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了。我知道你喜欢她,等出去了以后,我给你绘出她如今的样貌,你照着找就是了。”
叶南徽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被杀了十二次啊,如今轮回还要为两人牵红线。若是夫诸知道了,大概会跳起来骂她。
不过既然已经开口,叶南徽便决定送佛送到西:“你看看,你这一辈子顺风顺水,仙骨加身,注定飞升,如今所爱之人尚在人世,就别囿于心魔了。你看我一个恶鬼,受仙山人间排挤,也没个同伴,这般孤独,我都未生心魔呢。”
叶南徽说了一大堆,自觉楼砚辞悟性这般好,应该是懂得这个道理。
谁知楼砚辞短暂沉寂了一番后,微微仰头看她,一双眼睛水洗般干净:“我不喜欢她。”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叶南徽,我不喜欢她,我的心魔不是为她而生的。”
叶南徽一愣,还没来得及细问,又听楼砚辞接着说道:“我如今没了仙骨,也不再是仙山弟子,同样招人唾弃,叶南徽,我和你一样。”
所以,你不孤单了。
他的言下之意,叶南徽并未领会,只觉有些冲击——没了仙骨?赶出仙山?
这两个词她从来没想过会和楼砚辞挂钩。
叶南徽眼里下意识闪过的一丝怜悯和心疼,快到连她自己都并未察觉,却被楼砚辞明锐捕捉到。
几乎是出于本能一般,楼砚辞抿了抿唇,双眸间带着强撑一般的笑意,带着几分脆弱:“南徽,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你……别丢下我。”
这是叶南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楼砚辞。
他眼中弥漫着迷茫,脸色苍白,像是白瓷造就的仙君像,轻轻一推便会摔个粉碎。
叶南徽本可以推开他,也该觉得痛快才对。
这个面不改色杀了自己十二次的仙君终于遭报应了,该敲锣打鼓好好庆贺一番才好。
像是怕她再陷命运之中,她心里不停闪过诸多告诫。
但……鬼迷心窍一般——她识海之中突然闪过这些日子以来的梦境,楼砚辞自刎时溅在她脸上的血,他半蹲在自己面前,浑身是伤地告诉她别怕……
“你让我想想。”
撂下一句话后,叶南徽便离开躲了起来。
空无一人之处,楼砚辞渐渐笑出声,只是这声音中并无欣悦。
他知道她心软了。
长密的睫毛垂下,他自欺欺人地想,这样也好——
若求不得她的爱意,那么……怜悯亦可。
……
……
……
自那日之后,叶南徽心烦意乱,连续几日避着楼砚辞,不过好在,姜隐这边有了大进展,她也鲜少再离开姜隐身边,也不算突兀。
要叶南徽说,姜隐真是把夫诸吃得死死的。
姜隐最终还是得偿所愿和夫诸结为道侣了。
第一次“求亲”失败后,姜隐并没有放弃,从前两点一线,变成了三点一线,每日都去寻夫诸,问他是否改变心意。
叶南徽看得分明,明面上夫诸每次都不假辞色,实际上,姜隐多去了几次之后,夫诸就估摸着时间,每日打扮得格外心机,不是衣着艳丽,便是配上好些缀饰,跟个开屏的孔雀。
然而也就是打扮给瞎子看,姜隐每每来问,不过都是走个过场,偏偏夫诸当局者迷。
还没撑过一个月,夫诸便松了口。
叶南徽看着夫诸的样子,忍不住思索,是不是他们这些妖啊鬼啊,天生就是被人“吃”的命啊。
怎么总是被人拿捏得死死的呢。
哦,夫诸要更没没出息点,人姜隐什么也还没做,他倒是一头栽进去了。
叶南徽心里颇有种,自家大白菜主动凑到别人碗里,别人还不想啃的莫名丢人和恨铁不成钢的复杂心情。
成亲那日,尽管夫诸遮掩,但眼角眉梢的喜悦怎么也掩盖不住。
倒是姜隐,叶南徽察觉得出,她很防备夫诸。
其实叶南徽也能理解,人妖不两立,况且夫诸这样的大妖。
善金倒对两人的感情很上心。
为了促进两人的感情,还特意安排他们下山去降魔。
这个时候,这世间的魔可不多,难为善金还真给他们两人挑出来了一个。
剿魔这事,夫诸并未放在心上,一天到晚出去也不知道再干嘛。
总而言之,剿魔这事落在了姜隐一个人身上。
姜隐反而更自在些,她实在不懂如何和妖合作。
但叶南徽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果不其然,介于多年挚友的了解。
跟着姜隐杀到魔窟,在魔窟里看见被那魔五花大绑捆起来的夫诸,叶南徽沉默了,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姜隐也沉默了,这个魔族实力并不强,元婴境的姜隐都能轻松杀了它,夫诸自然不可能被他困住,除非他是自愿的。
姜隐闭了闭眼。
那厢魔族的利爪还掐在夫诸的脖子上,叫嚣着,若是姜隐敢过来,就杀了夫诸。
姜隐自然不会搭理,手起刀落,不过三十余招,就将那魔族杀掉。
杀完以后,姜隐没有搭理夫诸,转头就走。
却被夫诸懒洋洋地叫住:“这位仙君,你把你道侣落下了。”
叶南徽清楚地感觉到姜隐心里的火苗窜了窜。
可夫诸仍在叽里呱啦说个不停:“这出戏不好玩儿吗?杀魔族总要救个什么东西——”下来吧。
话未说完,姜隐的剑气便凌空劈来,夫诸不闪不避,啪嗒一声,身上捆着的绳索齐齐断开。
夫诸眉眼含笑,拍拍手朝姜隐走去:“多谢我家小仙君啦。”
一低头却对上了姜隐冰冷的目光:“夫诸,这不好玩儿,诛魔从来不是儿戏。”
夫诸的笑僵在脸上,面上闪过一丝迷茫。
姜隐这话脱口,便觉得气氛冷了下来,善金叮嘱过她,要尽量和夫诸处好关系。
可话已出口,姜隐向来是个直脾气,也不会回转,便也只能硬着头皮离开。
接下来连续几天,姜隐也没再见过夫诸。
心中其实有些后悔,无论如何,夫诸是大妖,她不该如此鲁莽,与他闹僵,若是惹他不快,他妖性大发,便是杀了她也不无可能。
就这么一个人回到仙山脚下。
当晚,姜隐在镇上的客栈住了一晚。半夜被窸窣的声音吵醒。
姜隐察觉到是夫诸的妖气,她闭着眼睛,尽量维持气息平稳,衣袖里的短刃却已经握在了手中。
一道白光闪过,姜隐还没来得及睁眼,却又察觉到妖气之中夹杂着魔气。
“姜隐。” 夫诸直接喊出她的名字,“睁眼看。”
姜隐闻言睁开眼睛。
只见四五个魔族被捆作一团,被带到她的床前。
夫诸面上有些得意:“你那日没杀尽兴的话,现在可以一挑五。”
蠢货。
叶南徽和姜隐看着眼前的夫诸,不约而同冒出同一个想法。
不过也就是从那日之后,姜隐对夫诸的态度和缓了许多。
夫诸这人说人坏话从来不背着姜隐。
一开始听他说仙山和山主不好,姜隐还会生气,听得后来,姜隐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甚至于偶尔姜隐不懂师长的安排,也会开始和夫诸说上两句,夫诸也会讲一些他从前之事,两人关系渐笃。
这一切都被楼砚辞看在眼里。
相比于此前的漫不经心,他如今几乎是极为认真地再揣摩夫诸和姜隐相处的经验。
一、适当装傻,装纯
二、理解并耐心倾听,必要时找一个共同的敌人,同仇敌忾。
三、学会不动声色地卖惨。
四、在情敌面前,偶尔示弱。
五、……
楼砚辞记得很认真,就连和叶南徽相处时,也忍不住揣摩走神。
“你再想一想,你仙骨是如何没了的?” 叶南徽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循循善诱。
这几日,叶南徽一直试图帮他“恢复记忆”。
楼砚辞抬眸,眼里极为丝滑地露出几分迷茫:“我只记得……山主……”
话说一半,就听叶南徽一拍大腿:“我就知道和他脱不了关系!”
楼砚辞抿了抿唇,眸里闪过暗光,共同的敌人,找到了。
第47章 第 47 章 比他更早相识
“我从第一次见你们山主, 就觉得他不是个善茬了。”
叶南徽憋了十二次轮回的话,终于在今天说出了口。
这种当着楼砚辞的面,说他们山主坏话的爽快,让叶南徽瞬间就懂了夫诸为何几乎日日在姜隐面前说山主和仙山的不是。
这一说就停不下来, 叶南徽数落起山主的冷血无情, 不明是非, 顺道明里暗里也把楼砚辞带着一通贬损。
等说过了瘾,叶南徽才清了清嗓子, 重新将话题落在了楼砚辞身上。
“话说回来,你们山主是为何要抽了你的仙骨?”
叶南徽心里已经默默认定了楼砚辞仙骨有失, 是山主所为。不然还能有谁?总不能是楼砚辞自己抽着玩儿吧。
楼砚辞没有说话,一双眸子只安静地看着她。许是之前受了伤的缘故,楼砚辞的神识较之她要淡上不少,默不作声地样子总是显出从前未曾见过的脆弱。
什么话也没说,但又似什么话都说了。
看得叶南徽觉得自己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略微缺德。
算了,就别再揭他伤疤了。
叶南徽轻轻放过。
丝毫没察觉到楼砚辞一闪而过的心满意足。
……
……
……
冬山如睡。
镇妖剑白光里的这片记忆转瞬间便过了百年, 叶南徽和楼砚辞再其中也似又过了一次轮回。
白日里他们借着姜隐和夫诸的身体, 观千年之前的往事。
晚上叶南徽便帮楼砚辞“恢复记忆”,虽一直未有成效,但一人一鬼的关系却比之前近上不少。
转眼又是一个岁末。
这百年来, 仙山安宁,人间并无大的动荡, 姜隐和夫诸的关系越发亲近。
叶南徽也不再像当初那样,一直盯着姜隐和夫诸, 白日里沉睡养魂的时日越来越长。
反倒是被她发现,楼砚辞很热衷观摩姜隐和夫诸的日常,甚至于偶尔夜聊, 还会请教她——
“他们算两情相悦了吗?”
叶南徽听见楼砚辞发问,知道他说的是之前姜隐下山除妖,归山时主动给夫诸买了布料用来裁衣裳的事。
夫诸此妖向来爱穿着艳丽的衣物,收到布料,自然高兴,脸上喜气洋洋,若是化作原型,头上的角怕都是要笑掉。
偏偏还要在姜隐面前装相,做出一副“勉强满意”的模样。
殊不知,这百年,姜隐早就把他的性子给摸清楚了,夫诸的形象从一个凶恶难测的上古大妖,变成了一个胡说八道偶尔智慧,有心眼,但心眼都摆在明面上的蠢妖。
至于夫诸时不时就在外面散播,自己求亲于他十多次的事情。
姜隐根本懒得和他计较,就当是夜深人静夫诸化作原型守在自己身边安慰她的报答了。
一个看破不说破,愿意惯着
一个洋洋得意,愿意演着。
互相迁就,互相陪伴,约摸就是两情相悦了。
于是叶南徽点点头:“算是了吧。只是……”
“什么?”楼砚辞接话接得很快。
“只是不知道夫诸被关押进九幽的真相是何。” 叶南徽补完了下半句。
“情之一字,瞬息万变。之后变故,大约也快来了。” 楼砚辞想起当初仙山典籍所载——夫诸妖性难抑,屡次伤人,约摸就是从一个冬季开始的。
“是啊,快来了。” 叶南徽心里突然涌上了些许怅惘,“提前知道了结局,反而……”
这些日子以来,叶南徽也听楼砚辞说起过仙山典籍中的记载。
妖性难抑,屡次伤人。
她不太信,除了一开始入九幽,有妖魔主动招惹,夫诸后来几乎就没在九幽动过手,根本不像失控了的样子。
又联想到夫诸在自己面前买醉的模样,叶南徽也有自己的猜测——
约摸和她当年一样,也是被冤了。只是夫诸运气更差了点,她被关押一年,好歹也是放出来了,可夫诸也许没这么好运。
但九幽关不住夫诸,能让他低头的约摸只会是姜隐。
就像当初能让她一次一次轮回的也只有……
叶南徽的目光落在楼砚辞的眉宇之上。
说出来也是荒唐。
从前十二次轮回,除了第一次是她跟着楼砚辞出九幽开始,其后十一次她都是从命书中段或是后半段苏醒,算起来约摸只能见得着楼砚辞一两面,然后就被他一剑捅死。
死前,那双看着她的眼睛永远是死寂般的漠然。
按道理来说,她应该会对这种目光更熟悉些。
可此刻,楼砚辞眉宇舒展,看着她的眼神平和,甚至带着些…缱绻专注。
分明从未在她的记忆里出现,却莫名让她更觉亲近。
让她觉得好像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了很久很久。
“落雪了。”
飘扬纷飞的大雪而至,打断了叶南徽的思绪,她转头望着这冬日里的初雪,不久之后,仙山脚下响起呼救。
熟悉的牵引随之而来——姜隐那边出状况了。
叶南徽还没来得及道别,眼前一黑,转眼便出现在了姜隐身侧。
入目便是一片血红。
叶南徽只觉腹部一阵剧痛,等挨过去,才发现姜隐正捂着腹部,半跪在地上,汩汩鲜血从她指缝间渗出,一片黏腻。
而她对面站着的,伤她之人,是夫诸。
夫诸的状态明显不对,脸上总带着的笑意尽失,眼里闪烁着不正常的红光,手上染血,眉头紧皱,正盯着手中的鲜血。
周围都是四散奔逃的普通凡人,喧嚣异常。
叶南徽凝眉,仙山一向与世隔绝,哪里来的这么多凡人?
未等她想清楚,姜隐已经拔剑朝夫诸攻去,直到剑到了眼前,夫诸才愣愣地抬起头,却并未有动作,眼见剑刃即将没入夫诸的心口。
另一道凌厉的剑气而来,打偏了姜隐的剑。
“住手!”
来人是善金。
正如姜隐和夫诸初见时,善金阻止夫诸杀姜隐一样。
这次他奔袭而来,阻止了姜隐。
而落地的瞬间,他手中陡然多出一道暗金色的黄符,没入夫诸体内。
夫诸倒地不醒。
见状,善金眼里划过一丝暗光,随即来到姜隐身边——
“这是你结了血契的道侣!你这一剑下去,你自己也得去半条命!”善金厉声斥责。
姜隐垂眸,面上并无波澜,但叶南徽能察觉到她在发抖,她愣了半晌,答道:“此妖当诛。”
姜隐的手指向不远处:“我来晚了,他手上已经多了十数条人命。”
叶南徽借着姜隐的目光看去,死的都是一些壮年,身体四分五裂,缺胳膊少腿儿,死相可怖。
“这其中或许有误会。” 善金劝她。
“我亲眼所见。” 姜隐捂着腹部,“我身上这一剑也拜他所赐。”
善金的话被堵在喉间,半晌才开口:“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如此莽撞!先回刹那殿再说。”
这一夜灯亮至天明。
夫诸被暂时关押进了山主的山洞牢狱之中。
而姜隐在刹那殿交代完前因后果以后,并未回住处,反而折道去了山洞中。
夫诸已经恢复了常态,见到受伤的姜隐,夫诸脸色并不好,张了张嘴:“我并非故意伤你,是有人害我。”
“去九幽吧。”
姜隐和他同时开口。
夫诸一愣,九幽乃镇妖魔之地,瘴气密布,妖魔一入,便是死路一条,即便他是上古大妖,身处其中也不会好过。
“你不信我?” 夫诸眼圈微红
姜隐看着他,轻轻按了按腹部的伤口,那伤口极深,姜隐只这么一按,便又渗出血迹。
“昨夜,你捅的。” 姜隐看着夫诸,话说得冷漠,“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有人用三魂花迷了你心智,诱你失控,才会如此。可无论你是妖是人,无论因为何故,手上沾了血,就该付出代价。去九幽吧,这是我为你选的。”
夫诸脸上的表情眼圈更红了些:“我若不去呢?
姜隐沉默了些许,手腕一转,一把剑出现在她手中:“那么我会死。”
姜隐说得认真:“我与你结下血契,我死了你大概也会折一半性命。算是勉强能够偿命。”
夫诸的牙齿紧咬,几乎能听到声响,僵持良久,最终仍是夫诸先败下阵来:“……好”
咬牙切齿的一声回答。
姜隐做事向来不拖沓,仙山之人要镇妖魔入九幽,并不容易。
不过好在姜隐手里既有单向开启九幽的阵法,夫诸这只大妖又愿意入这“瓮”中。
叶南徽亲眼看见姜隐将夫诸镇入九幽后,因力量消耗过大,阵法刚收,姜隐便咳出一口血。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开启九幽大阵的动静又过大,姜隐转瞬又被仙山弟子带回了刹那殿。
本以为姜隐会受斥责。
谁知刚一入殿,姜隐便先发制人:“我知道师长和山主想说什么,此番行事我不会后悔。”
“从前师长说过,诛杀夫诸的时机未到,可如今我早已按照师长你说的秘法,将夫诸身上气运散去,若是他能克制妖性,我也愿意留他性命,可这一次,二十三条人命,夫诸他必须死,在九幽受尽折磨而死。”
“师长和山主若要惩罚弟子,弟子甘愿领罚。”
姜隐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知沉寂多久,才传来山主厚重的声音:“你先下去。”
姜隐抿了抿唇,叶南徽能察觉到她的犹疑,可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姜隐走出刹那殿后,趁弟子不备,掐诀遣了一缕神识落在刹那殿门缝上。
叶南徽恰好也随这缕神识而去。
空空荡荡的殿内,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响起:“山主,你这位弟子机缘倒是不错,人也够聪明。”
“想必是猜到些端倪,才会送那只夫诸离开。”
“只是啊,还不够狠心。明明已经猜到吞了那只夫诸便能破镜至大乘境,飞升近在咫尺,偏偏还想放那只夫诸走。”
“不过啊,也算是给了山主一个回旋的余地。那只夫诸还是你的掌中之物。”
叶南徽透过缝隙并不能看清说话人的脸,但这声音格外熟悉。
“哪里还称得上是我的掌中之物,一入九幽,除非气运加身,谁敢轻入。还是说仙君愿意为我走这一遭?”山主声音沉沉,带着试探。
“如今还不行。”那位被称为仙君的人笑着开口,“九幽有贵客将至,那位需要历劫。我若叨扰,天道饶不了我。”
叶南徽努力扒拉着门缝,想看个清楚,可下一瞬那人便察觉到了什么,轻轻一笑,一股力量便将她打了回去,带着一股幽莲香气。
在归入姜隐体内的一刻,叶南徽便察觉到,方才在刹那殿听到的一切,霎时便如雪消融,消失得一干二净。
好厉害的一个人。
叶南徽轻叹。
听他言下之意,山主是想吞了夫诸飞升?夫诸是妖,唯一值得图谋的便是那点气运。
叶南徽霎时便想起楼砚辞,若是图气运,这样一来,倒是通了。
……
……
……
楼砚辞随着夫诸入了九幽。
在九幽不知待了多久。
直到一向安静的瘴气骤然沸腾,楼砚辞才回了神。
九幽里的厮杀妖魔无不欢欣雀跃,新的恶鬼即将出世,谁若吞下,便能不受瘴气所制,称霸九幽。
楼砚辞心头一跳,是南徽要出世了。
九幽的妖魔贪婪又凶狠。
他知道她不会有事,可还是忍不住紧张。直到沸腾的瘴气归于平静,九幽的妖魔依旧没有找到她,他才松了口气。
夫诸整日里昏昏沉沉,喝得不醒妖事,楼砚辞觉得他约摸是没机会见到她了。
毕竟很快,姜隐就该将夫诸剥皮抽骨,炼制为塔,在九幽的时日,对于夫诸来说或许只是一场梦的时间。
可他错了。
又是一日,夫诸闭着眼睛喝得醉熏熏的,倒在瘴气边的巨石旁,无人敢靠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待了好久。
瘴气之中突然冒出一缕气息。
带着几分阴冷,悄悄缠上了夫诸的指尖,夫诸体内的妖气悄无声息地朝那股气息流动而去,瞬息之后,又消失不见。
是南徽。
他的神识暂时摆脱了夫诸的束缚,静静看着她出现又消失的地方。
他没有想到,夫诸比他更早认识她。
心里酸涩的妒意一点点上攀,他不自觉地握住手,试图克制。
可惜无果。
只好放任自己冰冷的目光看向倒在一旁的夫诸,最后微垂下眼。
“死妖而已,不作数。”
他自欺欺人。
第48章 第 48 章 “你在…看我?”……
自欺欺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楼砚辞很快便认识到了这一点。
九幽之中, 夫诸和叶南徽相伴的漫长岁月做不得假,甚至他们相处的时日,比他还更为漫长一些。
……
“你有名字吗?” 夫诸坐瘴气旁边的巨石上面,难得清醒, “总不能一直叫你恶鬼, 难听得很。”
刚成型, 尚且还年幼的叶南徽,似乎压根听不懂他的话, 只露出一双眼睛在瘴气外面,闻言眨眨眼并未开口说话。
夫诸从未带过孩子, 但九幽中好不容易逮住个能说话的东西,夫诸也不想轻易放弃,便又试探着开口:“名字,你懂吗?我叫夫诸,夫诸就是我的名字。”
瘴气之中初生的恶鬼仍旧眨巴眨巴眼,无动于衷。
大眼瞪小眼看了许久, 夫诸败下阵来, 琢磨着干脆自己为她起个名字算了。
“小红,小绿,还是小白?” 夫诸从未给人起名, 只能先捡着自己衣服上的颜色说,看看眼前的恶鬼有没有反应。
将身上衣物配饰的颜色说完以后, 眼前的恶鬼终于有了反应,从瘴气中探了个脑袋, 用瘴气在石头上画了个物件,其后又迅速退了回去。
“古琴?”夫诸探头看了一眼,“倒是稀奇, 你从哪里知道这东西的。”
“那叫你阿琴?” 夫诸试探着问询,却见到瘴气中的恶鬼摇了摇头,指了指那画,让他再看看。
他低头,只见那把简陋的古琴上,有圆点被圈了出来。
夫诸愣了愣,认出这东西,思索片刻后:“你是说……你叫徽。”
五音六律十三徽。
这次恶鬼没有再反驳。
一妖一鬼的名字算是彼此通晓了。
等恶鬼再大了些,也能勉强蹦跶几个字了,才又给她自己定下完整的名姓。
“叶南徽?” 夫诸刚醒酒,就见恶鬼隔着巨石运气打他,通知他自己完整的名字。
“落—叶—归—根—的—叶。”
“南—边—的—南。”
恶鬼不爱说话,说起话来也慢吞吞,一顿一顿的,看来是很满意这个名字,才开口和他解释。
夫诸自然不会拂这位小友的面子,琢磨了一下。
九幽至南地,南算是她出生的地方,落叶归根约摸是她的期望,徽…是她的名字,这个起名方式倒是和从前上古时的妖魔仙家相似,都要给自己的名字缀一大堆意思。
不过叶南徽这名字念起来倒是顺口。
夫诸从善如流:“那以后我便叫你南徽。”
恶鬼点点头,表示很满意。
得夫诸时不时的妖气喂养,叶南徽的成长速度很快,夫诸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见小友心智成熟,摆脱幼年,便开始给她渲染人间险恶。
“人族善变”
“勿当异类”
“九幽挺好。”
这一类的话反复从他口里说出,不过大多数时候,是关于一个叫姜隐的女子。
“我就知道,她这么多年,还是嫌弃我是妖。”
翻来覆去的话,给尚且年少的叶南徽听烦了,直接发问:“那—为—什—么—喜—欢?”
为什么喜欢?夫诸一愣,他从来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直到叶南徽问出来,才有些恍然,是啊,姜隐这人对仙山死心塌地得令人头疼,完全不是他会心仪的模样,他怎么会为她自苦。
一开始,分明瞧她很不顺眼,是她几次三番撩拨,又坚持不懈地求亲,他才大发慈悲的。
这么些年,他随她住在仙山,不是不知道背地里那些长舌修士是怎么议论非非的,他不在意,甚至没有出手教训那些个烂嘴巴的东西。
她要降魔,他便帮她;她要除妖,他也等着。
可如今,姜隐转头就让它入了九幽,没有分毫不舍。
是,他确实杀了二十余人;可又不是他情愿的,他当时也失去了意识。
他想解释,她却说知道,知道却不等于相信…不然也不会将他关进九幽。
夫诸有些愤恨,恨自己不争气,随即转头看向叶南徽,字字恳切:“宁可待在这肮脏血腥的九幽,也不要去那烟火升腾的人间做个异类。”
就因为他是妖,姜隐才处处防备。
人族就没有好东西。
夫诸想,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姜隐,绝不。
……
……
……
夫诸在九幽自苦的同时,姜隐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自那夜大乱之后。
姜隐便被变相软禁在了仙山之中,用来设九幽大阵的法器自然也被收走。
叶南徽有些无语,这山主收拾人和收拾鬼的法子倒是没变过。
都是先用仙印将人关押起来。
不过,姜隐面上并没有什么不满,被关押之后,老老实实地待着,偶尔善金来看她,她也依旧尊敬得很。
若不是叶南徽与她共感共情,绝不会知道姜隐已经对其厌恶至极。
叶南徽略微错愕,不过百年,从前直来直去,一向藏不住话的姜隐又因何会变得如此隐忍?
没有答案,百年之间发生了太多事,她并未全都细看过。
不过镇妖剑的白光很快给了她答案,一段属于姜隐的记忆涌入叶南徽的识海。
那是在夫诸杀人一事的一个月前。
当初姜隐和夫诸成亲,是奉了师命。
仙山忌惮夫诸有天道气运加持,会坏了他们清剿妖物的计划,便让姜隐去取得夫诸气运。
气运这种东西玄妙得很,有的人生来得大气运,但却守不住,被有道行的人瓜分殆尽也不是不可。
仙山自然也有这样的法子。
可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瓜分走,姜隐这个道侣才是最佳人选。
好在姜隐足够听话,即便后来和夫诸关系有所改善,也并没有停止。
直到她撞见了一向正直的师长与一不明男子交易妖物的尸体。
那日夫诸太过缠人,姜隐耽误了将气运带给善金的约定时间,只能等入夜夫诸睡了以后,才寻过去。
可到了善金住处却没找到人。
姜隐便只好打道回府,凑巧那夜又下起了大雨,黑灯瞎火的,姜隐心里又揣着事儿,一不小心便走岔了道,去了后山。
误打误撞见到了善金,正要上前,却被一陌生男子的声音拦下。
“这些妖物比从前可就差远了。”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也还和善。
善金听到这话,似乎有些不安,连忙解释:“仙君,如今万妖窟大妖基本已经被肃清,这已经算——”
话未说完,却被背对着姜隐的男子打断:“无碍,最好的那个,我还等得起,就不知道你们山主等不等得起了。”
善金面上显出些惶恐:“已经有眉目了,就是它周身的气运还需时间。”
男子笑了笑:“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要它的尸身,你们山主要的才是要紧东西,吞了那上古妖物的神魂和修为,你们山主便能得到飞升。既然山主不急,我自然也不急。”
善金连忙点头,刚要松一口气,又听那男子开口:“做这事儿的是你的弟子?”
“是,一个元婴境,倒还算听话。”善金回答。
“听话就好。”男子蓦地侧了侧身,姜隐一激灵,头往树丛下面又埋了埋。
那边又传来一声轻笑。
姜隐身上起了冷汗,不敢再抬头,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安静了许久之后,姜隐才重新抬了头。
方才善金和男子所站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即便是在记忆之中,叶南徽也感受到姜隐心头的寒凉。
假的。
抽走夫诸的气运不是为了天下安宁,剿灭恶妖,而是为了……私心。
姜隐心里的名为“正义”的河堤被这一夜的雨冲垮。
整个人一下沉默了许多。
夫诸的气运已经被她散去大半,剩下的姜隐不打算再动,可善金和山主那边又该如何交代?交代不了,只有逃。
姜隐把一切事情压在心底,暗自筹谋。
可终究是仙山的动作更快。
昨夜,骤然惊醒,发现床榻一侧没了夫诸身影,姜隐便骤然萌生就不好的预感。
火急火燎地出去找人,可还是晚了一步,夫诸剑下已经多了二十余具尸体。
姜隐略微一扫便看出,这些死了的人都是仙山收留在外门,身上有功德加身的普通凡人。
她立即掐诀查看,果然,夫诸身上的气运又消解了几分。
她当即便想将夫诸送走,可很快又冷静下来。
现在夫诸尚未清醒,强行扭送他离开的机会太小,且等不了多久,想必山主就会遣人来查,即使逃了,很快便会被抓回来。
最好的时机不再此刻。
周边哀嚎遍野,无数火光朝这里涌来。
姜隐心里的盘算一闪而过,很快便敲定了计划。
她不能带着夫诸逃,夫诸要保命,只能去九幽。
……
……
从这段记忆里挣脱后,叶南徽呼出口气。
姜隐记忆里这个不知面目的男子和她那日在刹那殿听见的那个男子声音一样。
好熟悉。
叶南徽微微迷茫,总觉得这个人的名字就在嘴边,可细细一想,却又觉得从未在仙山听过这个声音。
正想得出神——
“姜师姐,山主放你出去了。”
封印被破,被关了好久的姜隐终于被放了出去。
被放出来以后,姜隐的地位在仙山一落千丈,不多时就被遣去蛮荒之地除妖。
镇妖剑则被扣在了仙山。
叶南徽本以为自己会跟着姜隐一起离开,可并没有,她依然被留在了仙山之上。
这一次,她被绑定在了镇妖剑上,被放置在刹那殿山主的宝座后面。
整日昏昏沉沉,不知岁月。
“倏忽数百年光景,那弟子还是没有动静。若她不主动入九幽去寻夫诸,我又怎么能得到那只妖物?”
某日,叶南徽难得清醒,听到山主的声音,他似乎正和什么人说着话。
“我也没料到她如此能忍,不过山主莫急,我已经想到办法。” 是熟悉的那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叶南徽清醒几分。
那男子话音落地,她便察觉到镇妖剑摇摇晃晃地动起来,转眼便被那男子握在了手中。
叶南徽抓紧时机想要看清此人,那人的面目却被刺目的白光笼罩,看不分明。
“镇妖剑在姜隐手中百年,只消一道剑气入九幽,夫诸必会动摇,随即出九幽寻人,山主只要派人蹲守在那里即可。且九幽瘴气密布,想必夫诸身上残留气运也被消耗殆尽,如今正是山主的好时候。”男子笑着解释。
山主沉默了一瞬,良久才开口道:“这些怕都是仙君算好了的吧。”
男子一笑,并未作答。
叶南徽却骤然记起,夫诸自九幽突然消失的那一日。
那日九幽之中难得安静,平日里厮杀作一团的妖魔像忌惮着什么一样,格外收敛。
莫非,便是这剑气?
思绪刚起,那男子手下便蕴出灵气,镇妖剑嗡嗡作响,像是在反抗。
“你主人已死,不过一个无主之物,竟敢与我叫嚣?” 叶南徽第一次从那男子口中听出不悦。
转瞬之间,他手中灵气更重了几分。
镇妖剑被强行镇压,其中分出一道剑气,直飞天际。
而叶南徽也随着这道剑气,一起入了九幽。
重回九幽,叶南徽摆脱了束缚,下意识便飘荡回了自己常待的那处隐秘瘴气之中。
夫诸正醉得不省人事。
而楼砚辞……
他的神识比之前更淡了几分,显然这数百年间极少安睡养魂。
虽然他们此刻是出于镇魂街白光开辟出的空间之中,但若不养魂,神识也会承受不住。
他在干嘛?熬鹰吗?
叶南徽不解,这九幽之中光秃秃的,除了妖魔、瘴气、巨石,还有什么可看的?
她飘荡过去,只两三步的距离,楼砚辞却仍未察觉。可想而知,楼砚辞神识已经迟钝到什么地步。
叶南徽拧了拧眉,顺着楼砚辞的目光而去——
他所看之处是一片瘴气,什么也没有,除了……
她自己。
她少时在九幽,因为害怕被妖魔找到吞噬,连闭眼调息也在瘴气之中,缩成一团,极为隐蔽,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若不是楼砚辞的目光极为精准地落在瘴气之中她的身上,叶南徽甚至会以为他在发呆。
不是吧……
即使如此,叶南徽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看她调息看了几百年?
他有毛病吗?
那厢,楼砚辞终于察觉到身边有所异样,他一偏头,就对上了叶南徽古怪的目光。
“你在……看我?”
楼砚辞听到叶南徽发问。
第49章 第 49 章 绝不回头
“有些好奇。”
迎着叶南徽古怪的目光, 楼砚辞的表现还算镇定。
“好奇什么?”
叶南徽飘到他身边,看了看从前的自己。
“……” 楼砚辞短暂地顿了顿,随即找到理由,“好奇你如何修得肉身的?”
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叶南徽。
这世间有很多人都好奇过。
何为鬼?人死后神魂徘徊人间, 不肯轮回, 不肯散去, 便化作鬼。
就连专修鬼道的修士也要放弃肉身,专修神魂才行。
让叶南徽自己说, 也很难去界定她在拥有肉身之后,还称不称得上鬼。
在她之前, 从九幽而生的恶鬼,都没活到过成年。
真正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看出什么名堂了吗?” 叶南徽也颇为好奇。
楼砚辞自然说不出一二三四,摇了摇头。叶南徽也并未深究。
蹲下身子看了看一旁醉着的夫诸。
她记得约摸就是这段时日,她沉入煞气修行,等醒来后, 九幽之中就没了夫诸的气息。
前面十二次轮回, 她从未见过夫诸,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再见面时,便是不久前的镇妖塔前那匆匆一面。
可偏偏夫诸却似乎知道她身上发生的事情。
叶南徽盯着夫诸的脸, 满腹疑问,若是可以, 真想将他踹醒,问问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叶南徽看得出神。
在某个旁人眼里便变了味道。
楼砚辞清咳了两声:“他结亲了。”
叶南徽听到楼砚辞说话, 随口接道:“我知道啊,怎么了?”
说着起身看向楼砚辞:“是有什么不对吗?”
叶南徽有些疑惑。
察觉到自己有些过度的楼砚辞略微仓惶地偏过头:“……无事。”
叶南徽一头雾水。
总觉得楼砚辞这些日子实在是有些……叶南徽拧着眉,找出个词儿——莫名其妙。
——
等到夫诸悠悠转醒, 已经是几个时辰后。
和姜隐相处百年,夫诸自然熟悉镇妖剑的气息,他并未立马前往查看,反而先是磨蹭了好一会儿。
很符合他一惯口是心非的个性。
只是无论如何磨蹭,最终都是要去的。
确认那道剑气出自镇妖剑后,夫诸便立马动身离开,他原本是想和叶南徽道个别,可叶南徽那时处在调息之中,苏醒的时间不定,夫诸最终还是先走了。
说到底,他在九幽中将狠话说尽,心里还是放不下姜隐。
相处百年,姜隐的个性他也知道,执拗得令他头痛,平日里也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且一直嫉恶如仇。
约摸是和妖敌对太久,连一开始对自己好也是别别扭扭,凶神恶煞的。
他起初只是觉得有意思,仙山之人多虚伪,鲜少有人和她一样什么事情都挂在脸上,看谁不爽了,便是一顿胖揍。
夫诸曾以为她是刀枪不入,结果也不过是纸糊的将军而已。
又是一次从人间回来,这次姜隐斩的是一只虎妖,那虎妖凶煞,纵横多年,姜隐追踪了许久才将其除掉。
夫诸向来不喜欢姜隐身上沾染别的妖的气息。他虽未明说,但姜隐却注意到了,每每斩妖回来,都会先将身上的妖气散个干净。
夫诸很得意,觉得姜隐果然爱他爱得死心塌地。
可这一次却是例外。
姜隐一进屋,那虎妖的妖气便涌了进来,夫诸下意识呲了呲牙。
姜隐却没注意,自顾自地洗漱干净,缩回了床榻。
夫诸察觉出不对,靠近了才发觉姜隐在发抖。
“怎么了?”
姜隐没说话。
夫诸皱眉,用手戳了戳姜隐:“说话,别躲在里边儿不出声。”
姜隐面上浮现出几分不耐,却总算开了口,她声音嘶哑:“别烦我。”
夫诸这反骨一下上来了,根本没理会姜隐,继续戳她,直把姜隐戳烦了,姜隐一个翻身坐起,盯着夫诸。
夫诸笑眯眯地道:“说吧,不说别想消停。”
看着夫诸,知道打发不走,姜隐沉下声音:“我杀了人。”
“今日我杀的那虎妖,是人。”
话匣子被打开,之后的事就容易多了。
姜隐幼年时见的那只虎妖,性情残暴,虐杀生吞了无数孩童。
只有其中一个活了下来。
那个孩子成了虎妖的“伥鬼”,奉虎妖为父,日日替他去骗更多的食物送上门。
慢慢也得了虎妖的些许信任,修行了些妖法。
“……那只虎妖性情残暴,不光食人,还食同族,万妖窟中渐渐也开始有妖不满。因而后来仙山派人在他外出围杀他之后,并未惹来太多麻烦。那些在妖窟中还活着的孩子,也被放了出去。”
“除了…那个‘伥鬼‘,他趁人不备,偷走了虎妖体内的妖丹,一口吞了下去,妖丹入人体,将他变成了一个半妖半人的怪物。也将他异化成新的虎妖。”
姜隐说着低下头:“这些我在仙山时,都已经提前知道了。也有了准备。”
“可……”
话到此处,夫诸本以为姜隐头一次处理半妖,心里还存着些对同族的怜悯,正想着要不要说些话安慰她。
姜隐却话锋一转,拧着眉,面上流露出几分被恶心到的神情。
“可…还是太过了些。你见过长着人头,却是大虫身子的半妖吗?我看一眼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夫诸一愣,被她的话带偏过去,他是没亲眼见过,但在夫诸一脉的血脉传承里,上古时期不少妖兽都人首妖身。
是……瞧着奇怪了些。
还没来得及接话,姜隐吐出口气,像是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完了,一头又栽回了床榻上。
屋内突然就安静下来。
夫诸总觉得有些怪,却没品出哪里怪,直到又过了一炷香,床榻的被褥里传出一些极为轻微的泣音。
夫诸才反应过来,姜隐不过是嘴硬而已。
按照她的性子,同族妖化,她大概会自责当年没有坚持诛杀掉那只虎妖,以至后来接连不断有人丧命。
夫诸凑过去将被褥拉开,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姜隐哭,一双眼睛倔强又清透,还带着被戳穿后的难堪。
“真有这么丑,把你都丑哭了?” 夫诸那一刻突然有些心软,并未戳穿姜隐,这辈子头一次用软得能掐出水的嗓门轻声哄人,“那我就大发慈悲让你见见我的原型,见过之后,你肯定能把那丑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我才不要见。” 姜隐抽抽着拒绝,“你一现原型,仙山怕是要起洪灾。”
夫诸笑了笑:“哟,平日里看不出来,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
被这么一顿插科打诨后,姜隐的情绪也好上许多,带着倦意沉入识海中调息。
夫诸看着她终于安静下来的模样,戳了戳她柔软的脸,忍不住腹诽:还真以为有颗铁石心肠呢。
不过也就是个纸糊的将军。
此次之事,夫诸虽生气姜隐不容分说将他赶到九幽的行径,可终归是惦念着她的。
因而见到镇妖剑剑气的那一刻。
他便已经做好离开九幽的准备。
九幽困不住他,可要离开也并非易事。
因为九幽的禁制级别很高,里面的妖魔要想出去,必须借助外力接应,想要自己主动离开,几乎是天方夜谭。
不过好在天道欠他们夫诸一族的颇多。
被天道限制过的天赋术法,能让他们无视一切禁制,从任何地方前往夫诸自己选定的埋骨之地。
只是这术法消耗极大,每五百年才能行一次。
夫诸犹疑一瞬后,还是下了决心,体内灵气霎时以极快的速度抽空,相对应的,夫诸的身影也一点点消失在九幽之中。
而叶南徽两眼一闭一睁,抬眼看去,她又换了地方。
是一片小树林,小树林旁边有一条河,涓涓细流,清澈见底。
叶南徽认出了河里映照出的那张脸,是姜隐。
一段时日不见,她瘦了不少。
在河边蹲了许久,姜隐才起身,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镇妖剑上。
镇妖剑怎么又回到她手中了?叶南徽惊奇。
“便是你不杀夫诸,山主不日也会亲自动手的。”
熟悉的男子声音从姜隐背后传来,“夫妻一场,不如让他帮帮你。”
“只要你杀了它,吞了它的神魂和修为,便能一日千里,破境至大乘境,飞升也不是不可,届时便是山主又能拿你怎么办?”
男子的声音带着引诱,见姜隐没作声,笑了笑:“还是说,你对那只夫诸当真动了真感情了?”
姜隐没有立马回话。
她摩挲着手中的镇妖剑,善金曾告诉过她,夫诸是上古妖族最后一只血脉,有天道气运护身,没人能背负杀它的因果,因而需要她用秘法散去夫诸的气运。
她依言照做,虽后来及时止损,可护住夫诸的气运也大不如前,现在山主随时都可以杀了夫诸。
“杀了夫诸便可飞升?” 姜隐蓦地问出声。
那男子笑着答道:“对啊,山主可虎视眈眈着呢。”
“为何?” 姜隐继续问。
男子一愣:“为何什么?”
姜隐摩挲着镇妖剑,听过的见过的纷杂信息在识海中交集。
夫诸曾说——【早有人传,地界已被天道抛弃,凡人飞升不能……传言是夸张了些,但关于气运萎靡一事却不是谣传。】
师长曾说——【上古大妖,蠢蠢欲动,天道降下天灾,将其尽数覆灭,保全地界,可夫诸一族因祸得福,横行于地界,后辈先祖姜无暮铲除,只余夫诸,上天怜悯,给予气运庇佑于他。】
而这个男子说——【杀了气运已失的夫诸,便能飞升。】
姜隐心里有了猜测,却还是问出了口:“为何杀了夫诸,就能飞升?他……不是被天道气运庇佑着的吗?”
“……” 男子没有回答。
姜隐却转身看向他,一字一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地界飞升艰难,便是像山主一样大乘境后期,这么多年,也飞升不能,不是因为力量不够,而是因为要顺应天道的要求才行,是不是?吞了夫诸的神魂和修为也不过是幌子而已。”
叶南徽虽看不清男子的面容,却总觉得姜隐对面这个男子在笑。
“接着说。”男子不置可否。
“是天道要夫诸一族死绝?” 姜隐脸色苍白,手中紧紧攥住镇妖剑。
“我的先祖姜无暮便是因此得到天道青睐而飞升,我们族谱之中并未有任何先祖吞食夫诸神魂气运的记录……”姜隐声音在发抖,“天道想要夫诸死,又为何要借我们的手,又为何要给予他气运护他?”
男子缓慢走到姜隐身前,一股幽莲香气袭来:“嘘,小声些,天道可没有你想的大方。”
“你知道也是好事,如今的夫诸就像是一块肥肉,谁能先杀了他,谁就能率先飞升。”
“若是七七四十九天内,无人杀他,那天道也会出手。”
“他必死无疑。”
男子声音轻快,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所以不如由你来给他这个解脱。”
姜隐咬了咬唇,趁着那男子消失之前,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知道你和山主之间有过交易。”
男子似乎挺开心姜隐有此一问,停下离开的术法,目光轻轻扫过姜隐的脸:“大约是闲得无聊,找些乐子。”
说完便消失在姜隐面前。
姜隐待在原地半晌没动,良久,水中突然传出声响。
姜隐抬头看去,只见夫诸坐在水中,脸色苍白,见到姜隐,先是一愣,随即又慌张地站了起来,努力板着脸,哼哼唧唧:“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我的埋骨之地。”
姜隐握着镇妖剑,看着狼狈的夫诸,没有动弹。
——
“她会杀了他。”
楼砚辞的神识脱离了夫诸,来到叶南徽的身边。
叶南徽看着眼前的姜隐和夫诸,叹道:“这一剑下去,夫诸便不会再回头。”
“……”
风声簌簌。
“若非本心呢?”楼砚辞的声音清淡,忽远忽近,“如果是你,你会回头吗?”
“不会,绝不回头。”
叶南徽言辞凿凿,没有丝毫犹豫。
第50章 第 50 章 命书
杀妖还是飞升?
若是从前, 姜隐根本不会犹豫。她曾经做梦都想和先祖姜无暮一样飞升,成为所有人倾慕的对象。
可如今……风声簌簌。
姜隐看着眼前的夫诸,手里握着镇妖剑,一时有些迷茫。
“若是七七四十九天内, 无人杀他, 那天道也会出手。”
“如今的夫诸就像是一块肥肉, 谁先杀了他,谁就能飞升。”
那个男子的话尚在耳边回响。
而“肥肉”湿漉漉地站在眼前, 脸色故意做作地冷下,余光却不住地往她身上瞟。
“怎么不说话?” “肥肉”冷哼一声发问。
姜隐敛下眸光:“你怎么在这儿?”
就这一句话, 霎时点燃了夫诸这团火药。
“该我问你才对吧?” 夫诸皱眉,指了指她手中的镇妖剑,“仙君好威风,剑气直入九幽,我不得出来看看?但这是我的埋骨地,你怎么在这儿?”
姜隐一时噎住。
这一片密林确实是夫诸带她来过的——夫诸一族的埋骨之地, 只与最亲近的人分享。
从仙山被赶去蛮荒之地除妖, 屡次死里逃生之后,她便下意识地来到此处,久而久之便已习惯, 在这密林中,方能得到几分安宁。
见成功呛到姜隐, 夫诸很得意。将身上的水沥干之后,大方地挥了挥手:“算了不与你计较。”
“此番, 用剑气引我出来,所为何事?”
姜隐张了张嘴,开不了口。
夫诸不是她引出来的, 她原本已经做好与他死生不见的准备了,想必是那男子……
镇妖剑是他送来,连带着夫诸也送到她面前。
相比于让山主飞升,那个男子似乎更希望自己动手杀了夫诸。
姜隐想着想着就走了神。
而夫诸见姜隐一直没说话,脸色也并不怎么好,脸上的得意慢慢收敛,眉毛一挑,装作并不在意的模样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这样一副样子。”
“……” 姜隐握着剑的手微微一颤。
她很熟悉夫诸这幅表情,每次他为了些不知缘由的理由生气,又担心她的时候,就会露出这幅模样。
蠢货。
姜隐想,明明是上古大妖,居然可以对她不设防成这样。
但凡当初他多提防一些,自己也没那么容易地就用秘术散了他的气运,如今,他也不会落入这个必死之局?
姜隐眸中有些湿润。
“怎怎么了?” 方才还稳如泰山的夫诸一下就慌了神,这是他第一次在青天白日里,见姜隐眸中闪过泪光,连忙来到她面前。
“对不起。” 姜隐的声音很轻。
夫诸一顿,愣愣地看向姜隐,在九幽中脱口的绝不原谅姜隐的誓言,转眼之间便抛诸脑后。
心里微微发胀,像是被泡在了蜜水里。
夫诸轻轻眨了眨眼,脸上的笑意遮不住,伸手拍了拍姜隐的头:“别哭了,我心胸宽广,既然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就原谅你了。不就是在九幽待了数百年嘛,不是大事。”
夫诸的话说得格外温柔,望向姜隐的眼里揉进了细碎的光。
不,你不会原谅的。
世间没有人会原谅一个害他丢了性命的人。
姜隐隔着水雾看着夫诸,心里蓦然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要怎么告诉他,自己与他结亲只为散他气运;如今还害得他不久以后就要死在天道之下。
姜隐开不了口,只能强硬地收敛起自己的情绪。
四十九日,并非没有办法。
那个男子说的或许不是真的,即便是真的,眼下当务之急,是要让夫诸逃离山主的追踪,让夫诸暂时安全。
姜隐沉下心,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冷静下来:“山主要杀你。”
夫诸还沉浸在飘飘然的幸福之中,见姜隐骤然变了脸色,一时没反应过来。
“杀我?”夫诸摇摇头,“他不敢,他担不起这因果。”
若是之前,自然不敢。
姜隐掐住掌心:“……山主誓要让妖族和魔族一样绝迹,他功德加身,愿意一搏。”
她的谎话说得磕磕绊绊,愿意信的只有夫诸。
“这么有种?” 夫诸有些意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随即又看向瘦了许多的姜隐:“你找我是为了通风报信的?”
夫诸又有些开心。
姜隐的沉默被夫诸当做是默认,心里一高兴,嘴上便开始调侃:“那你不如一直将我关在九幽,九幽这地方,山主可进不去。”
姜隐闻言脸色一白。
见姜隐当了真,夫诸连忙解释:“嗐,也说不准,你们山主都准备杀我了,想必准备周全,也许九幽也拦不住他。”
夫诸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说到底,他并不相信山主能豁出性命来杀他,那位山主这么些年,就差把想飞升刻在脑门儿上了。
只是姜隐说得认真,他总不好不接话。
而姜隐听完他的话,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沉思片刻后,想出了对策——
“九幽去不得,还有一个地方可去,九方神庙。”
夫诸闻言终于是认真起来了。
九方神庙,曾是数万年前,天界战神九方在地界的神庙,显赫一时,却在九方斩断天界法门身死之后,迅速衰败。
虽仍冠以神庙之名,但如今在世人眼里,也和邪神无异了。不光修士,就连妖魔也下意识避讳。
原因无它,这座神庙之中还残留着九方的神力,未得允许,入之必死。
“你们夫诸一族曾侍奉过这位神明,你曾说过你能进去的,我与你结为道侣,皇天后土为证,我也能进去对吧?”姜隐脸上带着不容辩驳的坚定。
夫诸点点头:“是没错,可……我们总不能一辈子待在里面。”
姜隐沉默片刻,抬眼看他:“四十九日,你在其中待四十九日,我有办法让山主以为你已死。”
避开山主,待四十九日。
若四十九日期到,夫诸当真逃不过天道,那她与他一同赴死。
若是天道并未抹杀夫诸,那就证明,夫诸的死劫,只在山主,那时她确有办法瞒天过海,让山主以为夫诸已死,只要给她三年时日。
姜隐态度坚决,夫诸只能服从,极为不情愿地回了九方神庙。
而姜隐也没闲着,每日都在研究如何抵御天雷的阵法。
天道要人死,从古至今只有一种法子,五雷轰顶。
时日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最后一日。山主果然没有追过来。
姜隐来到九方神庙的院中。
这座神庙历经岁月洗礼,早就变得破败不堪。周边是她布下的阵法,还有她从家中带来的各种法器,便是大乘境历雷劫,约摸也是够用的。
她坐在庙台阶上静静地等着。
只消熬过最后一盏茶的功夫,就来到第五十日。她的心怦怦跳起来,连掌心都有些冒汗。
夫诸坐到她的身边:“怎么这么严肃?”
她垂下眼:“无事。”
左右说了无用,便不再多说。
说话的功夫,又是几息的时间过去。
姜隐不自觉地咬住嘴唇,夫诸见状忍不住戳她:“别咬——”自己。
可话未说完,夫诸便觉心口一窒,像是有什么东西飞快穿过,在心口炸开,铺天盖地的痛意传来。
他的眼中映出姜隐惊慌失措的模样,还带着些反应不及的茫然。
啧,仙山山主还真来杀他了啊。
他不舍地看了姜隐最后一眼,倒了下去。
在他倒下去的瞬间,天边第一缕晨光从遥远的群山跃起,第五十日,来了。
姜隐浑身都在发抖,但她没有落泪,还不是落泪的时候。
手中的镇妖剑发出嗡鸣。
“为什么要杀他。”
姜隐提着剑,看向稳稳站在不远处的男子,他并不受九方神庙的影响,怀中抱着一把古琴,琴音蕴着她从未见过的至纯仙力,搅碎了夫诸的心。
“说了啊,七七四十九日,天道必会杀他。”男子眯着眼睛笑,“你可以理解为我就是天道的行刑者。”
荒谬。
姜隐不欲多言,提剑而去,挥剑而去的瞬间,一阵刺眼的白光袭来——
“醒了?”
睁眼时,熟悉的男子声音从身后传来,姜隐看着河流映出的自己的脸,有些愣神,下意识朝声源处看去——
随即冷下眉眼:“是你。”
那个用古琴杀了夫诸的男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看来是还记得。”男子并不介意姜隐的冷漠。
“你用幻术戏弄我?” 姜隐想到方才“梦中”
的夫诸的死状,心中发冷,“是什么时候对我下手的?”
男子却摇了摇头:“这可不是幻术。”
说着一顿,似乎有些为难,随即在身上摸了许久,从宽大的衣袖里摸出一本看起来十分破旧的话本子,随即对着姜隐晃了晃——
“你知道命书吗?”
姜隐忍不住冷笑一声,命书,凡间哄小孩儿的东西——
神仙笔下,写凡人命数,命数天定,不可更改,无法违逆,是为命书。
若真有这样的东西,他们修士也别在修道了,去寻那命书看一眼,就知道自己能否飞升就是。
男子看出她的讥讽:“这命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夫诸必死,即便我不动手,他也活不成,四十九日虽是我编的,但他确实活不过一年。你若不信,大可试一试。”
“若想杀我,也可以来试一试。”男子像是能读出姜隐的心思,“不过好心提醒……我们第一次相见,你该记得吧,你躲在暗处,看善金将那些妖的尸身交与我的时候,可还记得他称我什么?”
仙君。
姜隐还记得,善金叫他仙君。
“如今地界,仙君众多,元婴以上便能听一句仙君,不过货真价实的……” 男子顿了顿,随即一笑,“只有我。”
“凡人弑仙,我也想看看行不行?”
话音落地,男子消失在原地。
良久,水中突然传出声响,姜隐抬眸看去——
夫诸坐在水中,形容狼狈,见到她哼哼唧唧出声:“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我的埋骨之地。”
和方才“幻梦”之中说的话别无二致,姜隐喉中有些干涩,没有出声。
——
叶南徽浑身发冷。
镇妖剑构建的这个虚幻世界里,她第一次生出惊惧。
方才那个男子的面容虽依旧看不分明,但他手中的东西她却看得清清楚楚。
命书。
他手里的命书和她识海中的……
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