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很好 我们去当主角!
更红了。
江厌青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他张开嘴, 还没等发作出声,被遗弃的破烂改造人就像是没看见他一样,推开拦路的阻碍, 朝宋汝瓷伸出手。
掌心是个已经很旧的、被小心修好的微缩八音盒。
“修好了。”不算多清楚、因为半边脸变成机器而异常吃力的含混发音, “好了。”
八音盒是虞妄儿时的生日礼物,虞妄父母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
当然这也不是真正的理由。
系统悄悄查看历史剧情, 程野被轰走之后没多久, 山庄就因为债台高筑而被变卖,虞妄也因此流落到了后面那些人手里, 这才凭一己之力,强势撑起了本书前传的全部狗血剧情发放任务。
要解释的话, 也完全可以说是不希望程野跟着他颠沛流离、沦落到四处寄人篱下……不过就算不解释, 好像也完全不会有什么影响。
缄默的改造人走向宋汝瓷, 蹲下来, 把头低到刚好能被那只手碰到的高度。
属于人类的耳朵红烫, 另外那半边脸, 电路光流闪得越来越快, 噼噼啪啪冒着火星, 砰的一声。
袅袅飘起一小撮白烟。
江厌青:“…………”
有人的牙在这会儿咬到崩碎。
程野忠诚地起身,忠诚地给他倒了杯白开水漱口。
然后放下杯子, 又回到宋汝瓷面前。
“你过得, 现在,很好。”
“是不是?”程野看向抱着宋汝瓷的高级机器人, 不论是硬件还是软件,对方都显然比他的质量高得多,“太好了。”
海蓝色眼睛望着黑市廉价零件拼凑的改造人。
机器人似乎能够随时感应到宋汝瓷的心事,敲了敲额头, 光幕转换成投影,把一份高级改造医疗函投射到桌面上。
价格刚好花光他们这两天挣来的所有贡献点。
程野愣了下,想要摇头,很缺钱,他记得很缺钱,不该花虞妄的钱了,但那双铭刻在记忆里的蓝眼睛弯得又温暖又柔软,想付出一切抹掉里面的悲伤。
宋汝瓷签好名字,从机器人怀里暂时下来。
宋汝瓷其实已经无法靠自己站立,这具身体太弱了,机器人稳稳托着他的肋下,帮他抬起手臂拥抱。
程野跪着接住飘落的羽毛:“你好瘦。”
程野问:“生病了吗?”
蓝眼睛弯着,轻轻摇头。宋汝瓷融合了碎片,接受了这份回忆,对程野补上当初没来得及好好说的:“对不起。”
“我很好,没有生病,准备出去旅行。”宋汝瓷慢慢地柔声对他讲,“你收好这个,去接受正规改造手术,保护好自己,做你想做的事,好好生活。”
程野看了他的脸很久,点了点头。
“哦。”程野问,“那你几天回来?”
……
江厌青被揍得摔在地上,撞倒一片桌椅,相当狼狈,嘴角破出了血。
动静相当大,引得不少人侧目,也就自然打断了这个还没得到答案的问题。程野到底也对江厌青有几分感情,小心托着柔软的单薄身体,依依不舍交还给那个高级机器人,慢吞吞走过去。
揍人的是江歧渡。
居然是江歧渡——这让纪序川都愣了愣,连曜星野也没能追上,更别说养尊处优的容影帝。
江歧渡不是一直因为江家当初的救命恩情,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相当放纵忍让吗?
至少现在是半点也看不出来。江歧渡垂着头,踩在江厌青胸口,灰发散落,铁灰色眼睛暗得戾气横生,像是要亲手杀人。
接着,江歧渡踹开江厌青。
径直走向宋汝瓷。
“你真的打算好了要去送死是不是。”
江歧渡的嗓音喑哑怪异,压得极低,他之前一直对容晦的那一套论调嗤之以鼻——这世上最惜命的就是虞妄,不然谁能受得了从万人之上沦为“商品”的落差,被那么对待,还苟延残喘地赖活着?
可现在江歧渡也有了动摇,被影响,被说服。
他看着宋汝瓷不顾身体陪那些少年乐手玩,看宋汝瓷吞下有成瘾性的镇痛药片,却不在乎到仿佛本来也已经活不久。
他看着宋汝瓷完全不抵抗地放任自己昏睡在街角。
看到这些,再想起当初,那个仿佛无所谓的日复一日在盒子里的平静商品,巨大的恐惧终于挟持了他自以为早在辐射变异中彻底扭曲的心肺。
虞妄……宋汝瓷。
这个人,好像真的早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谁准的。”江歧渡的手剧烈颤抖,“谁准你这么容易就去死的?当初的帐还没算清,你别想就这么逃……”
他终于再忍不住,按下遥控上那个被绝对禁止的红键,这会同时启动虹膜投影和耳骨提词器的自毁程序,宋汝瓷不能死,永远只能被他养着,被他留在身边——
鞭子狠狠砸断了半条臂骨。
容晦终于扑上来,死死把他按在地上,夺下遥控器,看到命令已生效的提示瞳孔收缩,倏地回头。
……什么也没发生。
AEGIS-07实在是款功能很强大的机器人。
在看电影的时候,机器人就通过宋汝瓷左瞳微妙的反光差异,发现了目标体内的异样附着物,通过一场一点也不疼的微型手术把它们完美清除了。
严格按照程序修改后的指令——没再随便毁坏东西,没有掰碎和销毁它们,拆解后把所有零件平铺在了精美的相框里,放在了纪序川的办公桌上。
……就是不知道纪序川会不会喜欢这个临别礼物。
不过这也跟他们没半点关系了,系统还很生气,挥舞数据鞭子抽打江歧渡。
倒是宋汝瓷,因为没有当甩手掌柜的经验,还是很诚实负责的回答他:“我暂时没有这种打算,是真的想出去旅行。”
宋汝瓷做了计划:“我有差不多三个月的自由时间。”
他们确实没打算死得这么快。
这个世界虽然污染严重,但AEGIS-07有至少十六种方法解决空气的净化过滤问题。
而新奇的、吸引人的地方也很多,和机器人一起旅行的感觉非常令人期待。
面对机器人管家,宋汝瓷总是想起一个叫褚宴的人。系统非要给他个大惊喜,神神秘秘的不肯说,冰蓝色光幕也对这个问题沉稳地假装蓝屏死机。
宋汝瓷已经懂得这是家里人才能开的温暖小玩笑,于是做了相当周密严谨的应对计划,准备在一个星期内趁机器人不注意用十六种语言叫“褚宴”。
……当然。
这些就没必要详细说了。
至于江歧渡。
江歧渡和虞妄的纠葛其实最多、最复杂、最剪不断理还乱——恐怕连江歧渡自己也已经隐约意识到,虞妄之所以对他下那么狠的手,是因为看清了他胸口扑不灭的野心。
江歧渡挣扎,不甘,宁可死了也要往塔尖上爬,可灰皮老鼠要爬上去,要想摘掉那个耻辱烙印,就得先抽筋扒皮断骨。
那么早晚总有人得狠一狠心。
虞妄做了这个人。
虞妄也默认了他的报复,不反抗地被关进那个不见天日的盒子里。
就算天道好还,这么久,该还的也还清了。
江歧渡其实也意识到、想明白了这些……只是想的越明白,脸色就越惨白,仿佛正在被恐惧没顶吞噬。
他终于后知后觉,复仇的尽头原来是这样,恨意一旦真正到了燃尽的时候,那根捆缚双方的锁链也会自动断裂。
宋汝瓷好好说了再见。
被机器人管家抱起来的人,又认真解释了一遍:“我是去旅行,你们不要到处传我死了。”
系统:「……」
说的好。
很适合做渣了全世界的浪子反派最后一句退场词。
/
但还是没派上多少用。
容晦的状态还是恍惚着越来越差,即使是在片场,也总控制不住地愣愣出神。曜星野疯得更厉害了,抢了纪序川那个“临别礼物”的一半零件装在身上,每次发疯想伤人就用电流惩罚自己——倒霉的纪经纪人看起来正常,但深夜醉倒街头连个车也不知道叫,险些就被活活呛死。
倒是程野的改造很成功,恢复了健康,每天翻着日历等宋汝瓷回来。至于江歧渡,江歧渡把完全维持原状的山庄还给了宋汝瓷。
没有人再去过。
于是也几乎没人再见过江歧渡。
只有纪序川知道,他还在那个拍卖行的办公室里,不知道吞了什么东西,又有变成骷髅的趋势。
某天纪序川去看他,被枯枝似的手死死攥住胳膊。
“我梦见……我梦见他。”骷髅一样的人,声音异常嘶哑,“梦见他了。”
据说被梦见的人还没等被脏老鼠碰到,就从指尖开始安静剥落,变成细雪般轻而柔软的灰,发梢,睫毛,淡白灰烬顺着袖口和裤管簌簌流淌,积成一小片洁净的、永远不会再被弄脏的雪。
江歧渡被困在这场梦里。
……
但他们明明就真是在外面旅行。
活着的。
不光活着,还活得挺好,相当多姿多彩。
在离开橱窗街区后不久,他们就陆续去看望了那些清除了记忆被送出道的少年乐手。
虽然记忆不在了,但那种铭刻心扉的快乐感受原来也不那么容易被抹掉,朋友们的关系一见面就还是很好。
在选秀现场,看见那个坐在观众席里的清瘦身影时,少说有五、六个前途无量的明日之星兴高采烈冲下去,你搂胳膊我抱膝盖,争先恐后拱进温和安心的胸口,仰着头叽叽喳喳不停。
吵得让人幻觉抱了一千只毛茸茸的小鸭子。
他们还应邀当了几场“旧情人”们的演唱会嘉宾,爆火到不可思议,贡献点的涨幅一度碾压了状态不佳的容天王。
甚至还有不少狗仔,拍到宋汝瓷和机器人约会,买了围巾。
围巾脱销了。
广告商馋得满地乱跑,到处找封刀隐退金盆洗手的花花公子带货,各大经纪公司也馋,很渴望他们能再出山,再撩一批。
公司愿意自费提供一百枚起步的矢车菊蓝宝石耳钉。
愿意直接把新人耳朵打好眼送过去。
新人也愿意。
非常愿意。
打耳枪也脱销了。
……不过,暂时替代专属经纪人职能的机器人管家,没有再接这些“存在影响生活质量嫌疑”的通告。
反正他们也已经不缺贡献点。
宋汝瓷和机器人买了一个小房子。
在机器人怀里一起拼模型,玩子弹塔,看书,午睡。
午睡不必急着醒,机器人会把记忆金属熟练调整到最适合安稳蜷缩、最柔和舒适的程度,天冷了以后,供能核的精准控温功能简直变得非常必要。
宋汝瓷的脸会变得非常温暖,有一点柔和的血色,被轻轻抚摸,就会张开眼睛,露出明净的笑影。
宋汝瓷分享自己的旅行日记。
和机器人讨论自己还困惑、还想不通的问题。
可惜机器人没有语言模块,但宋汝瓷似乎也并不是想要一个现成的答案——他更多的是在边说边想,慢慢理顺思路,得出慎重思考过的结论。
所以机器人只需要静静陪着他,轻轻摸他的头发,光幕随呼吸缓缓律动,蓝光沉静如海,始终裹着浅色的纯净光核。
……
有时候天气不好,气压很低,宋汝瓷也吸氧。
透明面罩氤氲雾气,蓝眼睛还要弯着,隔着面罩慢慢地说:“我没事。”
这个习惯需要纠正,但纠正效果一般,以系统的视角,主要是因为奖惩机制不够明确——机器人总是会在这种很关键的时候宽容过头。
每到这个时候,强悍的液压部件就会熟练放轻,机械臂环着柔软身体,用冰蓝色光晕隔着面罩落下吻。
于是弯着的眼睛也被慢慢染回明净冰蓝。
宋汝瓷抬手,覆着机器人的颈侧,轻轻摸那一小片哑光星云金属色涂料。
接下来通常是一些系统需要自动寻找个灯罩钻进去的事。
……
他们也一起做煎蛋三明治。
机器人系了围裙,围裙是手工做的,宋汝瓷和系统合力,宋汝瓷做了绝大部分工作,认真挑选了很衬机器人的藏蓝牛仔布,研究了很久的版型。
系统缝了蕾丝小花边。
机器人给系统打了丝带蝴蝶结。
……所以傍晚夕阳下的料理台总是非常热闹。
因为心情变得非常放松,又取下电子颈环,宋汝瓷的吞咽功能有所恢复,可以细嚼慢咽吃下足足半个。
他们偶尔也出门散步。
世界忽然兴起潮流,搞什么“一日洁净日”的时候,清洁能源催动的大功率净化器会不计成本地疯狂运转,他们住的这个街区空气质量有好几次甚至变成“优秀”。
宋汝瓷被机器人抱着出门,去看一看变温暖的自然阳光,看一看蓝色的天和晚霞。
宋汝瓷被机器人抱去看海、看日落、救了破壳时不小心滚落礁石的小海鸟。
人们也终于得知,渣了全世界的花花公子的确身体恶化,无法治愈,但并不是什么被人报复之类的狗血理由——只是因为过去生长的环境太洁净、太一尘不染了。
所以就连外面世界最低程度的污染也无法承受。
宋汝瓷选择了捐献器官。
因为遭受的污染少,这具身体器官和血液的质量其实很高,救了很多在辐射和污染下病倒的孩子。
而那片仿佛本来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蓝,那双眼睛,被编号AEGIS-07的机器人带走——机器人是在彻底妥当处理好一切后的第二天消失的。
一起带走的,还有最后一个额头吻、最后一个眼睛亮起来的柔和微笑,最后一次不分开的拥抱。还有活着时每天都温热柔软,努力坚持跳动到了最后一刻才休息的心脏。
捐献后遗体会被重新缝合,完全尊重感激地小心修复到仿佛睡着、栩栩如生,这个过程由机器人接手,最后的效果令看到的人全都错愕瞪圆了眼睛——循环的净化空气淌过那些睫毛。
仿佛下一秒就会在抚摸下睁开眼睛。
有人目击到,机器人抱着仿佛是睡着了的人离开。
那是个很安稳舒服的睡姿,额头贴合着变柔软的机械颈椎,胸膛依偎,微蜷的手指放松落在金属掌心。
他们就这么消失,没有可供寻找的痕迹,很干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留下的只有堆满那间空病房,又占领整个医院空地的、数不清的鲜花,自发的纪念蔓延世界,到处都是大片盛放的蓝色矢车菊。
……
对了。
宋汝瓷还得到了奖章。
穿书局颁发的,他们一回到员工空间,系统就兴高采烈的冲过来:「得奖了,我们得奖了!」
这代表宋汝瓷在负责配角、功能性角色时表现优异,系统一口气升到了lv.4,接下来他们可以解锁主角关卡了。
「我们去当主角!」
系统高兴到团团转,小黑影子振数据高呼:「宋汝瓷,有没有信心!」
浅色的眼睛润泽弯起,宋汝瓷配合它,用头发丝用力鼓掌。
系统有点不好意思,咳嗽着鞠躬,想起更重要的,接着补充:「对,因为主角世界的难度加大,我这里显示,有个名字是方框的我们家人应聘了探路部员工,应该已经提前去了……我们要找到他,和他接头。」
说实话可能不太容易。
因为宋汝瓷每次好像都会引来一大堆人喜欢,而员工进入小世界后又不会保留记忆,可供参考的信息相当少。
不过就是有难度才有挑战。
「你们两个的任务相辅相成,他会辅助你完成工作。」
系统翻了一页:「你会和他回家。」
这句念完,浅色的眼睛跟着亮起来。
弯起。
宋汝瓷和系统拉钩,认真郑重,回答前面的问题:「有信心。」
经历两个世界,他学会很多。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被剧情裹挟,不懂得保护自己。
还有很多没太想好答案的问题、没在家里聊完的话,他会继续慢慢想。
宋汝瓷悄悄告诉系统方框里的字:「是褚宴。」
系统:「!!!」
系统震惊,怎么会有人能在总部依然保留小世界的记忆:「你还记得?」
宋汝瓷摇头,他没有能够整理成体系的记忆,但胸口的律动熟悉,指尖的触感也熟悉,只要做出口型,名字自然流淌。
是只要含着就能好好睡觉的名字。
系统不明就里,但十分激动,绕着圈给他颁发奖章。
做了主角,宋汝瓷就可以获得更多世界能量,更快地把身体治好,系统现在天天都督促宋汝瓷早睡早起。
「我们去完成任务。」宋汝瓷认真和系统击掌,认真过头,把这个动作做得仿佛第九十九套广播体操,「然后回家。」
「一起回家。」
第42章 世界预告 只要一个币~只要一个币~
瓷二十一岁, 留级三年的白塔学院七年级学生,F级向导,专长「治疗」, 共感能力疑似为零。
也是里世界传闻中“亲手杀死自己SS级哨兵未婚夫”的恐怖通缉犯。
更恐怖的是, 那些衬衫下无缘无故凸起游走的蛇鳞纹路、仿佛被什么抚动的袖口,神秘出现的红痕……还有如果你敢招惹他, 喉咙上会瞬间缠绕勒紧的湿冷森寒。
学院的元老院, 那些突破时空境的高级向导老头子眼中,最大的问题还不是那些年纪轻轻又前途无量的S级哨兵愣头青小伙子们, 居然都自甘堕落,放着一大堆优秀向导不要, 打破头争着要匹配传闻中的F级废物学长。
是青年身上盘踞的, 一般人甚至连看也无法看到的漆黑巨蛇精神体。
实在太可怕、太要命、太不好招惹了。
……所以到底有没有人能把这个赖着不走的SS级「蛊惑向导」和他的蛇开除出去!!!
第43章 很过分和轻浮 这……这是我的精神体。……
“简直是开玩笑吧!”
“怎么忽然就让绑定向导, 不绑不行吗?这么紧急上哪去找……”
绿荫下。
几个哨兵学院的五年生,边抱怨边路过药田。
他们刚刚下了两个小时的实战课,要去做精神疏导, 泥浆从作战靴底淌落, 黑色厚呢的血荆棘校服外套随便拎着。
擦肩而过的向导穿着就优雅妥帖很多。
向导不用在洒水车下的泥汤里爬,制服是纯白的, 量体修身裁剪, 银丝缂成的精致蔷薇暗纹覆盖半片肩膀。
浅草色的长发掠过稍微敞开的领口,发丝纠葛进肩章垂落的金穗流苏。
亮缎面料在太阳下发光, 银色蔷薇盛放,象牙色腰带勒出鲜明腰线, 束到最紧的皮革渗出极淡的苔绿纹路。
裤管束进及膝长靴, 锃亮洁净的漆黑皮革裹着小腿线条, 从容矜……
……贵。
很贵。
贵过头了。
本来聒噪的空气忽然消音。
作战靴不自在地踩着石头, 用力蹭了蹭鞋底邋遢的泥壳。
“他们蔷薇庭的向导都这样吗?”红发少年脸上发烫, 咽了下, 美洲狮精神体追着尾巴打了个转, “这怎么、怎么绑……”
“蠢货。”同伴低声打断, “这种肯定绑不上啊!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早有学长下手疯抢了, 轮得到你?”
“反正也是为了应付期末考试的临时绑定, 随便找一个排名倒数的应付应付就行了!提前说好,考完试就解绑。”
“对, 能做最基础的共感就行。”
“比柏风信那种知名废柴千年留级生混子稍微强一点就行了。”
“反正我们还没到结合热,也不需要向导……”
讨论不知道怎么就越来越局促,不停有人抬头,欲盖弥彰瞄着那道影子, 不自在地清喉咙,声音越压越低。
有人一脚踩住了猎犬精神体快抡到飞起的尾巴。
……
那个贵过头的人影,不知道为什么改了主意,弯腰拾起什么,朝他们走过来。
走近了才看清。
不光……是那些叫人挪不开眼睛的浅草色长发。
眼睛,对方的眼睛,原来也是种很柔和安静的绿,稍显冷意的灰调沿着瞳孔边缘洇开,被温暖生机覆过。
鼻翼翕动,喉结不自觉轻滚,哨兵过于敏感的五感,仿佛已经在这片春水似的绿里,闻到初春解冻的苔原。
“学、学长。”
红发哨兵结结巴巴打招呼,双手垂在身侧,比对着教官站得更直,偷偷瞄对方左侧胸前的金星,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七颗。
是七年级的学长。
要不是穿着校服,看气质甚至以为是负责草药学或者别的什么的助教,这张脸太漂亮了,年龄感并不明显,但身上的气质和毛毛躁躁的学生迥异。
那双眼睛里不是学生该有的静谧深潭。
“那个,是不是,是不是我们把路踩脏了!”
后面的银发哨兵恨铁不成钢,狠狠踹了他一脚,抢着道歉,雪狼已经滚过去用尾巴扫地:“对不起……”
苔绿色的眼睛微讶,随即笑了。
“不要紧。”七年级向导说,“很好清理。”
答话很简洁。
向导们通常寡言安静,因为培养引导的方向偏于稳重,也因为从觉醒的那天起,幼年向导就已经开始习惯于沉浸在个人的精神图景里——那是个不绑定就不对外开放的私密世界。
声音干净温柔,但不拖泥带水,余韵清冽。
少年哨兵们本来就过载的感官更紧张,背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痉挛,仿佛摸到汩汩流淌的清凉泉水。
“找匹配登记大厅吗?你们走错了路,在那边。”
七年级向导抬手示意,又递过一张沾了泥水表格,原来是有人粗心大意弄掉了登记表:“程、冕……”
“我!我我。”
不顾同伴扎人的眼神,蜜糖色皮肤、脏辫扎高马尾的少年哨兵唰地举手,狞猫精神体踩着肩膀三蹦两蹦跃过去,嚓地把纸咬了两个窟窿。
“太感谢了!”不死心的少年哨兵还是鼓起勇气,视死如归开口,声音紧张到打哆嗦,“我就是程冕,学长,那个,您……”
越说脸越烫,蹲在他肩膀上的狞猫爪子抠进皮肉。
低年级的哨兵和向导,通常都不会去对方的区域活动。
……
他们会来,事出有因。
白塔学校的培养模式,少年向导和哨兵分属不同学院,接受不同的引导培养。整体学制是七年制,招收十到十二岁的孩子入学,顺利毕业后,只要成绩优异,就可以直接进入真正的“塔”。
这些五年级的少年哨兵,之所以这么急着要找向导临时绑定,是因为学院忽然发布通知——五、六、七年级的哨兵在期末考核时,都必须有向导同行。
于是直接炸了锅。
七年生还好,因为开始准备毕业后的去向,多少都绑了相对固定的向导搭档。
五、六年级的学生,十七八岁,正是最叛逆的年纪,躁动的精神力需要向导的引导安抚,偏偏又抗拒受约束管控,所以仗着还没结合热一拖再拖。
现在好了。
上哪去找一个天上掉下来的现成向导绑上??
这些少年哨兵,是想来向导们学习生活的蔷薇庭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一两个能临时绑定、应付过去考试的……但现在没人敢乱动乱说话了。
一个两个少年哨兵,都屏着呼吸等,有不识相乱扑腾翅膀的鹦鹉精神体,直接拿衣服结结实实裹住。
……回答让人瞪圆眼睛。
“什、什么?”程冕怀疑自己听错了,狠狠搓了两把狞猫的耳朵,又连忙解释,“对不起对不起,确实……太巧了,我没反应过来,所以,您和那个千年留级生废物混子重名……”
苔绿色的眼睛又弯了下:“不是重名。”
程冕张了张嘴。
“没有留级一千年。”
宋汝瓷刚来没多久,因为第一次接手主角,已经熟读并背诵了全部设定、地图、技能手册,很严谨地纠正:“三年。”
他在这个世界就叫柏风信。
留级了三年的白塔学校七年生,因为白塔学校最多允许学生就读十年,所以被开除在即。
少年哨兵彻底说不出话,眼神涣散,脑门快要冒烟,怎么看都是需要疏导的感官过载——不过这事柏风信也做不了。
不论官方检测,还是学校公布的考核成绩单,又或者小报八卦、论坛,都给出过相当明确的结论。
柏风信虽然也勉强似乎是个向导。
但这个向导,只有最差的F级治疗能力,可以治疗一些不快点包扎就会愈合的伤口,亦或是续接掉落的睫毛、修复训练时被火烧焦的发梢。
同时,还是个共感能力完全为零的,没法和哨兵产生任何共鸣的——
千载难逢的废物。
甚至有人怀疑柏风信有没有精神体……F级的精神体是什么样,小飞虫?指头大的侏儒鼠?
这些少年哨兵愣了不知多久,好不容易勉强给严重卡顿的大脑降温,你拽我我扯你地到了一边,刚走远就有人脱口而出:“要、要不……”
“不行!”不用说就知道这人想的什么,立刻有人反驳,“期末考核很重要,决定到咱们毕业以后能不能进‘塔’,你真要和这种废物混在一块儿?”
“说话好听点!什么废物?向导本来就有不同的类型吧,人家只是不擅长共感,擅长治疗……”
“治疗什么,帮你把眼睫毛接上?”
“小点声!”
“行了放心吧,本来我们哨兵就比他们向导的五感敏锐,像他这种实力,咱们说话他根本听不到……”
“……”
吵得乱七八糟不可开交,还有人不肯相信,掏出手机反复搜索,终于在论坛里翻到几张偷拍照片……确实没错。
就是那个人。
……
宋汝瓷在扶他们不小心踩倒的几株金盏菊。
因为在家里也经常照看植物,宋汝瓷做得很熟练,修长苍白的手指抚过折断的茎秆,一点淡绿色的汁液抵在指侧。
从指尖流泻的菌丝柔软,轻薄,在空气中细细密密地织成淡白色的一小团,把断杆裹在其中。走过来的少年哨兵错愕地注意到,风中战栗的金盏菊花瓣居然仿佛被止痛般停止了颤抖。
……错觉吧。
花怎么会疼。
少年哨兵用力晃了晃脑袋,勉强定了定神,恨铁不成钢地等着跑去对方脚边的雪狼,这没出息的东西,居然趴在地上蹭人家靴子后侧的金属马刺。
“这……这是我的精神体。”少年哨兵害臊得不行,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吃力解释,“请你,请你解除对它的抓捕,把它还给我……”
“抓捕”是通俗说法,就是向导用自己的领域引诱陌生哨兵的精神体,其实是种很过分和轻浮的行为。
尤其高年生对低年级学弟这么做。
性质其实非常恶劣和严重,真要严格点,举报上去,是要通报批评甚至吃处分的。
但……对着这张脸,也说不出多大声音的话。
少年哨兵第一次被人这么轻薄,脸红得要命,指节攥到泛白,甚至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不想被别人听到——毕竟据说柏风信已经在相当危险的被开除边缘了。
应该不能再吃处分了吧?
这么胡思乱想着。
少年哨兵看见苔绿色的眼睛抬起。
似乎对他的话有些惊讶,但又没有特别反驳,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
宋汝瓷治好金盏菊,单手撑膝起身,向后退。
雪狼往前拱了拱。
再向后退。
雪狼又拱,仰翻在地上,露出肚皮,呜呜哼唧出了声。
第44章 请您打它 如果你哥哥还在,会生气的。……
轰地一声。
少年哨兵的脸彻底烧起来, 赤红滚烫,剧烈波动的精神力甚至勾起耳鸣。
他们刚上完实战课,精神领域正是最躁动、最容易受激惹的时候, 本该先去月光礼堂统一做精神疏导。
结果他的精神体躺在这儿……扭动。
打滚。
对着人家纠缠不放。
——他甚至还自我感觉良好地上来倒打了一耙, 诬赖柏风信“抓捕”他的精神体!窘迫羞愧的精神力化成滔天海潮,少年哨兵强行压制, 额头冒出大颗冷汗, 只能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字:“请、请您打它……”
向导面对哨兵的精神体,按理来说, 本该有些更合适的驱离方式。
但校园论坛的那些帖子已经把情况扒的很清楚了……柏风信的成绩单被晒出来,理论课倒是优异, 实践课却完全惨不忍睹, 甚至不如那些有天才之名的三四年级生。
更别说「共感」那一项。
整整七年, 评分居然都是零。
这也就意味着, 柏风信根本无法和哨兵建立稳定连接, 没法靠共感支配哨兵的精神体, 既然这样那也只能动手……
“不行的。”被冷汗浸得边缘模糊的人影温声回答。
少年哨兵错愕:“为什么?!”
“我被禁止触碰任何精神体。”宋汝瓷耐心解释, 他和系统一起做了笔记, 柏风信身上的禁令一共有三百四十二条,这是第三条, “要靠你自己来把它领走了, ”
不让碰精神体?
为什么……怎么会有这种禁令??
少年哨兵从没听过这种说法,可苔绿色的眼睛温和耐心, 不像玩笑。
柏风信为了说明而抬起手腕,向导制服的袖口宽大,随着动作稍微下滑,视线不受控制地被什么黏在那上面, 纤细苍白的手腕,宛如月光下的瓷器。
但有条丑陋可憎的黑色荆棘链,破坏了本来和谐一切。
「禁制」。
荆棘链是哨兵学院最高级别的严厉禁令。
如果违反,那些尖刺会瞬间活过来,对违规者予以惩罚,直到整个荆棘彻底被鲜血染红为止。
雪狼对荆棘链有了反应,瞳孔变红,弓起脊背,喉咙里发出低吼。
少年哨兵扑上去,死死勒住雪狼的脖子,硬是攥着獠牙掰开上下颌不准乱衔,这样毫无准备的仓促行动让他和精神体狼狈滚成一团,嗡嗡作响的耳畔传来不屑的嗤笑声。
当然不是柏风信。
是几个六年级学生哨兵——五到七年级是哨兵成长最猛的阶段,身形、实力、战斗水准都天差地别。
这是群贵族哨兵,同样也是到蔷薇庭寻找合适的匹配向导的。
哨兵之间的地位悬殊极大,贵族学生无需训练肉搏战,远要比他们体面得多。每个人都佩戴了灿亮的金色荆棘长剑,身上一尘不染,连制服的布料也有所不同。
“丢人。”为首的褐发六年生语气轻蔑,“爬远点。”
这些人低头,神情傲慢鄙夷。
“脏死了,像个畜生一样……”
少年哨兵埋头,攥着雪狼獠牙的手淌下血痕……但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哨兵等级分明森严,高等级哨兵只要展开领域,就可以轻松压制低等级哨兵,完全摧毁弱势方的一切战意。
没有向导参与的哨兵对峙,强弱压迫是绝对的。
少年哨兵垂着头,弯着膝盖,一只手死死勒着扔在弓背低吼的雪狼,绷到发抖的手臂慢慢撑着,爬向路边。
……
宋汝瓷和系统说:「我要管一下。」
系统一愣。
倒不是因为不能管——是因为宋汝瓷第一次这样说话,虽然心音听起来还是很安静、很柔和,但又好像有什么变了。
好像折断的花康复后,重新好好长叶、开花、冒出新芽。
然后开始向下生出新的根系。
「管!」系统当然支持,但又忍不住担心,毕竟他们拿到的未解锁初级资料里,柏风信的纸面实力是真的不强,甚至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用不用我申请主角光环?」
他们现在是主角了,虽然系统只是lv.4,但也已经可以弄到几分钟的主角光环,搞个很厉害的精神体来充充场面。
系统追问:「你打算怎么做,有危险吗?」
苔绿色的眼睛轻轻弯了下。
弧度倒是还和过去完全没差,又好脾气又温和过头。
看不见的力道托起少年弯折的腰背,宋汝瓷走到两拨人中间,少年哨兵错愕得不行,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你别管!”
语气仿佛很冲,但仔细分辨,就不难发现极力隐藏的紧张不安和浓浓担忧。
但也实在来不及解释更多了,这样硬闯进对峙哨兵中的行为,会被直接认定为挑衅,对傲慢的贵族哨兵而言,更是绝对无法忍耐的冒犯和羞辱。
劲风刮动碎石,烟尘四起,花草倒伏。
贵族六年生身后,具象化的精神体巨蟒喷气的“嘶嘶”声足以剐裂耳膜。
这是条异常可怖的巨蟒,双目猩红,土褐色身躯足有树干般粗壮,从头到尾怕有十余米,投落的阴影仿佛遮天蔽日。
巨蟒低头,凝视猎物。
“不行。”
宋汝瓷说:“不能打架。”
贵族六年生荒谬地笑了一声。
少年哨兵也惨白着脸色,绝望而匪夷所思地睁大眼睛——这是打算靠讲道理就让最嗜杀的沼泽蟒听话吗??
这些贵族哨兵,杀了人也不用偿命!
仿佛已经看到柏风信被蟒蛇精神体生生撕碎,但绝对的领域压迫,偏偏让少年哨兵根本无法动弹,只能抱着瘫软的雪狼,绝望看着眼前的一切。
看着巨蟒吞吐蛇信,发出叫人毛骨悚然的、像是刮骨头一样的嘶嘶声。
宋汝瓷微仰着头,迎上猩红蛇瞳,带有腥臭气息的脏风无法接近他,他身旁漂浮着柔软轻盈的白雾。
不对。
不是雾。
少年哨兵忽然反应过来。
是救治金盏菊时,从指尖流泻而出的淡白菌丝——轻薄细软,毫无韧性、强度可言,几乎完全无法靠肉眼目测。
柏风信不是没有精神体,而是他的精神体实在太弱了。
弱到单个出现时几乎看不见,更别说形成什么威慑,没人会恐惧几根连扯都不用扯、风一吹就会自己断裂的菌丝。
留意都不会留意。
贵族六年级哨兵抬手,抓住一把随空气漂浮流动的菌丝,连力气也没用,随便捻了几下就捻烂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废物的具象化精神体,看了看掌心,神情轻蔑好笑:“行了,学长,废物就好好藏着——熬到毕业,靠着你这张脸,找个家族结婚不好吗?”
柏风信这张脸是真没的说。
像他们这些家族,配偶就是花瓶,也不需要有什么实力。
“何必这么……”
他话还没说完,突兀顿了顿,扯到一半的嘲讽笑容凝滞。
……巨蟒不受他控制,缓缓低下头颅,硕大身躯爬向宋汝瓷。
分叉的舌尖吞吐,每一下都沾上、带进更多菌丝,像贪婪吞噬融化的雪一样的棉花糖,又像坠进月光织就的柔弱罗网。
鲜红蛇信试探着,一点一点,探向漆黑长靴的鞋尖。
“你疯了吗?!”贵族六年级哨兵变了神情,脸色有种诡异的涨红,“滚回来!”
巨蟒明明是精神体,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任何命令,猩红蛇瞳凝视着人影,渗出不受控的贪婪觊觎。
庞大身躯盘旋环绕,鳞片轻轻蹭着军靴,仿佛某种极为笨拙的讨好,哨兵敏锐的听力,甚至能听清细微的、叫人心痒的簌簌摩擦声。
没有用。
蛇信带动的气流尝试扰动雪白的裤腿。
没有用。
……没有答允,没有回应。
甚至没有视线。
那是一片青苔般的冷绿,凝固成冻湖下的冰影,边缘甚至是毫无垂怜侥幸的石块般的苍灰。
宋汝瓷说:“不行”。
猩红竖瞳收缩,盯着简直漠然到极点的向导。
那只手静静背在身后。
黑色荆棘链缠绕瓷白手腕,像被隔离带封锁拦住的珍贵藏品。
没人知道柏风信说的“禁止触摸精神体”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又是出于什么缘由——而这句话仿佛也没什么特别的。
无非咬字稍微偏慢,仿佛某种奇异韵律,嗓音也的确温润干净,还算好听。
但再要说有什么更特殊的地方,好像也没什么了,好像……
……巨蟒失控。
贵族六年级哨兵的瞳孔扩散,精神体挣脱的巨震仿佛当头狠狠一棒,血腥气弥漫口腔鼻腔,视线恍惚,被身边的几个跟班仓促伸出手扶住。
完全不受他控制的巨蟒,以难以理解的姿态匍匐在这个废柴向导的脚下,尾巴轻易掣断树干,发誓要衔住清瘦腰身。
衔着腥风的蛇口甚至已经狠狠张开。
下一秒却又骤然凝定。
猩红的蛇瞳战栗。
死死盯着宋汝瓷肩头的位置。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仿佛被冻住,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壮着胆子吃力移动视线,一点一点,跟着看过去。
银线缂丝的蔷薇花纹?不是,还要更靠上一点点……可那里有什么?除了搭过肩头的浅草色长发,明明什么也看不见。
但巨蟒开始筛糠似的发抖,那种贪婪觊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是什么致命的绝对恐怖压制,根本就没有半分挣扎余地,逃逃不掉,动动不了。
直到宋汝瓷微侧过头,对着那团空气柔声说了几句什么。
……风才好像重新开始流动。
巨蟒精神体消失。
这说明哨兵的领域彻底崩塌,宋汝瓷回身,眼睛又恢复成那种春天似的柔和苔绿,望着瘫软在地的少年哨兵,俯身伸出手:“没事吧?”
少年哨兵简直看傻了,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拼命摇头,挣扎着自己爬起身。
他不敢碰这只手,这只手太干净了,白得像雪,他则满手都是土和泥。
宋汝瓷看起来其实有点想摸雪狼,但还是没有这么做,戴着荆棘链的手背在身后,查看过精神体:“不要紧,它只是有点虚弱,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少年哨兵这才想起这是个理论课满分的治疗向导,连忙点头:“谢谢您……”
苔绿色的眼睛弯了弯。
“请帮我摸摸它。”
“它很可爱。”
……少年哨兵变成了蒸汽机。
瘫软着、眼睛始终紧闭的雪狼,尾巴忽然抡得飞起,少年哨兵捂着脸一把死死按住。
心跳剧烈的余光里,他看见那个七年级学长因为这一幕笑了笑,喉咙跟着泛甜,接着他又看见对方撑了下膝,缓缓直起身。
宋汝瓷背对身后那群人——其中有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少年,这在白塔里很罕见。
只有前些年,在那片死亡之海里神秘失踪、基本被判定为死亡的SS级哨兵酆凛,才是黑头发黑眼睛。
酆凛是“塔”里所有哨兵最敬仰的存在,是为了保护白塔中所有人而牺牲的英雄,直到现在,照片还挂在每个教室的墙上。
仔细看,这两个人长得甚至隐隐有些相像。
宋汝瓷的领口轻动,明明没有风,他垂着睫毛,声音依然很柔和:“封傲。”
黑发黑眼的少年僵住,咬紧牙关盯着他的背影,视线极为复杂,不知是恐惧、忌惮还是憎恨,精神体的黑豹弓背低吼。
但五感没有哨兵那么敏锐的向导,似乎对这些一无所觉,只是轻轻拍打袖口,掸落上面无意间沾染的灰尘。
“和我回去吧,今天做了罗宋汤。”七年级向导温声建议,“你的黑豹该喂了。”
“不要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宋汝瓷说:“如果你哥哥还在,会生气的。”
第45章 衣领都开线了 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黑豹喉咙里滚动的低吼声变了调子。
封傲盯住眼前背影。
其他人都吓破了胆子, 七手八脚无头苍蝇一样,抬着贵族六年级哨兵没命地逃了,日光陡然变得寂静。
身穿白色向导制服的背影清瘦挺拔, 浅草色长发披散。太阳光融化得黏腻, 顺着肩线向下流淌,被象牙色腰带勒出的深邃凹陷截停, 凝固成锐利的弧光。
封傲瞳孔收缩, 喉咙一阵阵发紧。
……只有他知道。
只有他知道,这个所谓的“快被开除的废物七年级向导”的真面目。
黑豹的身体骤然低伏, 几乎贴地,耳尖微微颤动, 锋利的后爪将地面犁出深深沟壑, 黝黑发亮的皮毛下, 绷紧的强悍肌肉蓄势待发。
封傲的瞳孔也发生了变化, 拉长变细, 渗出和豹瞳一致的金绿色。
“小心!”少年哨兵脱口而出, 眼里满是震撼, “他在‘共振’!”
“共振”是哨兵与精神体的最高同步模式, 在这种模式下,哨兵的身体强化, 获得精神体的一部分特性, 而精神体也完全受哨兵意志驱使。
这相当危险,尤其是少年哨兵的精神领域不稳, 失控后可能会陷入兽化,撕碎眼前的一切——是学院严厉禁止学生们私自学习和使用的禁忌技。
少年哨兵顾不上太多,生拉硬拽起腿还发软的雪狼,咬着牙要冲上去替宋汝瓷阻拦威胁。
才挣扎起身, 却被轻扶住肩膀。
苔绿色的眼睛望着他,温和地笑了笑:“谢谢你。”
接着,风带起一阵柔软白雾,细软轻盈的菌丝飘进眼睛。
少年哨兵只觉得迷了下眼睛,眨了几次,神情渐渐变得茫然、空白,仿佛完全忘记了这里发生的事,垂下双手,拽着一步三回头的雪狼梦游似的离开。
宋汝瓷也转回身。
封傲额头渗出冷汗,边缘渗出金绿的眼瞳颤了颤,死死咬着牙关。
这道身影站在强光下,白得耀眼,浅草色的发稍在风里几乎像是透明的,风止时有几缕发丝停在唇畔,又流泻入指缝。
宋汝瓷咬住带有金色铃铛的红绳,将长发束起。
绑好,一片清爽,这本该是哨兵负责做的事。
死亡的哨兵,死于向导的哨兵。
铃铛在风里轻响。
“来。”
宋汝瓷把手背在背后,温声说:“我看看你的训练进度。”
这似乎瞬间激得金绿兽瞳失控。
封傲手里死死攥着的那柄军刀,朝有恃无恐的凶手扑上去。来自酆凛的遗物,本来能穿透最坚硬的精神体鳞甲,疯狂的攻势却被柔和宽厚的纯白浪涌阻滞到不得寸进。
刀尖点起徒劳的菌丝涟漪。
割不断瀑布似的白缎,菌丝拟态的白蝶轻轻一落,就让刀刃走偏。
封傲终于无法保持闭息,喘了口气,冰凉丝絮淌入喉咙,他惊惧睁大了眼睛,却发现那些丝絮化成半开玩笑的冰糖甜水。
……苔绿色的眼睛弯了弯。
宋汝瓷接住菌丝托回的军刀,看了一会儿,指腹摩挲过刀柄上半旧的私人印记。
系统觉得眼熟,想了半天,猛地意识到:「你有一枚扣子的花纹和这个一模一样!」
那枚扣子是礼物,是亲手在工坊熔铸蚀刻的铜扣,荆棘穿透蓝玫瑰,据说是某个西西里人发家的帮派标记。
宋汝瓷轻轻眨了下眼睛。
系统预习做得没有宋汝瓷认真,临时抱佛脚,狂翻资料打小抄:「对了,他是酆凛的弟弟……这是酆凛的遗物。」
“还给我!”封傲死死盯着他,牙关咬到打颤,“这是我的!”
黑豹不停打转,喉咙里发出焦灼低吼。
他十七岁,身量很高,虽然和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哨兵混在一起,但并没自甘堕落,身体锻炼得相当结实,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变成的浅橄榄色。
眉宇间有三成酆凛的影子。
宋汝瓷把军刀还给他,取出手帕,替他擦拭汗水。
还没碰到那片眉宇,就被攥住手腕。
兽瞳已经恢复,但黑眼睛依然渗着一层金绿色,仇视地盯着他:“柏风信,少在这装好人,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有本事你就连我也杀了。”
少年的恨意焚烧眼底:“你要是不动手,早晚有天,我会替我哥报仇。”
……
系统继续抓紧时间飞快翻小抄,找到了封傲接下去的剧情线。
封傲将来会成为流浪雇佣哨兵——因为拒绝和任何向导匹配,最终死于结合热导致的精神力崩毁。
这其实还要绕回“酆凛”,这个已经被确认死亡的、被无数人纪念的,据说是白塔建立以来天赋最强的SS级哨兵——柏风信曾经绑定的哨兵。
「前」哨兵。
也是柏风信的未婚夫。
酆凛死于一年前,事发地点如今被称作死亡之海,位于北部边境,如今已经成为被疯长的变异植物彻底吞噬的无人区,去过的人说那里下了一整年奇异的雪。
没人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柏风信是一个人回来的。
那之后不久,柏风信被带入“塔”的里世界受审,审判长达三个月,最后因证据严重缺失而不得不暂且将人释放。
但他们身上还是多了三百四十二条禁制。
同时,那个不可说的秘辛,也在里世界口耳相传——酆凛并非死于敌人之手,而是死于他的向导。
「柏风信杀死了他的哨兵。」
……知道了这些,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封傲在对于向导的态度上有近乎偏执的强烈抵触。
封傲抗拒和任何向导建立连接,拒绝接受精神疏导。这对一个哨兵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最后封傲也的确因此而死,死前其实就已彻底精神错乱——他也跟随兄长的脚步去了北部边境。在一次解救战友时,他彻底失控堕入兽化,逃入死亡之海深处。
被找到时已经只剩与黑豹融合的扭曲骸骨。
英雄唯一的胞弟,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死于无人解救的结合热。
不可谓不悲哀。
「他身上有我们的任务!」
系统翻总部发来的清单:「身为未亡人,继承酆凛的遗愿之三:改变封傲的命运,视最终效果评定,可获得1000-5000点修复能量,额外奖励是双人超豪华邮轮度假游。」
总部给员工的福利一向相当大方,说是“超豪华”就绝不会掺假。
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这对兄弟没有父母,家族在封傲出生没多久后就覆灭,酆凛一手将封傲带大,算得上是亦兄亦父。
酆凛肯定也不会希望唯一的弟弟踏上那种结局。
不过系统还是忍不住打转,目前解锁的信息太有限了,它忍不住拽着宋汝瓷八卦:「你接受的记忆里,有没有酆凛是怎么死的?」
宋汝瓷收回手帕,直起身,看着少年一瘸一拐带着黑豹走远,轻轻摇了摇头。
好吧,那系统可就要问更重要的了:「刚才我们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宋汝瓷:“……”
系统:「……」
系统:「不,不是吗?」
系统发誓,它当时看到宋汝瓷在太阳下的影子,又额外多出不透光的黑影,腰身、脊背、肩头……某种压迫性轻易就能碾压什么森林蟒的威慑存在。
像是永不会凝固的漆黑熔岩。
当时宋汝瓷侧头,是在和吓到瞬间抡起十个主角光环准备驱邪的系统说话——宋汝瓷当然也感觉到了有什么缠上来。
蛇类移动带来的感触十分鲜明,鳞片留下仿佛锁链的淡淡红痕,系统全程都在辛辛苦苦拽着他的衣领帮忙挡住。
宋汝瓷当时侧头,是在向系统道谢。
然后……就像意识到人类的身体脆弱到这么容易就会留痕迹一样,那个相当可怖的漆黑影子停止了游动,稍稍悬浮。
甚至。
还欲盖弥彰地、相当不好意思地。
咬着领子帮忙一起拽了拽。
自不量力的觊觎者借着这个空当,得以侥幸逃出生天,没在校园里闹出什么无法收拾的精神体暴毙事件。
系统心情复杂,扒拉着检查被咬豁了锁边开线的衣领,回想当时那种足以令整个空间冻结的可怖压迫。
宋汝瓷觉得缠在身上的不是坏人。
系统:「……」像话吗!!!
衣领都开线了!!!
宋汝瓷安慰它:「我会补。」
虽然开线了,但可以补得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新学了暗缝法,可以把线头藏进内衬,缝好之后找不到任何痕迹。
系统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
宋汝瓷的直觉一向很准。
他们这次过来,是知道要和叫褚宴的探路部员工接头的——因为早期剧情的不稳定,探路组本来就很容易出各种意外。
一旦发生这种事,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就只好一直卡着,等搭档员工走完剧情,才能一起退出。
最不乐观的情况,褚宴可能是拿了“酆凛”的身份。
系统决定相信宋汝瓷的判断,但还是要保持警惕,毕竟都缠身上了,要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就火速杀回总部去买一百张强效驱鬼符……
刚做完相当缜密的计划,还没等和宋汝瓷商量,系统就发现宋汝瓷袖口溢出的菌丝已经拟态成了那把军刀的样子——徽章纹路清晰可见。
宋汝瓷在试着玩这把刀,模仿记忆里模糊的印象,锋刃即将擦过瓷白柔软的指尖时,军刀被什么衔牢。
悬空停住。
宋汝瓷眨了下眼睛,仰起头,他问过了系统,探路组成员进入世界后会和角色数据融合,认为自己是本人。
所以,不论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要叫的名字都是一样的。
他试着问:“酆凛?”
宋汝瓷靠坐在一棵挺拔的古松下。
和一个半大孩子随手练习,并不费力,但柏风信同样被禁止大规模动用精神体菌丝,所以体力消耗得很快。
有什么轻轻拨开汗湿的额发,衬衫下透出蛇鳞纹路,随着心跳起伏,尾尖缠绕手腕,尖牙轻轻抵着柔软颈侧。
没有咬下,连威慑也不是,充其量是过度使用力量的小小惩罚。
这感觉很新奇,宋汝瓷抿起唇角,抬手轻轻抚摸冰冷坚硬,他好脾气地说着“轻点”,解开领口,露出锁骨下“塔”植入禁制时遗留的伤口,菌丝从伤口渗出,拟态成一朵蓝玫瑰。
“我有任务。”宋汝瓷尝试好好商量,“可以带你弟弟回家吃饭吗?”
看不见的力道静默几秒,大概是默许了,束发的红绳也随之断裂,铃铛坠落进未知深渊,或许是蛇腹。
远处窥伺的黑豹仿佛被什么刺中,从树枝间跌落,少年闷哼,忍痛咬得嘴唇渗血,捂着眼睛半跪在地上。
系统:「……我去买绣花针。」
第46章 乖孩子 他还、惦记着、他的、毛绒绒。……
买针的系统跑得飞快, 边跑边发光,差一秒就变成数据灯泡。
……
灵境松林。
军靴踏过针叶。
晶莹剔透的、冰针似的松叶簌簌轻响,银白色树干发出微光, 仿佛在迎接踏入树林的青年向导。
这是种相当珍贵的濒危植物, 原产于北部边境,最后一棵幼株被带回白塔后, 只在向导生活的蔷薇庭被某七年级学生繁育成功, 变成了现在的这一片松林。
松香对精神力有滋养和增益效果,对于一些家境贫寒的少年向导来说, 这几乎是他们唯一能免费获得的精神力温养。
至于哨兵则不该误入。
尤其是长期未经精神疏导、本来就濒临混乱的哨兵,会非常危险。
黑发黑眼的少年哨兵摔在地上, 因为精神领域混乱而无法动弹, 甚至连头都抬不起。黑豹摔在松针里, 一动不动。
封傲盯着近在咫尺的漆黑军靴, 几乎尝到齿缝里的血味:“滚……”
他当然知道来的是柏风信, 不用抬头也知道。这双靴子是他哥哥亲手用一头地脉蜥蜴最柔软的腹皮做的, 在靴跟上方, 酆凛钉了鎏金的星形马刺, 这是种没有白塔时的旧传统,锋利尖锐, 用来教训听不懂人话的马。
靴子做好后的次日, 酆凛奉命前往北部边境,还没来得及送出, 就先传回死讯。
……凶手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穿着它。
该死。
该死!
封傲痛恨自己的弱小,他不清楚也不可能相信什么“鬼上身”的事,他监视汝瓷是为了找出破绽,把这个杀人凶手送上白塔法庭。
在他看来, 掉下树也是因为他心烦意乱下闯错了地方,他自作自受,不用这个伪善的杀人犯来表演好心。
清瘦身影蹲下来,宋汝瓷摸了摸他的头发,指尖溢出莹白菌丝,封傲拼命挣扎想要拒绝,却无从逃避。
毕竟一只鸟、一头狼好躲。
谁能躲得过无处不在的飘散菌丝?
“是正常的精神力疏导。”宋汝瓷严格按照教程做的,一边安抚他,一边对照教材给封傲讲哨兵的注意事项,“睁开眼睛,看我,不要躲着我。”
菌丝探入战栗的瞳孔,编织出无数条光路,像是最轻柔细弱的神经触须,温柔又条理分明,顺抚已经严重虬结的混乱精神力。
宋汝瓷托着他的下颌,一字不差地念:“乖孩子。”
买针回来的系统:「……」
对不起。
总部的问题,总部的《向导与哨兵1-9999》教材版本太复杂了,宋汝瓷拿到的是第2149期「教你如何处理三岁以下意外觉醒的哨兵幼崽」的牙齿发育检查版块。
系统紧急给他换了正确的教材,想要提醒宋汝瓷,却还没来得及说,就愣了愣。
……封傲居然就这么温顺了下来。
瞳孔里绽出拟态的白昙,封傲不再挣扎,不再抗拒,向漆黑的军靴边上蜷缩,像渴望母亲怀抱的幼童。
那些灰土色甚至深黑的精神死结,轻轻一碰就自行解开。
原本需要多日疏导,甚至还会因为当事人的不配合,消耗宋汝瓷大量精神力、进一步导致他们的禁制越来越深的麻烦事,也就这么意外解决。
当场一次性到账700能量点。
系统举着正准备销毁的《教你如何处理三岁以下意外觉醒的哨兵幼崽》,犹豫两秒,毅然做了决定,把它塞回给宋汝瓷:「没错,就是这本。」
反正只是听着有点怪,宋汝瓷自己是用完全认真严谨的态度在念——再说了,系统乐观地猜想,说不定不奇怪呢?
可能本来就是很平常的场景,只不过是它内存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
系统又一口气订了剩下的9998本。
程序算法自动推荐,优先打开《第493期:教你如何做一名优秀的精神体兽医》。
封傲蜷在宋汝瓷脚边,瞳孔被菌丝染成奇异的银白。
体内的隐患被引导着悉数暴露,过分依赖和精神体的高频共振,其实已经让封傲出现了兽化趋势——受到菌丝召唤,覆着层短绒的豹耳从发丝里钻出,内里是月牙状的银白绒毛。
还需要更多检查。
指尖摸索到变锋利的犬齿,尖牙在柔软的指腹下发抖,不敢咬下,喉咙里滚出强行忍耐的痛苦呜咽。
封傲的指甲也变得尖锐,无意间撕破了自己早已被攥皱的制服下摆。
“好了,好了。”宋汝瓷看系统帮忙举制的教程,找到安抚部分,轻声照着念,“乖……”
系统看他忽然刹住,低头,看着「乖狗狗」。
系统:「对不起。」
找错了,系统火速翻页,找到“教你如何驯服大型猫科动物”。
来这个世界以后,因为禁令的缘故,他们其实还没机会摸什么精神体。
现在倒是可以稍微钻空子摸一点耳朵,豹耳被白皙手指轻抚,轻微塌陷,细密如绸缎的短绒下是软骨清脆柔韧的回弹。
捏住敏感弹动的耳尖向后翻折,露出更蓬松柔软的银绒,耳廓形状完整,外耳道洁净……
系统再次火速拦住了程序推荐自行下单的棉签和洗耳液。
不至于此。
话又说回来,虽然能量点很宝贵,但他们可能还是需要点正常的指导资料。
宋汝瓷看着不知为什么十分慌张的系统,弯了弯眼睛,也安抚地揉了揉小黑影子。
系统失去斗志,叹息着融化成一小滩。
宋汝瓷猜测系统是太辛苦了,摸摸它,用菌丝织了一张银色的小毯子,给系统盖好,又去查看不远处的黑豹。
黑豹的状况则要差得多。
哨兵们普遍不擅长照料自己的精神体,反复召唤、高强度的战斗、使用后却懒得静下心靠冥想修复精神领域,都会导致精神体变虚弱。
黑豹奄奄一息瘫在地上,失去了哨兵的精神力灌注,近看皮毛已经有些干枯杂乱,颈侧还能看到一道触目伤口,还在渗血。
应当是今天哨兵对战训练时受的伤。
封傲在学院里的境遇并不好,他是酆凛的弟弟没错,但白塔只崇尚强者,很少因为一个人是英雄就优待其他家属——封傲的实力还不足,个性要强孤僻,兄长死后又成了孤儿,无依无靠,很容易就会被好事者抱团针对霸凌。
宋汝瓷看完教材里的治疗教程,垂落视线,望着自己的手指。
他很擅长集中心神做事,闭上眼睛稍作想象,指尖的菌丝已经织成一张薄薄的止血纱,落在皮肉外翻的伤口上。
血瞬间止住,皮毛下的肌肉因为剧痛折磨而无意识的紧绷和抽搐也消失。
宋汝瓷和它约定:“晚上回家来找我,好吗?”
学院里是禁令最严格的地方,白天有纠察队实时巡逻,成员一律是五感最敏锐的S级哨兵,可以感应到校园内公开场所的一切违规行为。
黑豹躺在如雪的松针里,金绿色的眼睛湿漉漉注视着眼前的向导,挣扎抬起毛茸茸的大脑袋,想靠近那只手。
宋汝瓷把右手收在背后,柔声告诉它:“不可以。”
黑豹发出超悲痛呜咽。
宋汝瓷忍不住在眼睛里笑了下,抬手放出一只菌丝拟态的小白蝶,蹁跹翻飞,十分灵活,一切大猫都无法抗拒这种诱惑,瞬间被转移开注意力,伸爪去够。
说实话,其实宋汝瓷也很想摸。
毕竟黑豹看起来很乖,鼻子尖也湿漉漉的,轻轻翕动,凝结一小片水汽,看起来很冰凉。
白蝶很轻盈,飞来飞去地逗黑豹玩。
黑豹滚了一身雪色松针。
宋汝瓷单手支地靠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觉得很好,就撑起身悄悄离开。
……
柏风信其实并不和其他同学一样住在蔷薇庭。
一方面留级了整整三年,年年都有新生,也不必妄想宿舍还能一直保留,另一方面,他在原则上毕竟还算是酆凛的未亡人。
按照监护所的规定,他要住在酆凛过去住的地方,作为代理监护人,代为照顾对方仅剩的胞弟。
直到封傲成年。
宋汝瓷刚穿过来的时候,还在“塔”内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庭审,庭审后又是观察期,今天刚刚结束。
所以,直到今早,他和系统才第一次来酆凛的住处——位于荆棘寮,风暴橡树林边缘,一幢已经被荆棘血藤覆盖的独立三层木质小别墅。
早上的时候,这幢别墅还十分破败,院子里铺满落叶,外墙大片剥落,房顶完全爬满暗红色的藤刺。
现在已经焕然一新,浅杉木重新刷了桐油,黑灰色房顶沉静稳重,天窗恢复透明,花园里的落叶垃圾清理一空,小石子路被水洗得很干净。
等有时间,宋汝瓷打算种上一些色彩明亮的花。
系统找到监护所给的钥匙,打开门,里面也完全收拾妥当,地板洁净,家具整齐,罗宋汤的香气飘出。
一楼厨房里,正在煮汤的银白色人影悄然逸散,化成蒲公英似的柔软菌丝,徐徐回拢进宋汝瓷的袖口。
——拟态类精神体的一些实用小妙招。
被审讯的那三个月里,除了联系人设本身的能力,宋汝瓷还托系统买了很多书,很有兴致地研究了精神力的各种使用方法。
因为本来就擅长集中注意力,学起来几乎没什么障碍,截止到目前,宋汝瓷已经成功做到了一比一拟态出一个他自己留在家里做家务。
罗宋汤很香,酸甜诱人,没有放罗勒叶和迷迭香,放了一勺酸奶油搅匀,味道层次相当丰富。
宋汝瓷盛好三碗汤,放在擦净的木质餐桌上。
三把椅子。
又过了片刻,其中一把椅子轻微挪动,碗里那一勺舀起的汤消失,宋汝瓷坐在旁边,又舀起一勺。
他弯着眼睛轻轻叫了声酆凛:“味道好吗?”
沉默片刻,领口又像是被风轻微扰动,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他因为过分无视禁制使用力量,轻微渗出些冷汗的苍白颈侧。
宋汝瓷解释:“我没事。”
这个答案似乎不太让对方满意。
蛇鳞缓缓碾过皮肤,力道很轻柔,但贴合微弱搏动的颈动脉,稍微施压,立刻返出快得不寻常的心跳。
“只是有一点累。”宋汝瓷于是承认,“不严重,休息一下就好了。”
比起这个,宋汝瓷还是更想和系统仔细研究一下,有没有办法可以适当绕开禁制,触碰到精神体们。
看不见的存在沉默了一阵。
尾尖勾住他的手腕,轻轻扯了下,宋汝瓷有些好奇,撑着桌檐起身,有些陈旧的软杉木地板微微下陷,铃铛在楼梯口响了一声,又响了一声。
这次的响声已经是在楼梯二层顶端的尽头。
宋汝瓷眨了下眼睛,抬起头。
大概真的是无视禁制的程度有些过分,也或许是三个月不停转的连番审讯看似平淡,实则依旧消耗磨损了过多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