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裴珏
“生辰八字并未附上署名, 却写明卒年月。昭庆元年春,三月初八诞,昭庆十五年冬,腊月十五卒。”
“我们进来时候是昭庆二十年, 而隔一日便是腊月十五。”
祝余道, 即使饱经风霜, 却依旧克制不住心底的俱意。
惶恐犹如密不透风的网, 将他们团团围住, 后知后觉难以磨灭的绝望。
“幻境十日, 境外不过半日, 想必境外已经到腊月十五了。”祝余接着道。
狭长的宫道内, 四人倏地停下脚步,皆因由他的话而神色各异。
但难言的答案已经跃跃欲出。
“所以即使我们找到蛊虫吊着江逢春的命, 她也活不过今天?”温离问。
胸口却因为剧烈的跳动, 而变得安静不下,密密麻麻的涩意几乎要从心尖溢出。
祝余不看她,半垂着眼,却胜过千万的言语。
扶楹深吸一气,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幻境的存在是因为她的一缕执念, 只要扫除她的执念,我们就能出去。”
“江逢春的执念是什么呢?”
温离环顾在高耸的宫墙上,红墙绿瓦,玉兰花开遍地, 来往宫人匆匆,垂首不言, 紧俏的做事,像是拉起发条的玩具, 只在手中之事。
“应该是皇后。”扶楹道,“自己的母亲变成杀人的怪物,换作是谁都接受不了。”
不远处的雪地里,一抹白衣潋滟着地。
忽然有数不清的宫人提着长长的裙裾四散跑来,眉眼慌乱。
他们看不见温离几人,如一阵风似的从他们身边穿过。
其中有人因惊吓而产生的呼喊:“裴将军、裴将军差些杀了皇后,御林军包围整个皇城,快逃命啊!”
高楼之上,硝烟浓雾随风席卷上天,化在那白皙无暇的云中。寒风四起,吹的那人衣袂飞舞,银色的盔甲几乎要与雪色融为一体。
温离率先认出那人,失声道:“是裴束,他、他怎么会?”
与此同时,已经有更多的宫人逃窜而出。
嘴里念着逃命。
扶楹蹙眉道:“他怎么会突然造反?分明前一日还好好的啊。”
城楼上裴束面色冷凝的盯着一个方向,似乎要将其看透。
身侧的副将佝偻着身子,毕恭毕敬道:“将军,直接入宫去取她首级岂不为大好?”
裴束缓缓收回眼,长睫轻颤,看着漫天飘落的清雪,忍不住伸出手接住。
冰晶落在手上立刻化成水珠,寒意使人控制不住的想要瑟缩。
这样好的雪景,不知以后还能不能看见。
“昭庆皇帝呢?”薄唇微启,声音清冷淡漠。
副将道:“还囚于大殿之内,待将军前往处理,另外已经派人包围秋词宫,绝不会让江氏太子迈出大门一步。”
裴束轻笑:“等这一年实在太久了,我似乎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昭庆帝瘫倒在地,孱弱的病体始终吊着一口气,皇后跟在身旁,不停的为他松着气,安抚着绝不会出事。
裴束推门而入,昏黄殿内一片萎靡终是见光。
对上昭庆帝如死鱼般无力的眼神时,他有感着前所未有的痛快,“陛下,我的名字,你当是记得的。”
昭庆帝指着他的手不断发颤,难以置信:“裴束我待你如此,你怎可——咳咳。”
“裴束,裴束。”裴束低喃着重复,随后大笑一声,“裴是家姓,束为庶,裴氏庶子珏,陛下可认得我了?”
昭庆帝哑然,“罪臣裴氏,你居然是活下的庶子,亏平喜如此爱戴你,你居然利用她接近朕的身边!”
裴氏在昭庆年前是长安有名的大家,子嗣繁茂,人才辈出。
昭庆帝极为时开始削减番邦,为此特地将裴氏一分为三,散落天下几处,又一夜之间将忌惮已久的裴氏屠戮至灭门。
裴束跟着姨娘被分至蜀地,若非得人相救,怕是早已死于刺杀中,苟活之后便随其进都寻仇。
昭庆帝气急攻心,难以承受这惊天打击,登时昏死过去。
裴束没着急杀他,而是看向一旁端坐着的皇后,迎上皇后的视线,裴束轻声道:“阿姆。”
皇后温声道:“你只要再将秋词宫的人杀了,这皇位毋庸置疑是你的。”
“阿姆,你再答应过我后,依然日日在她身上圈养蛊虫,为何一定要如此?”裴束问。
皇后却笑了笑,抬手整理有些凌乱的衣尾,那么一瞬间,黑瞳泛出金色的戾光,无光痛痒般开口:“她的身体很好,是最天然最适合的容器,待本宫在她死后把褚元的魂魄移入其中,他便不用再已野兽的形态出现,可以重返这世间,同我一起坐拥天下,享受荣华,至于江逢春,死了便是死了,那又如何?”
裴束眼底闪过一丝狠光,温润褪去,化作那久经沙场的将领,“我可以将江山给您,但您不能伤害她。”
皇后逼近,单手挑起他的下颌,似笑非笑:“当年你救下她,本宫就很不满意,如今你还想再救她,裴珏你的这一切都是本宫给你的,如果没有本宫,你早就死了。褚元是本宫的妹妹,江逢春怎能和她相比?”
就在此时,寒光乍现,裴束手中的剑已然出鞘,染着血光的剑直直搭在皇后的肩上,狠声道:“ 那就休怪我无情。”
“你有情?笑话。”皇后推他的剑,挥指剑,裴束便飞远了出去。
就在裴束起身时,花豹突然立于他跟前,血盆大口发狠的咬在他袖口上。
皇后迈着莲步而来,鲜红的大袍已分不出是血色还是衣服的染料。
“忤逆我,我就杀了你。”
她脆生生的笑起,裙摆底下钻出数万只黑色甲虫,如蜂般向裴束而来。
“留他完整的躯壳。”
裴束提着剑与花豹缠斗不歇。
但人不可能会是妖兽的对手,他依然是满身伤痕,却死死苟着一气,偏要和它拼个你死我活。
温离于心不忍,雾眸中淬着水雾,拉近了容阙的手:“去帮他吧,毕竟他是江逢春的最后一缕执念。”
方才几人商量好后,由温离与容阙赶来保证裴束不丢性命,而祝余与扶楹则是向秋词宫而去。
幻境已隐隐有塌陷之势,若不能解下江逢春的执念,最后都将葬身于此。
容阙抬手摩挲着她眼尾的泪光,低低的出声:“他很让你难过吗?”
温离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眼底的涩意更加,好不容易才让自己不那么丢人,死死咬着下唇,“我替江逢春难过,如果她知道自己一直生活在裴束捏造出来的话里,并且知道她想要向他弄清楚的真相其实裴束一直明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啊?”
容阙握着剑的手用力,额心亲昵的碰了碰她的眉心,嗓音如风,“在这里等我。”
温离拉住他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容阙迟疑一瞬,随后狠狠亲在她的唇上,舌尖不经意扫过她的下唇,毫不轻柔的按压辗转,最后再恋恋不舍的轻咬了下,才缓缓退开,鼻息相交,他默不作声的轻蹭了下。
嗓音低低,沙哑淡然:“好。”
温离微红着脸,努力平复有些急促的喘息,在他破开薄薄的殿门后,跻身入内。
巨大的响动很快便引起里边的人注意。
皇后只是轻轻扫了二人一眼,便揣测出他们的身份,很是不屑的嘲讽道:“居然让捉妖师混进宫了?”
裴束也望了过来,他此时跌坐在地,白衣褴褛,鲜红的血浮于衣裳,臂腕皆是被撕咬后留下的惨烈伤口,甚至连他的胸口也布满抓痕。
“等等。”
皇后突然笑起,狐狸眼弯弯露出淡淡的凶光,“你是玄天宗的温离?”
温离谨记着容阙先前的话,不能同她对视,遂不回应她。
容阙提着剑瞬间移到了皇后跟前,泛着森森寒气的剑紧贴着她的肌肤,只当他轻轻一动,剑便会穿透肌肤,刺入骨髓之中。
“少年,你的剑术不错呢。”皇后盯着他的脸,从记忆中层层将人挑出,最后又毫无印象,但却熟悉的气息抑制不住而来。
半晌,她歪了歪头,“你身上的气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温姑娘,将花豹宰杀取血,再入地洞里将花豹的铜像毁去,就能救逢春。”裴束大喊一声。
皇后斜眼瞪去:“闭嘴,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容阙将剑又逼近几分,这才没让她动弹躲开,“你和太虚宗有什么关系?”
正与花豹对峙的温离侧耳听去,手心正不断冒出冷汗。
听容阙的语气,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但又想从皇后嘴里听出更多。
皇后感受到那嗜人的剑气,心里发怵,却不甘示弱回击:“你是云霄剑尊的人?”
“移魂禁术,是有人教你的吧?”容阙微微抿唇,凤眸中淬着的寒光如利箭设下,“太虚宗因为魔族而产生的内战中,玄云长老的大徒弟死于云霄剑尊剑下,那位大徒弟早年诞下二女,大女儿为魔修所杀。而玄云长老为防二女儿惨遭毒手,便将她悄无声息的送至南疆。”
剑划破颈侧的肌肤,渗出丝丝血珠。
“而活着逃生的二女儿便是你吧?”
裴束撑着墙柱站起身,直愣愣的盯着皇后:“死的是二女儿,并非是大女儿。”
容阙不轻不重嗤笑:“是你连同三位长老一齐将云霄剑尊杀死的?”
皇后隐隐猜出了他的身份,却不敢轻举乱动。
花豹已然躁动不安,兽瞳虎视眈眈的盯着几人。
“我知道了。”皇后道:“你是云霄剑尊捡回来的那个小畜生?看来又有人把你救回了宗门啊。”
温离听得一愣一愣,但不难猜,最后救容阙回来的那个人应当是青霞长老。当时见着她在花灯市时,还不知她属于哪个宗门,拨云见月,居然亦是太虚宗出来的
那她是否与玄天宗灭门一事颇有瓜葛?
“呵。”容阙哂笑,收起手中剑,淡蓝色的锁链凭空出现,捆着皇后的手脚固定在石柱上,强制的连同不断狂叫的花豹一同锁起。
皇后发了疯似的喊叫:“云霄剑尊与魔修勾结,死了活该,你个小畜生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仁慈心善收养你,那是害了他自己,还收你为义子,可笑可笑。”
温离憋着气,拉住他的衣袖,见他的神色中毫无生气,甚至过于平静,心口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掐住,喘不过气。
容阙感受到衣摆的动静,笑着摩挲她细白的腕节,滑腻的触感让他逐渐躁动的心平复下来,似乎看出她想问什么,他淡淡启唇:“不杀她,在这里杀她没意义。”
温离当然清楚容阙的脾性,却毫不心疼皇后,只能说一切都是罪有应得,她手中紧握着无数条性命。
大势已去,皇后竟开始梨花带雨的哭起,轻蹭似的指尖朝着裴束勾手:“阿珏,阿姆带你那么好,你不能帮着他们对付我,褚元的铜像你替我拿来好吗?”
裴束气息不稳,口中的鲜血淌在衣襟上,竟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笑:“阿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替你做错事了。”
忽然,一只信鹤飞了进来,停在了温离的肩上,温离将信鹤打开,里头立刻传出扶楹的声音。
扶楹颤着声,催促着他们:“师妹,快将裴束带过来,江逢春、江逢春快要断气了。”
声音不大不小,却在满堂黄金的大殿内回荡。
裴束眼前一黑,若不是有石柱搀扶,怕是已经昏死在此,他不管不顾的推开殿门,尽管外边围满着禁卫。
地上是无数的尸体,他被绊倒数次,满手鲜血的撑在石地起身。
大殿中皇后笑的猖狂:“裴珏,你真是没用啊。”
可裴束已经听不进任何声音,耳侧嗡鸣声不断响起,脑海中飞速的闪过属于江逢春的每一个画面。
是喜是悲。
最后回到了他就她的那个晚上。不知何时泛起的恻隐之心,他从皇后手中将她救下,把她推入水池中,替她逃过一劫。却不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会成为皇后,便是早已将爪牙伸向江逢春。
江逢春每每看向他的严重都带着春色般迷人的笑意,但同他而言,这样的笑意或是一辈子都不可能享受。
血海深仇,受人操纵,他早已没有完整的一生。
裴束想过,如若可以找到更好的寄宿体,皇后便会放弃打在江逢春身上的主意,所以他没日没夜的征战,路过之处的百姓他一一看过,每每找到的都不会令皇后满意。
他不想让江逢春死。
今□□宫成功与否,他都会将江逢春送出宫去。可他从始至终都未料到,皇后还是骗了他,以江逢春的身体养蛊。
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洁白的大雪几乎要没过他。
裴束用剑狠狠划向自己的手臂,只为让自己清醒些,但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晕,头越来越重,光是那大雪便压的他喘不上气。
就在此时,身体骤然一轻,原是有人将他拽了起来。
他看不清,但他却好像听清了。
是一位少女俏丽的声调,带着丝丝沙哑和涩意。
“我觉得他不配见江逢春,但不能让江逢春再一次带着遗憾离开,江逢春有什么错呢?错的是他,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裴束眼皮忽有千斤重,却还是因为这句话活了过来,颊边有滚烫的液体滑下,与血瘀融为一体。
他的确不是个东西,所以她一定要等着他。
容阙的速度极快,瞬息间便落在秋词宫里。
秋词宫也乱成一团,遍地尸首横成,差些连同江逢春的卧房也遭人践踏,若不是扶楹与祝余来的及时,在此地布上阵法,想必不得善终。
温离看着踉跄前行的裴束,洁白的雪地上被拖曳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但很快又有新雪落下,片刻重新覆上,将他来此的痕迹全部抹去。
“何必呢,权利与爱人,他既选前者,此时这般,为时已晚。”容阙讥讽道。
温离拍了拍肩上的雪,想起方才皇后的话,忽然问,“如果是你呢?”
容阙垂眸看她,看她卷翘的长睫上落着冰晶,那还未掉出的泪珠子挂在眼角,双颊被冻的通红,惹人怜惜。
“阿离,你永远都不是第二的选择,在我这里,你永远是最优,裴束只是对江逢春喜欢的不够深,而我对你”深入骨髓。
温离捂住他的嘴巴,吸溜着鼻子:“进去看看吧,说不定我们可以直接离开呢。”
容阙握住她的手,缓缓扣在心口,执拗的盯着她,将剩下的话补完:“我对你的喜欢早已深入骨髓,融入血液,共生共死。”
“出去——”
屋中一声暴喝,接着便是瓷器坠地的碎裂声。
温离看着正等自己表白的容阙,失笑道:“你好肉麻啊。江不眠好像生气了,去看看吧。”
容阙也不勉强她,“好。”
屋里一片狼藉,浑身是血的裴束正半跪在地上,而江不眠搂着江逢春靠在床尾,他正暴怒的瞪着裴束。
江逢春无力的撑着眼,玉雪肌肤上病态的白,半阖着眼,仿佛即将逝世的病者,却努力温着声音问:“不是让你当心冻着吗,怎么穿的又这么少?”
裴束淌下两行泪,指尖摩挲着向前,轻轻够着她的裙裾,“公主”
江不眠正要推开他,却被江逢春挡住了动作。江逢春轻声道:“皇兄,我有话想同他单独说,出去等等我好吗?”
江不眠自是不愿。
扶楹意识到这或许是江逢春执念所在,立刻劝道:“太子殿下,让公主把最后的话说完吧。”
江逢春艰难的从江不眠怀里出来,“皇兄,求求你。”
短短一日,从富有生气的人变成苟延残喘的病者,她就像那即将要逝去的风,让人抓不住。
江不眠最后还是同意了。
屋内只剩下江逢春与裴束。
裴束仍然跪在地上,平日里傲骨挺立,此刻却岣嵝身子不敢抬眸看她。
“裴束,我听宫人说了,原来你那么恨我啊?”江逢春弯下身子,掌心触在他凌乱的发冠上,她轻笑着道:“我不想听到你说话,我也不想听你解释。”
裴束呜咽声,指尖颤颤巍巍的想要触碰江逢春的裙摆,却被江逢春避开,他黯然失神的垂眼。
江逢春继续说:“我不恨你,但我也不会原谅你,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我是病了,周边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原来不是你不信,而是你很清楚我说的不假。裴束啊裴束,你是不是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一步,你老谋深算,城府极深,我知道你是想我活下去的。”
裴束缓缓颔首,忽然有滚烫的泪滴在他的手背,他仓皇的想要抬手替她擦拭,她这一次没有再躲开,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仔仔细细的打量与自己一起这么多年的少年。
她的指尖落在他俊朗的脸上,顺着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他的眼角,感受到他也流出泪时,有些恍然道:“这是雪还是泪啊?”
裴束方要作答,又被江逢春挡住,只看她脆生生的眨眼,仿佛还是以往顽劣的少女:“裴束,我死了就把我烧了好吗?如果放任我的身体还在,她说不定还会用我的身子再做些坏事,当然我也不想被豹子吃了,扶姑娘和温姑娘说,那豹子很吓人,一口就能吞下半个尸体”
声音逐渐变轻,像是漂浮在空中的羽毛,又是天际即将散去的彩霞,即将被风吹散。
“我想让你留下遗憾,我不会让皇兄杀你,往后的数十年,你都会在后悔中度过,我要你无时无刻不想起,当时在湖里,你就不该救我叫我在湖中淹死又何妨。我不会再有遗憾,因为我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并非是疯子。”
“”江逢春缓缓倒在他的怀里,衣裙免不了沾上他的血,她无力的瞥了眼,随后将一张东西塞入他的手中:“你好脏啊我真的、真的好讨厌冬天。”
屋内恢复安宁,压在那枝头厚重的雪,终究还是折断了树枝。
裴束环抱着她,喉中的哭声不停溢出,双手微颤,眉眼里氤氲着绝望。
角落里还摆着当时她从御花园池子里捞起的一块青褐色的石头,当时他笑她为什么要捞一块石头出来,那时她只是笑笑,眸中却是流光溢彩。
只道是,他救她的地方,肯定要让人留个念想不是?
裴束将石头放在脚侧,想要用剑在上边刻字,却没想到青苔已被人剔除的干净,而上边的划痕清晰亦然。
‘裴氏裴束之妻江逢春碑’
裴束将她的名字划去,苦笑着说出进来的第一句话:“笨蛋,裴束怎么配呢?”
他好想好想告诉江逢春,其实他的名字是裴珏,可一切都晚了。
江不眠等的不耐烦,“裴束此人——”
话音未落,屋中便燃气凶凶火焰,滔天的火光伴随着天降雷击,瞬间点燃烈火。
温离突然想起什么,喃喃道:“雷击符,是我给江逢春的雷击符!”
她的速度极快,并不等人反应,疯了似的往火海里冲,推开那摇摇欲坠的木门,她看清楚了坐在火场里的男人。
与她梦中的场景不谋而合。
只是他怀里抱着的并非灵牌,而是没了气息的江逢春。
“裴束!”温离惊呼。
熊熊火光骤然消失,仿佛只是一闪而过。
遍地横尸的秋词宫恢复平静,秋蝉知知声不停。
“你们出来了?”江不眠的声音飘来。
第82章 再次
温离被容阙拦腰桎梏在怀里, 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好似过眼云烟般闪烁过的画面,一切皆是那般真实,炽热的火焰几乎是与她瞳仁堪堪擦过。
雷击符所携强烈的余波,将祝余与扶楹狠狠的甩飞出去。
但不过是过眼云烟, 消失的无影无踪。
江不眠走近, 温润的眸子里夹着浅浅的笑:“你们没事吧?”
他是着华贵四爪金蟒, 月白色锦袍坠地, 红狐裘做成的围脖牢牢挡着风雪, 院中寥寥几盏宫灯伴随着月色无端氤氲起不安的气氛。
极为温和的人, 却露出阴冷的气质。
温离正要动作, 却发觉自己一动不能动, 而身旁的容阙也露出一样的神情,只不过他少了几分惊讶, 反倒意味不明的看向温离。
容阙饶有深意道:“原来是冲你的来的啊。”
温离只能奋力的挑眉看他, 努努嘴:“你也动不了了?”
这时,扶楹与祝余也出声道:“为何我不能动了?”
正当几人疑惑之际,江不眠骤然靠近,垂眸道, 语气楠楠, 浑浊的听不清:“对不起,小白。”
话音落下,以温离为中心,方圆三百米处, 皆被一巨大的光束笼罩其中,灵气如丝缠绕成一张张密不透风的网, 把他们围困在中心。江不眠把抱在怀里的铜像拿出放在中心的位置,仰头看着温离, 似抱歉又似果决。
“移魂术?”容阙掌心凝聚出灵力如火,直直朝着江不眠的胸口打去,在江不眠震惊不已时,狠狠的打出他一口鲜血。
江不眠原以为容阙会同温离一般被困在阵法里面,却不曾料到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中,便已不受阵法控制。
江不眠嗤笑了声,淬了口道:“你的实力真不错,可你不应该用在孤的身上。”
江不眠的声音如同旷野上兽群的叫吼声,再温离耳朵里越来越轻,于此而来,她身体的力气也逐渐被抽空,头晕眼花,似乎下一刻便要昏厥。
容阙握住她的手,侧眸查看她的脸色,术法已经有阵法开始,她身上的力气逐渐消失殆尽。
“阿离。”他唤道,手心涌出一股强劲的灵力将她笼罩在其中,随后握住她的小臂让她能勉强站立,“你看着我。”
温离努力的睁开眼,但容阙的身影就像是被糊上浆糊,她越是想要看清,他的脸就越发的模糊,越发的让她捕捉不到。
江不眠正要动手,耳侧呼啸过一阵掌风,直直将他打飞出去,一只花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冲过来,把他压倒在地,野兽的呼啸声经久不衰,好似要以此将它吞噬。
巨大的豹掌划破他的衣袍,血痕一条条浮现在胸口上。
那个女人的身影也从宫门进入。
“不眠,你在这里做什么?”皇后先是淡漠一笑,很快就想起什么,快步向他走来,看着他抱在胸口的铜像,没有一丝意外:“你也想复活逢春吗?”
江不眠被豹子压得不同动弹,扯出狞笑,“你只是想用她的身体罢了。”
皇后不置可否,看着满院的阵法,以及被困在阵法中央的四人,诧异道:“本宫便知道这些修士和你脱不开干系,果不其然,他们是你的人。”
“她的身体可是难得一见的容器!”江不眠喘着粗气,尽管兽掌仍然压在他脖颈侧的脉搏上,可他却依旧感受不到害怕,死死的瞪着温离:“我见过她起死回生,只要将平喜的灵魂移到她的身上,平喜便能复活。”
皇后淡淡道:“本宫不需夺她的性命,你既将阵法设下,自也知道,江逢春再生的机会很大,本宫只需要让江逢春的残魂现世,余下的和本宫可没有任何关系。”
江不眠料到她会这般说,趁着容阙在忙着要将温离从阵法中带出来的间隙,他既无暇顾及于此,便是他最好的机会。
“可是孤已经将温离的魂脉与平喜的绑在一起,你如果想取得她的魂魄,就必须让温离作为寄宿体,否则即使平喜的灵魂在世,也会魂飞魄散!”
皇后有些恼怒,阴恻恻的盯着江不眠,花豹也随着她神情微动,利爪刺入他胸膛中更甚。皇后怒不可遏:“你利用我?”
江不眠勾唇:“劝你不要再多说些废话,若是他们将阵法解开,即使你再有本事,也不过是空谈,阵法能牵制住温离,也就等于牵制住容阙,一旦容阙将温离带出阵法,你我都将完蛋!”
江不眠并未说笑,且拿准了皇后的心思,以至于他敢赌皇后肯定会迈出这一步。
不管她到底能不能杀得了容阙,只要拖到阵法成功,那么平喜就会活在世上,皆是容阙要取去他的性命,这又如何?
“好啊江不眠。”皇后冷哼声,拂了拂衣袖,“你放心,你也活不成。”
江不眠毫不在意,掌心却不断的冒出虚汗。
如今这一步他也只是在赌,但值得庆幸的是,他赌赢了。
皇后微微抬手,花豹便从江不眠的身上下来,尖锐的利齿对象了不远处的容阙。
豹子低吼声,四掌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动静,不着余力的朝着容阙冲过去。
趴在容阙肩上的温离,努力维持清醒,却抵不住逐渐加强的困意,光景似乎越来越黯淡,喘息声变得越来微弱。
在她即将闭眼之前,是花豹那张令人惊悚的不已的兽脸。
随着一声惨叫,不知从何处钻出的天命剑直直将花豹劈成两截,头身分离,鲜血如泉水般涌出,很快便溢至阵法中央。
容阙将温离护在怀中,以免鲜血溅在她的身上。
阵法的效果越来越强,这种以活人献祭的阵法实在强势,便如同那时玄云长老为了让孟时清入天命山时,所立阵法一模一样。
容阙不再思考,取出手中玉简,划破手指将血滴在上头,血红色与玉色相融合,缀成极其刺眼的颜色
他单手扣住温离的下颌,垂首覆在她的微凉的唇上,唇与唇触碰,不带任何情感。
带着淡淡的霜雪气息,像是那不断落下的白雪。
紧接着一道金光闪过,紧紧相拥的二人顿时消失不见,诺大的院子里,就好似不曾有过他们的身影。
江不眠与慌乱起身,跛脚着跑到阵法中央,看着其中空无一物,气急攻心,又是一口血喷出,溅落在他的白衣上,彻底将他染成血人。
而此时的皇后却颤着手,抱着奄奄一息的花豹,喃喃自语着方才的一切,“那是云霄剑尊的法器。”
金光之中闪过的灵力不难辨认。
她压着内心的害怕,想要如同往日那般将豹子的身体复原,蛊虫死了一只又一只,但花豹却丝毫没有好起来的迹象,她这才想起容阙手上的那把剑到底从何而来。
天命剑
“师兄!”扶楹与祝余失声大喊。
孟时清执长剑临风而立,视线凌厉的扫在皇后身上,又看着满院狼藉,以及温离与容阙消失不见的身影,预感到了什么:“阿离呢?”
皇后看到来人是他,倏地扬唇:“孟时清?”
孟时清先是一怔,旋即反问:“阁下对我师妹做了什么?”
皇后幽幽道:“玄云长老是要阻我道路吗?”
此话看似质问,却不经意间在提醒孟时清,她与玄云长老的关系,想看看孟时清到底会如何抉择。
而孟时清也没有让她失望,在听到玄云长老名号时,少了几分凌厉,却并未就此放任不管,抿着唇道:“请放我师弟与师妹出来。”
皇后温声道:“你说的是方才那两个吗?倒是和我没有关系。”
孟时清暗自咬了咬牙,却没有再反驳她的话。
师父临行前的确做过交代,此女很是重要,不可忤逆。
“他们为何消失?”他问。
皇后看着花豹在自己怀里复活,又露出一抹笑意,缓缓说道:“你可知云霄剑尊法器为何?”
孟时清蹙眉。
她继续道:“上古神器,子母简,可回溯时间,预测过去看透将来,其中蕴含的力量怕是只有云霄剑尊自己知道该如何使用,可方才那小子很是知道,且利用子母简入了其中幻境,与其说是幻境,更像是为他们砌出的保护罩,没有人可以透过玉简伤害他们。”
顾名思义,那便是为他们划出的长生境。
*
温离有气无力的坐在地上,无支撑的头点来点去,红唇翕动,热气进进出出。
直到一阵尖锐鸣声划破长空,才将她从昏迷中带出。
却不等她松口气,便被这满山谷横成的尸体吓得合不拢嘴,不只是山谷上,就连同旁侧溪水中也被染成猩红色,尸体从上游缓缓飘下。
而在这众多尸首中,唯有一人立于山巅。
玄色的身影斜斜的毫无依靠,只用手中剑勉勉强强的才能维持住不让自己倒下,而他手中的剑上划过一抹流光色的剑意。
温离不由自主的跟着走去。
直到走到他的身后,看着他如瀑般洒下的发,遮住宽阔的肩颈,勾勒出狭窄的细腰。
脚下是无数的尸首,本该是血腥骇人的场面,却无声无息的让人以为他背影萧瑟,仿佛那已经枯朽的老树,受风折断。
血色与玄色的衣袍融合在一起,看不出深浅。
他的背影很是熟悉,她只觉得眼眶微涩,心底的心酸微微扬起。
但她认不出是谁,脑海里全没有对于他的印象,很是熟悉,却唤不出名字。
当她从背后走到身前时,这才发现他胸口被一把剑贯穿。
第83章 孤魂
方才不动的缘由也是因为早已没了鼻息。
时不时有山风吹拂而过, 吹起他额前的发肆意晃动,露出沾染着星星点点血迹的额头,轻柔的触碰紧闭的双眸,鸦羽般长睫一动不动, 仿佛丢了所有力气。
那把剑通体为宝石绿, 除去没入他胸口的剑锋, 剑柄上还停留着一只巨大的血手印。
温离轻轻碰上剑柄镶着的小小宝石, 滑腻冰凉, 表面还覆着一层属于他的血。
一阵遥远的声音不断回荡在她的心间。
天命剑?
就在她准备收回手时, 宽大的衣摆拂落金色坠子。清脆的响声与满地的铁器相撞, 最后滚落在她的脚边。小金鱼坠子, 纹路精致细腻,吊坠用的是红绳, 求的是平安的好寓意。
“我的坠子怎么落在这儿了?”温离低头拾起。
躬身起身的短暂间隙, 横尸遍野的山谷登时变成一热闹繁华的街市。
街市上商贩买客络绎不绝,吃食香味挥之不散,勾人心弦,叫卖声与车马行动声接二连三响起, 仿佛置身于这世上最为喧嚣之地。
若不是手中还残留着黏腻的血红, 温离甚至以为是自己眼花,否则又该如何解释这变化迅速的场面。
漫无目的的走在街市,来往过路人仿佛看不见她的存在,与她擦肩而过, 或是直直穿过她的身体。
直到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鬼使神差,温离快步向他跑去, 宽阔无边的街道里,空无一人的宁静。
乌鸦盘旋在头顶, 时不时发出难忍的啼叫声,丑恶的秃鹫在上空飞舞,时不时有下坠之事,凸出的眼珠一瞬不瞬的盯着角落里的人,正等着他死去时,上前分食一口血肉。
孩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身上的煞气却已经到他难以承受的地步,胸口处绿光若隐若现,脏乱的小脸上,黑瞳仿佛最阴毒的毒蛇,正阴辣的盯着天上的秃鹫。
凌乱的发半遮着他的小脸,却依然可以看出他眉眼锋锐,剑眉星目,即使年纪不大,也已生的十分标志,其他人穿着夹袄的时节,他却只挂着薄薄的长衫。
他不知经历了什么,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断的淌出血。
血腥味道不断的引诱着徘徊在附近的恶鬼靠近,他们与秃鹫不同的是,秃鹫要的是他的□□,而他们要的是他的灵魂。
孩童的脸上带着与他这个年纪并不相符的决绝与果断。
似乎知道自己的下场摆在眼前,但他却依然不肯服输,当秃鹫跃跃欲试的想要靠近时,他又会提着身侧比他还要高的剑,狠狠的朝着秃鹫挥去。
剑气带下羽毛片片。
温离垂眸,不自主的掐出一串剑诀,一把长剑从她手中飞出,宛若漂亮的绿蝶振翅而过,将离他越近不怀好意的秃鹫斩杀。
坐在地上的孩童似有所感,懵懂的抬眼看来,却只看见道道流转璀璨的剑气,浑然不见挥出剑气之人。
鸟兽飞散,来不及跑的也都死在地上。
温离松了口气,转而坐在孩童的身边,盘着腿小声问道:“小孩,你是哪里人,你父母呢?”
他闭着眼轻轻喘着气,时不时的小声呼痛,怎么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方才她分明砍下了飞鸟,证明她可以触及实体,那为什么她就是触碰不到他呢?
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温离思忖片刻,突然意识到方才将飞鸟砍下的是她的碧玉剑,那是不是说明她的剑可以碰到人?
思及至此,她忙唤出碧玉剑,剑身晶莹剔透,像一块完美无瑕的白玉,她甚至还能看见见上小孩紧抿着唇难耐的倒影。
剑背轻轻抵了抵他的衣尾。
小孩猛地睁开眼,腾身而起,警惕的环顾自己所坐之处。
温离微喜。果然,只有她是不被看见的。
温离这次学的聪明,她将剑怼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在泥土里写下:“小孩,你爹娘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孩能拿着把比他自己还要高挺的剑,足以证明他和旁的小孩不一般。
事实证明,他的确不一般,甚至都没有对凭空出现的字感到困惑,只是嗤笑了声,短小的手在泥巴上来回划动。
“在等死。”
温离:“”
她蹙了蹙眉,头一回儿觉得小孩子真难对付,只是短短一句话便能让她哑口无言。
“我问你爹娘呢?”
小孩似乎对她这句爹娘很是好奇,指尖落下:“爹娘?那是什么东西。”
温离:“”
小孩见她不再写字,又写:“一抹残魂成人,十万年过去,我也记不清。”
“多、多少?”温离不自觉的站起来和他比比身高。
这个年纪的孩童顶多也只是学前班,甚至有一些没了父母看照哇哇大哭的不像话,哪里有他这副沉着冷静,面对生死不慌不忙的模样。
温离想了想道:“那你家在哪里?”
小孩很鄙夷她,答非所问:“你字真的丑。”
“”
她有点想请他吃一道名菜:皮带扣肉。
“不记得了。”小孩察觉到她有些生气,童真的哼哧两声,在地上写道:“大概没有家吧。只有没有的人才会想有家。”
温离正要怜爱的安慰他,却被他下一句话气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不远处的巷子里隐隐有骚动,一股浓厚的妖气如狂风席卷而来。
小孩顿时收起笑,又将那长长的抱在怀里,缓缓偏头对着温离所坐的位置道:“那是你的同伙吗?”
温离来不及想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便看见那阵狂风卷起他重重的摔在墙上。
与此同时,小孩挥舞着剑试图抵挡。
“才不是呢。”温离大喊道,却传不出二人无形的屏障。
她赶忙挥舞着剑试图想要将小孩从那阵妖气中救下。
黑茫茫的妖雾中,若隐若现的出现一个血红的嘴,不着余力的想要将小孩吞进去。
小孩捂住被划伤的手臂,矮小的身体却屹立不倒,任凭风吹树动。
他突然回眸,透过浓密的黑雾看向空空如也的墙角,唇角忽然扬起,“小妖怪,你也不怕死吗?”
温离恨不得可以直接扑上前替他挡住,但却无论她怎么挣扎,仍无济于事,只能用碧玉剑将环绕着他的妖雾打散,强大的剑气使其难以承受。
保命之下,还是将小孩扔在了地上。
他如同破布一般被甩在地上,身上的伤口依然在孜孜不断的流血。
小孩吐出一口浊气,随意擦了擦唇角的血,无论怎么努力想要爬起来,但手脚却动不了分毫。
温离靠着墙,感叹自己剑术怎么这般好。
孩童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腿断了,你可以化形拉一拉我吗?”
温离支着剑起身,看着他倒在血泊之中,每一下的呼吸都好似耗尽力气,于心不忍却又心疼的难以呼吸。
她很想帮他,这么小年纪的孩子,却承受着这么大的痛苦,这些妖怪似乎很想要他的性命。
可她却帮不了他。
触手可及的触碰于她而言便是奢望。
温离咽下心口酸涩,缓缓在他身侧写下字:“我碰不到你,我去寻别人来救你,你等等我。”
他眨眨眼,闷闷的笑了两声,似释怀般的说:“好,你走吧。”
他的语气很不好,温离下意识便想反驳,认真的在地上写:“我不会把你丢在这里的,你撑住。”
“没关系。”他只道。
疼痛的早已将他淹没,他不再想要挣扎,甚至萌生出,就此死了罢了的冲动。
温离怕他因血流的太多晕过去,便不再多说些什么,转身跑出巷子。
仅仅是一墙之隔,不同他的隐匿悲惨,巷子外头是一番热闹不止的景象。
温离第一反应便是找到大夫来救他,于是沿着街巷找药铺,幸亏她可以自由穿梭在人群中,路途又缩短一截。
好不容易瞧见一间药铺,她看着桌上摆着的黄纸,用剑染了黑墨,在纸上寥寥写字。
眼看一白衣男人与青衫公子从铺中走出来,恰好穿过她摆着黄纸的地方。
温离忙的用剑将纸挑起,飘落间正好掉在二人足下。
白衣男人拾起来看了看,神色冷然的将纸递给身侧的人:“我见这城中妖气滚滚,果不其然。”
青衫公子沉下脸,“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写着的?”
“墨汁未干,此人离开的不久。”白衣男人道。
温离实在不想在等他们分析,估摸时间,小孩已经躺的快要半炷香的时间,若是再晚些,怕是真没的救了!
她咬咬牙,用剑勾住白衣男人的革带,拉着他往外冲。
青衫男人怒斥:“哪里来的小鬼。”
说着他便要打向躲在暗处的温离。
温离没分心思理会他,反正不论他怎么努力也打不到她。
白衣男人并没有阻止温离的动作,反倒是愣愣的随着她而动。
她拉着他逃往的方向的确有很重的妖气环绕。
这并不假,他也想看看,这些危害人间的妖孽,为何还需要一个鬼怪来对付。
巷子高高的墙瓦遮挡着外边昏暗的光,却依然清晰可见躺在血泊中毫无血色的小孩,他浑身上下沾满着血,正奄奄一息。
突如其来的动静惊的他想要抬眼,但眼上的重量又迫使他不得不合起。
“云霄!你真——”踏入巷口的青衣男子,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得一怔,就连在唇边的话也吞了回去。
温离正担心的拿剑背抵着小孩的腰,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上是可怖的血痕,他似有所感,小手落在血泊中,指尖缓缓划过。
那字歪七扭八,并没有比她的好看多少。
但不难认,是小小的‘没死’。
温离顿时湿了眼眶,指尖碰到他肩头的伤口,忍不住瘪嘴,滚烫的眼泪如雨般落下,将她衣襟打湿。
“云霄,你不会要把他带回宗门去吧?恕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这小孩子身上有魔气,保不齐是魔族的人。”
云霄?!
温离抹了把脸上的泪,不敢置信的看着那颀长的身影。
他就是云霄剑尊?
霎时间,无数的记忆争先恐后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痛苦的抱着脑袋,无力的跌坐在地。
记忆中闪过各种各样的人脸。
最后停顿在大雪纷飞之中,一个熟悉的少女拿着雪球砸在她的裙摆上,轻声哼笑,骄蛮肆意:“温离,你怎么不还手啊?”
“阿离——”
混乱中,一双微凉的手轻轻叠在她的手上,随后有人紧紧的将她抱住。
温离抬眸看去,正巧落入了容阙担忧心疼的眸子里,二人相视,她忽然将手放在他的胸口,她看见的那个位置,涩着嗓子问:“天命剑杀的人是你吗?”
容阙替她将凌乱的额发抚平,低喃着:“嗯,天命剑斩浩卿,我便是浩卿残存的孤魂。”
第84章 相像
虽然不知道他说此话时是怎样的心情, 但温离却很不舒服。
他说的云淡风轻,好似那受伤的人不是他。
可只有容阙自己明白,此时心底是哪般惊涛骇浪。
没有人会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露,更不用说要将这一面展露向喜欢的人。
各种各样的情绪交杂, 宛若一个钩子, 挠的他心底难耐。
作为云霄剑尊弟子的那几年, 他都快忘记自己原是魔域浩卿。
“云霄剑尊剑艺高超, 他知道我身上与别人不一样的气息, 他也不曾区别对待, 只叫我现下记得他点好, 来日记得太虚宗点好。”容阙轻轻靠在温离肩头, 温热液体滚入她的衣领,他埋的更深了些, 似喃喃低语, “阿离,他待我极好,宗门里的人议论我是他留在外边的孩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只有我自己知道, 他只是怕我误入迷途。天命剑的气息,他很熟悉,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沾染上。”
“一个是用剑之人,还有一个便是被剑杀死之人。”
他说着时, 狠狠一颤。
因为覆在他发顶的手,轻轻摩挲到发尾, 顺着衣裳触在脊骨之上,似轻抚也似安慰, 柔情却激起他阵阵涟漪。
不言而喻,但显然他是后者。
天命剑是为斩杀他而生。
可眼下却为他所用。
温离顺着他脊骨一路向上,最后放在他腰侧,轻拍两下,“你是不是很想云霄剑尊?”
怎么会不想呢,最脆弱的时候有人如天降神光救了他,不在乎他的身份,也不在乎他的经历。
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或许云霄剑尊对于他而言,早已不是师父那么简单。
容阙觉得心底空虚难抑,抱着她的手更紧了些,有要揽入骨髓的冲动。
“我想替他报仇。无端受人污蔑指责,人毁剑亡,只留下上古神器玉简。”
温离愣了愣,没想到他居然想这样。
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没管容阙不满的心绪,她退开了些距离,捧着他的脸微微抬高,视线落在他还有些殷红的眼尾:“既然玉简原是云霄剑尊的法器,他会不会很早便通过玉简看过你的过往了?”
容阙眼睫微颤,没有否认。
“他们污蔑云霄剑尊入魔作伥,更是说他想弑玄云长老已久,又说我是魔族转世,要将他与我都赶尽杀绝,剑尊将我送入凡尘,隐匿我气息,让我改头换脸。我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虽是孩童容颜,里头却是浩卿的心。”
“直到青霞长老找到了我。她将我扮成父母双亡的孩童,只因怜悯心起带回山中。至此我成了破云峰的人。”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脸侧,温热的泪水凝成晶莹的珍珠,落在她的手心,“不过我很后悔。当时前往玄天宗交换学艺的人是我,却因为我闭关错过时间,这才让孟时清过去。”
温离低声笑了笑,迎着他自责埋怨的目光,缓缓道,“啧啧,玄云长老嫉妒心极强,城府深厚,前往玄天宗学艺,百利无一害,不管如何他肯定会让自己的大徒弟去。不是你的错,不必后悔,相遇在不恰当的时机,不如不遇。”
容阙似乎被她安慰到,也跟着笑,笑意却没入眼底:“是也,如若当初是我,你们就少了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时光,倒也是可惜。”
温离:“……”倒也不可惜。
“哼,那我们容师兄也不会有像现在这般偷偷摸摸掉小珍珠的时候。”她摸了摸他还有些湿润的眼尾,调笑道,“没想到你哭起来是这样的。”
容阙瞪了她一眼,随着她的动作,呼吸深了深,却没有反驳她的话。
他的脾气好了很多。
但仅仅也只是对她。
四下一片白茫茫,唯有她二人跌坐于此。
容阙很享受现在的氛围,只有他们二人,没有别人。
温离四处环顾,最后停在容阙眉尾,“你说,现在我们要怎么出去?”
容阙怔怔望她,随后轻嗤了声,清冷的眉眼里不带一丝欲望,“出去干什么?”
温离突然靠近他眼前,二人几乎马上要碰上,他呼吸猛的一滞,微凉的视线掠过她的雾眸,而后定在她殷红的双唇上。
温离扣住他的后脑,微微用力将他抵在怀里,随后倾身覆上,温热的唇相依,她猛的亲了下,又退开,不解的摸了摸下巴。
在容阙略有些迷离的眼神里,她第二次覆上,只不过这一次叫前几次稍微用力和时间长了些。
容阙方想启唇回应她,她又立刻退开,他微启着唇,抬起下巴想要迎上。
温离蹙眉,“怎么出不去啊,难道不是这样吗?”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人迷乱的呼吸,炙热的眸光。
容阙放在她腰上的手一紧,她便被他扯着直直坠入怀中,不等温离反应,炙热而又滚烫的吻密密麻麻的落下。
甚至要比那夜的吻更加疯狂。
温离发现,这人无师自通的本领极强,几乎是压倒性的将她溺在气息里。
微凉的唇肆意凌虐在她之上,轻咬着她的下唇诱骗般让她张开嘴。
温离死死咬着牙关,呜咽着拒绝:“唔——”
现在是在玉简幻境当中,外头还有那么多的人在候着,她怎么做不到坦坦荡荡毫无遮挡的和他接吻。
但容阙不依,执拗着在她唇上动作。
誓有她不张开嘴,他便不松开的架势。
在意识到她真的不愿意和他亲的时候,他顿时垮了下来,缓缓松开她略有些红肿的唇,温热的鼻息相交。
他有些不稳的委屈似开口,“阿离,疼疼我,疼疼我好不好?”
温离想要推开他的脑袋,可她双手完全使不上力气,被容阙亲的腿都软了。
“要出去……”
她才张唇,容阙便迫不及待的覆身上来,舌尖灵巧的钻入檀口之中,流转肆意,吮.吸声与水渍声难以停歇。
温离吃痛的退开些,又被他执拗的摁着腰压住,气息急喘,他的力道又大了些。
直到搅弄的温离喘不上去,连回应都落下几分,他这才退开。
替她擦过唇边鲜明的水渍,又有些心猿意马的亲了口,顺势又要深入。
温离眼疾手快的掐住他的下颌,微红着脸大喘气道:“不能再亲了,已经纵容你一次了。”
警告对容阙而言是不痛不痒的。
但毕竟是温离的话,他还是听劝的松开,意犹未尽的说:“阿离真香。”
温离:“……闭嘴。”
容阙要抱她,她躲开,指着自己又肿又红的唇:“你属狗的吗?”
容阙不竭余力的抱住她,又重新贴了上来,闻言闷声笑道,“我属温离的。”
温离面上宁静,心底早已大叫出声!
要是再让容阙多说两句,她估计连路都走不动了,更不必说正事。
温离捂住他的唇:“在出去之前,你不准再说话。”
容阙不由自主的舔了下她的手心,待看到她有些薄怒的眼神时,才停下闹腾的心思:“好。
温离正想问好什么好,便瞧见白茫茫的世界化作虚无,四下寂静无声。
容阙手心立着玉白色的玉简,玉简上金光未落。
“阿离——”
孟时清冲进阵法之中,指尖擦过她的衣袂,只差一角便会触上,被一阵莫名的力道打飞。
他抬眼看去,眼前赫然立着容阙的天命剑,剑意汹涌,杀意十足。
“孟、孟师兄。”
容阙不满的扭头看她,扣在她腰间的手用力,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阵法之中仍可见星星燃起的火焰。
扶楹与祝余相互搀扶着蹲坐在角落里,二人面色如墨般黑沉,几番启唇想要发出声音,但却如同被遏住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而皇后站在孟时清身后,那本来已经被容阙杀死的花豹,完好如初的站在她的身侧,江不眠却仍然是苟延残喘。
按着几人所立之处,饶是温离不想多想,也默默的为孟时清与皇后划在一起。
更不必说皇后口中多次提到玄云长老,且她又是玄云长老的弟子,保不齐和孟时清还有什么瓜葛。
看出温离的抗拒,孟时清心如刀绞。
“阿离,你受伤了吗?”
身后的阵法依然在不断涌出灵力,这阵法是江不眠专门为她立下,对其余的人虽有影响,但却远远不及她的大。
温离避开孟时清的手,“师兄和她是认识吗?”
孟时清愣了下,剑眉迅速拢起:“阿离是什么意思?”
都是聪明人,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容阙掐着温离肉感十足的小脸,迫使她扭头看向他。
眸光潋滟,如这秋水动人。
温离小脸一红,迅速的躲开他灼热视线,飘忽不定的四处打量院中光景。
“原不曾想,孟师兄坠入魔道,本已惊讶,如今又见孟师兄同苦练邪术之人也有瓜葛,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容阙哂笑,挑衅的抬了抬下颌。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随同剑气缓慢迸发。
江不眠已是满脸绝望,明知他实力不敌,便用了些手段心思,却毁之一旦。
他到底不知道,那残存在阵法之中,属于江逢春的气息,是否还存在。
“温离活着,江逢春就得死,你如果想要复活你的人,你只能用温离的性命去换,否则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等到比江逢春更好的容器。”
江不眠本就孤注一掷,忐忑不定的盯着皇后。
皇后显然很听孟时清的话,也不想在明面上得罪孟时清。
可他就在赌,赌皇后的执着。
他不相信,这么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她绝不可能会放弃!
果不其然,皇后听见了他的话,身形微滞,覆在袖中的手狠狠握成拳头,似在隐忍着什么。
孟时清偏头看她,“江不眠的话你不得听信,我今日必要带走温离。”
温离冷不丁的往容阙身边缩起身子,转头一瞧,容阙的脸色也很是不好。
他紧抿着双唇,烦不胜烦:“你们还真是要将我当成空气啊?”
缩在剑鞘中的天命剑不断震颤,剑身嗡鸣不断传来。
皇后觑了眼他手中剑,却又被江不眠说动,想要再顶着容阙将阵法剩下的部分补全。
只要让温离处在阵法之中,即使用她的命换回褚元的性命,又能如何?
皇后冷下了声音,身后的花豹站起身,气势汹汹的看着这头。皇后道:“孟时清,师父会同意本宫这般所为,毕竟本宫为他贡献了那么多,你,不能拦着本宫!”
孟时清欲开口,凌厉的剑气便从半空劈下来。
与此同时,温离身子跟着一颤,容阙肆意挥剑,剑招逼人,已有杀人之心。
不,他很早就有了。
容阙打的突然,一个措手不及的动作逼的皇后与孟时清连连后退。
孟时清侧身想要躲过,却还是被剑气伤了胳膊。
皇后手心化出数个铜像,她将铜像摔落在地,迅速化出各种各样的妖鬼。
一时间密密麻麻的将容阙与温离围堵在其中。
温离迅速拿出碧玉剑,势必要同容阙在这般围攻之下杀出一条血路。
碧玉剑不愧是凌武天尊留下的宝贝,也是温离数年如一日的宝贝,打出的剑气丝毫不比天命剑差。
温离劈开挡在身前的妖鬼,转动着有些酸疼的手腕,听着耳侧闪过的动静,正欲将剑方向刺入其中,便与孟时清那双温润含情的桃花眸对上。
她动作一停,浑身僵硬。
头内刺痛一闪而过。
孟时清朝她伸出手来,温润的嗓音好似清泉般抚平她躁动不已的心:“阿离,跟着我走吧。”
鬼使神差,温离竟然抬起手搭在他的手心,但不等他握紧,容阙便提着剑杀到了这里,剑气将孟时清打飞出去,撞碎木柱。
容阙握住温离的手,看她迷离的双眼逐渐恢复正常,他心底害怕愈演愈烈。
“阿离,你怎么了?”
温离摇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感觉先前那阵心慌又出现了。而且方才的一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得。
特别是孟时清从她眼前飞出去时候最甚。
孟时清从地上爬起,灵力汇于掌心,不甘示弱的同容阙打来。
孟时清到底还是原书男主,虽然宗门大会上逊色容阙一筹,但实力不容小觑。
满地的伥鬼,皇后无不被刺激着,她几近疯狂的盯着容阙,若眼神能化作实箭,当可插穿他的身子。
她突然想起什么,手脚骤然变得冰凉。
她一直没有发现,容阙与当年云霄剑尊的徒弟七分像。
难不成…!
“孟时清,你可知你在和一个魔修打斗吗?”皇后高声道。
孟时清微怔,堪堪截住容阙招数后,才得空问话:“你什么意思?”
第85章 放手
皇后逐渐变得玩味许多, 也由方才稍逊惊异之色,变得自信从容许多:“此人便是”
她顿了顿,反倒先和容阙谈起条件:“你把她交出来,我便不将你的身份说出来, 这般至少能保你在太虚宗修行不变。”
“呵。”
容阙不轻不重的瞥着她, 语气微冷:“你算什么东西?”
皇后一噎, 不可置信:“你不怕身份暴露吗?”
回应她的是容阙一道灼人的剑气, 他腾升于半空之中, 单手持剑, 单手掐诀,
若不是有孟时清帮持, 她已经死在了容阙的剑下。
孟时清少有的厌恶语气,冷冷的睨着她:“你若是想死, 滚远点在死, 我可没有空余管你。”
皇后蹙眉:“他不按常理出牌,那我能如何?他是云霄剑尊死死护着的那名弟子,是魔族之人。”
“什么?”孟时清俨然不曾预料,下意识看向与容阙并肩而立的温离。
她手持碧玉剑, 是这般飒爽风姿, 恍惚之间,蓦然发觉好似回到曾经。
温离喜欢练剑,也喜欢比剑,是名副其实的剑痴。
他不曾一次问过她, 为何如此执着练剑。她却总是说着玩笑,什么古今中外大侠都是用剑用刀, 再嬉笑着突出几句他听不懂的话。
那时候的他们还能站在一起,谈论剑谱比拼剑式。
时如白驹过隙, 他们中间却横着一道跨不过的鸿沟。
温离注意到孟时清在看着自己,即使连容阙的剑到了脖颈边,也不曾回神,活生生像是抽了魂。
到底什么值得他在战场上发呆?
就在容阙的剑即将碰到孟时清时,一团玄色雾气从上空飘落,横在了他的剑与孟时清之间。
分毫不差。
容阙冷笑声,将剑又逼近几分。
那团黑气凝着巨大的力,在容阙即将要刺入之时,稳稳挡住。
“师父!”孟时清这才回神,见着那团熟悉灵气,失声大喊。
皇后躬身见礼,“师父。”
温离不安的拉住容阙衣袖,后者给予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恰时,半空中显现出一人身影。
是白衣翩翩的玄云长老。
他不怒自威,双目如火炬,死死的盯着容阙。
在他现身后,数万名宗门弟子身影也尽数显现,包括余下三位长老。
青霞长老面露凝重,迟疑的唤着:“阙儿。”
如是换做从前,温离肯定会抓住这个称呼好好笑话容阙,但眼下这幅剑拔弩张的情形,她是如何也笑不出来。
这么多宗门弟子,浩浩荡荡而来,面上皆是冷冽可怖,仿佛眼前是什么遗臭千年的烂人。
“容阙”玄云长老勾唇,“不对,该唤你为魔域魔主浩卿?”
“他便是浩卿?”
“什么,容师兄竟然是魔——”
“不可能!!!!”
仍有弟子惊诧呼声传出。
玄云长老从天上落下,足尖点地,“浩卿,数百年前你被神族上神取去性命,好不容易留有一抹残魂,如今又现世作恶,看来你的在这世间彻底销声匿迹。”
他声如浩钟,“众弟子听令,斩。”
与声斥同时而起的是满天惊雷。
道道惊雷落下,直直落在温离与容阙脚侧,左右不过两步距离。
灵力化作羽箭,接二连三结实的挡着他们身侧的路,不给他们退缩的机会。
容阙化出一个巨大的保护罩在他与温离的身侧,抵挡住烟尘漫漫。
玄云长老是做好了要将他们就地斩杀的准备,将容阙与浩卿的名号绑在一起,那么容阙便是毫无生机可言,遭天下人诛之。
长安城被团团黑云笼罩,乌压压一片修士宛如飞雀,由外到内将此处团团围困住。此刻便是一只苍蝇,也断不可能飞出去。
温离意识到,这一次玄云长老的确是想动真格。
容阙拔剑相抵,握住温离的手发凉发颤,他低声问道:“阿离,你想活下去吗?”
温离反握住他的手,指尖用力发白:“你不能把我丢下,我要和你一起离开,还有,我们肯定能一起活下去的。”
容阙垂着眼,哑声道:“很难。”
“不难。”温离举起手中剑,“拿着天命剑带我杀出去,这不好吗?”
她说的干脆利落,眼神平静的仿佛不是在说生死之事。
既没有怀疑他的身份,也没有质问。
容阙极轻的笑了声,指腹擦着她的下颌上移,最后落在她的樱唇上,常年习剑,不免落下一层薄薄的茧,触碰时带起阵阵酥麻的涟漪,他眼神忽暗,面色自如的收回手,抬眼向玄云长老看去:“既然如此,便由今日,将你与云霄剑尊的恩怨一并解决。”
玄云长老冷哼:“黄毛小儿,与那罪人为伍,才有的今日。”
一句罪人,被他说的铿锵有力,难掩厌恶。
青霞长老侧目看去,欲启唇说话,却被玄妙长老拦下,后者以眼神示意她不可有所为。
但青霞长老并未因此闭口不谈,反而出声道:“阙儿,你即使有意与玄云长老为敌,也不可将温离带进来,她乃玄天宗遗孤,速速将他送出来,看在你我的数十年师徒情谊上,可以为你网开一面。”
玄云长老蹙眉,立刻反驳:“何为师徒之情,他的师父是云霄啊。”
容阙岂能不懂青霞长老是什么意思。
敌众我寡的局面,温离和他待在一起只会被连同绞杀,他即便是一心想要复仇,也不该将温离拉入这为难的局面。更何况他就算能凭一己之力将玄云杀死,也挡不住源源不断而来的修士。
魔族的人不可能及时赶来,他几乎是一人为战。
温离身份特殊,只要不与他在一起,他们便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她被掳为由,将她彻底脱身。
几位长老联手源源不断的朝向
容阙的沉默太过于明显,已经将他心底所想的话写在脸上。
温离拽着他的衣角,这回的声音却比前几次多了些颤栗,“我们可以到玉简里去,好不好?不用怕他们的。”
“阿离。”他黑润的瞳仁转了下:“有时候真恨你这般聪慧。”
他可以冒险,但温离绝对不行。
温离只觉得眼底酸涩,温热的液体沾满整张小脸,她死死的拉住容阙的衣袖,“你如果把我一个人丢下,我会恨死你的,以后再也再也不会原谅你!”
容阙安抚的牵唇笑起,手指微微打颤,执拗的挡住她那双清凌凌的雾眸,“阿离,不要恨我。”
保护罩随着他话音落下而裂开,他环过温离的妖,手掌在她背后用力一推,即使在温离欲碎的眼底,他没有一丝迟疑的将她送出去。
青霞长老接过温离,将她拦腰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安抚道:“好孩子,不要难过。”
温离挣扎着想要出来,目眦欲裂的盯着容阙的方向,她大声呼喊:“容阙,你住手——,我会恨你的,会很恨很恨你,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我的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