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在某个瞬间的余光尽头看到影子——身量高挑,肩膀宽阔平直,衬得木质楼梯尽头有点局促。

浓密的黑发微微卷曲,五官硬朗深邃,漆黑眼瞳望着他。

很熟悉的面孔。

宋汝瓷朝他笑了笑,张口要说话,没听见自己的声音,眼前倒是毫无预兆闪过白光。

他还不太熟悉怎么判断“疲倦”和“极限”,完全没意识到精力条用光,察觉到时身体已向后仰倒,系统焦急的喊声里,快得惊人的冷风掣过咯吱作响的旧楼梯。

他被异常庞大的蛇身卷住,冰冷气息喷吐在颈间。

宋汝瓷从眩晕里恢复,想要开口,却先被喂进一口热汤。

獠牙打着滑咬住瓷勺,说实话声音刺耳,而且操作简直艰难到荒谬,舀一勺洒半勺,剩下那半勺汤要是不想淋一身,还得眼疾嘴快立刻含住了咽下去。

但主要是勺子没选好,这东西太不适合蛇用了。

不用力就咬不住,用力又会碎。

宋汝瓷喝了两勺热汤,恢复了一点力气,接过瓷勺,保证自己明天就换成木头勺子:“我好多了,想去看书……”

他还惦记着他的毛绒绒。

他还、惦记着、他的、毛绒绒。

冥冥之中,系统扛着一摞参考书,对着虚空蛇瞳打了个哆嗦。

这么僵持了几秒,看不见的巨蛇缓缓游动,蛇身将他裹成茧,又像个不断渗漏细沙的漩涡,柔软苍白的人影陷下去。

宋汝瓷的脾气是真的很好,既然没谈妥,就答应睡觉,睫毛轻轻眨了下,缓缓合拢遮住那一片柔绿碧波。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气息安稳轻缓,睫毛投落蝶翅似的浅浅阴影。

系统相当谨慎地躲在房梁上,看见巨蛇带着宋汝瓷上楼,来到酆凛的房间前——这个房间被无数禁制封锁,但空气只是无形波动一瞬,层层叠叠的强效封印和锁链,就都失去力量滑落。

酆凛的房间里布满尘埃。

尘埃覆着枯萎的玫瑰、褪色的信笺,鹅毛笔已经泛黄,宋汝瓷被灰尘呛得轻轻咳嗽。

强悍到可怖的力量立刻令一切静止。

包括窗外的蜘蛛,被风吹动的蛛丝,一切都凝定,尾尖轻轻拍抚单薄胸膛。

盒子被打开,有什么东西被取出。

后台物品栏忽然亮起。

【酆凛的遗物:SSS级】

【精神触丝手套:未曾谋面的白蝴蝶,愿意和他共同坠入深渊吗?

他会记得找一副好的手套,不会让血渗入,沾污指尖。】

系统举起数据望远镜,泛着淡淡光泽的漆黑缓缓淹没瓷白。

柔软的黑色皮革将骨节起伏勾勒分明,顺服收敛在雪白的腕骨下方,收口完全贴合掌根线条,被镶嵌了铜扣的银色蛇骨链层层锁住。

仿佛禁止再窥探其下的任何奥秘。

系统:「……」

这么酷的设定,不是应该用来揭开什么“酆凛的死因”、“死亡之海的秘密”之类的大谜团吗?

就这么拿出来让宋汝瓷戴着摸毛绒绒,是不是稍微有点太浪费了。

第47章 要温柔一点 熊呢???

宋汝瓷得到了两个小时的休息。

倒不是被什么打扰。

是的确有点饥肠辘辘, 加上精力也已经恢复了不少,这是他这几个世界里身体最好的一次,胃口恢复得很明显。

睡了这么长时间, 汤多半已经冷了。

宋汝瓷准备再拿去热热。

睡得很舒服, 他忍不住多躺了一会儿,才从柔软的沙发里撑起身体, 捡起滑落的毛毯, 握在掌心。

——家里没有别人,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进的沙发, 但毛毯实在很厚实温暖。

上面有很淡的焦土、火山和霜原的气息。

荆棘寮的昼夜温差很大,夜里很冷, 寒气由外向内侵入。过去这里只有哨兵居住, 哨兵的身体素质极为强悍, 不必考虑防寒, 以后变成三个人住, 就可以加装壁炉。

毯子被看不见的獠牙咬住, 重新披回他的肩膀上。

宋汝瓷也注意到了凭空出现的黑色软皮革手套, 材质很特殊, 柔软轻便,并不限制手部活动, 内衬有种奇异的温暖。

「是精神触丝。」系统偷了一个像素点去化验, 「酆凛的。」

“精神触丝”是精神力高度凝练成的实体,织物里混进一根触丝就足以获得相应的特性增益, 整个内衬全用触丝制作简直不可想象——系统算了算账,要用的精神力足以榨干一个普通的B级哨兵。

但效果也相当明显,宋汝瓷戴上它,哪怕有天忽然心血来潮想去摸剑齿虎的牙, 也完全不需要和当事哨兵商量。

而且。

系统拉着宋汝瓷嘀嘀咕咕:「精神触丝和精神体,本质上完全就是一个东西,所以在酆凛的视角,他是在……」

……握着你的手。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儿就变轻。系统对着窗户的倒影,微微发愣。

它看见人影在背后环抱着宋汝瓷,拢着柔软白皙的双手,一起面对厨房正重新加热、咕嘟咕嘟冒泡的罗宋汤。

幻象一闪即逝,宋汝瓷的领口稍微敞开,一侧被看不见的重量压下,衬衫背后有不自然的褶皱,仿佛被什么盘旋束缚,这种痕迹一直蔓延到腰,中间空出一段,有轻微的嗡嗡声,是拖在地板上的尾尖百无聊赖的拨着军靴后的鎏金马刺。

苔绿色的眼睛轻轻弯了下。

宋汝瓷舀起一勺汤,吹了吹,低头浅尝,像这种熬炖类的汤都是越热越香,第二次的味道比第一次更好。

宋汝瓷把勺子递过肩头:“尝尝吗?”

隔了几秒,勺里的红艳汤汁消失,系统还挺紧张的盯着窗户,它打赌巨蛇对味道挺满意,而且吞吐的蛇信目标似乎是宋汝瓷唇边沾的星点残留。

但最终对方居然没急于这么做。

影子里,硕大蛇颅垂首,能咬碎地脉巨蜥的獠牙轻轻地,咬了张薄而软的餐巾纸,替他擦拭干净。

宋汝瓷怔了下,眼睛更弯,主动抬起头,他们离得不能再近,好像只差一张纸的距离,蛇瞳深深盯着淡色的嘴唇。

手套的内衬收紧了。

……门铃。

嘈杂交谈和脚步声。

混乱呛鼻的各类信息素味道。

不速之客这时候造访,要不是宋汝瓷往腰后按得及时,多半要被看不见的尾巴从三楼天窗抡飞丢进风暴橡树林。

不过来的人倒也仿佛没有多少恶意。

敲门的七年级哨兵配有学院徽章,袖章上绘有金色锁链,是负责治安的纠察队——荆棘寮是学生哨兵生活和训练的地方,不对外开放,高墙上攀满血色荆棘,不接纳任何外来的闯入者。

酆凛遗留的旧居毫无预兆地焕然一新,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不可能不来确认情况。

白天这些人其实已经来敲过门,但菌丝拟态只会完成指令以内的事。

指令不包括给陌生人开门。

现在这扇尘封许久的门打开,门内灯光温暖,食物的香气瞬间溢出,哨兵敏锐过头的嗅觉已经让他们在脑海中下意识模拟出口感,好几个人甚至已经控制不住吞咽。

站在这片温暖里的人居然是个向导,浅草色长发,柔和的苔绿眼睛。

这些纠察哨兵错愕愣怔几秒,才终于回过神,后知后觉认出这张脸,本来客气的神情瞬间变化

鄙夷,厌恶,轻蔑不屑。

异常抵触。

“……柏风信?”

“你怎么在这儿!谁让你住进来的?”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柏风信本来是酆凛的向导,又因为酆凛的死亡受审,这件事仅限于“塔”和里世界清楚,封傲也不是到处乱嚷嚷的脾气——所以学校里几乎没人知道柏风信和酆凛的关系。

倒是人人都知道这是个留级三年毕不了业的吊车尾废物。

尤其七年级学生。

白塔世界本来就崇尚强者,弱者几乎没有生存权,一想到这种人居然敢侵吞酆凛的遗居,简直像是逼着他们把最倾慕崇敬的金色徽章按进泥土。

其中一个棕发哨兵的脾气最爆,两人高的裂地熊骤然显化,怒吼咆哮着挥掌拍落,却还没来得及靠近,就又刹在半空。

黑豹重重扑倒了这个棕发哨兵。

完全无视领域压制,锋利尖爪狠狠勾烂制服,喉咙里威胁嘶吼。

黑发黑眼的少年哨兵拦在他们眼前,脸色苍白,鸭舌帽檐压得极低,手里死死攥着柄旧军刀。

“……封傲?”

这些人是真觉得有意思了——他们当然知道酆凛有个弟弟,也是哨兵,不算弱,成绩倒也勉强排得进中上。

但比他那个五岁觉醒、十三岁修完全部课程进入“塔”,十五岁就被挑选进入里世界执行最高密级特殊任务的天才兄长,就未免太平庸了。

在白塔学校,差一个年级实力就天差地别,越级挑战几乎是不可能的。棕发哨兵仅凭单手就狠狠将黑豹掀飞,瞳孔收缩,俨然已被彻底激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七年级纠察哨兵问,“难道他是你带进来的?”

封傲平时也住宿舍,并不住这幢别墅,如今却忽然维护起一个鸠占鹊巢的废物向导——难不成是看上了,想和对方绑定?

“你不会想让他当你的向导吧?”

这是眼光和人缘都差到什么地步了?

看上柏风信?

走投无路,选这种没人要的垃圾?

这些话没说出口,但饶有兴致的嘲讽神色已经把少年逼得脸色涨红,封傲死死咬着牙关,指节攥到青白。

……

宋汝瓷轻轻抚了抚腰后的蛇尾。

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

他和系统仔细做了任务手册,要想拿到足够的能量点,就要在各方面好好教导和养育封傲——所以这种场合,也应该放手让封傲试试自行处理。

但也不能真就不管,柔软的菌丝网轻轻放下黑豹,宋汝瓷从屋内来到屋外,踩上打磨粗糙的石英岩台阶。

“……是。”

少年哨兵忽然从压低的帽檐下逼出一个字。

连那些半是嘲讽的纠察哨兵说笑议论声都停止,诧异看着他。

“以后他就在我家住。”

“你们走吧。”

封傲垂着视线,哑声一个字一个字说:“明天我就去登记,给他出入荆棘寮的权限。”

“封傲。”

这下为首的纠察哨兵也严肃下来:“你应该知道你在说什么——照你这样,他在这惹了什么祸,弄出什么乱子,都要算在你头上。”

“如果只是意气之争,改主意还来得及。”

七年级学生已经不像低年级的,不少人已经成年,结合热普遍发生,哨兵们都变得更冲动、更不受控。

一个向导住在这种地方,想也知道会惹出多少麻烦。

说完他打量封傲的神情,没想到少年哨兵神色阴沉,身形冷硬,嘴角已经咬破渗血,却没有半点要改口的意思。

为首的纠察哨兵也就点了点头:“那好。”

“既然你坚持,就让他在这住——但你好歹也是酆凛前辈的弟弟。”

“自己好自为之。”

封傲一言不发,他也早就习惯了数不清的嘲讽、轻视、看不起,跟这些人没什么好说的,转身把宋汝瓷用力推回别墅里,重重关上了门。

封傲低着头,盯着宋汝瓷脚上那双靴子:“刚才和他们说的话是骗人的,我永远不可能和你绑定,不会要你做我的向导。”

“我替你说话,只是因为你从我家被纠察抓走了会很麻烦。”他说,“我不管你为什么来,还想从这得到什么,想都别……”

屋里的情形让他愣了愣。

明亮温暖的灯光、一尘不染的地板和家具,厨房里飘出的浓郁香气,像是有什么锁紧了他的喉咙。

……像是。

像是几个小时前。

他在灵境松林里醒来。

封傲知道自己兽化了,当时他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强烈到绝望的恐惧窒息。

按照常规流程,他应该因为擅自使用禁忌技,被交给学校接受最严厉的处分,然后因为长久没有精神疏导而发疯变成什么怪物死掉。

但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柔软的松针里,精神力结块全被理顺,身边没有人,头颈下垫着的是规矩折成几折的向导白蔷薇制服。

还有一顶不知哪来的柔软鸭舌帽盖住他头顶那一对兽耳。

少年哨兵抱着那件制服,坐了很久,愣愣地看着被细心修剪打磨平整的指甲。

……

黑豹大吃大喝吧唧嘴的动静让他强行回神,封傲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害臊到涨红,拎着后脖颈就想把这不争气的东西薅走,才伸手却被另一只手拦住。

苔绿色的眼睛温和望着他。

“要温柔一点。”宋汝瓷说,“它饿了。”

封傲的瞳孔收缩了下,他想和过去一样放狠话,却莫名其妙地半个字也说不出。

他刚才……他刚才推这个人了。

清瘦过头的向导身体素质并不如哨兵,当时向后踉跄了下,好像被什么接住了,然后反手轻轻揉了揉腰后。

他把对方弄伤了吗?

恨意和悔意交织,两者都太过鲜明,拉扯撕裂,封傲发不出声音,任凭那只手隔着鸭舌帽轻按头顶。

“你也饿了。”宋汝瓷望着他,灯光下那双眼睛甚至是某种春水似的浅绿色,笑了笑,温声告诉他,“洗手,吃饭。”

封傲梦游似的过去洗手,用了两遍香皂,擦干净,给宋汝瓷检查。

然后被奖励一个装满热汤的大碗和一只勺子,舀着鲜美到不可思议的汤往嘴里送,越来越快,等回过神时碗已经空了。

宋汝瓷不在餐厅也不在客厅,桌上有张便签,提醒他锅里还有。

宋汝瓷还做了热米饭,淋上汤吃就更香。封傲一口接一口吃了大半碗,那种脱力的耗竭感才稍稍退去,他发现黑豹也不在。

……黑豹怎么会也不在?

封傲愣了愣,迟疑了一会儿,擦干净嘴和手,轻手轻脚踩着楼梯,慢慢走向那扇漏出光的门。

他透过门缝看向屋内,心跳撞击耳膜,喉咙似乎要被什么蒸干。

这个人……这个人在缝衣服。

被他撕烂的哨兵制服。

很熟练轻巧的动作,小指勾着线,被稍微勒出一点红痕,那些狰狞的碎裂破损在瓷白指尖顺驯合拢,缝到尽头以后低头,咬断剩下的一小截。

黑豹也乖巧异常地把头颅贴在他膝上,月光落进来,毛皮已经变成缎子般的黑亮,这个人在摸精神体前居然还要戴手套,不知从哪学的……咬着末端轻轻拉拽,让柔软皮革贴合指尖。

空气在这时候不明缘由的细微战栗。

衬衫出现奇怪皱褶,封傲的眼睛骤然刺痛了下,用力揉了几次,过了好半晌视野才恢复清晰。

这个人在摸他的黑豹。

豹耳驯服地垂落成扁平,几乎贴在脑后,被轻轻揉捏,画着圈抚摸内测的柔软绒毛,黑豹伏在温柔的怀里仰头。

耳尖的轻颤逐渐与灯下睫毛同频。

苔绿色的眼睛弯了弯,很柔和,轻声说:“乖。”

门外影子跟着一颤。

黑豹已经完全挤在宋汝瓷怀里,笨拙蜷着四肢,翻起肚皮,尝试伪装成一只黑色幼猫。

柔软的肚皮被掌心覆着轻抚,半长的绒毛几乎完全淹没了那只手。

被纯黑手套吞噬的指尖,仿佛并不影响细腻柔软,微微施力,陷入光滑缎亮的黑色皮毛,头颅,后颈,脊背,轻缓抚过整条脊椎……黑豹舒服到喉咙里呼噜作响。

修长柔韧的豹尾打着卷,隔着白衬衫缠上手臂,被温和轻拍,轻轻解下来。

……

黑发黑眼的少年哨兵踉跄着离开别墅,走出很远,把脑袋扎进月下的冰冷溪水。

夜色很深。

月光下,那几个纠察哨兵往回走,还在愤怒抱怨个不停。有人发现棕发哨兵站住,愣了愣:“怎么了?”

“我不知道。”棕发哨兵死死皱着眉,他总觉得不对劲——当时裂地熊那一巴掌没拍下去,似乎并不是因为他一时疏忽被黑豹扑倒。

甚至,就连他被黑豹扑倒,都很古怪,仿佛那时候他忽然就莫名走了神。

裂地熊……熊也走了神。

仿佛这一切都是个小小的测试,有什么实力远在他们之上、根本强到遥不可及的人,在看那个实力平平的封傲的表现。

当然,这也不是现在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熊不见了。

这简直离谱到荒谬,堂堂哨兵精神体不见了,居然这么迟才发现。

棕发哨兵焦躁起来,团团转着到处找熊,其他人开始还看笑话,逐渐一个两个,也都觉得不对劲。

他们忽然发现,自己也和自己的精神体断开了链接。

这说明精神体至少已经离他们很远了——可没有命令,精神体又怎么会擅自行动?

就算是荆棘寮的植物变异很多,偶尔也会出现些诱捕精神体的陷阱,也不至于海陆空全军覆没吧?

别说是什么狼、岩羊、狐狸、猎犬、白鳍豚……猫头鹰都不见了!

哪去了??

熊呢???

第48章 讲道理 时间凝固此刻,不再流动。……

荆棘寮出现未解之谜。

当然, 骚乱没有持续太久,这些纠察哨兵只不过是疯狂找了一整宿,因为过度惊慌而误入了噬心花海、哀嚎荆棘荒野、腐化圣树腹地这些小地方。

对七年级哨兵中的佼佼者来说, 一边大喊“救命”一边甩起两条腿疯狂逃跑还是不难的。

而当他们精疲力竭跌跌撞撞, 疯狂逃离了那片充满糜烂甜酒味道的恐怖空间,紧接着就错愕地发现……失踪的精神体全躺在荆棘寮最显眼的对战空地中间。

一个不少。

没受伤, 看起来也没被什么可怕的邪恶反派拷打折磨。

冰原狼做梦还在抖耳朵, 本来糙杂的毛现在流光水滑像银色缎子,精神帅气, 硬邦邦的大尾巴来回甩个不停。

睡得正香的幽灵岩羊同样毛发整齐顺滑,打磨抛光到黑玉似的角居然还细心保养了层蜡, 仿佛还在轻轻顶着什么看不见的掌心磨蹭。

火焰狐脑袋顶上被扎了个漂亮小揪, 最骄傲, 蓬松的大尾巴勾来勾去, 发现勾中的居然是战猎犬就大发脾气, 异常嫌弃地一脚踹开。

熊坐在树下发愣。

一团蓬松的羽毛挂在树枝上发呆, 抓下来仔细看三次, 才勉强认出是泡完热水澡吹干的猫头鹰。

白鳍豚甚至还有个大浴缸, 摊开双鳍仰天漂浮着,狭长细吻咂合叹息, 怀念又怅然的望向露出鱼肚白的天际。

……沉默。

一片死寂里, 当事哨兵捂着脸过去,强行扛走了自己的精神体, 甚至没人提出发生了这么古怪的事,要不要上报学校详查。

怎么上报呢。

精神体聚众嗑梦幻蘑菇嗑多了吗?

还是他们嗑多了??

更别说这些不争气的东西,居然还个个都戴着个不知哪来的、红绳栓的铃铛!

看样子甚至八成还是自己强烈争取来的!

狐狸在炫耀,猫头鹰在回味, 白鳍豚在盘铃铛,最忠诚的战猎犬面对要摘下铃铛的哨兵主人,都伏低身体把脖颈死死贴在地上,疯狂摇尾巴试图蒙混过关。

像话吗?!?

平日里对校规近乎严苛的纠察哨兵现在一个也不想说话。队长严厉警告了所有人保持缄默,因为怎么也没法说服怅然点烟的白鳍豚放弃这个破浴缸,只好一起扛走。

剩下的人也默契拖走自家不争气的东西,装作整件事从未发生。

只有拖不动熊的棕色哨兵,还蹲在树下。

地裂熊以岩浆为食,极为暴躁,稍微受到激惹就会爆发,这种状态日复一日,也毫不意外反向影响了哨兵自身。

棕发哨兵平时几乎完全无法冷静思考,他又是平民出身,没钱买什么高级抑制剂或是增益道具,要想出头,只能拼命继续强化精神体。

依赖着精神体的强大,却又被精神体所影响得越来越深。

这本来就是条饮鸩止渴的路,注定会崩盘。

棕发哨兵自己心里也清楚,早晚有天,他会被裂地熊的毁灭欲望彻底冲垮理智,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可是现在。

爆烈的愤怒、随时灼烧的毁灭欲望、杀戮冲动,都奇异的消失了。

久违的……他感受到了平静。

完全恢复冷静,阔别许久的思维清晰,脉络在脑中铺开,那团无时无刻不在炙烤头脑的岩浆悄然冷却。

棕发哨兵对着熊颈的绅士领结愣了很久,抬手想碰,又倏地收回,他在这上面感受一丝熟悉的波动,就像那个时候。

在酆凛的遗居前。

站在铺天盖地、溢满房间又涌出的暖光里的,有春天颜色眼睛的向导。

“……是你吗?”

棕发哨兵低声问,他收回精神体,看着静静落在手中的领结,又想起自己当时的行径,心情格外复杂,脸色羞愧到涨红。

他独自来到这幢别墅外,绕了一圈,找到屋后尚未收拾妥当的残损矮墙。

棕发哨兵用匕首割开手腕,让血淌进土壤。

他的血也已经和地裂熊的特性混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赋予泥土和岩石以行动力——破土而出的岩石将墙加固、修缮平整,将整个别墅围成坚不可摧的堡垒。

任何胆敢侵入、包含恶意的敌人,都要面对地裂涌出的炽沸岩浆。

做完这些,棕发哨兵起身,晃了下才站稳,又仰头看了一会儿那扇已经熄灭灯光的窗户,慢慢离开。

/

天亮。

阳光透过高大的云杉树,投落点点金亮。

宋汝瓷睡了个好觉,他动了动,卷缠在身上的力道也跟着松开,看不见的尾尖轻轻拨开他的额发,渗透冰凉。

宋汝瓷轻轻弯起眼睛:“早上好。”

他摸了摸还搭在锁骨间的蛇颅,想要起身,刚刚松开稍许的力道又缠紧,勒过胸腔,把他拖回松软的被褥里。

气流在喉咙里冲出轻响。

宋汝瓷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于是那种稍重的压迫又顷刻消失。

蛇尾勾着被子的一角,扯过来给他盖上,隔着被轻柔拍抚,不知是什么能力,整个卧室的阳光都被剥离,只留下热量,光线毫不客气地丢出去。

房间重新变得昏暗温暖。

宋汝瓷轻声笑了:“要做早饭啊。”

他其实休息好了——虽然昨晚的确很忙碌,摸毛绒绒摸得相当愉快,宋汝瓷相当珍惜机会,体验了一次从小就有的理想职业:小动物饲养员。

小时候的宋汝瓷生活很单调,大部分时候都是做手术、等待做手术和看电视,电视没有遥控器,节目是随机的。

某次从漫长的昏睡里醒来,阳光很好,电视里播放熊猫节目,幼崽健康茁壮成长,饲养员人均怀里三个毛绒绒。

……非常诱人。

小时候的宋汝瓷去查了应聘熊猫饲养员的要求,遗憾地发现除非自己立刻重生,否则几乎不可能实现。

于是退而求其次,想当小动物饲养员。

系统躺在赚的盆满钵满的能量点上,梳毛梳到头晕眼花,想起昨天那头快四米高的熊:「……」

宋汝瓷悄悄给它买四层大蛋糕。

因为那头熊,他们现在很富有,棕发哨兵叫周越,是B级任务角色之一。

如果不加干涉,将来会堕落为完全失去自我意志的“游离者”,几次制造地裂缝隙钻入地髓逃脱围剿,最终在吞噬了儿时居住的整个村庄后短暂清醒、自我毁灭。

——而这种命运已经被彻底扭转。

因为那个领结的系带里,掺入了一根菌丝。

只一根就够了。

地裂熊生怕挣断柔弱细软的菌丝,在被巨蛇丢回那棵树下后,甚至连动都不敢乱动。

宋汝瓷很喜欢这种工作,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让很多人不至于落入无法逃脱的痛苦深渊。他也已经学会熟练使用员工商城,收敛心神回到意识空间,把累成饼的小黑影子轻轻捧到蛋糕上。

系统狂喜,一头扎进蓬松柔软香甜奶油。

——

但宋汝瓷还是没能成功起床。

巨蛇显然是在蓄意阻挠,垫在宋汝瓷头颈后的微凉蛇身缓缓游动,调整姿势,吞噬了碍事的枕头。

原来枕头是软的。

于是坚硬冰冷的蛇身又学着悄然变得软了一些。

苔绿色的眼睛跟着弯了弯。

宋汝瓷抬手,轻轻抚摸贴在胸口颈窝拒绝挪开的蛇颈,好脾气地商量:“今晚提前睡五分钟,好吗?我今天有课。”

这种感觉其实很新奇。

明知道外面天亮,但房间里昏暗静谧,仿佛时间凝固在此刻,不再流动。

看不见的瞳孔沉默着凝注他,过了几秒,那种被注视的感觉缓缓退去,尾尖卷过被子把人变成茧,收紧。

这次力道控制的刚好,宋汝瓷想用菌丝拟态出玫瑰花,但两只手都被被子裹住,几乎无法动弹,他察觉到湿润冰凉的感触轻轻舔舐锁骨下不愈的伤口。

昨夜巨蛇就对着这个伤口极端在意,酆凛的房间被翻得一团糟,翻箱倒柜找出的药全没用。宋汝瓷送走路过来蹭摸的一群云雀,沿着尾巴找了十分钟,一直找到一楼,好不容易才摸到顶着墙生闷气的巨大蛇颅。

巨蛇似乎无法离开宋汝瓷太远,整个晚上的尝试都被看不见的屏障拦回……否则系统严重怀疑,酆凛的精神体会不会去夜袭“塔”的元老院并把所有人都杀了。

“不要紧。”宋汝瓷柔声安慰,“没有感觉的,不会疼。”

看不见的力量隔空炸了一辆路过的元老院的车。

炸车也不能阻止宋汝瓷起床上学。

巨蛇又有点生闷气,但没办法,这种“只要是七年级就必须去上通识课”的狗屁规定本来就一刀切,完全没考虑过留级了三年的学生。

而宋汝瓷又是只要有规定就会好好遵守的脾气。

所以最终还是拦不住人起床,宋汝瓷简单洗漱过,一身清爽地回来,解开睡衣打算换衣服,发现衬衫不见了,就轻轻敲了敲假装不知道的蛇身。

这样等了几秒,才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道不情不愿地抖开衬衫,覆在洁白的清瘦脊背上,遮住背后的那一片异常刺目的血色蔷薇。

整片蔷薇都是“塔”中元老院的禁令。

恰好能被衬衫遮住,成为光天化日下的完美枷锁,藤蔓沿着瓷白脊背蜿蜒辗转,像从上等瓷器裂纹里渗出的釉汁,描摹出蝴蝶骨翼翅似的轮廓。

最高处的一片花瓣止于肩胛,而下方的荆刺探进腰窝,在白皙无瑕的画布上,血色藤蔓和浅草色的发丝纠葛。

美得惊心。

当然。

有人无疑不这么觉得。

连沉迷蛋糕的系统都被窗外又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震得抬了抬头,才唏嘘摇头,习以为常地又埋回奶油……要不元老院讨论讨论,搬个地方呢。

每次经过他们门口那条路都有百分之七十概率被炸,是不是也挺惊心动魄的。

宋汝瓷的体感其实也不强烈,他们来的时候禁制已经被纹完了,又是在背后,自己根本看不到,而这具身体,也的确没有任何痛感,甚至不需要系统帮忙屏蔽。

他看了看窗外:“地震了吗?”

「没有,没有。」系统想了半天,屈服于蛇瞳的注视,它总觉得酆凛似乎能在一定程度上感应到它,「应该是在施工吧。」

宋汝瓷没想到连白塔世界也大清早施工,但这也给了他灵感,边扣衬衣的扣子边和系统讨论:“可以种一片静默草。”

这种草能极大程度吸收噪音,种下静默草坪的地方,几乎完全不会被外界打扰,在草坪里连自己的声音也会消失。

系统也来了兴致,抛下蛋糕:「我看看种子,好像有几个会开花的品种。」

宋汝瓷轻轻弯了下眼睛,摸上最后一颗纽扣,正要系,却忽然微讶。

看不见的蛇尾灵巧到不可思议,模仿他的姿势,轻轻挑起扣眼,探过后对着雕花铜扣一卷一拽,就顺利完成。

宋汝瓷模仿白鳍豚鼓掌:“厉害。”

巨蛇:「……」

宋汝瓷被蛇尾探入衬衫捉痒,轻轻咳嗽着笑出声,他很少这样玩,新鲜到极点,水绿色的眼睛极为生动,仿佛一片野火后苏醒的苔原,春风春雨万物生。

这么玩了一会儿,宋汝瓷才终于成功在干扰下穿好衣服,扎好了头发。

今天的发绳也来自【酆凛的S级遗物x1】。

同款精神触丝。

昨晚宋汝瓷只是稍微绑了下头发,威压就把一屋子精神体小动物吓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直到宋汝瓷主动解开领口,答应巨蛇把脑袋搭上去,这种状态才宣告结束。

连系统都忍不住感慨:「他是不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疯狂给你留礼物?」

这话让宋汝瓷停下脚步。

系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很后悔,连忙改口:「我瞎说的。」

宋汝瓷轻轻弯了下眼睛,绿瞳里却没有笑意,很认真,他扶着扶手慢慢走下楼梯,在心里回答系统:「我会找到酆凛。」

不止是遗留的精神体,而是真正的、活着的酆凛,或许是被困住了,或许处在某个需要唤醒的状态。

但总归要想办法找到,然后和对方一起回家。

这不是任务,没有能量点拿,但系统还是下定决心:「我帮你!」

宋汝瓷和系统悄悄击掌,他们来到楼下,发现封傲已经走了,他们哨兵有早训,凌晨五点开始。

封傲也留了纸条。

昨晚的锅碗盘筷都已经被洗涮干净,倒扣在水槽边沥水。

少年哨兵临走前,甚至很笨拙地轻手轻脚做好了早餐:牛奶、煎蛋、三明治,放在炉子上保温。

宋汝瓷尝了尝,味道其实不错,他试着分享给巨蛇:“吃一点吗?”

没法咬着锅颠勺的巨蛇沉默着拒绝,把头挪到他的另一边肩膀。

宋汝瓷抿了抿唇角,好脾气地抚摸勒住腰身的蛇尾,他答应今晚不摸毛绒绒,一回家就上床睡觉,睡个很好很长的觉。

这样的生活相当不错,轻松温馨到像是场梦。通常故事里都会有这种情节,当主角认为一切都可以这样下去时,就会出点岔子,比如现在——

宋汝瓷准备去上课,拉开门,却看到门外站着三个人。

都不是学生,头发花白身披深灰色长袍,面容严肃,中间那个手里拿了根镶嵌宝石的荆棘蔷薇权杖。

元老院。

完了完了完了。

系统发出尖锐爆鸣。

白塔世界的精神力其实隐约和意识世界相通,三个元老院的“先知”都是顶级向导,察觉到一阵耳鸣,皱了皱眉,并不理解这是什么含义,所以还是照计划开口:“柏风信。”

“我们的监测显示,你昨天超额使用了力量。”

“你还用‘菌丝’侵入了一个少年哨兵的精神领域,抹去了记忆,让他忘记了你救他的事。”

“你是不是认为,‘见义勇为’对你而言是种不错的尝试?很遗憾你没这个资格,记得我们怎么教你的吗?”

“你只需要保持安静。”

“三个月的时间,看来你还是没有学会,和我们走一趟吧,这次会有专人教你……”

这么自顾自说了半天,其中一个面容严肃冷峻的瘦高老者抬头,瞳孔骤然收缩,迸出无法抑制的剧烈恐惧。他下意识后退,却没能动弹得了。

门关着。

哪还有什么柏风信的影子。

盘踞整个别墅的巨蛇,蛇颅垂落,金色竖瞳望着他们,风起森森。

「没事没事没事……」系统把宋汝瓷拦回客厅,它在第一秒就关了门,只要主角没有看到剧情崩坏,剧情崩坏就和主角无关,「我刚才不是说,有人施工吗?」

宋汝瓷记得,眨了下眼睛,点头。

「他们……他们要拆迁,强拆咱们家,特别坏。」

系统横下心:「酆凛去和他们讲道理了。」

第49章 欢迎回来 十九分钟没见了

酆凛好像很擅长讲道理。

很快, 没几分钟。

毕竟要考虑到宋汝瓷上课不方便迟到。

别墅的门缓缓敞开,外面已经风平浪静,没有施工队的影子。系统松了口气, 背起数据小书包:「好了, 我们——」

它顿了下,因为清瘦身影依旧停在门口。

今天的宋汝瓷明明也穿了向导制服, 一样修长挺拔, 腰带束出的凹陷刀刻似的漂亮,但又像是有什么变得不一样。

是什么呢……大概是这里包裹的存在。

因为休息得很好, 在安心放松里入睡又醒来,有很难得的好气色, 根据身体数据, 宋汝瓷的体温比过去一个人时升高了零点零三度, 心率舒缓了百分之一。

现在风把简单绑好的浅草色长发轻轻撩起, 又落下, 遮住渗着血色刑痕的白皙后颈。

系统又有点紧张:「宋汝瓷?」

苔绿色眼睛眨动了下, 弯了弯, 宋汝瓷回过神:“嗯。”

指尖温柔摸了摸拽着自己头发飘摇的小黑影子。

这下系统也发现了变化——看不见的巨蛇并没回到宋汝瓷身上。

说实话系统有点担心酆凛避开宋汝瓷去吃老头了, 所以一直自欺欺人地没查看具体情况。这会儿到底躲不过,还是狠了狠心, 颤巍巍打开后台剧情变动汇报, 还好,酆凛没吃老头, 只是吃了老头的精神体。

系统放下心,两秒后,重新打开,再次确认了一遍这句话。

系统再次发出尖锐爆鸣, 酆凛吃了什么东西?!

那个瘦高个长手长脚白头发老头,叫亨利·斯图尔特,元老院顶级向导之一,精神体是幽灵蛸——这是种白塔世界本土的深海生物,能近乎无限地分裂次级触须。

这些触须非常恐怖,不仅可以作用于现实,还可以直接对精神体起作用,甚至能把精神力活生生从人的脊髓中拽出。

怎么看都是后期的大反派。

吃了?

吃了???

系统不太敢去和看不见的巨蛇商量能不能吐出来,只好默念着没看到、没看到,自己隐藏了这一段记忆数据:「放心,酆凛没事。」

「那些人热情地请他吃了……吃了早餐。」

系统:「他有点撑,去消食了。」

宋汝瓷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但并没过多追问,眼睛轻轻弯了下,点了点头。

系统跳进锁眼把家门锁好。

/

上课的地点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算远。

因为是七年级哨兵、向导共同上的通识课,所以上课地点放在了荆棘寮与蔷薇庭中间,名叫“自由礼堂”的地方。

学生们要在这门课程里真正认识校园外的世界,一切规则都和校内完全不同。

可以说,白塔学校就是个伊甸园。

外面的世界分为三层:里世界、表世界、边缘世界。

里世界掌管着一切秩序,绝大部分没有觉醒成哨兵或向导的普通人在表世界生活,而边缘世界则是完全的「混乱」。

南面是迷瘴森林,西面有叛离的黑暗哨兵基地,东面则游荡大量“回响幽灵”,据说是向导和哨兵死亡后,依然受强执念驱使徘徊在人间的无主精神体。

而酆凛牺牲的北部边境,则据说有最大的非法实验室。有人在那里宣称能让普通人觉醒为向导和哨兵,事实上那里却充斥着丧心病狂的人体实验,是恐怖、罪恶、吞噬性命的无底深渊。

……

这是元老院下发的科普录像。

只要是上通识课,每次上课前,这段录像都会循环播放。

宋汝瓷还是第一次看。

他停下,认真看了一会儿,很不出意料地招来风凉话:“柏风信,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这一段你都该会背了吧??”

系统:「……」虽然欠揍,但也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七年级一共十六堂通识课,按照规定,每堂课上课前会循环播放二十遍这个录像带,柏风信已经留级到第三年。

纯靠洗脑也该背下来了。

不过这种小打小闹级别的挑衅,还没等他们考虑要不要处理,纠察处的战猎犬已经猛地跃上课桌,喉间发出的低吼直接引发了微型精神力威慑。

嘴欠的哨兵绊了下,错愕瞪圆了眼睛:“耿烈!你干什么……我又没违反校规风纪!说他几句还不行了?!”

被喊出名字的纠察哨兵有一头极短的铁灰色短发,瞳孔是琥珀色,和战猎犬完全一致,他们家族世代出护卫型哨兵,毕业后会直接加入戍边军队。

这会儿他的神情却异常复杂,虽然身形依旧笔挺,手垂在身侧,但掌心攥紧,望向宋汝瓷的视线迅速避开。

“校规第五十六条,同学之间要和谐共处。”

耿烈召回戴着铃铛的战猎犬,垂着视线,嗓音很低:“警告一次,下次再犯,就记处分。”

嘴欠的哨兵:“???”

他干什么了,不就和柏风信那个千年吊车尾留级生开个玩笑吗?

但耿烈似乎不打算解释,攥着书包带子,脚步顿了顿,没有走向宋汝瓷身旁的位置,而是坐在了斜后方。

战猎犬是护卫犬,更习惯身后三步的距离。

嘴欠的哨兵更匪夷所思了,耿烈这态度实在诡异过头了,倒像是要追柏风信似的……难不成是想绑定柏风信当他的向导?

他们家族真的不会把他脑壳撬开吗?

但紧接着,一只手就按上他肩膀,毫不客气地把他拨开——居然又是纠察队的,这次是克莱因。

这就更离谱了,克莱因·奥古斯汀的家族是白塔最顶级的几个世家之一,他爷爷就是元老院如今的总议长,他之所以加入纠察队,纯属无聊加天性恶劣,没事就拿着这个身份调戏胆小的向导玩。

怎么这种人也……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柏风信这个公认的废柴,是忽然觉醒进化了成什么超稀有精神体的百年一遇S级向导了吗???

火红色的赤狐毫不客气踩着瞠目结舌的脸,纵身一跃就要直奔宋汝瓷,后颈却被一把捏住。

赤焰狐一肚子不高兴地张牙舞爪,甚至试图扭头咬克莱因的手。

克莱因有头打卷的金发,肤色极白,蓝绿色眼睛狭长,虽然跟精神体的毛色半点不沾边,但又意外契合。

他捏着赤焰狐后颈的皮毛,毫不客气过去,单手撑着阶梯礼堂的桌子,低头打量这个“声名远扬”的废柴向导。

“克莱因!”坐在后面的耿烈低声开口,皱紧了眉,也撑起身,“你——”

“坐回去,这儿没你的事。”

克莱因打断他。

不仅是家族的差距,克莱因是奥古斯汀家族这一代最出色的,无数资源倾斜在他身上。

克莱因手上那个护腕,就能释放异常强大的精神威压。

耿烈被堪比元老院强者的威压一寸一寸硬压着后退,却依然不肯坐下,咬紧牙关,额头渗出豆大冷汗。

克莱因不再理会他,垂着视线,审视宋汝瓷。

他实在看不出这个向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平平无奇,无非有张过分好看的脸——好吧,手也不错,身上这身向导制服的裁剪好过头了,头发质感似乎很柔顺,还有双绿色过头的眼睛……

克莱因眯了下眼,神情不悦。

他一向以家族的蓝绿色眼睛为傲。

但这种浓郁的、纯净过头的绿,温和地望向他时,居然衬得他活像是什么相当没有自知之明的劣质仿品。

“柏风信。”

克莱因伸手,挑了下雪蔷薇制服前的向导胸牌,念出上面的名字。

他问:“是你绑架了我的狐狸?”

赤狐欢快地叫了一声,四爪扑腾,猛地挣脱钳制扎进温柔的新怀抱。

克莱因脸色一僵:“……”

毛绒绒的红狐狸不管他,高高兴兴往柔软的手掌下面钻,主动翻身亮出腹部柔软的雪白绒毛,漆黑四爪蜷缩,蓬松的大尾巴炸成一团火红蒲公英,尾巴尖上那一点灿金色去勾向导的手腕,展示自己的金铃铛。

宋汝瓷认出它,苔绿色的眼睛微微亮了下,轻轻弯起来,但还是有点遗憾地柔声拒绝:“今天不行。”

他没有戴手套出来。

狐狸好难过,耳朵瞬间耷拉,发出他从没听过的短促、乖巧、不要脸的“嘤嘤”声。

克莱因的脸色黑透了,一把捏着后颈皮拎走悲伤暂别、还在努力对宋汝瓷飞吻的混账东西,头也不回直奔最后一排。

宋汝瓷被耍宝的小狐狸引得抿了抿唇角,又低下头,看向桌面摊开的课本。

震撼围观了这一场闹剧的七年级哨兵和向导,不敢在克莱因面前交头接耳,疯狂按手机刷论坛交流区水楼:[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不是说废柴柏共感七年挂零蛋,没法吸引任何哨兵吗??]

[没问题,没吸引哨兵,这不是吸引的精神体吗。]

[还能只吸引精神体吗!?]

[怎么说呢,这就是个悖论,不论向导还是哨兵,都不可能屏蔽精神体的反向影响,说白了,你们看克莱因现在看他的眼神……]

[狐狸的遗憾已经完全分享给主人了呢。]

[不光是这样,他越压制,情绪就越强烈,迟早他比狐狸还上头。话说回来,有人看见我的精神体了吗,很奇怪,我的精神体很少走远,是只水豚。]

[啊,看见了。]

[在柏风信右手边第七个位置排队,顺便提醒你,有只精神体鹈鹕正在试图把它含进嘴里……]

半个教室的人回头,对着无法理解的盛况瞪圆了眼睛。

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手忙脚乱去领精神体。

战猎犬和不知哪冒出来的幽灵岩羊在尽力驱散乱七八糟的精神体、维持秩序,甚至忙得焦头烂额。

岩羊的哨兵叫纪琛,白塔学校理事长的儿子,平时也跟幽灵一样神出鬼没,这会儿两只手插在口袋里,靠着墙,带有兜帽的斗篷遮住大半头脸,灰色的怪异方形瞳孔静静盯着宋汝瓷。

[什么情况啊!闹成这样,课都没法上了吧?]

[我都不想说你,你说这种话是因为想上课,还是精神体没排到队在咬你泄愤。]

[那你别管,难道这种情况柏风信还想在教室里呆着?]

[这倒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导师来了要是看见这种局面……]

这一层帖子刚跳出来,整个教室忽然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存在一镇,一切精神躁动消失,活跃异常的精神体们僵硬定住,有胆小的甚至嗖地钻回了精神领域。

后知后觉。

混杂了敬畏的恐惧袭上心头。

这种古怪的感受让整个教室都静了静,有人壮着胆子回头,并没发生什么,只不过是……变清静了。

苔绿色眼睛的向导依然坐着,那一排座位现在都空荡,那双眼睛,仿佛始终在等待什么、不急不躁的安静春水,忽然像是被风掠起柔和涟漪。

柔软的眼睛不知为何亮起,笑影像翡翠杯子里的醇柔光酒,又像日色熔金,落在碧绿湖水、涟漪细尖。

震慑灵魂的、丝毫不敢造次的恐惧深处,偏偏又有什么悸动着狠狠一撞。

明知没可能,但无法压制,心跳顶着喉咙。

[完了。]

有人恍惚地敲着手机:[精神体的问题解决了,现在是我的问题……]

……

宋汝瓷放任回归的力道缠上腰际。

他放下钢笔,指尖抚过看不见的蛇鳞,能摸到的地方没什么伤痕。

巨蛇似乎还没有将某种杀意彻底净化,不想离他太近,只是用尾部将人卷住,震慑驱散乱七八糟的精神体。

一个毛球钥匙链掉在他怀里。

来自学校自动售货机。

宋汝瓷有点惊讶,大概想象不到酆凛在这个状态下是怎么用自动售货机的,但笑意漾出,眼底暖透。

他仔细收好这个礼物,在蛇鳞上慢慢地写「谢谢」。哨兵五感过度敏锐,SS级哨兵更是能将一切感触无限放大,巨蛇不想打扰他上课,用尾尖卷住他的手腕。

但缄默垂落的、凝注这道身影的金色蛇瞳中,苔绿色的眼睛不差分毫地仰起,朝它安静微笑。

莹白菌丝悄然弥漫,轻轻覆盖蛇鳞,在缝隙里变成捉不住的云。

宋汝瓷没有开口,但声音足以这样传达给蛇鳞下最深的某处,遗落的向导轻声说:「欢迎回来。」

这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杂质,明净坦诚,像最澄净的碧绿湖水,蛇瞳转向摊开的笔记本,那上面其实什么也没写,画了些线条,标了数字,是在设计一个壁炉。

一个紧挨着沙发,沙发非常宽敞柔软,可以让人和巨蛇一起舒舒服服窝进去烤火、睡觉、透过天窗看星星的壁炉。

「十九分钟没见了。」宋汝瓷认真把心情告诉它,「我想抱一下。」

第50章 这是秘密 要捂住巨蛇的耳朵。

空气像是静止了流动。

当然这是错觉——硬要说的话, 产生这种错觉的范围,也因为有人想要好好上课,很克制地收敛到了极限。

只占据了那一长排除了宋汝瓷之外, 就彻底空无一人的座位。

剩下还胆敢回头的七年级向导和哨兵, 瞳孔针扎似的疼,嘶的一声倒吸冷气, 按着疯狂流泪的眼睛匆忙转回去, 再也不敢没事乱看。

至于分散在教室各处,若有所思紧盯着宋汝瓷的那几道视线。

耿烈的瞳孔剧烈扩张了下, 呼吸停滞,最先透出匪夷所思的错愕……他眼睁睁看着空气波动了下, 本来还坐在那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凭空消失了!

不对。

战猎犬的嗅闻证明——人还在。

摊开的课本和笔记本也都还放在桌子上, 没有人起身离开, 桌椅都没被碰动, 点名的导师甚至能听得到柏风信的回答。

作为留级三年的名人, 这门课的导师也已经对柏风信眼熟到不行, 甚至还半开玩笑地调侃了几句。

柏风信似乎还起身回答了问题。

一切都无比正常。

只是他们这些……暗地里心思复杂的人, 此刻不被允许再窥伺。

这是传说里才有的精神领域, 直接干涉现实,据说能做到这一步的向导和哨兵, 已经能在某种维度上跨过生死。

……

说实话系统相当羡慕这种能力:「那是不是就能在课堂上想干什么干什么, 随便讲话和吃零食了?」

苔绿色的眼睛弯了下,宋汝瓷猜到它想吃零食, 打开员工商城买了一大袋酸奶油味薯片,悄悄撕开包装袋。

系统狂喜着扎进薯片山。

收回心神,讲台上的导师在讲北部边境,冲突重重惊险刺激, 对从未踏出校园的学生向导和哨兵们有强大的吸引力。

不过酆凛无疑不会对这些感兴趣。

尾尖扣上了那本无聊的教材。

看不见的巨蛇缓缓游动,勉强把自己挤进一整排拥挤的座位,蛇鳞和制服布料摩擦的轻微声响受领域限制,传不出去,于是变得愈发清晰。

宋汝瓷在记笔记,捏着钢笔的手指停顿,凭空多出的凹陷勒住挺括制服,贴着胸腔的蛇腹在慢慢学习柔软,但力道还是稍重了,压出肋下格外清晰的心跳。

钢笔再不放下可能会被某条蛇吞掉。

宋汝瓷及时写完最后一个字,扣好笔帽。

整个埋进胸口的巨大蛇颅在他掌心游动,蛇鳞的翕张和呼吸同频,仿佛他呼出的气流是掠过漆黑冰海的信风。

宋汝瓷换成用手,在蛇鳞上轻轻地写:「是不是变热了?」

那种冷血动物特有的寒气在减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熔岩似的感触,尚且远在千万米下的地髓,焦黑岩层却已经透出微温。

从他写第一笔,蛇鳞的移动就刹停静止到最后一个字写完,竖起的鳞片猛地合拢,几乎掀起一阵小型寒温带飓风。

咬穿元老院精神体生吞的獠牙,衔住屡教不改的瓷白指尖,用力,落下一小点颜色稍深的凹陷。

苔绿色眼睛弯着。

巨蛇:「……」

缠在清瘦腰间的尾巴勒了勒,直到这个有恃无恐的温柔向导胸肩轻颤,咳嗽了一声,才满意放开。

仿佛某种纵容过头、于是效果十分存疑的警告。

宋汝瓷的手指停在一处蛇鳞,那里有轻微折损,之前没有。

在系统视角这当然是难免的——再怎么说酆凛也是仅凭精神体对战元老院的三个支配级向导,暴揍了两个、生吞了一个精神体,只是不小心划伤了一块鳞片,已经是天灾级别的恐怖战力了。

但宋汝瓷还是好好修复它,指尖溢出的菌丝像一场小范围的雪。

巨蛇扭转头颈,吞吐的蛇信触碰瓷白手背,宋汝瓷猜测他有事要告诉自己,但哨兵对向导的精神传输似乎没有反向那样容易,强悍到如同火山岩浆的精神力足以摧毁一座城市,却无法顺利模拟声带的细微震动。

于是宋汝瓷想了一会儿,决定答应:「好。」

沉迷薯片的系统:「???」

好什么了就好?!

虽然不太可能,但巨蛇毕竟只是酆凛残留的精神体,有不受理智控制的一面,对人类社会的认识似乎也被损毁大半。

也不能什么都答应吧!

万一真在课堂上出现一些非常刺激的剧情呢??

系统当然也已经十分信任酆凛,但也没放心到这个地步……尤其在寂静片刻后。

宋汝瓷领口的一颗扣子忽然被解开,有什么拨开衣领,掠过浅草色发丝,衔住了那一片白皙柔软的侧颈。

系统吓成开水壶。

幸好。

精神领域这会儿是无差别屏蔽了。

外面没人看见,如果不是尽力集中精神细想,甚至根本想不起这里坐了个人——这就是认知级别的屏蔽干扰。

而领域之内,獠牙之下。

瓷白皮肤轻微凹陷,下方返出一点柔软的律动。

温热的、跳动着的颈动脉。

鲜活的生命气息。

宋汝瓷的颈动脉被压迫,嘴唇血色褪去,脸色变得些许苍白,他察觉到凝注自己的金瞳,微笑了下,把手覆在蛇身上。

獠牙猝然刺穿了皮肤。

——没有血液涌出,炸开的居然是一团猩红色浓雾。

那片盘踞整个脊背的血色蔷薇刑痕,最顶上的一片花瓣仿佛承受不住岩浆的炙烤,蜷曲成灰烬。

认为自己“完全休息好了”、“一点也不困的”向导,胸腔微弱轻震,睫毛无声无息合拢,仿佛陷入流沙似的漩涡。

清瘦脊背被尾尖勒住,阻止了整个人滑落,蛇瞳注视微垂的脆弱脖颈,轻而又轻,盘旋上去。

【禁止超过四个小时的完整睡眠】

这种该死的禁令,终于彻底被压缩凝实成一道泛着黑气的细长锁链,从白皙颈侧缓缓抽离剥净。

这条规则锁链被封印进一片蛇鳞之下——即便它事出有因,依旧无法原谅,等时机合适时,提出这条禁令的人会收到一份无法拒绝的礼物。

伏落在蛇身上的人静静阖着眼,脸上恢复的血色似乎比之前更暖,无意识地轻轻舒了口气,抱住环绕着自己的蛇身。

巨蛇承托着柔软身体,凝注昏睡里安然放松的清秀眉眼,用蛇尾轻轻卷着这两只手臂,叠在桌上,把人摆成枕着手臂补觉的姿势。

尾尖在背上轻柔拍点,像掌心安抚,阳光被凭空截落,留下一张温暖金毯。

……

讲台上还是那些陈词滥调,讲到外面世界的危机四伏、强者生存,讲白塔的神圣,“塔”在维护整个世界的秩序。

课堂收尾,讨论总结,讲解期末考核。

通识课的考核都是实践类型任务,七年级学生要在初步了解外界世界后,按照分配好的小组名单,在列表中挑选任务完成,最终根据任务难度和完成质量给分。

这次的任务列表,最简单的是随军队完成一次常规巡逻,最难的是护送一棵“灵境松”的珍贵树种到祖尔法哨塔。

讲台上在三令五申这次考核的危险性,讲台下居然有向导公然打瞌睡。

过来抽查、负责维护课堂纪律的风纪委员很不满意:“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居然没人说话。

风纪委员的笔杆重重敲了两下本夹。

“这是通识课!”风纪委员沉声说,“不是玩笑,现在不仔细听,出去就会丧命!”

“行了,行了。”有人打圆场,“别摆官架子,你们风纪处平时不听八卦不知道,他的情况特殊,差不多糊弄过去就行了,别去惹……”

这话反倒更激怒了风纪委员:“够了!”

“你们以为你们在学校很厉害?”

“告诉你们,校内这些课程和训练和外面比起来,就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外面那些叛逃的游离者,黑暗哨兵、黑暗向导,可不会和你们客气!”

风纪委员当即要过去拍桌子叫人,才迈了两步,精神力轰鸣巨震,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半晌才恢复意识。

又惊又惧,下意识抹了把鼻子,一手鲜血。

“你看,和你说了吧。”

围观的人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惊吓,倒是意外的淡定:“别惹,别惹,你不知道哪个哨兵护着他……”

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强的精神力护罩——耿烈那个战猎犬应该做不到。

纪琛还是克莱因?

好像也都不是。

幽灵岩羊无法召唤,纪琛隐在阴影下,怪异瞳孔深沉,手指被栓了铃铛的红绳勒出深痕。

叼着玫瑰徘徊了半天的狐狸,到底还是没胆子过去,蔫头耷脑遗憾离场。

或许还有更厉害的强者,同样也盯上了柏风信吧——也真是怪,不知道这个吊车尾向导是怎么了,忽然就这么抢手……

交头接耳的人不承认自己也挪不开眼睛。

于是某扇高窗,无人留意的隐约倒影里,盘踞着的巨蛇又缓缓闭上眼睛,下颌搭在浅草色发顶,尾尖替宋汝瓷遮住日光。

四周重新清静下来。

又没多大的事。

只是在听了八百遍的课堂上睡个午觉。

/

[号外——号外]

[听说了吗!分组名单下来了。]

当天晚上,校园论坛就变得异常热闹,聊天灌水的板块一会儿一个新贴,还有人直接把名单转到了论坛里。

七年级的聊天板更是在线人数创了历史新高。

[这回真是破天荒了,不光是七年级,居然还有五六年级也跟着一起去。]

[怪不得之前紧急要求五六年级的哨兵和向导也尽快绑定。]

[能理解学校在搞改革,想让他们尽早锻炼,可五六年级的学生能干什么?带出去不是只能拖油瓶吗?]

[说到拖油瓶……]

……虽然这一条帖子就只说到这,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毕竟在白塔学校这个地方,连跳三级的天才不少,留级三年的学生千载难逢。

前两次,柏风信因为成绩太差,甚至干脆被禁止了出校考核。

这次的名单里却居然破天荒也多出了这个千年吊车尾的名字。

甚至还是最危险、难度系数最高,一旦完成了也能拿到最多分数的【护送灵境松种子前往祖尔法哨塔】的任务——说实话,这就相当引人遐思了。

[什么意思,保送他今年毕业?]

[会不会是他真的觉醒了什么厉害的技能啊,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我家孔雀今天白天运气好,碰到了他头发一下,现在还在对着镜子练开屏……]

[有可能,唉,我的渡鸦已经准备一百零一颗亮晶晶的石头了。]

[有可能,今天下午去食堂,我没抢到柏风信三十米内的座位。我的黑犀牛自从回宿舍就一直很生气,顶翻了我三个柜子,还有我舍友的两张床。]

[……楼上几个够了,这也能算技能??对战斗有任何增益吗?有黑暗哨兵的要杀你,他救得了你吗?!]

[应该还是学校为了毕业率好看,想送他点分数赶紧毕业吧,一直赖在七年级也不是个事……]

[这对其他人公平吗?]

[这个任务,有七年级也有六年级,真因为带着个拖油瓶出了事谁负责?]

[你们是不是不知道那个六年级?他叫封傲,酆凛的弟弟,我也是听小道消息说,柏风信现在就和他一起在他哥哥留下的别墅里住。]

[???]

[所以这一趟是封傲要带上他的吗?不会是小屁孩不懂事,被忽悠了,以为他是什么很强的向导吧?]

……

论坛里争得不可开交。

荆棘寮。

酆凛留下的别墅。

封傲死死攥着这一份名单,盯着上面的名字,脸色也难看。

他承认家里的气氛有所缓和——但这绝不代表,他就愿意接受这个讽刺到极点的安排,和柏风信一起做这个任务。

惨烈的过往伤口被不留余地掀开。

在官方记录里,“灵境松”是原产于北部边境的濒危植物,最后一棵幼株被带回白塔,如今只在蔷薇庭被繁育成功。

而官方没有记录的部分。

它是被酆凛带回来的。

礼物,礼物,又是礼物!新婚在即的SS级哨兵,沉默着为即将终身绑定的向导找了太多礼物,甚至不惜千里迢迢,不知用什么办法呵护着,带回来了一株只对向导的身体有好处的小树苗。

然后这个功劳就被柏风信抢了,如今白塔学校的记录里白纸黑字,记录清晰,【灵境松林】的捐献者是柏风信。

这也是学校能忍耐柏风信一直留级三年,不把人开除的原因。

“你可以问问他。”

铁灰色短发的哨兵上尉,军装笔挺,神情讽刺:“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战猎犬伏身低吼,耿烈咬了咬牙,沉声打断:“大哥!”

幽灵岩羊也做出了预备攻击的姿态。

但它的哨兵却只是站着,并没有要干预的意思。纪琛依然是那副见不得光似的打扮,兜帽遮脸,缩在角落,古怪的瞳孔里映着壁炉火光。

克莱因坐在二层楼梯的扶手上,捏着张牙舞爪赤焰狐的后颈皮,饶有兴致打量着一场闹剧。

这就是这次任务的全部人员。

名单分组有两种模式,一种是几个已经绑好配对的向导-哨兵组合,这是最常见的一类。

另一种则是单向导配多哨兵。

后一种模式,通常意味着哨兵实力极为强大,几乎已经可以单独作战。向导不需要做太多,只要负责最基础的精神安抚,缓解感官过载,必要时辅助治疗。

——换句话说,谁上都行。

柏风信的名字出现在了这种地方。

不让人想歪都难。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打听,柏风信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深厚背景,能让学校偏袒维护到这个地步。

耿烈的大哥代号“灰鸮”,已经服役,负责驻守祖尔法哨塔,这次是特地被派来接灵境松树种的。祖尔法哨塔已经离北部边境很近,环境异常艰苦。

「酆凛刚离开里世界的时候,就在祖尔法哨塔服役,灰鸮和他是战友。」

「灰鸮知道他有个叫封傲的弟弟,也知道……你。」

系统找到资料:「那时他们都是新兵,关系非常好。祖尔法哨塔条件非常艰苦,只有三名向导,年纪都已经很大。」

「酆凛当时十九岁,每天练习写情书,收集礼物,很期待见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向导的那天。」

……

不过这些事,巨蛇仿佛都不记得了。

灰鸮刚敲开别墅门时,因为敌意太浓太鲜明,险些就被蛇尾巴抡飞。

劝都来不及了。

幸好系统及时找到了“能让最强大BOSS睡着三分钟”的强悍道具。

之前巨蛇也对封傲的精神体毫不客气,似乎酆凛遗留下来的部分,就只对宋汝瓷有印象、有反应。

“柏风信。”灰鸮穿过众人,径直走到沙发里安静的向导面前,“你可能不知道祖尔法哨塔那个地方,很荒凉,很苦,几乎寸草不生。”

“酆凛一直在给你找礼物。”

“他明明没见过你,但他非要说,他梦见过你的样子。”

“他给你写信,等你来时给你念,他还用收集的雨水给你种花,后来你终于来了,你们一起去了更北面,再后来你一个人回来。”

“他死了。”

“我不信任你。”灰鸮直白地说,“我希望你能理解灵境松对我们的意义。”

“祖尔法哨塔有二十个哨兵,却只有三名向导,这三位向导都超过四十岁,奉献了一切,他们需要一棵灵境松。”

“灵境松的种子异常珍贵,我们只得到一次批准,只有一次机会。我必须要保障任务完全成功,不准失败。”

灰鸮说:“所以我不赞同你加入这个任务。”

“我不接受你做这只小队的向导。”

系统很凶地拦在两人中间,护着宋汝瓷,它想替宋汝瓷吵架,但缺乏素材,急需当初的真相:「怎么样,怎么样,想起一点当初的事了吗?」

在他们来之前,负责“柏风信”这个角色的应当也和之前一样,是宋汝瓷的意识碎片。

理论上碰到熟悉的关键词,是会慢慢有记忆浮现的。

苔绿色的眼睛眨动,很柔和安静,宋汝瓷靠坐在沙发里,抱着被药翻过去三分钟、难得沉睡的巨蛇,身旁是他们刚做好的壁炉,很温暖,火光很亮。

宋汝瓷「嗯」了一声,又和系统确认:「酆凛是不是不会醒?」

系统愣了下,点点头。

总部出品的道具都是规则属性,说是睡着三分钟就是三分钟,一秒都不会多,一秒都不会少——现在还剩五十七秒。

五十六秒了。

足够,宋汝瓷轻轻颔首,抬手解开衬衫最顶上的两颗扣子。

这是秘密,告知这件事,要捂住巨蛇的耳朵。

“我不是你们的向导。”

宋汝瓷微仰起头:“我是你们运送的目标。”

……铁灰色的瞳孔匪夷所思地瞪圆。

白皙手指稍稍使力,压下一侧衣领,露出锁骨下方那个不愈合的伤口。

“礼物在这里面,我在好好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