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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解蛊

却如容阙所说, 相安无事几天,他等着时候并未离开。

与此同时,温离也快要习惯在魔域的生活,有容阙提前打点手底下的人, 他们待她就好像对待容阙本人, 恭敬不论, 事事皆遂她所愿。

今日大雨, 整个魔域都被笼罩在雾蒙蒙的一片中, 雨水落地溅起泥泞四起, 吹打着树上本就零落的花。花瓣堆满地, 时不时又有风卷着雨吹散。

“五十二, 五十三,五十四, 五”

温离端着小圆凳倚着门框坐, 食指随着噼啪声,上下点动。

雨打风吹,院子里的果子树正一个一个的往下掉果子。

干瘪的果子落在地上,很快就淹没于落叶间。

绛紫色的身影带着水汽而来, 瞬间挡住淅淅沥沥的雨。

容阙有术法护体, 虽不至于湿身,却还是难免沾上湿气,他慢条斯理的收起伞,微冷的脸色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骤然转变:“看什么呢, 这么认真?”

温离支着脑袋:“谁让有些人偷偷摸摸做事儿还避着我。”

容阙失笑,取出帕子将指尖的水汽抹去后, 双手撑在大腿上,躬身弯腰与她平视, 声音沉沉如仙乐悦耳,与清脆雨水相融合,“替你去把解药弄来了。”

他的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即使他刻意隐藏,但过近的距离暴露无遗。

“是么?”

下一刻,他便拿出了一个白瓷瓶,塞在温离的怀里,幽幽道:“好心当成路肝肺?”

“情蛊的解药?”

温离将药瓶打开,见里头是黑糊糊的小药丸,厚重的药味直冲鼻腔,她有些嫌弃的移开了点。

容阙被她鲜活的表情逗笑,随意的揉乱她的发顶,抑着笑:“良药苦口。”

情蛊的解药可不好弄,再看他这几日见首不见尾,一个惊骇的想法在温离心底产生,她面露苦色,“你不会是杀了孟时清拿来的吧?”

“”

容阙淡然自若的睨了她一眼,鼻尖沁出冷笑:“你不记得记忆,自然也不知道有一位南疆的朋友帮我们做出的解药。”

温离想了想,还真不认识什么南疆人,脸上堆着笑:“那得好好谢谢人家。”

容阙似笑非笑:“谢过了。”

“那你是出去杀人了?”温离嫌弃道:“血腥味真的很重。”

容阙当然不会告诉温离,身上血腥味的由来是因为那‘朋友’不愿意好好配合他,他使了些手段,这才染上的,只不过他回来匆匆,差点忘记身上这一回事,温离倒是聪明,如此捕风捉影便能猜到。

“魔域中有些逆贼,来时候处理了,倒不是我动的手,也不知道怎么就染着血味,你要是不喜,我便去换身衣裳再来。”容阙摆弄着衣袂,缓缓说道。

温离摇摇头:“也没有很重,不过换身衣裳也好,去去水汽,小心着凉。”

“阿离说的是。”

容阙淬亮的眸子掀起笑,“等我。”

温离应了句好,他突然又贴过来,扣在她后脑上的手使着力气,又轻又柔的在她唇上留下一个吻,是浅尝辄止,并未深入。

容阙极其克制。

他怕身上的血腥味让温离厌烦,但又克制不住自己想要贴近她。

淡淡的花香从鼻尖划过,正是他要抽离时,一抹柔软不经意的划过,他又些诧异的停下动作,但对上温离紧闭着忐忑不安的双眸时,眼底掠过笑意,随后启唇将其含入口中,另一只手掐在她的柳腰上,迫使其折入怀中。

门外雨势渐大,雷声滚滚,却抵不过屋内重重喘息声明了。

容阙顶着殷红的唇去正殿,莲生等候已久。

几乎没有人敢抬眼直视容阙,他的脸至今也是谜。自然也不会有人看到他红着双颊,沉沦模样。

“尊主,褚穗死了。”莲生道。

褚穗便是那作恶多端的皇后。

容阙百无聊赖的玩着一株剑穗。这是温离送给他的,说是还礼。

针线生疏,就连线头也逃出来了,她选了较为鲜亮的绿色,挂在天命剑上时,不显得突兀。

透过一针一线,容阙似乎都能看到她坐在案前,费力做着的模样。

刺绣女工,不比舞刀弄枪要简单,有过之无不及。

莲生等了又等,也不见容阙反应,只好硬着头皮再说一次:“尊主,褚穗在您离开后便自缢了。”

容阙又将剑穗挂在天命剑上,迟迟抬眼:“自缢了?”

莲生:“蛊术反引,很伤身子,她怕是知道自己做的事早已被您看穿,这才给自己来了个痛快。”

解蛊的药不难取,难得是解蛊的人。

褚穗的确会解蛊,本来还有一线生机,可偏偏她和容阙商量起条件,非要容阙救回褚元,否则会誓死不救温离。

她是以为这个时候还能跟容阙讨要好处,想要借他的手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可却忘记容阙是个什么样的人。

最后硬是看着褚云在眼前断了气,这才一改嚣张气焰,被容阙取出这几十年的修为炼进丹药之中。只留下最后一口气,与其留在这里被折磨死,她选了最为轻松的一条路。

“死了便是死了,她的命早该绝。”

莲生低眉问:“那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容阙语气无波:“丢到太虚宗去,给玄云一个惊喜。”

“属下明白。”莲生应道,“另外属下听说,太虚宗已经命人驻守在云霄剑尊的坟冢旁。”

“随他们。”容阙淡淡道:“既然他们喜欢玩些手段,随时奉陪就是,你派人盯牢他们,待温离身上的蛊好些,让所有魔族将士注意,好上山剿人。”

莲生说是不高兴是假,被这些修士欺压这些年数,终于可以等到正名的一日,他点点头:“是!”

容阙沐浴后换了衣裳,这才往温离所住的院子里去。

雨依旧不停,噼里啪啦的下着,吵得人压根睡不着。

温离等不到容阙,只好在房里翻了圈,好不容易才从柜子里翻出一本话本,便饶有兴味的趴在床上看起来,有雨声做挡,她看的又实在入迷,便是连容阙什么时候站在身后也没有发现。

直到容阙替她捻了捻被角,揉着她落在被子外头的小脚时,她才猛地从床上惊起,惊魂未定的看着容阙:“你走路怎么没声的?”

容阙靠近她,轻而易举的躲过她手中的话本,只是看了一眼,又塞回了她手里。

温离摊开书,举着到他眼前,似笑非笑:“这可是我在你房间里找到的,你要不要说说你藏这个做什么?”

容阙丝毫没有被戳破的羞赧,反倒是正直快要以此为傲:“还能为什么,自然是欣赏。”

温离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唇上,一副了如指掌的语气:“谁写的?”

好巧不巧,这上边的桥段她还是主人公!若不是她的名字与容阙的名字一字不差,她实在难以置信。

写着的是天机阁的人找她麻烦,容阙从天而降救他,在话本创作人之下被吹嘘的是惊天地泣鬼神,如天降神兵!

只是温离没有想到容阙居然会放着这种东西,甚至还跟个宝贝似的锁在柜子里。

容阙启唇咬住她白嫩的指尖,不经意舔了下,在她恼凶成怒时候又松开。在她嗔怪的眼神下勾唇道:“你的好师弟,要是你想起来,可不要忘记去寻他的麻烦。”

温离调侃道:“英雄救美,眼里涌现浓浓爱意,有山海之势。这师弟倒是对你有敬仰之意,就连我跟在你身边,也成了爱恨情仇的主角。”

“说的不假。”

容阙点点头,“如果把你写的对我再情意深重才是最好的。”

“想的美。”温离将书砸进他怀里,咬咬牙道:“真是你自己拿回去看吧。”

容阙接过书,而后放回柜中,再上好锁后才重新爬上床。

温离对他的行为简直没眼看,冷不丁道:“说实话,你的房间应该没有人敢随意进来,也没有人敢翻来翻去,人家都是将宝贝藏起来,你怎么就藏这个呢?”

容阙正替她梳理好凌乱的发,闻言只是笑笑:“按你说的将宝贝藏起来,你肯定不乐意。”

温离正想反问她为什么会不愿意,后知后觉他话中深意,登时红了脸,嗔着拂落他的手,故作矜持:“哼,那你先得打得过我再说。”

“打?”容阙抬眸,“你想怎么打?”

见他信以为真,温离立刻认怂,“剑术还成,你用术法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温离的剑术的确卓越,少年修成,锋芒毕露。

“怕什么,不用术法就是。”

容阙瞥见她枕边放着的瓷瓶,便取过来打开看看,见里头与他给她时候无异,一颗不少,若有所思的看着温离。

温离心虚的乱飘,嘴里却在给自己找借口:“哎呀,忘记吃了。”

容阙并未多说,而是取出一颗浑黑的药丸,递到她唇边:“张嘴。”

药味直冲鼻腔,硬是把温离的眼泪熏出来,她下意识躲开了容阙的手,很快便感到一束凌厉的视线落在脸上,寸寸扫过。

“你拿水,干吃吃不下去的。”温离牢牢的闭着嘴,颇有些誓死不屈的架势。

容阙嗓音微冷:“是不是还要给你拿蜜饯?”

温离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跟着点头:“是啊,你有蜜饯吗?”

蜜饯自然是有的,但吃这药的药前药后半个时辰都不能吃东西,为了温离考虑,容阙不能给她。

更何况他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话,又被她抛之脑后,就是能吃他也要苦苦她。

第92章 吃药

“人不大, 想的倒挺美。”

他说着腾出的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直到将她本就不算安稳的发又摸得胡乱翘起来,再被她狠狠一瞪,这才肯收回手来。

将药丸抵在她唇间, 语气沉了沉:“张嘴。”

要不说他是魔域的主人, 这一冷着声, 再瞪着眼, 的确有几分吓人的架势。

温离表情苦涩, 微微张唇:“苦”

就在这个间隙, 容阙见缝插针的将药丸推了进去, 苦味蔓延在唇舌之间, 迫使她蹙了蹙眉,下意识便要吐出来。

他眼疾手快的用手堵着她的檀口, 丝毫不留情面:“你胆敢吐出来, 我就让你吃十粒。”

温离皱着小脸好不容易才把药丸吞下,倒吸着气。

容阙松开手,掐在她下颌处,指腹用着力气:“张开我看看。”

温离没好气的瞪着他, 只能认命的张开嘴, 甚至怕他不相信自己,伸出半截红舌换了换,闷声道:“真过分。”

幸亏做的是药丸模样,也就没吞时候味道重了些, 一口气吞下去也体会不到味道了。

容阙迟迟端着茶来,“如果你每次都要我喂你, 我倒是不介意,也不嫌麻烦, 只不过看来比你自己吃还要让你难受些”

温离砸吧砸吧嘴,自动不去理会他话中威胁意思,“这里边灵力好足啊,什么药材制成的?”

容阙极轻的笑了声,没有答她的话。

温离咕咚咕咚的吞着茶,不屑轻哼:“嘁,谁稀罕似的。”

“吃了药要休息一日一夜。”容阙道,指尖勾住温离的指尾,缓缓摩挲丝毫不曾介意温离说的话:“你明日会嗜睡,醒了的话就让侍从将吃食端给你。”

温离动了动手想甩开他,却没想到反被他捏的越紧,最后更是从指尾一路包裹住整只手。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明日又不在魔域?”

温离任凭他手上动作,方才被连哄带骗吃药的场景历历在目,她还没有消气,不想给他好脸色。

但容阙磨人的本事她早就见过,休要见他是正人君子般模样,实际上心思不纯,撒娇、哄人都不带眨眼的。

果不其然,他真应了她的话,听温离生气的话,立刻又变了副态度,讨好的凑上来,凤眼眼尾洇着红,有意无意的勾着她,“明日有些事情,暂时要离开魔域一趟,你待在这里,切勿乱走,待我回来。”

温离故意移开眼不看他,“哦。”

容阙被她弄得手足无措,说了好些个好话,却依然换不得她侧目,温离就像是和他对着干似的,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惊雷闷闷的打响,温离拉着被褥搭在腰上,赶鸭子似的推着他的肩:“我要歇下了,这药的作用真厉害。”

容阙不为所动,随手一挥熄了殿内烛火,掀开温离身侧的位置,依着她直直躺了下去,不由分说的从后搂着她的腰,将她紧紧摁在怀中。

温离嘴里不饶人:“怎么的,刚才对我时候很强硬呢,现在又是这幅手段,让你给我倒茶你是百般不愿,要你给我拿蜜饯你也支支吾吾,还怀疑我卡着药不吞下骗你,怎么现在又贴着我了?不气我,不恼我了?”

身后的人很是安静,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再无声叫嚣温离继续讲话说下去。

温离只穿着件极其单薄的里衣,甚至可以感受到贴在后背的温度,包括他放在她腰上极其不安稳又挑衅的手。

隔着一件里衣,顺着薄薄之下的小衣边缘摩挲。温凉的手指所及之处偏能激起一团火焰。

滚烫的热度化作两团云烟爬上了她的脸颊,幸得是屋内的灯让他自己灭了,否则又让容阙瞧见。

“你说呢?”

容阙感受到她身体的紧绷,手中的力道紧了紧,埋首贴在她脖颈中,细嗅着她乌发清香,“我怎么会恼阿离呢?”

气息洒在她颈窝,恰好是她后背最为敏感的地方,差些没能绷住,哼唧出声。

温离羞恼着扭动身子:“你起开。”

“不要。”容阙低低的应了句,啄吻着她微红的耳尖,“对不起,我错了。”

温离没动,反问:“没听清,你说什么?”

耳边是他咬文嚼字沉沉声音,在这雷雨声中,格外清晰。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今日没控制好脾气,你怎么罚我我都认着,好不好?”

温离挑眉正要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脑海中已然浮现他吭哧着道歉模样。却听他试探的出声:“不过你亲亲我好吗?”

温离思忖片刻,“你这样,有记忆的我真的不会打你吗?”

分明是低声下气的认错,怎的还厚着脸皮自己又提了要求,真是放眼天下,少许能有他这样不要脸皮的人存在。

“好不好。”他咬着她耳垂,尖锐的虎齿轻轻磨着,像是讨好般的舔舐。

眼下这个距离,只要温离一偏头,就能亲到他,可他偏放任着自己不动,要等温离主动过来。

像个嗷嗷待哺的小狗。

想到这里,温离便不能直视容阙,真是越想越觉得相像。

“你在求我?”温离故意挑衅他。

他舔了下又松开,撑着半身起来看他,房中实在暗,但温离清晰感受到那灼热的视线正炙烤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从头到脚,周而复始。

如果眼神可以有实质性的作用,温离觉得,自己也已经被容阙扒的一件衣服不剩。

温离咽了咽嗓子,心跳声震耳欲聋,只能掩耳盗铃的不去看他,红唇抿着带着淡淡的水泽:“你”

她声音颤了颤,似恼凶成怒般斥:“你能不能先把你的手从我衣裳里拿出去?”

要是她再不出声训斥,这厮恐要把小衣也掀了!

她已经控制不住他微凉的手在里衣里游荡的触感,可偏偏他还要装乖卖巧。

“你亲我,亲我我就不摸了。”容阙歪了歪头,游荡着的手突然停下,没轻没重的掐了下她的软肉,听到她娇嗔一声,杏眸中泛起莹莹光泽,这才笑意绵绵的俯下身子,与她鼻尖相触,微微动了动:“明儿夜里醒来记得还要再吃一粒。”

温离伸出手捧住他的脸,阻止了他下一步要靠近的动作,欲拒还迎的抬起下巴:“你不给我拿蜜饯来,我不吃。”

容阙轻蹭着她的手心:“不吃你不想恢复记忆了?”

“那你喂我啊。”温离被他的手恼着笑的花枝乱颤,双手撑在他胸口,使劲的想要往榻里边钻,“受不过我就恼我,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没听过么?”

他每每过一处,皆能激起她战栗不止。

“谁说我是君子了?”容阙勾着唇,低头咬在她肩头,“笨蛋。”

隔着薄薄的纱衣,温离也能察觉到他齿间留下的温度,下意识缩起脖子,便察觉到他的手挑开了小衣,灵活游摆在下腹处,有徐徐上移之势。

到底他是有些手段,温离忍着痒意顾着他的头,却又松了他手上的桎梏。

最后又是让他得逞,硬是要她亲他,她亲他了又引得他更进一步的躁动,从上到下将她好一番欺负,闹剧由温离药效起来时结束。

容阙看着仰着身子熟睡的少女,锦被被他们折腾的褪到腰下,露出她纤细凝白的腰肢,里衣已经不知所踪,小衣褪至腰下,腰侧遍布着红痕爬上脖侧,她微微张着唇,均匀的向外吐着气,红肿的双唇泛着水光,似乎还叫嚣着方才的旖旎。

药效很强,她睡得已经不省人事。

容阙替她整理好衣裳后,又将锦被捻好,撑在窗边借着月色打量着她。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起已经停歇,但仍有雨打在地、落在房檐上清脆作响。

他忍不住抬起手从她眉心开始往下摩挲,从鼻骨往下落在唇上,最后停在手上,五指交叉紧握。

乌云散去,拨云见日,晨曦从东边泛起,透过格窗落在床上。

容阙轻手轻脚的下榻,微微躬身在她眉心落下一个轻吻。

此时光景正好,迎面而来是一夜过来的清爽,魔宫内外安静的落针可闻。

*

盘旋着的山道之上,被往来白衣弟子身影填满,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而在队伍末尾,浮玉拾起地上的一片黑色鸦羽,神色漠然的藏入袖中。

沈倚楼弯着腰过来,压着声音问她:“师姐见过温离了吗?”

浮玉摇头,视线落在正前方的卒韫身上,“我没见过,到底是容师兄在照顾她,不必担心。”

沈倚楼犹豫着道:“师姐也信容师兄不是坏人吗?”

这回浮玉倒是没能正面回答他,反倒意味深长的说:“毕竟他和卒韫师兄关系那般要好。”

“不过我倒也是第一次见着在书上的人存活在眼前。”沈倚楼摸着鼻子:“我就说容师兄实力不一般,果不其然是个狠人。”

“浮玉师姐!”

正当此时,前头有小弟子跑了过来。沈倚楼赶忙闭上嘴,装作若无其事的撇开眼。

小弟子走到浮玉跟前,喘着气道:“师姐,玄妙长老正在寻你,还请你过去一趟。”

浮玉点点头:“我来了。”

沈倚楼眼珠转了转,最后停在那小弟子身上,招招手道:“唉师兄,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小弟子见他面生,便猜到他是新弟子,走近道:“怎么了?”

沈倚楼清清嗓子问:“这还有多久到山顶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封着,浩卿真的会来吗?”

毕竟有脑子的都看得出,这是一个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陷阱。

“大概还有二里地,快了,云霄剑尊葬的太隐匿了。”小弟子道。

第93章 终章(一)

是说还有二里地, 但仅仅只是上山的路,离着葬云霄剑尊的墓穴,还得再走好些路。

云霄剑尊因罪人之身,死后本不该有墓葬, 又因为她前半生功绩, 天下修士不忍心看见暴尸街头之景, 有心人为他修了墓穴, 只不过特地选在离太虚宗较远之地, 又是山上险恶不好辨认之处。

不过玄云长老此番是做足了准备。

“师父。”

孟时清一袭白袍, 眼下青黑, 是乃一夜未眠之态。

他姗姗来迟, 费了大力气才跟上的队伍。

几位长老并立而行,孟时清身上淡淡的魔气十分显眼, 青霞长老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又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余下两位长老只是目视前方,未言语一声。

玄云长老闻言微微颔首,并未多分给他一个眼神, 淡然道:“跟上吧。”

孟时清拱手, 跟在几位长老身后,而他身侧站的是卒韫。

浮玉见孟时清突然出现,便歇了要找卒韫的心思,回头走到司羽边上, 语重心长的问:“宗门的人差不多都出来了,那若是此时他们趁虚而入, 将太虚宗占为己有,这可如何是好呢?”

司羽轻声道:“玄云长老定有安排。”

浮玉魂不守舍的模样, 很快就让司羽发生异常,司羽抬手贴了贴她的脸,又滑过她的手腕,探脉后道:“你怎么回事?”

浮玉摇摇头,“我想着温师妹会不会来。”

“你想告诉温离,唤她不要来?”司羽问。

浮玉四下环顾,看这山景环绕,前有水后有山,两侧是巍峨的山脉,这样的地势,只有他们上来的这条道是生路,余下的很难出去。

若是走近,便是瓮中追捕,一网打尽。

“我倒觉得温师妹不会过来,过来的应该是容浩卿。”

司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定在玄云长老背上,“你想问什么?”

浮玉顿了顿,道:“卒韫不告诉我云霄剑尊和宗门的关系,我入门的时候晚,那时卒韫剑尊这个名字在宗门里提都不能提。”

司羽要年长她些,入门的时间也早,这些事情上的确较她知道的多。

司羽没说话,只是叹了声。

浮玉撇撇嘴,“这过来命肯定留不住,长老说温师妹和魔修勾结,沆瀣一气,甚至打宗门的歪主意,可温师妹这样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情,我不太相信。”

“反倒更像——哎呦!”

浮玉吃痛的低呼声,只看卒韫威胁的瞪着她,修长的手指上还捏着一粒小石子,远远的的砸在她发顶。

司羽失笑道:“看来卒师兄寻师姐有话说。”

浮玉小声嘀咕:“他见我能有什么话说,还不是怪我多问。”

不过卒韫走过来些路,远远的轻睨着她。

浮玉摆摆手又向后逃去,走到末尾沈倚楼身侧。

沈倚楼忧心忡忡的望着被云雾遮掩的山顶,出声道:“温离不会真要来吧?”

浮玉等着他主动提起,既然说了她也就有话继续,“我记得你不是有传讯符吗?”

“温离可在魔域啊,这怎么传的到?”沈倚楼一边疑惑,一边开始翻乾坤袋。

浮玉道:“你传讯符多少灵石买的?”

沈倚楼寻到符箓递给她,不明所以的问:“四千灵石,怎么了?”

“那肯定成。”浮玉接过符箓,“高阶符箓。”

沈倚楼点头:“当真可以传到魔域去”

“一般的符箓可能不太成,但你这符箓阶品高,一定可以的。”浮玉道。

沈倚楼顿时两眼放光,还想说什么看浮玉故意从队伍脱开,独自钻进了树丛中,临走前轻拍了他的肩头,留下一句话。

“帮我打掩护。”

沈倚楼寻着她的身影:“等等!”

浮玉早已经钻进林子里,不知道消失在哪个角落。

很快,他便知道浮玉这句话什么意思。

只见卒韫快步而来,蹙眉盯着浮玉的背影,冷声问他:“浮玉往那里去做什么?”

沈倚楼忙的拦住他,面露难色:“人有三急,师姐说她不舒服,先去方便方便。”

对不起了师姐,我只能给你找这个烂理由了。

在卒韫思忖的这一段时间,沈倚楼早已汗流浃背,心慌跳个不停。

“师兄”

卒韫抬了抬手:“待会儿她回来让她来见我,此处地势险恶,切勿乱跑。”

沈倚楼连连点头:“好的。”

卒韫这才松了戒心,转身离开。

沈倚楼望着浮玉离开的位置,不自觉攥紧手心,紧张的说不出话。

*

山顶风卷云舒,鸟兽纷沓而来,漫山枯黄落叶,随风飒飒落下。

掩埋在丛丛山林中,是一个不起眼的坟冢。

无名无姓的。只不过坟上十分干净,并无杂草横生迹象,也不显得荒芜。

由此可见,往来一直有人来此理去杂草,也有人一直来此观望。

玄云长老冷嗤声:“没想到这魔修还有一颗良心,将对他不抛弃的人,死了也会来照顾。”

“不知师兄要如何破棺?”玄妙长老问。

玄云长老先是让弟子将封在墓前的一道石门打开,这才让云霄剑尊的墓穴全貌流露。

有弟子欲上前触碰,却连石棺都还不曾碰到,便遭一阵汹涌的阵法阻挠在外,将他狠狠打飞出去。

玄云长老抬手阻止这弟子跌落在地,抬手间灵力从指缝间钻出,狠狠的撞在了石棺上,带起的余波狠狠砍断石棺两侧的草木,但位于中间的石棺却完好无损,甚至有相同威力的灵气化成波状,打在玄云长老身上。

玄云长老止不住的后退,胸口处一疼,唇角溢出一抹血痕。

余下三位长老见状,忙围着玄云长老站定。

青云长老探了探气息,面色凝重:“这阵法好不简单。”

玄云长老眼底划过一抹狠厉,视线从三位长老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青霞长老脸上,意味深长道:“这阵法与你的气息很是相似,你上前瞧瞧,可否有法子破阵。”

青霞长老眸色闪动,微微颔首后走向石棺处。

就在她要试探阵法的强度时,疾疾破空声霎现,剑气如骤雨般坠下,密密麻麻连城一张巨网。

青霞长老抬手挡住那道剑气,下意识朝着天边望去。

众人皆成自卫状,正奋力的抵挡从天上落下的剑雨。

与此同时,玄妙、青云二人快速飞身挡在玄云长老身前。

玄云长老冷冷的看着来人,手指无意识的晃动,画出道道阵法。

本是风和日丽,晴朗无云的天,此时被黑云吞噬,滚滚流动,阻挡所有光束。

而就在那道光束之后,一抹黑色身影缓缓从中走出,身着金色羽衣,袖口有金色龙纹,云纹修竹从裙裾往上,没入鎏金革带,黑发无风自动,只一根素简玉钗挽发,素雅间又不失得矜贵,玉面如霜雪,清冷俊朗,身姿挺拔,好似手中那寒气森森玉剑。

他似不经意落下眼神睥睨横扫在每一个人脸上,或喜或悲,或怕或恼。

而在他的身后是乌泱泱的魔修,几乎占着半片蓝天。

“是他”

已有不少的弟子惶恐不安。

浮玉和沈倚楼站在一齐,脸色难看。

沈倚楼蹙眉道:“师姐,传讯符没递出去?”

浮玉不可置信的摇头:“不可能,我亲眼看着它消失的,怎么会没递出去。”

“只有一种可能,他在温离收到信前,便赶了过来。”

扶楹的声音忽然响起。

浮玉二人回头看去,果然瞧见了站在后头的扶楹。

她身着淡绿色长裙,有气无力的开口:“看他这个架势,定是准备许久了。”

浮玉忙上前搀扶着她,语气饱含担心:“师姐,你身子都未好的完全,怎么也跟着来了?长老不是准你在宗门候着吗?”

扶楹喘了口气:“既事关宗门外患,我又怎能视若无睹?”

那日从皇宫回来后,扶楹与祝余一病不起,任凭用了多好的药也不见效。

可只有扶楹自己最为清楚明白,她身子的伤到底是因何而起。

她亲眼所见,那皇后与孟时清之间默契的关系,以及她的师父玄云长老与她们的关系。是否师父从始至终都知道皇后做的那些事,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或许她从未看清楚玄云长老和孟时清的为人。

这也便是为什么她执意要来的缘由。

“真是奇怪,分明容师兄还是人人称赞宗门大会的魁首,转眼间便成了什么魔修,成了魔主浩卿?”浮玉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温师妹这会儿怎么样了。”

扶楹没有说话,而是直直的盯着孟时清。

浮玉也瞧出奇怪,问道:“大师兄有什么奇怪的吗?”

扶楹摇头:“我怀疑大师兄不对劲。”

不等浮玉细问,那几道寒光便朝着她们而来。她反应迅速的推开扶楹,抬手挡在沈倚楼眼前,拔高声音:“别傻愣着!快去寻地方躲起来。”

但很快众弟子便发现这些化身的剑气目标似乎并不是他们,纷沓而来的每一道剑气,不约而同的向着几位长老的面门而去,其中追逐最盛的便是玄云长老。

以至于,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容阙落在石棺前,弹指间被阵开围绕着石棺的弟子。

玄云长老道:“你还真是猖狂,便如同云霄一般,不知天高地厚的魔物!”

怕是因为容阙真身不再,玄云对他的忌惮不如初始那般高满,为此还多了几分讥讽。

容阙扯着唇,玩味的摆弄着几个字,“魔物?”

众弟子连连后退,生怕他突然生出事端。

第94章 终章(二)

可反之他在说完话后, 变得沉稳淡漠,随意扫视间,倏的停下。

“若是要以魔为借口,玄云长老又可扯得开几分关系呢?”

话重重掷下, 叫众人不约而同的珍震住。

又是同一时间, 众人齐齐看向玄云长老。剑雨已停, 容阙身后的魔修并未有即将出手的预兆, 十分安静的侯着, 等待容阙指令。

玄云长老神色未变, 冷声反驳道:“你此意何为, 休要以此混淆视听, 乱我弟子心绪!”

说不出到底是否是气恨,还有些颤意。

再看几位长老, 紧敛着眉头, 沉沉思考着容阙的话,可回头一看,玄云长老并未慌张,如此泰然自若的模样, 又给了众人信心。

有不少弟子气的直笑, 怎的会因为一个魔修的一句话,乱了方寸?可笑可笑。

“长老说的是,你潜入我宗门,欲意何为?”

孟时清冷冷出声, 握着剑的手不自觉攥紧。

怕吗?这个人曾在宗门大会上击败他,那是他数年占据的位置, 便这样轻而易举的被他踩在脚下。

可与其说是怕,他更是恨, 是嫉妒。

孟时清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滔天的恨意争先恐后的从眼底蹿出。

凭什么他能够轻而易举的赢过自己,有凭什么可以得到温离的喜欢,甚至越过他与她数十年的情意。

随着孟时清心绪的变化,他身上涌出渗人的黑气,黑气浮在他的眉心,再逐步占拒他含情冷眼。

玄云长老默不作声的走上前摁住他的肩膀,语气又低又沉:“时清,切勿冲动,与此等魔物,没有什么好说的。”

随后他又扭头看向身后列阵弟子,朗声道:“今日便由太虚宗,除去世间所有邪恶!”

“是!”弟子齐声呼喊。

容阙却没有被这一阵仗吓退,在他身后不只有数万万魔修,更是有云霄剑尊遗骸。他很清楚,太虚宗不攻而破的方法很简单,便是让玄云长老所做之事敬告天下。

包括孟时清。

正是剑拔弩张,也是该有个了断。

容阙抬手唤出玉简。

这一上古神器由浩卿炼化而成,再落入云霄剑尊手里,不止残留着浩卿的魔气,更是有云霄剑尊注入的神力。

“你可认得这个东西?”容阙居高临下的看着玄云长老,语气淡淡。

玄云长老不想再同容阙多说什么,生怕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辞,触犯利益,还有更多的真相会从他嘴里脱出。

“还不快上前布阵?”

只听他振声说道,确实掩不住的慌乱。

而只当他自乱阵脚,那么一些言论不攻自破。

青霞长老道:“师兄,不妨听一听他要说什么——”

“青霞!”玄云长老失声怒斥。

“师父?”

“师兄?”

长老们同弟子皆被他这突兀一声吓着。

玄妙长老与青云长老相互递了个眼神,无声的默契种下。

“这都还未说话,便让你害怕成这样,看来你很在乎那些虚荣呀。”

这时,容阙又幽幽开口,轻佻的语气中竟皆是讥讽。

“你还是如十年前一般,卑劣的令人发指。”

“放肆!”

孟时清呵道,迅速的站出来想要替玄云长老说话。

可容阙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缓缓道:“当年因为一举私欲,污蔑云霄剑尊,将他赶尽杀绝之人,难道不是你吗?玄云长老。”

玄云长老脸色白了又白,往事被牵出,原以为那断记忆早已经被所有人忘记,可此时却又被人重新提起,狠狠的砸在眼前。

“你在胡说什么?”他道。

容阙并未停下,继续道:“胡说,难不成玄天宗亦是我胡言乱语么?”

幽幽一句,窃窃私语的人忽而停下,一瞬不瞬的看着容阙。

若是说云霄剑尊,对于一些入门较晚的弟子而言,并不能激起共情,可若是提到并肩而立的玄天宗,那段极其悲惨的经历,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甚至还因为玄天宗被魔族灭门,导致天下宗门在一段时间里恐惧难抑,生怕自己成了这下一个受难者。

容阙这番话,如同惊雷般在人群中炸开。

眼见事态朝着难以控制的局面发展,玄云长老忙出面稳定局面,捏着话术指责容阙既是为魔修,说的话又有几分能够令人相信。

在他的一通号召下,差些散去的太虚宗人心,又被粘了起来。

见此情形,玄妙长老突然发问:“口说无凭,你又怎么证明玄天宗和师兄有关系?”

玄云长老心口一跳,心底虽是怨恨玄妙长老在这个时候发言,硬生生将他快要熄灭的火,又重新燃了起来。

“玄妙,诛邪阵开阵。”玄云长老从牙缝中挤出话,“莫要多说——”

“大师兄——”

正当此时,看似无恙的孟时清却突然捂着胸口疼痛的蜷缩着身子,汗如雨下,紧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露出其中猩红的瞳眸。

“时清这是”青云长老欲上前查看情况,却被玄妙长老拦在原地,不让走动。

他怔了怔,正要开口,便听见青霞长老掷地有声:“他入魔了?”

而不远处凌空而立的容阙,手心的玉简正烦着金黄色的光,而那光束所牵引之处,正好对的是孟时清的身体。

青云长老道:“你要做什么?”

“他只是解去在孟时清身上的假象,这层以灵力披成的外衣,十分灵巧的遮掩住他入魔之像,师兄,孟时清是你的徒儿,他这样你可知道?”青霞长老反问。

容阙收回玉简,而孟时清似失去支撑,重重的摔在地上。

入魔昭然若揭。

玄妙长老若有所感的看向玄云,看他并不想管辖孟时清的那一刻,一切谜团在他们的心中有了答案。既是多年师兄弟,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看透对方的意思。

但他依然出声问询:“师兄,你是不是一早便知道时清”

玄云长老不有迟疑的一掌将孟时清拍到在地,将他逼的吐出污血,这才停下动作,深呼吸着气,克制着情绪:“孽徒!你到底欺瞒我了多少?”

“师父?”孟时清没预想到他会这般,眼底滑过一抹落寞,随即而来的是满满的悔意。

行至今日,他的所有决定都与玄云长老脱不开干系,可东窗事发,他却要比所有人做的都决绝。

玄云长老倒也舍不得孟时清,他花费那么多心思,将他一步步培养成太虚宗大弟子,为此不惜助他入无情道。

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看得清局势,不可因为孟时清让最后一步土崩瓦解。

怪只怪,他斩不断情,让人发觉破绽。

“我明白了。”玄云长老冷笑,“你早已与容阙勾结?”

孟时清身形猛的一滞,玄云长老的神情过于无谓,像是在看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无疑是刺向他心口的一把利剑。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没心情再同你们玩猜来猜去的游戏。”

容阙闲庭阔步而来,“我只要玄云的性命,余下的人可以离开。”

孟时清眼角落下一行清泪,“师父,你怎能如此对徒儿。”

玄云长老宽袖一挥:“孽障,闭嘴!”

灵力如风卷起,却堪堪停在了孟时清眼前。

孟时清用剑挡下一击,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清晰可见,他们立于山顶,此时向下望去,可见万丈深渊。

白衣弟子如蜂群聚一起。

惶恐、不安、害怕、怀疑。千百种神色闪烁而过。

“您杀凌武天尊,灭玄天宗满门,不过是因为他知晓褚穗的存在,调查出了云霄剑尊离世真相,桩桩件件全是你污蔑云霄剑尊,无非是你嫉妒云霄剑尊,是你走火入魔修炼禁术被他发现,你——”

不等孟时清把话说完,又一道很辣的狠厉恍若鞭刑,落在他的脊背上。

玄云长老已经下了死手,但幸有青霞长老化出一巨性结界,这才保住了孟时清的性命。

“师兄,你——”

眼见杀不到孟时清,玄云长老气急攻心,顿时转变手中力道狠狠的打向离得最近的玄妙长老身上。

玄妙长老不曾料到他会出手,猛的被打飞数米。

浮玉见师父有难,几步飞至其身侧,正要出手还击便被卒韫一把拦住。

玄云长老隐隐又有走火入魔之迹象,却还是固执的大吼:“孽徒,休要污蔑我!你们又有何证据可说清楚一切?当真是——”

“师父。”卒韫松开浮玉的手,缓缓走上前,“我每每唤你一声师父,我便觉得恶心难受。”

玄云长老大笑道:“云霄便是死了,也不肯放过我!”

世事弄人。

云霄剑尊喜静,唯二的徒弟在斡旋后,还是留在了宗门。

玄云收卒韫为徒弟,无非是因为他是云霄的徒弟,他只是想要云霄看看,他死后,他是如何胜于他!

“事已至此。”玄云长老直起身子,浑身从未像此刻这般轻松,“那便都留下性命吧!”

黑云遮日,狂风四起,天象大变。

温离醒来时候,见外头黑沉沉一片,便想着将种在院子里的花种搬进屋子。

可双脚一接地,便控制不住的软了下去。

动静引来了侍从。

“夫人,您醒了?”她忙扶着温离。

温离四肢无力瘫软一片:“我这是睡了多久?”

侍从低着头:“一日一夜,尊主说,您吃了药嗜睡,要我们不要打扰。”

胡乱的思绪被她这一句话立刻捋清,一个不好的想法在她心底涌现。

温离拽住侍从的手:“浩卿呢?”

侍从犹豫不定,“尊主出去了。”

那股不好的预感愈来愈重。

“去哪里了?”

第95章 终章(末)

侍从躲躲闪闪的眼神, 无声之中已然表明什么,温离没了耐心,推开她便要往外走,怎料这侍从本事不差, 稳稳的抓住温离的胳膊, 没有想要松开的打算。

“是不是浩卿交代什么了?”温离问。

侍从低头:“还请夫人先将药吃了。”

温离想起昨晚吃下药后, 奇奇怪怪的反应, 十分有理由确信这药中肯定有安眠成分, 她要是真吃下, 估计又得昏死过去。

“还请夫人不要为难奴婢。”侍从不肯退让。

温离拍了拍她的肩, 对上她迷惑不解的神色, 突然指着她身后:“浩卿回来了。”

侍从甚至没有抬头便转过身去福礼,直到眼前迟迟不见影子, 这才后知后觉被温离骗了。

但温离已经逼近她, 动作利落的将她打晕在地。

温离把她轻轻的靠在桌边,正要跨过她出去时,忽而瞥见窗台上的一张燃起幽光的符箓。

她顿了顿走上前,那符箓顺着她的气息跟了过来, 最后停在她眼前, 凌空浮现一串字。

“勿来,玄云长老设下陷阱。”

寥寥几字,温离却猜到了大概。

看来容阙还是骗了她,自己去了太虚宗。

温离也顾不上生气, 套了身衣裳便冲入雨中。

细雨绵绵像是覆着一层霜,被朦胧的纱影团团覆盖。

幸得她记得来时路, 走的还算顺畅,魔域静的可怕, 似乎要比她来的那日还要静谧。

温离的御剑术不算差,有来有回不是问题。

等她出了魔域才发现,原不是天色已晚,只是有团乌黑的气体将方圆百里都笼罩在其中,这才显得如同漆夜。

即使温离经历过玄天宗灭门惨案,却依旧会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说不出话。

万里长阶没入山峡,皆被鲜血染红,身着白衣的太虚宗弟子零散的倒在上边,有的已经咽气,有的在痛苦哀嚎,漫山遍野处处是哀凉。

远远眺望山顶,依稀可见那凌于峰顶,矫健身姿,没有人比她更熟悉。

“温离!”有人从林子里跌跌撞撞的逃了出来,恰好就同她撞上。

温离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有几分眼熟。

“你”

温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紧张又害怕的问:“发生什么了?”

弟子咳嗽几声,急促的呼吸可算是平稳下来,他迟迟道:“玄云长老与浩卿打的不可开交,玄云长老他居然居然修的魔道,竟要靠吸食弟子元气为生,已经有不少弟子惨遭他的毒手,玄妙长老要我们其余的弟子全都逃往山下。”

温离心口一紧,颤声问:“容阙呢,容阙怎么样了?”

那弟子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容、容师兄正与玄云长老交战。”

不等他说完,温离已经迈开步子往林子里跑去。

弟子愣了愣,“唉危险啊。”

温离顾不得那么多,她只知道容阙现在有危险。

玄云长老表面看起来温和宽厚,实际上睚眦必报,保不齐偷偷修炼什么只针对容阙的禁术,况且还有另外三位长老。

如若他们联手起来……容阙又该如何?

饶是他再有本事,可也是容阙残魂的化身,不曾拥有浩卿的所有力量。

正当温离欲御剑而行时,一阵狂风从山顶呼啸而过,狠狠将她从剑上刮落,连同身侧草木也遭连根拔起,四处瘫倒飞舞。

温离顾不上膝上疼痛,以剑为支撑起身,再一次念诀御剑。

而这一回,即使乘排山倒海之势而来的灵气也不足以叫她退缩。

*

四肢血肉几乎占据整个山头,不仅是太虚宗弟子,还有许多魔修。

温离不自觉的打着颤,企图在人影中搜寻她熟悉的那个人。

当她走近时才足矣看清,现状的惨样,万不是她用言语可以赘述。

浮玉扶着玄妙长老的身子跪倒在一边,青云长老与青霞长老相互搀扶,眼中是还未散去的恐惧与骇意。

就在这时,温离看见了在更远的山头,两相交错的身影。

少年立剑在地,猎猎秋风吹的他衣袂飞舞,与天命剑缠的难舍难分。

而在他身前,已经杀红了眼的玄云长老正掐着孟时清的脖颈,将他提于半空,源源不断的魔气从掌心涌出。

他发狠的吸食着孟时清身上的灵气。

孟时清脸色异常平静,仿佛此刻扼住他脖颈之人与他毫不相干。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师父。

他的剑被随意丢在一旁,甚至剑锋断了半截。

剑修与剑本是不可分离。

温离飞身上前,

裙摆却狠狠被人扯落,她猛的回头看去,便见沈倚楼不知从何处走出,欲言又止的盯着她。

“你没事吧?”沈倚楼问。

温离点头:“没事。”

沈倚楼道:“你不要过去,玄云长老眼下身含难以预测的力量,扶楹师姐与卒韫师兄昏迷不醒人世,三位长老身负重伤,此时你过去也没有用。”

“玄云长老杀我满门,即使此刻为了自己,我亦要前往。”

温离示意沈倚楼松开手。

沈倚楼不肯,“别冲动,容师兄都打不过他,你现在上去不就是添乱么?”

温离微顿,果然听他的话停下动作,只是神色依旧不爽:“打不过我总不能看着容阙挨打吧?”

沈倚楼受了伤,说这些话伤了些元气,但他依然死死拦着温离,“智取啊。”

智取

温离狐疑的瞥他一眼。

沈倚楼恨铁不成钢的叹气,琢磨着这个角落很是隐蔽,这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你想想,除了蛮力以外,有什么办法可以——”

温离双眼微亮,像是想到什么,拍落了他的手:“我想到了。”

沈倚楼吃痛的捂着胳膊,“温离,你真是”

“师父!”

随着浮玉撕心裂肺的呼喊声,玄妙长老拖着身子向山顶而去。

玄妙长老道:“不可让他将孟时清的灵力全部吸来,孟时清是以魔修,灵力不弱,师兄只会越变越强——那时便再不可能敌得过他。”

青云、青霞二位长老显然也有此打算,在身前幻出一道结界,以非比寻常的速度 冲了出去,身形融入风中化成道道残影。

此时上前,绝对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见此,温离也顾不上其他人,追寻着几位长老的身影而去。

沈倚楼懊恼的嘀咕:“本来是想拦着的,怎么拦不住呢?”

瑟瑟风如刀刃,划破长空卷来。

容阙敛眸,天命剑上沾着他的血,已蠢蠢欲动,恍若回到数千年前。

孟时清没了挣扎的力气,被吊在半空中,心里却未同此刻这般欢愉。

他总算是解脱了。

可一阵掌风打来,将玄云长老推的更远,叫他不稳的松开桎梏在孟时清脖子上的手。

孟时清好似一片枯叶,跌落在地,激起尘土翩翩。

他缓缓的闭上双眼,世间遁入一片黑暗,气息越来越弱,直到尽数消散。

直到最后一刻,他甚至忘记自己跌下的剑。

而那边,玄云长老的反应极为迅速,下一瞬便抬手挡了过去,刮出的掌风与他们的不相上下。

但因为他吸食灵力过盛,眼下来回打斗,他们并不是他的对手,甚至接不上几招便被逼的节节后退。又在他全力一击时,被狠狠扇飞。

此时此刻,黑色的身影如夜间鬼魅,迅速的贴在玄云长老身前,不等他反应,染着浩卿的血的剑,迸发出比以往都更令人害怕的力量。

玄云长老敏捷的避开,却还是被剑气砍去了半截小臂,他捂着血流不止的断口,眼神从未像此刻这般狠辣:“倒真是小瞧你了!”

鲜血溅在容阙侧颊之上,几乎要靠近他的眼睑,但他并无畏惧之色,甚至将剑愈发逼近了几分。

二人缠斗的难舍难分。

玄云长老深知容阙的弱点在哪里。

天命剑能助他,亦能毁掉他!

玄云长老身形忽闪,突然现在容阙身后,掌心汇聚的灵力对着容阙的手腕落下。

他拿着剑的手无疑是弱点。

容阙掠起眼皮,灵力如日光,照的他下意识要躲闪。

可玄云长老就等着这一刻,只要他一动,他便可以从暗处偷袭。

“容阙——”

温离踏风而行,碧玉剑自她掌心而出,滚滚的剑气正如同她眉心正气。

玄云长老被她剑气逼退,擦去口中溢出的血,冷冷的看着温离。

温离搀住容阙的胳膊,走近才发现,他浑身上下几乎受满了伤,黑衣上遍布斑斑的血色,脸上脖间,皆是血污,平日里清冷如雪的双眸布满红色血丝,殷红的唇微微启着,欲言又止的看着温离。

“你什么都不要说,我也不想听。”温离留下一句话,随后拉着他的手:“玉简要子母简融合才能有最大的用处,只单单你一人,做不到。”

“阿离”

她自失忆后鲜少会唤他的名字,总会跟着旁人唤浩卿。

“温离,那日屠戮时,最让我悔恨的,便是留下你一株火苗。”玄云长老大喘着气,愤怒填满双目,目眦欲裂,心魔彻底占据着他的意识。

天地间山摇地动,风卷黑纱,凝成遮天黑气,从他身后源源不断的涌出。

黑色的雾气化成火球,如雨点般密密麻麻的朝着温离与容阙砸下来。

容阙带着温离左右躲着火球,温离拔剑打落头顶的一颗,放声怒骂道:“老东西,怎么不恨死你。”

容阙食、中二指捏起一张符箓,口中默声念诀,符箓涌起一道火光,烧毁成灰烬。

而就在此时,漫天的火球就变了方向,竟然朝着玄云长老自己飞去。

温离惊讶道:“你这又是什么本事?”

容阙看看她,方想勾起唇角接受夸赞,就见玄云长老穿过层层云雾从半空钻出,直直朝着他们的命门而来。

容阙眼疾手快的提剑相抵。

二人就这样僵持在半空。

温离淬了口血,将脸上的所有血都抹在了手心,见金光从掌心钻出,她会心一笑,大声讥笑道:“老东西,你拼了半辈子都比不过云霄剑尊,你真是废、物啊!”

玄云长老如此重利的人,怎么会听不出温离的意思,只可惜一寸分神便让容阙找着了机会,天命剑划过他的衣襟,带出一道血痕。

温离快速跳到容阙身侧,紧紧握住他的手:“玉简。说不定我们可以把他弄到玉简里去?”

以血启动,玉简可知前世今生未来。但谁也不清楚,如若将子母简之外的人送入玉简中会如何。

没有留给二人思考的时间,这条路是眼下他们最好的一条路。

温离正要从身上再取点血出来,就见容阙十分淡定的拿起天命剑在掌心割了个口子,再将手掌向下紧紧的覆在玉简上。

温离:“其实你身上这么多伤口,完全不用再弄个新的”

容阙有一瞬的失笑,不过剩下的所有话都被玉简上金黄色的亮光所吞没。

子母宿主的血同时融合,要比其中任何一人的有用百倍千倍。

玄云长老顿在原处,只看那金光越来越大,吞噬沿路的所有东西,最后停在他的前面。

他正要抵挡时,那金光如同一个黑洞,硬生生将他吸了进去。即使他使尽浑身解数,却依然挡不住玉简的狠辣,顿时将他吞噬干净。

温离愣了愣神,不解的看向容阙:“所以他死了?”

话音方落,半空中的玉简又震颤起来。

容阙与温离立刻拔剑做好迎战的准备。

只见玉简幻化成两人高的模样,上下一抖,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边滚了出来。

是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这孩童捂住的看着四下,五指张着胡乱飞舞,张着小小的嘴,露出其中不剩几颗的牙齿,嚎啕大哭。

“师父?”扶楹落在山顶,手中的剑还未收起,只看到一个啼哭的孩童。

容阙召回玉简,漫不经心道,“看来他是入了玉简回到幼时。”

就在此刻间,孩童的清澈明亮的双眼忽然变得漆黑,魔气再一次从他眼中钻出。

心魔不忍受困于此,即使是幼童身躯也要物尽其用。

只可惜它实在低估幼童所能承受的极限,魔气到达顶峰之际,幼童暴毙而亡,血肉横飞。

容阙侧身将温离护在怀中替她挡住血污。

耳侧是目睹一切的人源源不断的惊呼声。

容阙却紧紧环抱着温离,轻吻她的发顶,好似对待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阿离。”

因为玄云长老爆体而亡,原先笼罩在山顶的残云退散,露出暖阳昭昭。

尘埃落定,一切真相大白,他也付出该付出的代价。

往后的路,只有温离和容阙。如同此刻微微秋风缠起的衣角,紧紧相携,永不分离。

第96章 番外一

温离已经三天没有理会容阙了。

其实温离没有说出来, 但他们身边的侍从还有时常会来和温离交流剑术的沈倚楼与浮玉,在不言而喻中感叹温离的厉害。

毕竟在容阙面前还能做到面不改色的人,怕是只有她。

温离不喜欢待在魔域, 她说那里的人都过于沉闷,上到护法, 下到侍从,能不多说话的便不多说, 甚至不会抬头看人。

时常生活在这种环境里, 她的精神也处于紧绷中。

但她也不想回到太虚宗去,虽然青霞长老与玄妙长老每日都写信鸽来,希望她不要浪费一身天资。

她在山下买了座院子。

当然, 出钱的人是容阙。

院子里只要三两个丫鬟作伴。

本来温离连丫鬟也不想要,她还想四海游荡, 看看大千世界, 但转念一想,府上没有丫鬟, 院子里积灰岂不是变得糟糕?

石山前立着半圆弧的水池,水池里有几只锦鲤游来游去, 边上一袭红衣的浮玉正在同沈倚楼抢鱼食,两个人争执的不相上下。

最后是浮玉撒手不干, 危险的瞪着他,“我是你师姐, 尊老爱幼懂不懂?”

沈倚楼本就白的脸被气的发红, 最后努努嘴松开手, 没好气的嘀咕:“给你给你!”

温离坐在石凳上, 单手支着下巴,笑眯眯的指挥浮玉把鱼食丢给哪一只锦鲤。

一会儿指挥那只吃少了, 一会儿又说这只吃多了,反正是要多轻快多悠闲。

“姑娘。”侍女从半月门后走进来,低声道:“今日还是不见吗?”

温离敛了笑,无意识往门后瞥了眼,果然瞧见那隐在其中的一截黑色衣角。

“不见!”

温离起身,扑到浮玉身后,一个不稳将沈倚楼推进了池子里。

接下来满院子都是沈倚楼扑腾的动静。

池子不深,只到他的膝盖,但由于他是跌入其中,摔着坐在地上起不来。

惊起四散的锦鲤又如蜂卷上来,围着他的身侧留下阵阵涟漪,欢乐的转着身子。

相比于沈倚楼的惨状,温离则是同浮玉捧腹大笑,不亦乐乎。

封敬城地势偏南,但因群山环绕,在深秋初冬夜里时,还是较别地要冷上些许。

温离披着狐氅,坐在树下眺望着远处的月亮。

十五日的月亮总是最圆最亮的。

夜里无比静谧,只有秋蝉在吱吱叫唤。

温离放在石桌上的手轻叩,心里默默数着。

五、四、三、二、一。

数到一时,她立刻起身不带丝毫犹豫的起身往屋子走去,就在她要合上门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撑在门框上,另一只手则是紧紧的攥着她的衣摆不放。

温离如往日那般看去,果然瞧见少年恹恹的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凤眸不经意的勾着,带着醉人的冷意。

他穿的是绛紫色的长衫,单薄的只套了一件。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该如何让她心软。

实际上前三天,每当此时温离都会把门关上,凭他怎么撒娇示好,温离都不会放他进来。

但今天,温离忽然变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