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不甘
"我的先祖是飞升得道的姜无暮, 无数妖魔死在她的剑下,我可是她的后代,你一个小妖竟敢来惹我,还不速速离去!"
叶南徽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困了。
镇妖剑没入她身体的白光在她的识海中另辟了块天地, 暂且将她的神识隔绝。
如今……
叶南徽看着眼前夫诸的脸, 一时之间有点发懵, 更让她发懵的,是她自己, 像是戏台子上被操控的木偶一样,嘴里控制不住地吐出陌生的词儿。
“呵。” 眼前的夫诸皮笑肉不笑地冷哼出声, 身上的衣服颜色穿得比在九幽时候的艳丽数倍,上,“我管你是谁的后代,你毁了我的法器,就得赔给我,否则别想走。”
说着又不知从哪儿拿出面镜子, 往叶南徽面前一搁, 说道:“看见没?你额间那粒黑痣变红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约摸还有三月, 我不管你想什么法子,三月之期到, 我的法器没好,你就把命赔给我。”
叶南徽往那镜中一瞧,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她的眼帘——不是楚圆是谁。
只是此时的楚圆满脸倔强,一副恨不能将夫诸剥皮抽骨的模样,看起来和死后暮气沉沉不苟言笑的样子大相径庭。
叶南徽正思索着, 突然觉得袖口被人动了动,抬头一看,正是夫诸。
“姜隐?” 夫诸将楚圆衣袖里藏着的玉牌拎着出来一看,喊出上面的名字,“哟,原来是仙山弟子。”
夫诸面上浮出几分厌恶:“那就更好了,三月之期到了,你若赔不出我的法器,我就割了你的脑袋,送回仙山。”
夫诸言语狠厉,更是与自己在九幽和他相识时,他那副颓靡不振的公子哥模样,没有一分一毫相似之处。
而他口中的名字……叶南徽并不陌生。
夫诸在九幽醉酒,十次有八次喊的都是这个名字。
姜隐,夫诸的心上人。
“好大胆的妖物,你有本事现在就把我的头砍了送上仙山,看看仙山灭不灭了你!” 这个时候的姜隐显然也是个暴脾气,听见夫诸的话,心上的火气不减反增,有种得很。
夫诸眼神渐寒:“好,你既有此等要求,我就满足你。”
说着一掌就要劈向姜隐的头顶。
“且慢!”
关键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喝止,只见一个身着仙山月白仙袍的老君慌慌张张地御剑而来,将夫诸拦下。
那老君揩了揩额间的细汗,站在一人一妖之间,先是给夫诸行了个礼,陪笑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此女是我徒弟,自幼没了父母,性情冲动刚烈了些,得罪了您的地方,我替她担着,给她赔罪。”
话刚一说完,被捆着的姜隐就大叫起来:“师长!你对一个小妖这么客气做什么!!直接杀了他不就结了!”
夫诸见状,看向来的老君,眯着眼睛辨认了会儿:“你是——”
“对对,是我,仙山须臾殿善金。”老君连忙接过话头,然后转身狠狠地给了姜隐的脑门儿一记,压低声音警告姜隐,“给我闭嘴。”
这一记重锤给姜隐敲懵了不说。
叶南徽也瞧着这一幕也颇为震惊,仙山之人最是厌恶妖魔鬼物,对待妖魔鬼物从来都是不假辞色,其中以须臾殿中的人尤甚。
这位自称须臾殿善金的老君缘何会对夫诸这般客气?
夫诸却像见怪不怪,也并不多给这位老君几分薄面:“你替她担着?她毁了我族御水用的法器,怎么你有办法赔给我,还是你要替她把命赔给我?”
善金接过夫诸手里断掉的法器,法器自中齐整地断成两截,一看就是故意从中劈断的。
“难修是难修了点,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恰好我最擅冶金锻炼之法,也曾替同道修过不少法器,且仙山之中,各种修补法器的材料也更多些,不如,随我一同回仙山,住上一段时日,也更方便?”
善金一番话,说得体面又温和。
夫诸显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面上虽还冷着,语气却好了些:“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响,你们仙山的人几百年来致力于诛妖,横秋剑府对面的万妖窟都要被你们扫荡完了。”
“如今我听说盘踞在北海那边的蛟龙,你们去了几波人也没拿下,怎么的,知我善水,这主意打在我身上来了?”
善金闻言连忙陪笑:“哪里的话,我们诛妖也都是诛的盘踞一方,为祸人间的恶妖,如今请您回仙山,只为赔罪,您愿意指点一二,我们仙山不甚感激,您若不愿,也不会有旁的人打扰。”
这还是叶南徽头一次听到仙山之人,这样客气对一妖类说话。
夫诸却像是习以为常一般。
眉毛微微一挑,勉强应道:“那便依你所言。至于你这徒弟额上的法咒,等你把我的法器完好无损地交到我手里的时候,再……看我心情吧。”
夫诸说完也没等两人,自顾自地离开了。
一直到夫诸没了影,善金才松了口气,解了姜隐的禁言咒。
“师长!这是妖!还是混迹在人间的大妖!为什么不诛灭他,还要邀他去仙山同住?!”
刚被解了禁言咒,姜隐便噼里啪啦地将心里的话都吐了出来。
眸间愤愤不平:“以前你不是常教导我,这世上妖魔无不劣性难驯,稍有放纵便会为祸一方,越是大妖越要铲除吗?”
善金看着自己这徒弟,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也是太执拗了些,能铲除的妖,我们当然要除,这一时半会儿铲除不了的妖,我们自然便要拉拢。”
“你知道这妖是谁吗?”
姜隐鲠着脖子,心绪难平,僵硬地摇了摇头。
“夫诸,他是夫诸。上古大妖夫诸一族,传到如今,唯一的血脉。”
姜隐闻言一愣,定定地看着善金,声音干涩:“你是说,是我先祖——”
善金将手放在唇边,示意姜隐噤声,隐晦地点了点头:“此妖所过之处,往往水患频发,因而你先祖才会……只是,上古大妖与天命之间终究有联系,上天有好生之德,原本上古的那些大妖族群,到如今就已经消失殆尽,如今,这最后一脉,倒也不好再动手了,这因果,没人背得起。 ”
“总之,好生伺候着就行了。就像伺候着你先前颇为宝贝的那只小土狗一样就可以,切莫多生事端。”
善金出言警告完后,姜隐也没再出声,整个人蔫蔫儿地跟着善金回了仙山。
叶南徽将这前因后果听完,想起夫诸的结局——被人抽皮剥骨炼制成塔。
不由地拧了拧眉,当初和夫诸见的那一面也实在是匆忙,她自己都有一箩筐事没有问他,自然也就没有问清楚他的事情。
可听这善金所言,若动手杀了夫诸就要背上难解的因果,那谁还会冒着这样的风险动手杀人?
还有姜隐,方才看她和夫诸水火不容的模样,到后来又怎会和夫诸结为道侣的?还有现世里,夫诸为何又要毁了无暮城,这一切又和镇妖剑有什么关系?
叶南徽想得脑仁疼,可左右识海之中她不敢乱动,便也只能按下心思,静观其变。
那厢,两人一妖都入了仙山。
相比于经年之后的仙山,并没有太多不同,叶南徽很熟悉。
夫诸也是不客气,给自己选了个好地方,一只妖独占了仙山一整间院子,原本可以住下几十余人的院子,如今由他独享,偏偏还没人说什么。
而姜隐回了仙山以后,日日苦修,也并未再于夫诸见面。
叶南徽瞧着姜隐实在是用功,天未亮便去练剑,日薄西山也还未归寝。
这般用功,自然姜隐的道行也差不到哪里去,“亲身”体验了十几日的比试之后,叶南徽也察觉出来了,金丹一境中,姜隐在仙山可当第一。
仙山每十年便要挑选最拔尖的弟子前往秘境寻宝,历秘境者往往所得颇丰,于修行上也会进益良多。
不出意外的话,想来姜隐定在其中了。
叶南徽这般想着,第二日便被打了脸,只见前日输给姜隐的,她的同姓弟弟,堂而皇之地站在刹那殿内,要顶了姜隐的名额前去。
“我不过只输给了你一招半式,你较我而言,只是多了些经验而已,论起天资来,你可比不上我,自然这秘境也该是我去。”
姜隐的胞弟说得理所应当。
叶南徽明明能感受到姜隐此刻压制在心头的滔天怒意,可直到最后,刹那殿人去楼空,姜隐没将这火气撒出来,名额也拱手相让给了她的胞弟。
看出自个儿徒弟情绪不对,散场后,善金前来安慰:“……这一次让他先去吧,天资这东西谁也改变不了,你阿弟晚你十年出生,如今境界却与你相同,仙山自然是站在他那边,除非你一夜之间破境为元婴,否则谁也没办法。我知晓你不服气,可这修行之路便是如此,这一次你让给他,十年之后,这名额必定是你的,我们修行之人,区区十年算得了什么?”
区区十年算得了什么?十年之内后进者无数,她一步错过,便会步步慢下,谁能保证十年以后,她能再得魁首。
叶南徽听着姜隐的满心不服,有些唏嘘。
本想着姜隐在刹那殿上既然没有言语,想来也只能吞下这口恶气了。
却没曾想,入夜以后,姜隐拿着瓶药,站在了夫诸所住的院子外。
夫诸日夜颠倒,睡得个昏天黑地,被人喊醒时,眉目间还有些恍惚,就见姜隐一脸正色道——
“我要与你双修。”
姜隐说得坦荡,丝毫没有羞怯之色。
夫诸眉头一皱,瞬间清醒,脱口便是:“发什么疯,滚开。”
姜隐没疯,叶南徽很清楚她怎么在想。
根据善金所言,夫诸如今被天道庇佑,无人敢杀他背负上古大妖命脉断绝的因果,那自然是有气运加诸他身上,且夫诸身为大妖,如今道行在姜隐之上,两人双修有助于姜隐破境。
姜隐想在一夜之间破境至元婴,让所有人无话可说。
不得不说,姜隐这行动力,叶南徽是佩服的,只是……她如今被困在这段记忆里,扮演着姜隐,姜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皆有所感。
若她真和夫诸双修——
叶南徽意识到这一点后,忍不住大惊失色。
好在镇妖剑的这团白光尚未如此丧心病狂。在亲眼看着姜隐声东击西,用药放倒了夫诸之后。
叶南徽得以暂时从姜隐的共感里抽离出来,飘到夫诸选的大院子门口蹲下,不由地佩服姜隐真是一条好女子,做事情当真是干脆利落。
若她当年有她几分胆气……对楼砚辞生了色心,找机会睡了他,估摸着也不会一直心心念念,其后生出不甘,陷入轮回十二次了。
“在想什么?”
“睡男人。”
叶南徽想得正出神,听到有人问,顺嘴便也答了。
答完后才后知后觉,如今尚在镇妖剑的那团白光之中,谁能和她搭话。
一抬头——
只见楼砚辞正看着她,神色不明。
第42章 第 42 章 她也身处轮回之中
“……”
四目相对, 难免有些尴尬。
叶南徽从前虽总喜欢逗逗不苟言笑的楼砚辞,但这么直白…倒是头一次。
颇有种调戏了……养在“深闺”不食人间烟火一心修道清心寡欲的卫道士一般。
好在如今楼砚辞并不清醒。
叶南徽心藏侥幸,想着约摸是那镇妖剑的白光也入了楼砚辞的识海,这才开辟出重合的部分, 楼砚辞被心魔所扰, 想来在别人的记忆里, 就更不清楚了。
清咳两声后,叶南徽岔开了话题:“你…一直被困在夫诸身上?”
“嗯。” 楼砚辞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 也不知那镇妖剑是什么意思,想起自己陷入昏迷之前, 姜隐留下的那句话——
“此妖当诛。”
叶南徽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识海中的流速和现实不同,她被白光拖入这方天地时,也给自己留了提醒。
一炷香的功夫,待在这其中用完,她魂体之上便会生出灼热之感示警,届时即便是要冒着搅乱识海的风险, 她也必须得从这里出去。
希望不要到那一步。
叶南徽想着正事, 方才脱口而出狂悖之语的尴尬也消解了许多。
识海中流速不比现实,就说两句话的功夫,天边便蒙蒙亮了起来, 叶南徽也察觉出那股牵引自己回到姜隐身体里的力量。
想着楼砚辞现在脑子许是不太清明,叶南徽最终也还是颇为好心肠地提醒了句——
“别在识海里乱来, 等着这记忆结束就好。”
“你想睡谁?”
话脱口地一瞬,楼砚辞的反问悄然而至, 只见他他目光沉沉,问了一句不够,又问了句——
“我还是他, 亦或是……夫诸?”
这是在口出什么狂言!
叶南徽很震撼。
夫诸的名字是怎么出现在这个选项里面的,合着她身边出现一个相识的,性别为男的,都要拿来比一比吗?
况且她她她这一世也没做什么吧?怎么就好像给楼砚辞留下了一副来者不拒,极好男色的印象了呢?
叶南徽张了张嘴,还没回过神,日出东方,魂体一轻,便又重新回到了姜隐那处。
这厢,一人一妖的双修已经结束,也已经收拾齐整。
姜隐身着仙山的月白仙袍,体内灵气充盈,站在夫诸的内室屏风外面。
叶南徽探了探,察觉此刻她离破境只有一步之遥,并非不能破入元婴,而是由姜隐故意压制,似乎另有谋划。
而夫诸……借着姜隐的眼睛,叶南徽看见了屏风之后坐在矮凳之上,脸色铁青的夫诸。
“这一次是我欠了你,我许你一个承诺,日后你来寻我,我必会兑现。只是……昨晚之事,绝不能有第三个人知晓。” 姜隐的声音果决又冷静,全不像昨晚刚和眼前的男妖春风一度的模样。
那厢夫诸明显更心绪难平些,话里话外尽是讥讽:“倒是稀奇,不久之前还指着我喊打喊杀,如今又主动诓我双修,你们人族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
姜隐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夫诸言语之间讽刺之意更浓:“一个承诺?呵,不过一个小小金丹而已,百年之后还有没有命活着都成问题,当真是大言不惭。该是我警告你,昨晚之事,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不介意亲自来取你的性命。”
有一说一,就这阵势,叶南徽很难将九幽里喝得烂醉喊着姜隐名字的夫诸,和眼前这个联系起来。
他们俩如今看起来完全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夫诸言毕,姜隐迎着他眸间显而易见的厌恶,终究也是没有忍住,依旧是那副爆仗脾气,冷笑一声道:“你这妖物装什么装?什么叫诓你,昨夜后半夜你难道不也是半推不就,我确实只是一个小小金丹,你若不愿,我强迫得了你,不过也就是个色胚,倒还在这里给我装上了?”
这一通臭骂,将夫诸的脸色骂得更难看了些,没等夫诸跳脚,姜隐直接拂袖而去,走得是干脆利落。
叶南徽本以为姜隐会前往仙山后殿修行调息,稳定内息,谁曾想姜隐直接憋着一肚子火,提着剑直奔了仙山学舍处。
“让姜涵出来。” 姜隐脸色冰寒,停在她胞弟的学舍前,语气冷冷。
等来往弟子将姜涵叫出来以后,姜涵见到提剑的姜隐,眉目间还颇为不屑:“秘境之事已定,怎么,阿姐不服气?”
姜隐见状冷冷地勾唇一笑:“你搞错了,不是我不服气,是你不服气。”
“你不是说那日擂台之上,我只赢了你一招半式吗?今日,阿姐我啊就是来让你服气的。”
话音落地,少女心中的怒气自剑而始,带着凌厉剑风,直击姜涵面门。
姜涵底子确实不差,这么短的功夫里,侧身躲过,一声轻喝,招来佩剑,剑锋出鞘,迎上少女的招式。
两剑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明明身为同胞姐弟,偏偏两人一招一式皆是狠辣,不留情面。
可还是姜隐更甚一筹。
从昨日便挤压在心里的怒气,随着剑招越发昂扬,手中的剑也越来越快。
金丹化元婴,除了要求灵气充盈,内室圆满,更重要的是那股心气儿,那股破除□□枷锁,炼化魂体成就元婴的那股孤注一掷的心气儿。
除了破境,她没有别的路可走。
姜隐眸中剑影交错。
从前听过的那些话亦是言犹在耳——
“你胞弟小你十岁,但天资却更甚你一筹,先祖庇佑,你阿弟怕是承了你先祖的衣钵,日后要取得镇妖剑飞升了。”
“你啊,就好好辅佐你阿弟,别天天想着什么斩妖除魔,庇佑人间,过分刚直视为蠢。”
她自幼天赋卓绝,八岁拜入仙山修行,跳过炼体境,直入练气,十八岁那年正式修得金丹,也曾被视为最能承继先祖衣钵的人。
那时甚至有好事者奉承她是先祖转世。
可到了姜涵八岁那年,测试灵体,天生金丹境,只这一下便击碎了她的美梦。
她颓靡数月,连善金都以为她就此消沉之时,她想通了。
过往之中,已有无数修行者因一句天赋卓绝而失了平常之心,最终不过尔尔。
这修行一途恰似流水,不争先后,争的是滔滔不绝。
她沉下心修行,岁月匆匆,她以先祖姜无暮为榜样,斩妖除魔,捍卫天下正道,与姜涵交手亦是有输有赢。
本以为早就证明了自己,可不料秘境仙山大选,还是败在了天赋二字上。
若是她输了,她自然无话可说,可她分明赢了,却还要将机会拱手让人。
她不服。
既然仙山如此看重修为,那她便用些手段破境又有何妨?
反正这些年来,姜涵和一众仙山弟子那仙丹也没少吃。
姜隐眸中一沉,手中剑柄微挑,四两拨千金,将姜涵手中的剑挑飞出去。
叮当一声,宝剑落地,姜涵脸色黑得不成样子。
而姜隐,敛下眸中暗光,一直被压制的灵气在这一刻在体内爆发。
天上,乌云团聚,天雷震天。
“姜隐这是……要破境?”
围观之人无不大惊,慌忙找地方疏散,姜隐眸中映出雷光,居高临下看着脸色发青的姜涵:“如此,你该不会还以为我与你相同了吧?”
天雷落下,姜隐站在原地一步未移。
方才和姜涵挥剑争斗时,她便已经布好了阵法,
天雷加诸阵法之上,阵法虽能分解部分威压,但毕竟与姜隐灵气相连,姜隐受了天雷,面色也不好看。
叶南徽能感觉得到姜隐此刻灵脉受到冲击,上面布满了细碎如丝的裂痕。
可姜隐却倔强得很,仍是挺着脊背站着,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压制了她许久的胞弟:“我知你一直以来并不把我当你的阿姐,仗着自己天生金丹境,天然地觉得我就需得矮你一头,可你也不想想,天生金丹境,仙丹不断,到了如今也就只是个金丹后境而已,有何可得意。”
“我今日就是要你亲眼看着我进阶。”
姜隐的话伴随着雷声,震耳欲聋。
那日天雷百道,姜隐受雷结束后,元婴修得,人却也因受了雷刑,撑到极点,昏死了过去。
叶南徽本以为经此一番,姜隐必定得去秘境,可惜,人的心思,叶南徽终究还是没有捉摸透彻。
姜隐醒来的第一日,非但没有随着仙山之人前往秘境历练,反而被善金带到了刹那殿,跪在了山主面前。
“你可知错?”
山主依然是那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姜隐性情倔强,硬挺着脊背:“不知。”
一句不知,姜隐硬生生受了十鞭,背后鲜血淋漓。
“既是不知,那便去后殿跪着,跪到想明白了,再来回话。” 山主手段冷硬,丝毫不留情面。
叶南徽不解,据她所知,山主向来对待天资卓越的后辈还算宽容。
譬如楼砚辞,当年带着她这么个恶鬼归山,受到的惩戒也只是被关入仙山后山,并未用刑。
怎么对待姜隐就如此严苛?
姜隐被押送至后殿庭院,庭院四方天空,并无遮挡,姜隐又被山主封了修为,挨了十鞭,烈日炎炎,着实难熬。
和姜隐共情共感的叶南徽也觉得头晕目眩,只安慰自己,幸好这天还未落雨,否则这伤口定要化脓,滋味儿更是不好熬。
这样想着,稍微好些。
只是跪了一整日,姜隐也没悟到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叶南徽只能跟着继续受罪。
可心里叶南徽十分理解姜隐,她看不惯山主很久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靠悟,简直神经。
又跪了一日,晚上圆月当空之际,来了一个叶南徽没想到的人——
夫诸。
只见夫诸身着一身艳红色的长衣,撑着把白色的油纸伞,整个人看着十分矫情做作,坐在了后殿庭院的台阶上,摆了副看热闹的架势。
“哟,这不是我们行侠仗义的姜姑娘吗?怎么这么凄凄惨惨的样子啊。”
“你师长呢?也不来管你吗?”
姜隐此时自然没功夫回他。
但夫诸一个人唱独角戏唱得倒是开心:“你说说,费尽心思破了境,还能落得这般田地,真是白费了——”
这话未说完,便被姜隐一个眼刀杀了回去。
“哟哟,只会在我面前凶。” 夫诸这个时候倒是比之前的脾气好了许多,也没多与姜隐计较,反而十分悠然地撑着下巴,打量着姜隐如今的狼狈模样,转而问道,“山主不是让你反思吗?想出结果了吗?”
姜隐没吱声。
“蠢货。” 夫诸此时洋洋得意,言辞间占尽了上风,“以为你有多聪明呢,能将主意打到我头上。原来不过也就是蠢货一个。”
此话一出,叶南徽微愣住,倒是有了几分猜想。
又听夫诸道:“算我今日心情不错,大发慈悲教教你。”
说着夫诸手上一个响指,庭院内便被他的妖气笼罩,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你来睡我是为何?”夫诸说得直白。
姜隐沉默了阵,忍下“那是双修”的反驳,终究是开了口:“借你的力,破境。”
“错。”夫诸摆了摆手,上前半蹲在姜隐身前,双瞳之上隐隐泛出红光,“你借的是我的气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仙山在打什么主意。上古大妖夫诸一族,最后一丝血脉,天道气运护身,无人敢杀我。”
夫诸将话挑明:“你以为随便和一个大妖睡一次就能破境?不过是借了我的气运。”
“那又如何?” 姜隐仍不明白。
叶南徽却隐隐有些懂了。
“蠢。” 夫诸挑了挑眉,“你以为仙山看重的是你弟弟的天赋?”
“若当真看重你弟弟的天赋,也不会时不时就用仙丹来堆他的灵气了。”
“众人皆知,自从数万年之前,天界大门被战神九方一剑斩断之后,地界飞升之人锐减不说,连地界仙山灵气气运也日渐萎靡,如今早有人传,说地界已被天道抛弃,凡人飞升不能……传言虽是夸张了点,但关于气运萎靡一事倒并不是谣传。你弟弟,天生金丹境,天赋倒是其次,这周身气运才是稀罕玩意儿。”
“你们山主,看重的就是你弟弟身上的气运,天生金丹境啊,一看就是天道青睐之人,你们山主可不得宝贝着,巴不得你弟弟别飞升,用气运蕴养仙山。”
“除非之后出现天生仙骨之人,否则,你弟弟在你们仙山的地位那是无法撼动的。哪怕你如今即刻破境至大乘期也无用。”
“你呢,蠢就蠢在,当众给你弟弟难堪不说,还非要当着他的面破境,给他种下心魔,这样一来,要让你弟弟破境的难度可不止翻了一番,说不定就此陨落也不一定。”
“山主给你这点惩处,已经算是轻了。”
“不过嘛,你这行事蠢是蠢了点,倒误打误撞对了我的脾性。”
夫诸说着站起身,一道妖力没入姜隐体内。
叶南徽霎时感觉整个人比方才好上不少。
只听夫诸接着说道:“左右我估摸着你在这仙山也快待不下去了,不如跟我走,我发发善心教教你。”
姜隐仍跪在地上没说话。
良久才起身,看着眼前的夫诸,唇瓣微微翕动,随即一道剑光斩在夫诸面前:“妖孽,竟敢以言语蛊惑于我。”
说完不待夫诸反应,撑着未好全的内伤缓缓离开了后殿庭院。
叶南徽虽隐约猜到答案,但心下还是免不了一惊。
若如夫诸所言,细细想来,确实如今飞升之人寥寥无几,可若是仙山有心想利用气运加身之人,那楼砚辞呢?
从前她在仙山,只觉得山主巴不得楼砚辞坐地飞升,楼砚辞也没吃过什么仙丹。
除了白清枝病重,楼砚辞倒是为她炼制过仙丹外,仙丹这东西几乎和楼砚辞没什么关系。
况且命书里面也没提过这些,都是在讲她如何如何可恶,楼砚辞如何杀她救回白清枝,结局廖廖提了数笔,也是说楼砚辞和白清枝一起飞升。
哪有夫诸说的这些东西。
叶南徽想起命书,脑仁儿倏忽一疼。不多时,竟发觉自己再度离体。
她既离体,想必楼砚辞那边亦是。
等了一会儿,果然等来了楼砚辞。
之前她并未想要问过楼砚辞此世之事。一是觉得多半和命数记载的别无二致;二是她一见到楼砚辞便觉得大限将至,没这心思;三则此次她所遇之事接连不断,也没这功夫过问。
直到如今,她听了夫诸的话,才生出点好奇。见到楼砚辞来,开门见山——
“楼砚辞话说你给白清枝炼制仙丹的时候,你自己吃过吗?”
叶南徽眨巴着脸等待着楼砚辞的回答。
可等了半晌,却见楼砚辞的脸色越来越白。
“怎么了?”叶南徽发问。
“你怎么会知道……我给她炼制仙丹?” 楼砚辞连唇色都开始发白。
叶南徽一愣,心道,她都轮回十二次了,每一次不都是如此吗?难道这次没有?
但听楼砚辞的言下之意也不是这意思啊,便随意打了个哈哈:“听仙山弟子说的嘛,这些时日无暮城来的仙山弟子不少。”
楼砚辞看着眼前的叶南徽,无人察觉处,掌心被他自己掐出血痕,心跳半停,几乎站不住。
他这一次轮回,刚回山便得她死讯,哪里会有机会去给白清枝炼药。
她能知道,除非……她也身处轮回之中。
心魔的话再度浮现在他耳边——
“你就真的确定……你次次杀的都不是她吗?”
第43章 第 43 章 不能让她知道
“你与我成亲吧。”
姜隐说这话时, 和当初她拿着药将夫诸药倒,要双修时的神情并无二致,坦坦荡荡,并无羞怯。
叶南徽听到这话, 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那日她问了楼砚辞“仙丹”一事, 可楼砚辞的神色却古怪得很, 非但未答她,看着她的眼神还泛着空洞, 也不知是不是她提到白清枝的名字,再度戳中他的心魔。
加上……之后刹那殿外, 楼砚辞问的那个问题。
让她重回姜隐身边后,仍有些耿耿于怀。
直到此时,姜隐提出和夫诸成亲,才重新把她的心神全副扯了回去。
其实,如今距离那夜后山庭院内发生之事,已经过去了半年。
自那日夫诸说完那番话后, 姜隐嘴上虽喊他妖孽, 出言蛊惑于她。
但心里还是忍不住起了疑,她一向刚直,藏不住什么弯弯绕, 转头便去找了善金。
一番话倒豆子一般通通倒了出来,问了善金。
善金眯了眯眼睛, 看着姜隐,脸上一贯的慈和笑意变得有些许扭曲。
那夜风平浪静, 月色柔和,可迎着善金的眼神,叶南徽却止不住地心口一寒, 甚至以为姜隐会死在这个时候。
姜隐对此一无所知,嘴里的话仍然说个没完——
“我只要一个答案,夫诸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自知自己私自与他双修已经犯了山规,师长,只要你告诉我答案,我二话不说,便去领罚。”
姜隐面上焦急,入仙山,和她先祖姜无暮一样,求得飞升,斩妖除魔,以护人间海清河晏,一直是她的道。
可夫诸却说,如今人界飞升不能,仙山气运颓靡,竟要靠姜涵的气运来反哺仙山?
她不信,但夫诸所说仙丹之事,却让她不得不疑。
姜隐此刻心乱如麻,并未注意到善金神色的变化,但叶南徽却尽收眼底
听到姜隐和夫诸双修之后,善金的眉目重新柔和下来,再看向姜隐时,言语之间也多了几分安抚。
“你啊,处事总是过于急躁,秘境一事,你若不满,直言便是,你偏偏……”
善金欲言又止,面上浮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如今闯下大祸,山主让你反省,你倒好听信夫诸这等妖类的言辞……你看看,如何让为师放心得下。”
姜隐茫然无措,善金循循善诱。
“山主之所以让你反省,其一是你因秘境一事,直接去找了你弟弟,还当着他的面飞升,你可知天雷降世,稍有不慎,你们俩都会命丧黄泉,你啊,太过刚烈。”
“其二,你若不服山主的决定,再次不过私下找他言明你之所想便是,但你呢,直接绕过我绕过山主行事,你这样的言行若以后弟子人人效仿,这偌大的仙山,山主还如何统管?”
姜隐周身气焰慢慢熄灭,脸上多多少少有了些愧疚,嗫嚅道:“弟子……弟子知错了。”
善金闻言拍了拍姜隐的肩头:“行了,你如今年纪尚轻,知错就改就是,山主那边为师替你去说,至于夫诸的话,你如今定力不够,自己知道是假话就成,暂时也别去找他的麻烦,记得潜心修炼,日后别再上妖物的当了。”
“是,弟子知道了。”
姜隐目送着善金远去,身体涌上一股疲倦之意,撑着回了学舍,才放任自己倒下。
此后,姜隐当真便沉下心来,两点一线往返学舍和课室修行,夫诸几次三番都没堵到人。
说起来夫诸这人是有些反骨在身上的,从前在九幽上叶南徽便隐隐察觉到了。让他做的事情他不做,不让他做的事情,他做得格外起劲儿。
叶南徽和夫诸相识没多久,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他,说九幽瘴气厉害,即便他是夫诸,也承受不住,让他日后醉酒离九幽瘴气远点儿。
这不说还好,说了之后,夫诸这妖每逢喝醉,必瘫在她栖身的瘴气旁边的巨石旁,看得她胆战心惊,生怕他沾染了瘴气,却反倒被他笑话胆小如鼠。
总而言之,夫诸这人好赖话不分,越是阻他,他便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甚是讨厌。
而如今,连续几次没堵到姜隐之后,夫诸的脾气便也上来了,势要堵到姜隐。
索性晚上也不调息了,躲在仙山学舍外院子里的石像后面,“纡尊降贵”地待了一夜。
直到第二日清晨,夫诸躲在石像后面,一个一个数着去上学的弟子,数到最后也没数来姜隐,这心里就更不得劲儿了。
想着姜隐不在学舍,必定在课室,便寻着找去,只是课室这地方,修行者众多,夫诸一向不爱去,路也认得没那么全,走着走着便走偏了道。
古话说,无心插柳柳成荫,偏偏这就还真让夫诸撞上了姜隐。
三月之期将至,姜隐额上被夫诸中下的法印已经快要变红,姜隐脸色也不太好。
眼下拦住姜隐去路的正是姜涵。
从秘境回来,姜涵已经寻得他的命剑,那命剑周身仙气流转,十分不凡,叶南徽一眼便认出那是镇妖剑。
虽然与后世所见略显古朴些,但这气息她不会认错。
和之前在天雷之下的狼狈模样不同,此刻姜涵如沐春风,脸上尽是志满意得。
“阿姐,这便是镇妖剑。”
姜涵将剑举起,面对姜隐:“纵使你与那大妖双修了又如何?这般逼迫自己,不还是逆不得天命?无暮先祖还是更青睐我的。”
姜隐闻言心下一惊,惊的却并非姜涵手中的镇妖剑:“双修之事,你从何得知?”
双修一事,除了夫诸,唯一知晓的就是她的师长。
姜涵却笑而不语,脸上满是轻蔑:“阿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你懂不懂得。”
姜隐向来不是个隐忍的人,见好好问问不出来,索性长剑出鞘,以武相论。
姜隐破入元婴之后,又遭训诫,性子虽没扭转得过来,但剑招却沉稳大气了许多。
且姜涵拿着镇妖剑,却不知为何,一直不将镇妖剑从剑鞘中拔出来,只用剑鞘勉力抵挡。因而很快便落了下风,被姜隐一脚踩在脚下:“别给我耍嘴皮子,谁告诉你的?”
姜涵却只笑着:“怎么?阿姐觉得丢人了?”
叶南徽本以为姜隐会发怒,却未曾想姜隐只是冷笑一声,瞥了一眼姜涵手中的镇妖剑:“我睡个男妖有什么丢人的?倒是你,怎么?镇妖剑拿在你手中不用,是拔不出剑鞘?”
此言一出,姜涵的笑便僵在了脸上,望向姜隐的眼神变得阴狠:“若不是你——”
话未说完,就被姜隐用剑柄击中头部,晕死过去。
“出来。”
姜隐声音冷淡,望向夫诸藏身的方向。
夫诸也没再藏着掖着,施施然从草丛堆里钻了出来。
“我说过,双修之事若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不介意亲自取你性命。”夫诸先声夺人。
姜涵是她弟弟,与夫诸向来从无交集,怎么看这事都更像是她说的。
姜隐难得被呛住,没有说话。
而此时,与姜隐共感的叶南徽明显察觉出她身体里先前被夫诸种下的咒术开始发作了,眼前一阵一阵的模糊,心跳也越来越快。
姜隐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夫诸,嘴里一口血没憋住,正冲着夫诸喷了过去。
叶南徽记得,夫诸好像是个洁癖来着,在九幽那种地方,都能穿戴得跟个人间的公子哥一般。
这一口血喷过去,正中夫诸面中。
随着姜隐昏过去的刹那,叶南徽不禁叹道,这一口血喷在夫诸脸上,夫诸日后都能爱姜隐爱得死去活来,倒真是让她觉得好奇了。
等姜隐再度醒来,已至黑夜,她额上的咒印已解。
月色之下,夫诸已经另外换了套没那么张扬的衣服,一身浅色华服,正撑着脸看着她,不开口说话倒有几分好颜色,一开口说话,便让姜隐忍不住地皱眉。
“你说说,我与你师长的三月之期已到,他也没有依约将我的法器送还于我,你这为爱徒的命他到底是在乎还是不在乎呢?”
“不用你管。” 姜隐说着就要下床离开。
却被夫诸的话拦下:“双修一事,你和你师长说过吧。”
姜隐顿住,随即抬眼看向夫诸:“你若因此杀我,我无话可说。”
看着姜隐这一副冷硬的表情,夫诸被气得笑了出来:“我若要杀你,就不会为你解咒。”
“仔细想想那晚我与你说的话吧,你们仙山的人可没那么简单,劝你也不要太蠢。”
回应夫诸的是姜隐“啪”地一声,甩门离去。
叶南徽明显察觉出姜隐的心绪再次乱了。
等姜隐连夜被召去刹那殿时,这一次姜隐没再开口说话,只静静地听着善金的教诲。
这次召她,无非就是白日里姜涵的事情。
善金先是一通贬斥,随即又缓和下语气:“镇妖剑出,本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剑不出鞘终归不妥,你既然一直不服姜涵,便由你自己试一试能不能让镇妖剑出鞘吧。”
一直麻木听训的姜隐一愣,随即抬头,白日里那柄仙气缭绕的宝剑,带着剑鞘出现在她的面前。
姜隐的目光看得发直,无论是夫诸还是姜涵以及从前那些顾虑,在这一刻通通烟消云散。
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伸手握住了那柄镇妖剑。
心从未跳得如此快过。
她握住剑柄,似一瞬又似一年,她轻轻使力,剑刃和剑鞘之间似有摩擦,却未有阻力,冰凉的剑刃出鞘,剑光映在她的脸上,如梦似幻。
她,拔出来了。
叶南徽眨了眨眼,方才那一瞬,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剑刃出鞘之时,她却在那剑刃之上瞧见了她的模样。
那厢,握住手中的剑,姜隐心潮澎湃,拿着镇妖剑当即便使出了一整套连贯的剑法。
使这剑法时,叶南徽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眼熟。
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了门道,这和楼砚辞最常用的那套剑法有些相似。
一套剑法酣使得畅淋漓,姜隐心情大好,当即半跪下来,感谢师长和山主。
善金将她扶起,捋着胡子笑道:“这是你的机缘,看来…你那日选择与夫诸双修,这一步路没有错。”
姜隐闻言笑僵在了唇角。
善金这样的人如何看不出来,只是装作不知,仍自顾自说道:“从前我与你说,我们如今还动不得夫诸,不过如今,我们有机会了。”
“阿隐,我和山主需要你做一件事,以铲除妖邪。”
“什么事?” 叶南徽听出姜隐的声音有些发冷。
“和夫诸成亲,结为道侣。”
刹那殿内,一瞬间安静下来。
叶南徽没有听到姜隐的答案,她再度被排斥了出去。
几次三番尝试回去无果后,叶南徽只好到殿外等待。
刚一出刹那殿便和楼砚辞撞了个正着。
两人沉默一阵后,楼砚辞率先开口说话。
“叶南徽。” 楼砚辞安静地看着她,喊出她的全名,“你最讨厌什么季节啊。”
此时刹那殿外的古树上正好一片枯叶被风吹落,落在叶南徽的脚边。
叶南徽眨了眨眼,觉得甚是晦气,抬眼看着楼砚辞:“你问这个干嘛。”
“闲聊而已。” 楼砚辞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叶南徽想起人间有的地方闲聊,会问问天气,问问吃饭与否,问季节的倒还是头一次,但怀着某种让让有心魔的神人的心情,还是答了:“最厌秋日。”
其实起初入人间,叶南徽最厌冬日,万物凋零,人间活动的人都少了一大半,除了栗子,没别的好玩儿的东西,得一直熬到春节时,才会有几分活气。
但后来嘛,叶南徽瞧了瞧眼前一无所知的楼砚辞,拜某人所赐,让她十二次死在秋日,以至于她实在是对秋日厌恶至极。
“为何?”楼砚辞又问。
“每至这个时节,便会噩梦不断。”
得到答案,楼砚辞点点头,声音依旧平稳:“……原来如此。”
心里最后一丝希望落空。
心如刀绞的同时,楼砚辞心里同时升起一个令他自己都无比唾弃的念头——
不能让她知道。
死也不能让她知道。
第44章 第 44 章 自厌而贪婪
和叶南徽不同, 镇妖剑的白光入体,识海之中多出的新的空间,对楼砚辞影响并不大。
夫诸和姜隐的事情他也并不关心。
姜隐飞升,夫诸成塔。
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 过程如何又有什么要紧。
他只在乎叶南徽。
楼砚辞想过, 若叶南徽怨他让她等了太久, 另选了旁人也没什么要紧的,他了解她, 熟悉她,只要她还在他身边, 还在这个人间,那他……总有机会。
至于谢淮……或是其他人,他都并不放在心上,只要叶南徽还在,只要她还记得与他的过往,他不信她当真会如此决绝。
可是,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楼砚辞的心像塌了一个大洞, 不断有风往里面涌。
她为什么会记得轮回之事?
那轮回的十二次中,因那个傀儡所行之事害及师门,他起初确实为师门众人寻来药草, 也的确为以白清枝为首的弟子,熬制仙丹。
可这一次的时间线还未行径至此, 就因她的假死中断。
他并未行过此事。
她不该知道。
除非,她也身在轮回之中。
心间呼啸而过的风刮得更大, 疑心一起,往日被勉强按下的猜疑便接二连三地涌现出来。
此次,她为何假死?是真如谢淮所说, 受尽仙山排挤不愿再待下去,才求得解脱?还是另有原因。
又为何在初次见到叶珣时,面上并没露出相识之意。
以及……在镇妖塔前,叶珣承认是他,她又为何神色绝望,一剑杀了叶珣?
不,她杀的不是叶珣,是楼砚辞。
他心一跳,从前那些说辞在这个猜测面前显得太过无力,但还怀着最后一丝希冀。
可若她也身处轮回,他不会认不得她,而她若携轮回的记忆而来,第一件事也不该是假死,她会拿着她那柄短刃,一刀捅进他的心口才对。
这其中定有其他隐情。
所以他问了她第二次——
最厌什么时节。
叶南徽此鬼,十分专情,喜欢的便会一直很喜欢,厌恶的也会一直很厌恶。
他们结为道侣的那一世,每至冬季,叶南徽便会病殃殃地倚在窗口,窝在他怀里,看着满目凋零,白雪纷飞,整个冬季都不太会出门。
“好冷啊。” 叶南徽总这么说,明明身为恶鬼他,又修了仙术,她早就不惧严寒酷暑了,但她却振振有词——
“我虽不惧,但世间一片雪白,让人看了就打哆嗦,就像夏日的时候,我看你穿一身红衣,也觉得热得慌,这是一种感觉。”
说完之后便理所应当地换了姿势,埋在他怀中,颐指气使:“你明日也不许出去练剑了,陪我待着,不然这屋里人气儿都没有,看着冷。”
他将她稳稳抱在怀中,低声应了她,她紧闭着眼睛,自然也就看不到他眼角眉梢中流露出来的喜意。
和她不一样,他从前最喜冬日。
只有在冬日的时候,她才会如此这般黏着他,他心满意足地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拿起她近日痴迷的话本儿,缓缓念了出来。
不过,之后,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让他开始憎恶起隆冬。
又一次轮回结束之后。
他终于懂了她之前的意思,即使灵力护体,但还是好冷。
所以他问了她这个问题。
“最厌秋日。”
她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厌倦和憎恶,像是被什么讨人厌的东西给缠住,“每至这个时节便恶梦不断。”
恶梦不断。他听到这话的时候,眼睫一颤,心如刀绞,无数情绪在他心里翻搅。
“……原来如此。”他尽力保持体面。
心渊深处,绝望将他吞没。
她不会再喜欢他了。
若……她也在轮回之中,若她也经历了他所经历的一切,她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他。怪不得这一世她每每见他,都要杀他;怪不得她要另选旁人也不选自己;怪不得她和叶珣说绝不原谅。
他竟然还在白日做梦,想着她还喜欢他的脸,他还有机会。
他垂眼看见自己的双手,轮回之中,就是这双手一遍又一遍杀了“她”。
心魔适时地营造出幻象,第一次,他抑制不住地生出恐惧。
逼迫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那些他从不轻易翻查的记忆。
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和她截然不同的眼神,
以及和她天差地别的神魂。
他很确定,那不是她。
除了……第七次。
当春秋剑从傀儡的身体里拔出的刹那,那股不属于她的幽香散去,眼瞳里一闪而过他熟悉的眸光。
转瞬即逝,那时他不敢细想,匆匆略过。
可最终他还是遭了报应。
头骤然疼了起来,绝望和恐惧在他心里交织,他忍不住地发抖,好在镇妖剑的白光已经重新将他们隔离,让他不至于立即在她面前露了马脚。
他就应该死在她的手中,心脉都已经洞穿,若不是那个人,他不会活着。
是谢淮。
他必须得死,他想。
可这样的虚伪转眼便被心魔识破——
“你想谢淮去死,当真是这个原因吗?” 心魔发出嗤嗤地嘲讽笑声,“楼砚辞,你我之间又何必欲盖弥彰。”
楼砚辞垂着眼,没有说话。
良久,他抬头,透过夫诸的眼睛看向姜隐,他知道叶南徽的一缕神识寄身在那里。
所有的情绪一点点淡去,心里最强烈的那个念头浮现出来——
绝不能让她知道。
心魔在感应到这个念头的一瞬发出难听又嘶哑地笑声:“这才对嘛,所有的绝望恐惧怨憎都由此而生,只要她还不知道你也是历轮回而来,你就仍有机会留在她的身边。”
“那就不要让她知道,你也许就是误杀了她一次,也并非你所愿,不是吗?”
他沉默着,安静地听着心魔的蛊惑,不,并非心魔的蛊惑。
他看着眼前心魔幻化出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他的脸,那张脸在笑,眉眼间生出的艳色是叶南徽最喜欢的模样。
他从前因为他生父之故,从不在人前多笑,连在叶南徽面前也极为克制。
可如今他顾不得这么多了,镜中人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但也越来越僵。
楼砚辞从心里生出无可救药地自厌,是啊,又何必欲盖弥彰。
他心中的贪婪让他在对自己心生厌恶的同时,看清了自己。
从他确定她也身处轮回之时,他就没想过放手。
他要留在她的身边。
并不难不是吗,无人知晓轮回之事,只要他不说,只要她不知道,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他还能再度回到她身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回到她身边。
怎样讨得她喜欢,他知道的。
镜中人的笑意已经到了极限。楼砚辞扫了一眼,不对,这幅表情不对,他眼里的悲意和自厌倾泻而出,衬得这个笑也变得格外滑稽。
不对,这不是她喜欢的模样。
他脸上的笑垮了下来,然后按照记忆里的样子,不断地调整表情,眼里的复杂情绪被一点点按压进最深处,重新变得疏离中带着悲悯,接着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唇角缓慢勾起。
讥诮又冷倦。
还是不对。
他的手紧了紧,痛斥自己无用,连一个笑也不会。
索性一遍一遍对着镜子练习着自己的表情。
只要他能笑出来,就还有机会。
这个念头就像是河中的水草将他缠绕捆绑,不得脱身,他慢慢沉溺于此。
识海里闪过从前结为道侣那晚,她闹着要学人间的夫妻喝交杯酒。
一杯酒下肚,两人都染上些许酒意,她贴过来,手搭在他的肩上,手轻轻地抚过他的眉眼,将他推倒,嘴里的话含糊不清:“楼砚辞,楼小仙君,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他从她的眼里看清自己的模样,满面含春,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他身子微微一僵,想起那句生子肖父,想起他娘的结局,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却被她拍了拍脸,她拧起眉:“怎么不笑了,你不高兴吗?”
“不是。”他垂眸否认。
“你就是。”她却不依不饶,毫不避讳地点破了他的顾虑,“你又害怕笑起来像你爹了,明明笑起来这么好看,偏偏跟个傻子一样却顾忌一抔黄土。”
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脸:“你别在今天坏我兴致啊。不然……”
说着她故作凶恶地朝他呲了呲牙:“你今晚就要被恶鬼吞进肚子里了。”
他被她逗乐,又因她的话浮想联翩,脸上一点点染上红晕。
偏偏她不通人事,还用指尖戳着他的脸,叹道:“楼小仙君,日后你若做了什么让我生气之事,就这么冲我一笑,我这气也定会烟消云散。”
记忆里的暖意化不开如今满室孤寒,曾经的笑言却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忆及过往。
镜中之人终于露出了一个差强人意的笑。
他将镜中的这幅样子记下,然后神识归拢,
那厢,姜隐看着夫诸,说出了那句话——
“你与我成亲吧。”
楼砚辞如今与夫诸共感,自然能感受到夫诸短暂的愣神失措之后,心头慢慢涌上来的喜意。
楼砚辞默不作声,只下意识努力尝试将自己从情绪里抽离,可无果,夫诸的喜意将他裹挟,像是一个缺水的人即将溺毙在海中。
他的神识在夫诸的喜意中浮沉,渐渐生出不耐,然后是难以抑制的嫉妒,最后生出恶毒,他想起曾经在仙山典籍中看过的结局——
【姜隐与夫诸结为道侣百余年后,夫诸妖性难驯,伤人无数,屡教不改,姜隐断袍与其强行和离,又大义灭亲,将夫诸关押入九幽,永不相见。】
呵,如今不胜欣喜,最后的结局也不过如此,又有何喜可言。
第45章 第 45 章 美色
“恭喜, 恭喜。”
自从姜隐得到镇妖剑认可,仙山同门对她客气了许多,姜涵虽然对她恨之入骨,但明面上也没再有什么大的冲突。
只是她和夫诸的婚讯传出后, 总也少不了流言蜚语。
“怎么会和妖结亲?”
“不知道啊, 奇怪得很。”
几声贺喜之后, 便是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夫诸纵然是上古大妖,一向远离是非, 也不常住人间,可终究是妖类, 一个手持镇妖剑的姜家后人和妖结为道侣……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不过这门亲事得了山主应允,仙山中的弟子心里再是觉得不妥,也不会说出来。
姜隐面上和往日无异,日日修行,从不懈怠。可听着来往恭贺,心里却有些焦虑。
原因无他。
夫诸并未应允她的提议。
“你与我成亲吧。”
那日她找上夫诸的时候, 心里乱得很, 师长和山主的话,反复在心里闪现——
“阿隐,我和山主需要你做一件事, 以铲除妖邪。”
师长说话时,眼里含着几分郑重。
“什么事?” 她有些慌, 却还是开了口问道。
“和夫诸成亲,结为道侣。”
此话一出, 姜隐的脑子就骤然一空,从出生起,她就是听着先祖姜无暮斩妖除魔的故事长大的。
如今的世道, 魔族因前任魔尊湮灭,已经沉寂多年,并不时常在人间走动。
因而兴风作浪的妖类更多。
她初入仙山时,曾跟着师长去万妖窟见过,那年她十二岁,印象最深的是一只吊睛白额虎妖。
它仗着祖上和仙家血脉有些浅薄关系,修行起来比别的妖类快上不少,日日饮人血食生肉,男女老幼皆有,以听凡人的哭嚎为乐。
她去时,其中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跪在那妖的脚下,不停地哭嚎求饶,那只虎妖听着哭声却笑得越发畅快,显出虎口,并不一口咬死,反而一口咬下那孩子的小腿,将腿骨咯嘣咯嘣咬碎,又施法吊着那孩子的精气神,不让他晕死过去,听着那孩子的哭嚎,露出狰狞的笑。
她只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若不是被师长拦着,她当下就要冲出去。
被师长强行带回仙山后,师长问她:“你不怕吗?”
她瞪着眼睛,心中怒火未平息:“为何会怕,恨不能将那虎妖碎尸万段。”
“很好。”师长看着她的目光带着赞赏,“不愧是姜无暮的后人!”
“只是你若贸然冲过去,只能送死。”赞赏之后,师长沉着声音告诉她,“你如今不过练气境,又如何是那虎妖的对手?”
“有师长你在,你去杀虎妖,我去救人。”
她说得天真,惹得师长笑出了声:“你这孩子,倒是直率,那杀了虎妖,我们怎么走呢?”
她不懂师长话中的意思。
师长接着说道:“万妖窟中,同气连枝,虽未真的有万妖之多,但千余只也是有的,伤了其中一个,另外的妖便会视为仇敌。在他们的地盘上杀妖,稍有不慎,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这也是横秋剑府,花费近千年的时日都未清剿他们的原因。”
她似懂非懂,师长摸了摸她的头:“现在不懂没关系,只是,阿隐你要记住,我们行事不能只靠一腔孤勇,达成目的之前,我们要学会直面牺牲,也要学会忍耐。”
后来长大之后,她虽明白了师长话中之意,但却并不真正懂得。
不过她并不在乎,她不懂,师长懂,山主懂便好了。
后来她渐渐长大,走的地方多了,也见过不少好妖。
仙山对这类妖也一向较为宽容。
除妖的这些年,仙山一向是抓大放小,铲除的也多是万妖窟里叫得上名号,手里人命无数的大妖。
至于一些小偷小摸的妖精,偶尔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也知道,仙山的一些同门私底下和一些妖精的交情不浅。
人族和妖族同在地界,从来不是你死我活的完全对立。
各有立场,各有对立。
但她还是要求自己远离妖族,人妖异族,可以利用可以杀戮可以短暂达成同盟,但却不可能成为推心置腹的友人。
因而每每见到一个妖,她便会强迫自己去想一次,十二岁那年,那只吊睛白额虎妖嘴里咀嚼着小孩腿骨的声音。
便是和夫诸双修,也不过是一时激愤,破罐子破摔后的选择。
那夜之后,她一个人独处时,也曾后悔。
可如今师长竟让她和夫诸结为道侣,她不明白:“为何?”
师长叹了口气,显出心事重重的模样——
“夫诸大妖,天生戴罪。”
“上古时候,夫诸一族因无法控制一族力量,所过之处,便历水患,带走无数生灵性命,这样的族群,本应受天罚而亡,可惜……当年天界战神九方出面作保,将这一族纳入麾下,并未让这一族覆灭。”
“九方死后,天道虽立即限制了夫诸一族的繁衍,但现存夫诸一族的力量却并未得到削减,反而因为此举欠下了夫诸一族的因果。”
“而后,因着九方之死,上古大妖中叫得出名号的,皆蠢蠢欲动,为将其镇压,天界请下天灾浩劫,将上古大妖尽数覆灭。这才保全了地界。”
“而夫诸因为此前的因果,侥幸保存。天界解决完一切以后,因限制,自此不能再干涉地界之事。”
“而夫诸一族便独霸于地界。其间随心所欲,虽不主动伤人,但却四处游历,引发水患,屡教不改,直到你的先祖姜无暮出世,才将其一举歼灭。”
“但还是有漏网之鱼,当年你先祖剑下逃出二十余只夫诸,其中一脉,传到如今,便是你眼前的这只。”
“他是上古大妖最后一丝血脉,天道当年本就欠下夫诸一族因果,因而不会再动手,反而予他机缘气运护他。”
“本来他与我们并无相碍,可妖始终是妖,万妖窟一事,他已经对我们生出不满,若他入局,我们仙山这数百年的除妖之路便会化为泡影。”
“可偏偏他气运加身,我们拿他无法……”
“而如今不同了。” 师长看着她的眼神发着光,“你能借他气运。”
“若你与他结为道侣,皇天后土为证,道侣之间共享一切,只要你能瓜分掉他的气运,我们就能不再受他掣肘了。”
姜隐听出师长话中的激动,可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那夜破境之后,夫诸说的话——
“你们山主,看重的是你弟弟身上的气运。”
姜隐垂下眼,没有立即说话。
那厢师长看出她的犹疑,叹了口气,朝她走来:“我知道,让你和一个妖族结为道侣,是委屈了你。我和山主都不想勉强你,若你不愿,自也不会逼你。只是…你知道的,如今万妖窟一事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
提及万妖窟,姜隐耳畔又出现了虎妖那咯吱咯吱的声响,于是她抬头看向眼前的善金和山主——
“好,弟子愿意。”
……
……
……
只是成亲一事,和双修一事还不一样,一人愿意可不行。
姜隐应下以后,便觉得棘手,找到夫诸以后,憋了半天,还是没想到好主意,只能十分憨直地问了出来。
果不其然,被夫诸一口回绝。
夫诸撑着脸,眉眼含笑,嘴巴说的话却十分毒辣:“你一个小小元婴修士,也想与我结为道侣,这是占便宜占上瘾了?”
想起那晚之事,姜隐面上也不由发烫,拉不下面子,索性僵直着身子,起身走人。
而就在姜隐转身走人的一刹,夫诸面上的笑意便也淡了下去。
叶南徽一个看客倒是看得清楚,她和夫诸在九幽中待惯了,方才他答话的样子,分明已经是动了心思,只消姜隐再多说几句好话哄哄他,夫诸定会答应。
可显然,姜隐并不熟悉夫诸的脾性。
叶南徽被迫跟着姜隐离开。
姜隐此时的情绪几分松快,几分焦虑,她大概是不愿意和夫诸结亲的,只是迫于师命而已。
至于仙山为何如此,叶南徽想起之前夫诸和姜隐说的话,人间气运颓靡…这或许便是答案。
那后来夫诸为何又落入九幽……是被利用完了,一脚被踢了?
也不太像……若真是如此,夫诸不该每日在九幽买醉,而该每日饮血泄愤才对。
而且现在想来,夫诸能不被九幽瘴气所侵,或许也和他的气运也有些关系。可他气运尚在,仙山又怎会放他离开?
夫诸和姜隐之间的事,当真是雾里看花看不分明。
想起方才夫诸的表情,叶南徽不由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夫诸是在什么时候对姜隐动了这个心思的……
想着想着,又从夫诸想到自己身上。
当初她是怎么对楼砚辞动了心思的来着?
初见,是看他生得好看,笑起来尤甚,入人间后发现他脾气也还不错,行事之风也甚得她心,后来便上了仙山,楼砚辞为救她以一己之力连破四位化神境,差点死在地牢里。
那时候,说不感动是假的。
再然后呢?叶南徽按图索骥,继续回想——
此事之后,她被封印了力量,拜入仙山,入了课室,和一群小修士一同修行,见楼砚辞便见得少了,直到三年后,那个练气境修士当着她的面自刎,她被仙山押送回牢狱……楼砚辞出面,说了一句话——
“南徽,别怕。”
识海中有碎片飞入,楼砚辞浑身是血挡在她面前,脸上挂着笑,冰冷的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南徽,别怕。”
叶南徽眨了眨眼,那片碎片一闪而过,是她从未见过的场景。
不对,不是这样的。
熟悉的画面再度浮现,那一日,楼砚辞很冷静,穿着月白仙袍,身上一尘不染,他站在自己面前告诉她:“只要你并未做过,仙山会还你清白。”
是了,当时他是这样说的才对。
可……叶南徽拧眉,第一次觉出不对。
她生于九幽,性情称不上和顺,受夫诸教导,十分识时务,也懂得趋利避害,但大多数时候,她更信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恰如从前数次轮回中,楼砚辞那个小师弟一般,伤了她,她立即便会还回去。
唯一的例外只有楼砚辞。
她只身入轮回,是因为不甘,也不信摆脱不了必死的结局,更不相信为她求得活路的楼砚辞会真的受控于命书。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对楼砚辞失望,也并不意味着她会事事皆听楼砚辞的话。
她被二度关押入狱受刑整整一年,这件事发生在轮回之前。
按她的性子来说,楼砚辞说出那句“仙山会还你清白”这句话时,她应当就会失望,也会收回对他的喜欢。
自然更不会再一次又一次的入了轮回。
叶南徽怔愣着想了很久,直到再度离开姜隐的身体,整个鬼都还有些迷茫。
“在想什么?”
楼砚辞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叶南徽抬头,发现他正朝自己走来。
“没什么。” 叶南徽自己都没想明白,自然不会和他说。
他坐到她身边。
此刻她和他神识受困,肉身在外,五感只留其二,但偏偏他坐在她的身边,却给她一种寒风呼啸的萧瑟之感。
“你心情不好?” 她随口一问。
“并未。” 他一愣,对上她的双目,月色之下,他先是一怔,随即眉眼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温柔下来。
气氛陡然变得古怪。
楼砚辞的双眸渐渐染上几分笑意,不似在尸骨林中,他受心魔蛊惑笑起来魔怔的样子。
倒似初见时一般。
那眉目艳色之间似乎还夹杂着些许似有若无的……撩拨。
发现她略微失神,他垂了垂眼,随即目光下移,极快地轻轻扫了一下,像是带着某种引诱,随即又移开,重新迎上她的目光,
“南徽为何看着我一动不动?”
他声音清越平稳,本以为此话一出,叶南徽便会将眼神移开。
可叶南徽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幽深难测起来。
楼砚辞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南徽?”
他刚刚出声,抬手想在她眼前晃晃,就被叶南徽伸手拦下。
叶南徽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心里哀嚎——
不会吧,自己当年不会真是为了美色,才死在他剑下十二次吧。
第46章 第 46 章 若求不得爱意,怜悯亦可……
望着眼前这人。
叶南徽突然之间对自己的底线产生了些怀疑。当初她敢跟着一个陌生人从九幽离开, 也是被美色所惑。
难道真是鬼迷心窍了?
识海中那片碎片的零碎画面忽然又涌了进来,还是同一个场景,四周围着的都是仙山弟子,不远处那个自刎了的练气境修士正横躺着。
楼砚辞半跪在她身前, 他伤得很重, 连脸上也有细碎的划痕, 可偏偏笑得那般温柔又开心。
“还是第一次见九幽恶鬼落泪呢,南徽, 你这是心疼我吗?”
“别怕,南徽, 不会有事的。”
真是疯魔了。
叶南徽将“记忆”从识海里驱逐,觉得便是做梦也没有这般荒唐。
楼砚辞是什么人,天生仙骨的楼小仙君,嫉恶如仇,不苟言笑,唯一一次见他为人拭泪, 还是第十二次轮回时, 白清枝在他面前哭得我见犹怜,他伸出手面有动容,替她拭泪。
叶南徽陡然忆起那时的场景, 心里一刺,再看楼砚辞的这张脸, 突然有些生气。
笑笑笑,有没有点男德, 一天到晚对着她就笑,是生了心魔,又不是生了笑魔。
这会儿看着倒是赏心悦目, 谁知道会不会和前几次一样,在命书的安排下,自己又重回老路,被他一剑穿心。
和谢淮结亲以后,命书好不容易才消停,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等出去以后,还是离这蓝颜祸水远些才行。
叶南徽眼光骤然变得不善,楼砚辞自然察觉得出,不由地心下一紧:“怎么了?”
“无事。”叶南徽不会在这儿和他争论,敛下双眸没再说话,时间也差不多了,再等一会儿估摸着又要回到姜隐身边了。
自顾自想着,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楼砚辞低沉下去的脸色。
叶南徽眼里突然的清醒和蔓延开来的警惕,被楼砚辞看得一清二楚。
楼砚辞已经知道她身处轮回之中,自然懂得这样的警惕从何而来。
她在防着他。
楼砚辞被这个念头反复折磨。
一靠近她,他便想起死在自己剑下时,她那张无声无息的脸。
从前他也怕过,一旦闭上眼,傀儡的脸就和她的别无二致。
一次两次三次,他尚且还能确信那不是她。
可是七次八次十次……他有的时候甚至觉得是自己疯了。
而如今,恰似噩梦成真。
十二次里,他真的杀过她。
这个念头像是生了锈的刀刃嵌进了他的肉里,他每每想起,痛意便会一点点蔓延。
他痛恨自己,恨到觉得自己不如死去。
可卑劣的占有欲却又像是吊着他的最后一根藤蔓。
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着要靠近她,要让她的眼神里只有自己的身影,要让她……为自己着迷,再看不见旁人。
他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企图以容色惑她。
她眼里短暂的失神,让他头晕目眩,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只想她的眼神久一点更久一点地停留在他身上。
可如今,她警惕疏离的眼神恍若当头一棒,将他打醒。
他遍体生寒,若她连这张脸都厌烦了,他…该怎么办?
从前,她喜欢他,不过是他运气好,她刚入人间,并未见过许多人。
可现在呢,除了一张脸,他一无所有,沉溺于轮回十四次,连她从前喜欢过的温柔善意,也早就被磨平。
不过是一只恶犬披着人的外衣,匍匐在她身边,企图摇尾乞怜。
可一只咬过主人咽喉的狗,真的还有机会吗?
绝望再度将他淹没。
一时无声。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一次愣是等了许久,也没有回到姜隐身边。
叶南徽本想起身离开。
可一转眼就看见楼砚辞垂着眼,整个人陷在黑暗里,安静地死寂。
……
本不想多管,但叶南徽心里却涌上股莫名的情绪。
轻轻啧了一声,停下脚步,还是折返回去。
“白清枝没有死。”
叶南徽想约摸这一世楼砚辞生出的心魔,和自己假死脱身,致使后来白清枝死后找不到罪魁祸首有点关系。
楼砚辞抬起头,眸中空洞。
叶南徽心里又是一软,一边暗骂自己怎么就被这张脸吃得死死的,一边决定大发慈悲告诉他真相。
反正她已经和谢淮结亲,命书已灭,应当没那么容易卷进他和白清枝的是非中去了。
“白见月,你还记得吗?她就是白清枝,转世还是假死,还是其他,你找到她,一切就清楚了。”
楼砚辞更迷茫了些,不知为何她会提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