小肉垫摸。

狂拧油门、在夺命石油城危机下飙车的狼王,在绕过三棵断树两个大坑一道裂缝和漫溢出来的石油的同时,用博士听不见的新频道狠狠用力【啧】了一声。

白蛇毫不客气地卷起尾巴薅掉了一撮狼毛。

……

小猫博士还在想心事。

石油城并非完全不可交流,是因为一座城所承载的信息太庞杂、太混乱了,几乎找不出一个能做主体的思想。

而这种在末世之前,形成庞大体系的工业城,所承载的混合意念,无非是拼命想要扩张的不甘野心,加上资源终将枯竭、一切迟早无以为继的恐惧。

所以要吞噬,吞噬,不停吞掉一切资源。

「它也不知道它要什么。」系统找到这段资料,趴在小猫软乎乎的胸口毛里念,「它只是太恐惧、太不安了,好像总是枯竭的,总是不够。」

「嗯。」小猫博士很认真,很严肃,努力用毛绒绒的前爪握笔记笔记,「不能总是玩我的尾巴,我会分心。」

系统:「。」

对、对不起。

不由自主就玩起来了。

系统飞快放开被自己卷成一团的小猫尾巴,不太放心,问宋汝瓷:「还能变回去吗?」

宋汝瓷点头,其实现在就可以变回去了,只不过不方便,摩托车在狂飙,陵拾也更不好控制平衡。

其实宋汝瓷还想去和那个实验体012聊聊。

但现在的确不合适——实验体之间似乎总有种神秘莫测的暗流涌动,不太适合还不熟悉就贸然凑在一起,很容易就会爆发冲突。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到地下城的小杂货店,暂时休整补充装备,给白蛇治伤。

「对不起。」小猫博士放下小铅笔头,轻声对系统说,耳朵有点耷拉,「扫地机器人没有了。」

「这算什么!安全第一。」

系统连忙安慰他:「唉,唉,我也不是特别想要机器人。」

比起小猫耳朵、小猫尾巴、小猫胸口的软毛毛来说,机器人这种东西的需求简直微乎其微。

更别说他们还可以再买。

地下城报废的、没法再用的机器人还有很多。

远处又传来钢铁碰撞的刺耳巨响,地面再度裂开缝隙,溢出新的石油和沥青,漆黑的、气味刺鼻的黏稠液体不停流淌。

摩托车再三改变路线。

宋汝瓷抬起毛茸茸的前爪,放轻动作,爪尖勾住织物,悄悄从作战服的衣领里探出一点头。

石油城发出开心的爆炸声。

可惜狼王相当敏锐,一秒就发现了这样的动静,拢住毛绒绒的小猫脑袋,力道轻柔地轻轻按回衣领。

拉链向上一锁,就稳稳当当把最后一点浅奶油色的毛毛藏在了作战服里。

“藏好。”

陵拾低头“嘘”了一声:“它可什么都吃,把你的小机器人都吃了。”

石油城:!!

始终不停追着他们四溢流淌的石油,不知怎么,毫无预兆地停止了一瞬的冒溢。

愣愣晃漾在原本那条裂缝里。

一条巨大的原油触手收回,咯啦啦响着,在那一堆纠缠不清、早已扭曲变形的钢铁废件里扒拉着,找了找。

又找了找。

……

就是这么个机会,摩托车加足马力凌空飙出,比摩托车更先扑出的是凶悍异常的狼影,早已腐朽得差不多、摇摇欲坠的铅皮木门被轻易撞毁。

“乖小猫。”剧烈呼啸的风声里,陵拾的声音又轻又稳,“闭眼睛。”

他护住宋汝瓷,毛绒绒又温暖的一小团贴在胸口,颈窝那一块皮肤都被拱得温热,单手握住摩托车把的狼王蜷曲脊背,用身体将小猫博士整个护住。

实验体不属于人类,变异种就算冲进教堂,应该也不会被上帝庇护。

不过这事问题应当也不大。

毕竟末世没有上帝。

数不清的变异椋鸟厉声鸣叫,拍着翅膀盘旋腾空,汇聚成庞大的黑色洪流,那是种相当令人难忘的情形——映着天边那点熊熊燃烧着的火光。

巨大的引擎声浪里,摩托车撞进一座旧教堂,叮叮咣咣冲进了通向地下城的入口。

第78章 石油城在干什么 在洗手

地下城, 焦油角5号入口。

出现小猫。

/

就是那名相当出名的小猫店主——杂货店今天没开门,已经让不少无意间碰巧路过的行人和义警走来走去、抓心挠肝。

幸好地下城里没有民用网络。

地下城的居民,即使是再严重的网瘾患者, 也早就被迫切断了玩手机的习惯……否则, 要是有末世聊天室、地下城论坛之类的地方,说不定会涌现出一百个「小猫今天去哪了」的热帖并被顶成hot。

在这种相当焦灼的情绪下, 通过广泛的地毯式搜索, 小猫店主于焦油角5号口神秘现身的照片和视频也会迅速流传。

甚至说不定会有人杀过来直播,这个平时相当冷清的地下城入口, 只怕也会瞬间用拥挤到人满为患。

不像现在。

得以清净独享这一切,近距离看清小猫仿佛沾了焦糖的软绒耳朵尖、礼貌弯曲的毛绒绒尾巴、印在入口通行证那张纸上的小梅花爪印的。

就只有门口的安检员和值班义警。

虽说的确难免有点失职之嫌……但谁忍得住呢?

在扫描检查那位狼搭档的时候, 安检员频繁走神, 不停抬头看小猫。

不是被从那一点细小银白色绒毛里蒸腾出的、暖洋洋的光晕吸引, 就是被浅奶油色尾巴尖勾住心脏。

小猫就那么站在变异种狼人的肩膀上, 关系很好, 沉默的狼人隐藏在深色兜帽下, 深橙色兽瞳被疤痕覆盖, 戴着有硝烟痕迹的作战手套, 指甲锋利的狼爪轻轻拨弄着毛茸茸的奶油色小脑袋。

帮忙捉痒痒,整理耳朵尖翘起的绒毛, 熟练地托着奶油色软绒画着圈轻轻揉, 让小猫舒服到眯起眼睛。

一点也没弄伤柔弱到一碰就会坏的小猫。

安检员和义警们沉默交换着视线。

他们听说过……变异种偶尔是会完全恢复动物状态的。

这一直被认为是和人类最大的分歧,危险、低劣、兽性的最显著特征。

当初那场混乱里, 变异种被彻底推到人类的另一边,就是因为这种状态很不稳定——现在还有人能想起当时煽风点火的帖子:你真的放心和这些东西同处一室?

【他们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伪装成人类的野兽。和你坐在一个餐厅里吃饭的“同类”,下一秒就会露出獠牙撕碎你的喉咙, 他们嚼碎你骨头的样子,和吃一块三分熟牛排不会有任何不同。】

这些话一度引起了强烈恐慌,人类仿佛天生就具有排他性,以及那种一旦获得了某种所谓的道德许可,就迫不及待展露的、甚至远胜野兽的冰冷杀意。

可现在,近在他们眼前的,就有两名变异种,刚从剧烈震颤危机四伏的地表下来,显然是刚逃脱了一场绝命危机。

身上还有硝烟味,那辆改装的摩托车还伤痕累累。

这种情况下,他们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对人类的攻击性——甚至没有多少对人类的兴趣,至少那位狼人先生是完全没有的。

不介意被打针,不介意戴项圈和手环,连止咬器这种东西也看都不看就相当熟练地随手戴上,仿佛已经这么干了很多次。

从头至尾,他都只在看他的小猫。

至于,小猫……真是位绅士的小猫,被赐予了猫猫爪印的兼职义警盯着自己被踩过的作战手套,发出某种满足的叹息。

安检员来登记准入表格,肉垫隔着纸张压在掌心,灵巧优雅的小猫尾巴甚至沉稳地压住纸张的一角,抚平了折痕。

小猫用毛绒绒的小爪子行礼。

“对,太好了,您再在这个空格里最后按一下爪印。”

“恭喜您已经完全通过了审核。”

“欢迎回到地下城——喝点小甜奶再走吧!是热的,不是代用品。”

安检员收好小爪印,飞快端出一小碗热腾腾的甜牛奶:“你是从那个石油怪物手里带着你的狼搭档逃出来的吗?”

“真勇敢,聪明,胆识过人。”

安检员用所有能想起来的词汇努力夸小猫,完全罔顾小猫的耳朵正在变红——看得出那位狼人搭档也相当满意,甚至愿意为此给他们一个好评。

狼王眯了眯深橙色的兽瞳,轻轻摸着软乎乎的浅奶油色小脑袋,低头看着小猫一点一点喝完牛奶。

拿出一块轻柔绵软的神秘银白色织物,仔仔细细帮小猫擦净沾了牛奶的胡须、鼻尖和湿漉漉的绒毛。

“多谢。”陵拾放下一块金矿石做报酬,“我要去北1区,坐哪条专线过去?”

……

地下城的专线四通八达,去哪儿都很快。

只不过怎么个快法就不一定了。

他们的运气不错,回杂货店的专线是能源驱动的,不需要人力——也有几条线路不临近石油、天然气,运气就不那么好,甚至得蹬车人力发电。

变回人形的博士睁大了眼睛。

“真的。”陵拾帮他穿好衣服,“大家一起蹬自行车。”

带出来的套装是很宽松的毛衣,袖口堆叠着盖住腕骨和大半手掌,深蓝格纹衬衫翻折出领口,配上浅驼色的贝雷帽,很衬博士的气质。

陵拾握着那一小团尾巴,从背带裤里放出来,帮他挽好裤脚:“所以才必须用人形进月台。”

琥珀蜜色的眼睛这次已经变得圆溜溜了。

变回人形就不太会走路,甚至不会骑自行车的博士生出紧迫感,小猫尾巴都有点打卷。

“他胡扯……”平安混进来的通缉犯欺诈师晃着尾巴尖,有气无力,还要正义反驳,“一组人有一个会蹬车就行了。”

进月台要用人形,是因为这种列车原则上只允许人类乘坐——当然,所谓的严苛到极点的电子眼识别,在博士面前就是小儿科。

随便用手指轻轻敲两下安检门,红灯就乖乖熄灭,不报警了。

信口胡说的灰狼扫了扫尾巴,叹了口气:“好吧,好吧。”

——这条蠢蛇根本不知道博士震惊一次有多难,也不知道小猫尾巴炸成蒲公英有多可爱。

更重要的,还是宋汝瓷仿佛有了心事。

这件事陵拾早就发现,但最近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的博士开始试着探索和理解这个不够好的世界了。

……这种感觉,真是又奇妙,又有点糟糕。

要是足够强大就好了。

能让小猫博士一直无忧无虑,不用担心、不用烦恼,只做喜欢的事,永远不用遭遇任何危险……就好了。

懒惰懈怠的沃尔科夫斯克狼王开始有了进化的新动力。

系好帆布鞋的鞋带,在绑成蝴蝶结的同时,握着洁白鞋带的一头晃了晃。

小猫尾巴忍不住扑了一下。

板着脸的沉稳小猫博士:“……”

陵拾笑了下,站起身,把博士抱到靠窗户的座位上:“不舒服吗?”

宋汝瓷轻轻眨了下眼睛,回过神,摇头,视线又落在他颈间那个机械颈环上——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狼王就拎了下衣领,把颈环盖住,隔着止咬器碰了碰世上最软的小猫耳朵。

“没事。”陵拾再次低声保证,“样子货,一点感觉都没有,真的。”

他知道宋汝瓷还在担心什么,扒拉了下口袋,给博士看:“这条破蛇也没那么脆弱。”

变异种的生命力顽强到不可思议。

脱离了实验室,他们各自经历了很多事、发生了很多进化,塞恩已经接近统治级,受了伤冬眠一场就能恢复。

所谓冬眠,也就是睡上几个小时到十几个小时不等,在地下就更好,尤其是这条线路。

陵拾指给宋汝瓷看:“这些矿石,对我们进化都有用。”

当然也对伤势的恢复很有好处。

博士看向窗外。

窗户上映出带着贝雷帽的影子,小猫耳朵没有完全藏好,被毛呢帽檐压出一点又乖又软的折角——毛绒绒动了下,嗖地自己飞快藏了回去。

窗外可以看见“地下星空”,地下城这么称呼它,其实是人类无法开采的辐射晶簇,莹绿色的、蓝色的、紫色的,点点闪烁,受到震荡就会短暂亮起。

光斑闪烁,熄灭,再亮。

每次位置都在变。

随着列车前行,光芒涟漪徐徐扩散,偶尔有几块晶簇碎片掉落,坠入深渊,又溅起更多的荧光波纹。

像宏大、危险而瑰丽的幻梦。

“普通人类的身体好像不太能承受这个。”陵拾说,“他们的列车上都涂了防辐射涂料,一直在研究开采方案……啊。”

留意到博士用左手牢牢握住的右手、沉稳压住尾巴、咬到下唇泛白的小尖牙。

狼王没忍住咳了一声,压了压笑,把努力不扑光斑的厉害小猫抱进怀里。

他抱着单薄纤细的少年,把脑袋轻轻压在贝雷帽上,蹭了蹭,感受着那一点猫耳微弱拱着下颌的力道。

“家里以后装个镭射灯球吗?”

狼王这么问,话音还没落,同时被琥珀蜜色的小猫眼睛和冬眠中惊坐起的白蛇凝视,张了张口,咳了一声:“我是说……投影仪。”

“投影仪。”

狼王改口:“我们的小猫窝里应当要有一个投影仪。”

小猫博士想扑光斑玩的时候,总得能玩个痛快吧。

——白蛇被塞回去睡觉,有陵拾帮忙按着尾巴、握着两只手的博士,可以完全放心观察外面的矿脉。

狼王和他挤在一个小窗户里,呵出的气流纠缠,给窗户角落盖上一小层模模糊糊的雾:“看出名堂了吗?”

连说话都有了白雾,这一段没有地下岩浆,气温陡降,为了节省能源,车厢里又不会给太多供暖。

温度变得很冷。

宋汝瓷把围巾分给狼王一半:“嗯。”

这种矿石应当是相当不错的未来洁净能源。

只不过开采确实困难,即使是陵拾、塞恩这些变异种,也不适应、没兴趣在几百几千米深的地下挖矿……所以才暂时没什么势力盯上这些晶簇。

「再这样下去,就会是暗面势力接手了。」

系统翻了翻剧情,找到不太乐观的后续发展。

「会有人被强制要求做‘矿工’,开采这些东西,矿工的寿命会变得很短……」

所有人都知道地下城目前的模式其实是不可持续的。

等到现有存量资源耗尽,必须要寻找出路的那一天——这种潜意识里的不安,和石油城的不安,又何其相似。

对了。

石油城在干什么?

系统想起这么件事,举起探测专用数据望远镜,穿过地壳,远远看了看地面之上:「……」

石油城。

可能……可能是在洗手。

当然没可能洗干净,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石油直接把那一条小河全弄脏了,河水都整片沸腾起来。

触手不会控制力道,直接深深插进淤泥河床,混着沥青的泥巴被灼烫高温烤干,变成漆黑硬壳,怎么甩都甩不掉。

河水烤干露出石床,整片地貌已经彻底改变,森林毁灭殆尽,一片燎原焦土,裂开的地缝里渗着的全是黑油。

石油城又把自己拆开,找小机器人……当然也不可能找得到。

那里面是凌乱的、交错扭曲的机械残躯,一座旧工业城的遗迹。庞大的机械尸骸实在太多了,扫地机器人太不起眼,早不知被压在了什么地方,就算能拽出来,只怕也得报废成一小片。

脏兮兮的触手翻来翻去,自己把自己绊摔,整座城“轰”地一声坐在地上。

渗出的沥青啪嗒啪嗒掉得满地都是,沾了泥沙碎石,被触手抽噎着捏捏,骨碌碌滚成一个圆球、两个三角。

矿灯一闪一闪。

好好一座城,没精打采抱着没送出去的几十斤重的螺栓、几百斤重的汽车残骸、碎玻璃、扭成逗猫棒的铁轨,心里很难过,哭出满地小猫头。

第79章 溺爱 直到小猫睡好了觉。

石油城造成的一切变动, 最终也都只停在表层地壳。

对地下城来说,这一切都像是过去“大气层外发生的事”,能感觉到细微的地动、听见遥远到仿佛雷声的轰鸣……但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不会再有更多感受了。

十年, 已经足够让新一代地下城人类把地面视为危险神秘的异世界。

人类逐渐忘记地表, 忘记霜雪、雷电、风雨,忘记太阳还会升起落下, 就连模拟昼夜的灯光也变得越来越应付了事……很久了, 没有孩子再在深夜闹着要一轮月亮。

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

——杂货店今天开门。

那位狼先生在修摩托车, 咬着螺丝刀,戴着电焊护目镜, 轻手轻脚。

小猫店主似乎刚经历了一场冒险, 在外面累得不轻, 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非常乖。

自己盖好了小毛毯, 给尾巴也盖了三块手帕, 脑袋埋在手臂空隙里, 掌心攥着一小撮狼先生刚揪下来的尾巴毛。

耳朵趴平进那一小片浅奶油金, 但小猫一向非常敏锐, 如果听见什么动静,还是会弹起来, 转一转, 警惕地立一会儿,确认没有危险再融化回去。

所以, 如果非得过去买东西的话,敲窗户的声音要轻,要非常礼貌。

卖他摩托车的暗势力老大也抓紧机会,亲自跑过来看猫, 非说是要买个心心念念了很久的限量款马桶搋子,结了账又赖着不肯走:“我就看看!看看都不行吗?”

“我也养猫!”

“我二十年前那艘船上也养过五只猫!”

老大和陵拾挺熟,咬着支没点的烟拼命探头探脑:“让我看看!你别挡着,我看看猫,你有猫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不碰……”

陵拾叹了口气。

“维克多。”陵拾怕他吵醒博士,把人拽远了点,拧开一瓶空气清新剂,毫不客气地洒在浑身酒味的家伙身上,“大白天乱跑,你的酒馆不用开了吗?”

在如今的地下城,像这种还愿意和变异种保持盟友关系、甚至可以帮忙搞装备和借暗网的人并不多。

风暴维克多,个头不输给变异种的维京海盗,当年有一艘相当凶悍的巨大远洋破冰船,一大票手下,五只猫。

富可敌国。

如今抹香鲸酒馆的老板、地下城走私网络的头目。

人脉还是一样的广,见钱眼开的维克多,只要有钱,想要的违禁品差不多都能从他这儿搞到。

“别提了,今天本来是该去维修这玩意的——结果告诉我零件不足还得排队!可真见鬼,能用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被他这么一问,老大也一脸的晦气:“改到三天后了,我就来你这看猫……不,买个马桶搋子,你看,地下城好用的马桶搋子也越来越少了。”

老大依旧努力探头向柜台里张望:“我都付钱了!你让我看看猫……”

维克多有一条胳膊、一只眼睛都是机械义体,只不过都相当粗糙和乱七八糟,动不动就会崩掉几个螺丝齿轮——这也不是因为财力不足,他当然不缺钱,是地下城已经遗失了有关义肢改造的相关科技。

就维克多这一套东西,已经是相当昂贵的天价,要在那些黑机械义医手上排几个月的队,还不一定能保证材料凑得齐。

陵拾把他揪回去,这家伙又嗓门大又暴躁,毫无礼貌、凶悍粗野,吓到博士怎么办:“回头再说,你还有没有屏蔽器?”

维克多打量着他。

粗制滥造的机械义眼转了转,神情又转回商人的精明。

“屏蔽器?”维克多眯了下眼睛,“陵拾,你不是又带进来什么危险的家伙了吧?”

屏蔽器是给非法进入地下城的变异种使用的。

在地下城依然保留的几项尖端科技中,“实时基因扫描”是最麻烦的一项,如果有未录入的基因进入,除非能保证一点也不扩散,否则就会被迅速记为隐患。

如果是什么走私的变异动物、变异植物,那也就算了,最多是没收罚款,再把东西送回地上那片充满辐射的混乱里。

如果是混进来的变异种……结果想也知道。

维克多当然有屏蔽器,他就是干走私这一行的,但陵拾显然不是会为几颗变异野菜、几只变异鸽子特地弄屏蔽器的狼。

这头面狠心软的狼又带进来什么东西了?

“我可还记着。”

维克多的独眼盯着他:“当初你带进来那条蛇,毒杀了一整个猎人窝点——我当然不是说那群畜生不该死。”

“可你要知道,那场混乱害得地下城义警到处严查,我的人也被抓了不少。”

“我当初就劝过你,让你阻止你的朋友,我会给他一个公道。可你没能拦住他,让他凭着愤怒冲动行事,把一切都搅得乱七八糟……”

“维克多!”陵拾眉头皱紧,“你让他怎么冷静?那么多孩子!都被他们——”

“那是你的事。”前任维京海盗的独眼眯了眯,强行打断这些话,“地下城不是过去了,陵拾,仇恨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

“这里不是世界,甚至不是海洋。”

“我们只不过是个飘在海上的罐头。”

“狭小的、必须按照秩序排好不准乱来的,一点错都不能出的可怜沙丁鱼罐头……”

所有身在地下城的人,只要还想继续生存下去,就只有维护秩序这一个选择。

即使是暗势力。

那个微妙的摇摇欲坠的平衡,脆弱,危险,不容打破。

变异种杀害人类,和人类处决人类,性质完全不同,会引发的动荡也天差地别。维克多对陵拾这种温和派变异种的态度不错,不代表他就能容忍一切。

气氛就这么僵到令人不安。

冰冷的机械义眼对上深橙色的兽瞳,理性,权衡利弊,愤怒,感同身受——无数压力被塞进一个罐头里,横冲直撞,无处逃脱,还在不停地捶打,挤压,直到。

……直到小猫睡好了觉。

狼耳朵动弹了下。

陵拾瞬间甩掉碍事的破酒馆老板,三两步回到柜台后面,小猫店主刚刚睡醒,身上睡得热乎乎,在揉眼睛。

耳朵还在迷迷糊糊地尝试着竖起来。

被狼王整个抱起,眼睛就笑了,干净澄透的琥珀蜜色漾开一圈圈涟漪……小尖牙。

没人会错过小猫的小尖牙,被抱着轻声说话,小尖牙在淡色的唇边若隐若现,雷神保佑,维京海盗那五只历经战火一口两个血窟窿的猫可不是这个画风。

前任维京海盗蹑手蹑脚潜伏在窗口外,揣着三十根火腿肠,本来就亟待维修的机械义眼冒着烟。

起床不成功。

主要责任在陵拾。

这么温声细语地哄像什么话,完全是放纵,是娇惯,是无视营业额的溺爱,养小猫难道不是为了抓老鼠的吗?

这样软绵绵的猫怎么可能捉得到老鼠?

前维京海盗按着心脏嫌弃,在维克多的眼里,猫也是财产的一部分,财产就必须创造新的价值,否则留下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丢掉……

半睡半醒的小猫店主卷着尾巴,脑袋摇摇晃晃,栽回狼毛里。

维克多:“。”

小猫在软和的狼毛里拱了拱,又被抚着脊背,融化成奶油小蛋糕。

精明冷酷的维克多:“……”

于是,接下来的足足十几分钟。

一个骁勇冷酷、杀敌无数的前海盗,拎着一个毫无用处的马桶搋子,鬼鬼祟祟半蹲在人家商店橱窗外面。

看小猫。

很干扰附近居民的正常生活和义警的正常工作。

但也没什么人敢说,毕竟地下城的暗势力其实也人尽皆知,这几乎是地下城官方之外正大光明的副秩序——生存面前,一切都能联合。

官方不适合公开做的事,暗势力来做,官方不干涉的活动,暗势力来管。

一切为了平稳。

偶尔有家长压低声音,吓唬自己家的小孩:“看见了吗?那就是‘杀人如麻的维克多’,快走,不准再闹脾气了,不听话半夜就会被抓去卖掉……”

……这些话海盗听多了,根本毫不在乎,甚至相当凶狠的瞪圆了灰蒙蒙的破烂机械义眼,吓的小孩子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被家长连拉带拽的薅走了。

维克多嗤了一声,又把注意力放回窗户里面,还想再看看困到打卷的小猫尾巴、蔫蔫竖不起来的小猫耳朵。

接着就错愕愣住。

猫呢?

猫呢??

两米高的海盗急得腾地站了起来。

还没缓过神,作战靴踩过地板的动静传进耳朵里。维克多身体一僵,带着三十根火腿肠想要迅速潜逃,腿还没抬起来,就看见地上的影子。

毛绒绒的小猫耳朵。

海盗走不动路了,踢了下石头,把马桶搋子藏到身后,反复清嗓子讪讪笑了下:“你、你好啊。”

被抱出来的小猫店主……怎么看,和他当初那五只毛发混乱暴躁的战斗猫也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又安静又斯文。

感觉是那种被踩了尾巴也完全不会出声,只会独自去角落里,抱着踩疼的尾巴自己舔毛毛的类型。

琥珀色眼瞳清澈,穿着整齐优雅的棉麻衬衫和毛线外套,坐在狼人筋骨强健的胳膊上,尾巴尖轻轻卷着陵拾的腰带扣。

小猫店主握着贝雷帽,稍稍俯身,向他行绅士礼:“您好。”

维克多:“…………”

海盗有点后悔没刮络腮胡了。

拼命回忆着末世前的绅士礼仪,想着该怎么回答的暗势力老大,视线反复被小猫软绵绵的尾巴尖吸引,又忍不住腹诽这头狼不会养猫。

怎么能溺爱到随时抱着?不用跑酷吗?这样的活动量怎么够?

难道不是每只猫都需要踩着脑袋到处乱飞,把花瓶蹬到地上摔个粉碎,把沙发挠花,偷走一条咸鱼,凌晨三点半从房梁上掉下来踩在肚子上把人砸醒吗?

海盗想不通,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小猫爪印焦糖云朵拿铁。

宋汝瓷新学会的技能。

当书架也有些好处,二号书架记录的是食物水源相关信息,可以翻出不少很有趣的食谱,恰好杂货店里还有一台咖啡机和一些真空密封保存的咖啡豆。

他们又被来查许可证的义警赠送了一些品质不错的牛奶。

“您……您好。”海盗用力咳嗽了两声,扯了扯衣服,站直回礼,结结巴巴地措辞,“小猫阁下。”

“您做了咖啡吗?这真是,真是巧夺天工——真香啊,地下城很久没有这么好的手艺了。”

维克多去拿那杯咖啡:“太感谢了,我就喜欢——”

拿了个空。

海盗吹胡子瞪眼抬头。

灰蒙蒙的机械义眼毛了两个火星,相当暴躁地盯上这头破狼。

他是在和杂货店的店主做生意!在问候这位一看就出身尊贵,十分斯文和有涵养的温文尔雅的小猫爵士。

凭什么不给他咖啡??

“陵拾!”维克多从牙缝里挤出威胁,“我告诉你,义警可就在附近,数目不少,你刚才说的屏蔽器——”

“啊。”

他不说陵拾还忘了:“对了。”

过度溺爱娇惯小猫到不像话的狼王端着咖啡,沉思了两秒,低头向宋汝瓷告状:“就是他。”

维克多:“???”

就是他什么了??

凭实力完全能生撕了他的变异种,现在抱着小猫,狼尾巴硬邦邦甩了两下,丢下望眼欲穿的暗势力头子不管,去用小锅煮加三块棉花糖的甜牛奶。

一边煮,一边和当家做主的博士店主商量:“他不卖我们屏蔽器。”

“我们还要送给他小猫胡子、小猫爪印、小猫脖子下面最软的绒绒毛吗?”

第80章 小猫不会孵蛋 我能亲一下你的眼睛吗?……

没给小猫店主思考的时间。

海盗杀过去, 扔出十个屏蔽器,在木头柜台上敲得咚咚响:“当然得送!为什么不送?!”

谁能拒绝小猫胡子!

动静的确大了点,小猫耳朵被吓得一激灵, 眼睛也睁得圆了一些……琥珀色的漂亮眼睛, 在暗处鎏着一层薄薄的金粉,像最让海盗心动的财宝。

看着那双眼睛, 维克多张着嘴定在原地, 莫名愣了几秒钟。

没说出话。

连他自己也很难说清,在那几秒里, 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或许是他那几只毛躁偷鱼又半夜蹦迪的猫,或许是他的船, 或许是他的海洋。

没有规则也无所谓, 痛痛快快、有仇报仇的自由海洋。

曾经拥有一整片海洋的海盗站在小小的杂货店。

小猫杂货店堆着各式各样的货物, 重新整理过, 乍看稍微有一点乱, 其实是特地按照小猫喜欢的顺序堆放的, 又拥挤又温暖。

仿真阳光照在半旧的地板上。

热牛奶咕嘟咕嘟冒泡。

破天荒的, 海盗有点局促了:“对、对不起……阁下。”

“很抱歉……抱歉, 擅自闯入您的家。”

“家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地方。”

海盗清着嗓子,喉咙里含混了一会儿, 低声一口气说完:“很荣幸能见到您, 我叫维克多·风暴。等以后,我带着我的船再航行在海洋上, 就邀请您去看极光和冰川。”

他听见温柔的小猫爵士——至少一定是位爵士,维克多想,他听见爵士说“嗯”,手里多出深蓝色毛线打蝴蝶结的小盒子。

他不敢再看那双眼睛, 只是低着头,看把礼物盒子递过来的、毛绒绒的小猫尾巴。

小猫尾巴碰了碰机械手臂:“谢谢您。”

维克多乱七八糟地摆手。这感受不奇怪,人就是会这样的,再凶恶、再理性冷酷的人,只要还没彻底丧失人性,心底就总也藏着一小块不为人知的地方。

更何况是在末世里的地下城。

越是被纯净的眼睛望着,这点地方就越动摇,越长出不明来由的嫩芽。

……嫩芽。

末世可真是缺这东西。

维克多扯了下嘴角,就当陵拾是要种菜吧,其实他也不是真不赞同那个蛇类变异种,敢对小孩子下手,那群人渣就是该死——难道变异种幼崽就不是小孩子了吗?

下手的时候,那些小东西,甚至还是人类的形态吧?

一笔糊涂的烂账,维克多不想多掺和,摆了摆手,连咖啡也没顾得上喝,攥着盒子匆匆离开这间古怪到不行的杂货店,回了抹香鲸酒馆。

/

陵拾把立了大功的小猫博士从木头柜子上抱下来。

托着一小团尾巴,抱在怀里,低头碰了碰毛绒绒的耳朵:“放心吧。”

有了这么多屏蔽器,就算拿十台基因分析仪对着他们扫描,也不会有人发现那条蛇了——至于小猫胡子、小猫绒毛,都是地上绝命狂奔逃出石油城的时候不小心烧焦的。

趁着博士睡觉,狼王举着剪子纠结了相当久,总算没把小蒲公英剪出豁口。

陵拾打开木头箱子翻了翻,把冬眠的白蛇拎出来,给宋汝瓷检查:“是不是好差不多了?”

宋汝瓷已经给塞恩上过一次药,是用书架里储存的知识,用能找的材料捣碎配的,效果居然相当不错。

陵拾靠在一旁看着。

小猫尾巴很灵巧,轻轻卷住沾了药膏的纱布,一圈一圈裹得不松也不紧,宋汝瓷微低着头,那一点灯光顺着睫毛流淌。

他才发现……博士已经能很好地控制双手了。

至少在处理伤势、上药的时候,柔软白皙的手指已经能留下温和的暖意,那一点温暖甚至在变异种过分冰凉的鳞片上留下细微的雾气。

破蛇。

也不知道进化得暖和一点。

这样博士不冻手吗?

天生体温三十九度二的狼王啧了一声,刚要过去暖一暖那些冻红的手指,瞳孔忽然凝了下。

宋汝瓷握着几片闪光鳞。

不是塞恩的鳞片——又小又软,乖乖的,躺在博士的掌心,稍微一变幻角度就能闪烁出耀眼星芒。

“哪来的?”陵拾喉咙发紧,尽力维持着语气轻松,“杂货店里翻出来的吗?我怎么没发现……”

宋汝瓷摇了摇头,鳞片是维克多留下的,见钱眼开的海盗嘴上说陵拾带进来的同伴破坏规则,其实一直保留着这些,临走时就“不小心”恰好掉在了小猫尾巴边上。

或许维克多也不知道,把那些变异种幼崽的鳞片留下来,能有什么用。

但总得留下来吧……叫那些人渣当战利品四处炫耀,又流入黑市,变成有钱人的收藏装饰,该是多讽刺的事。

维克多其实多少猜到了陵拾要屏蔽器干什么。

但海盗选择了沉默,不多猜多问,或许是因为,总有些东西,不是“规则”、“平衡”就能压制下去的。

至于这几片被仓促掉下的鳞,在暗势力头子看来,只不过是物归原主。偏偏它们到了Glass博士的手里,所以事情居然就这么变得有了转机。

宋汝瓷刚才提取了鳞片里的基因记忆,看完了发生的事:“我可以试试……”

话还没说完。

瘫软装昏迷不要脸骗博士摸的白蛇打了个激灵,骤然挣脱绷带。

陵拾的瞳孔缩了下,担心他又闯祸,想拦却已经来不及,幸好讹来的屏蔽器够用,一排黑匣子滴滴闪着红灯,鳞片碾过旧地板发出咯吱声,在暗淡狭小的房间里,几乎充斥整个空间的白蛇缠绕成茧。

宋汝瓷坐在“茧”里抬头。

苔绿色的蛇瞳颤栗,凝视着他,受伤的变异种会自动掠夺骤变的热度,不行,他这破地方太冷了。

巨蛇盯着博士呼出的白雾想。

真糟糕。

博士会被他冻坏吗?

这样还怎么静得下心,好好和博士说话?

白蛇衔着柔软的蛇蜕围巾,像条月光下的薄纱,轻柔地、小心地绕在博士颈间,想要道歉这或许不如毛线暖和,还没开口,就被掌心抚上额鳞。

白蛇颤了颤,更温顺地伏低头颈。

殷红柔软的蛇信轻缓吞吐。

“我可能有办法。”宋汝瓷知道他最关心的事,并不绕圈子,搜索记忆,“我需要设备,孵育器,人造蛋壳……”

至少要蛋壳。

基因能承载的信息量其实多到不可思议,这些鳞片上,可以提取出鲜活的生命、记忆、凝固的时间。

可以复活那些无辜死亡的幼崽。

可以抹掉那一段地狱般的恐怖记忆。

宋汝瓷认真的、一板一眼的抬头告诉白蛇,到这一步,从理论上分析都没什么问题。

他可以重新做一些蛋。

但是。

“对不起。”博士仰着小猫脸认真道歉,“我还不太会孵蛋。”

白蛇:“……”

急得不行、扒着蛇鳞把耳朵塞进来偷听的狼王:“。”

“不要笑。”小猫耳朵动了动,很严肃,宋汝瓷是认真的,这其实是个必须得解决的问题。

他们做博士的,就是要考虑得很仔细、很周全、不能有半点疏漏的。

要是蛋成功做了出来,却没法及时孵育,里面的活性成分要不了多久就会湮灭,而鳞片本身能提取的基因也很有限。如果没有孵育器,可能还要塞恩想办法,陵拾的体温是够的,但是……

还没分析完,托着他的蛇鳞像是海浪一样涌起又落,宋汝瓷没能坐稳,身体晃了下,滑进优雅妥帖的白西装里,被整个环着抱住,掌心托着后脑。

塞恩抱着还有点茫然的小猫。

欺诈师的声音还是那样又低又柔,喉咙贴着他的额头,轻轻地打颤:“是我对不起……博士。”

博士在他怀里微微怔了怔。

小猫尾巴拍拍他的手。

给他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画了个问号。

塞恩扯扯嘴角,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是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琥珀色的眼睛太干净了,澄明纯粹,甚至连这份毫无道理的仇恨都还没弄明白。

机械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扯断、砸烂、狠狠摔在地上。

小猫不明白。

不明白,只是去找朋友玩,为什么会被恶狠狠踩尾巴。

也不会叫,不会喊疼,只会去安静的地方抱着尾巴舔一舔,缩成一小团,没那么活泼地再去找朋友比赛石头剪子布了。

……但还是勇敢又厉害。

还是会忍不住帮忙,救那些和他没什么关系的小变异种,还会考虑得周密又仔细,甚至会因为自己不会孵蛋道歉。

这么感人的情节,满腔歉疚懊悔的欺诈师还是实在忍不住笑了下,飞快咳嗽,掩饰过去:“小猫都是不会孵蛋的。”

“我会想办法,博士,这些都交给我,我去弄。”

塞恩托着他,掌心下是微弱柔软的心跳,蜷膝跪在他面前,苔绿色的蛇瞳凝视着他:“而您……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您该喝小甜奶了。”

这话是在点那头快把脑袋塞进来挤扁的破狼——还偷听!还偷听!热牛奶都快要扑锅了!

末世的资源不宝贵吗??

白蛇没好气地拍打尾巴,果然有些狼王神色大变,迅速杀回去抢救牛奶。

塞恩起身要走,又被博士叫住:“伤不要紧了吗?”

苔绿色的蛇瞳弯成细细弧线。

从来都是面具、从没有过真心的欺诈师,相当生疏僵硬地露出这辈子能露出的最有温度的笑,抬手一片魔术烟雾,变出一个加了羽毛的毛线小老鼠。

理直气壮顺走了屏蔽器的白蛇就这么消失。

……

陵拾端着千钧一发救下的牛奶,一边搅着棉花糖,一边烫得摸耳朵,回到这一小块堆满了货物的小空地时,博士还自己捂着自己的眼睛。

狼王吓了一跳,快步过去,发现小猫博士倒是没什么大碍。

只不过是在顽强抵抗那只羽毛毛线小老鼠。

“请帮我把它拿走。”斯文镇定的博士听见声音,小猫胡子动了动,就很礼貌地轻声说,“我不能玩,我要工作,要写一些计划流程……”

脚步声走近,这次听清了。

是大灰狼。

大灰狼低语:“玩一会儿嘛。”

博士:“……”

陵拾笑了笑,放下那杯热腾腾香喷喷的甜牛奶,抱起小猫博士。

宋汝瓷被托着后背轻轻拥住,温热的狼躯裹着他,迎上深橙色的兽瞳,认真望着他,像沙漠里他们见过的暖阳。

“教我念你的名字。”

陵拾贴着他的耳朵,声音很低沉柔和:“你教,我跟你学。”

陵拾其实听他依稀提到过几次,“宋璃玻”这种相当糊弄了事的名字不算数,博士好像有个真正的名字。

他真的相当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会了很标准地念“宋汝瓷”。他抱着一小团博士,拿着小梳子轻轻梳理尾巴上的软绒毛,又弄了点护毛膏,温热掌心揉搓着差一点就烧焦的小猫耳朵。

“在难过吗?”

狼王低头问:“为什么难过?”

小猫博士在这个问题里怔了一会儿,尾巴下意识打卷,被温存拢着轻轻舒展,按一按尾巴根那一小块打着旋的绒毛。

小猫也跟着打了个颤,埋进温暖软和的狼毛里,这次不肯抬头,脊背轻轻打颤,一只手攥紧温柔塞进掌心的狼尾巴。

……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他们所在世界,有些地方,有点不好。

有点不好。

一个人安静接收了变异种幼崽们记忆的模式,其实是从那些幼崽的视角,整个经历了一遍那场噩梦。

被欺骗、被折磨、被虐杀。

小猫的耳朵开始打颤,尾巴绷紧,呼吸又急又乱。

柔软的胳膊抱紧狼王的脖子。

“我知道,很难受。”陵拾收紧手臂,把人护在胸口,掌心一遍一遍抚着单薄的脊背,“我知道,好博士,好博士,听话,不要想了。”

他笨拙地、想尽办法地哄,拿那个带羽毛的冒险小老鼠给博士玩,轻轻啃小猫耳朵,变成大狗趴在地上晃尾巴。

狼王甚至横下心汪汪叫了两声。

都不好用。

所以只好想别的办法,陵拾选择了闭店模式,有点假的人造月光一下子就洒下来,一群屏蔽器在孜孜不倦地工作。

深橙色兽瞳里映出白皙面庞上的泪痕,陵拾想,偏偏他的博士就是这样柔软又好心的脾气——话说回来,要不是这样的脾气,他们大概早就被当实验废料处理了。

“世界坏,小猫好。”

狼王笨拙地讲笑话:“小猫神通广大,小猫拯救世界。”

小猫除了不会孵蛋什么都会。

博士被逗得轻轻笑了下,陵拾就也跟着笑了,他轻轻捧起这张脸,碰一碰冰凉的鼻尖,看着潋滟的琥珀糖。

“宋汝瓷。”他慢慢念博士的真名,“我能亲一下你的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