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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长臂抬起,他猛地抽出慕云琛腰间的佩剑。

“不要!”千提用尽最快的力气挡在景秋身前。那把剑停在离她咫尺处。眼泪一颗颗自眼眶涌出,顺着脸颊落下,滴落在泛着冷光的剑身上。

剑身映着他眉骨凌厉的轮廓,恍若淬了霜雪。

他的目光自她身上掠过,直勾勾地盯着她身后的景秋。

“当年朝廷对你们兄妹二人网开一面,我未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声音清冷,如冰裂寒潭。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剑,骨节咯咯作响。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人证物证俱在,你当如何?……

“阿初你听我说,这事一定有误……”

“呵,找我?”景秋将千提拉至身后,迎上他的剑,一字一句,声如泣血:

“我父亲行事光明磊落,却被你们冠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平白惨死!我家破人亡流落异国,皆拜你母亲所赐!你怎么敢来找我?!”

说话间,她又前进了半寸,利剑刺破肌肤,颈侧沁出血珠。

“光明磊落?”封易初挑了挑眉,自喉间溢出冷笑:

“好一个光明磊落!大理寺卷宗上,他签字画押招供,将我母亲掐死后又连捅数十刀,你管这叫光明磊落?可是无人教过你光明磊落这四个字怎么写?”

握剑的手青筋凸起,他喉结滚动,剑刃又往前送了几分。

那日在长公主墓前,他说的不错,他从不怪她。

若是她与父亲不相爱了,有了新的归宿,决意离开,也是人之常情。

他从不怪长公主与人私奔,更不怪长公主将年幼的他抛下。

他只是恨那个男人,恨他为何明明决定好了要带她离开,却能为了那些身外之物背信弃义;恨他得了钱财还不够,还要恐事情败露,对她痛下杀手;恨他明明将她掐死了还不够,还要连捅数十刀,而后抛尸荒野……

那个男人做了那么多禽兽不如的事,他的女儿,竟还好意思跑到他面前,说他光明磊落?

呵,可笑至极。

“我父亲就是光明磊落!”景秋死死瞪着他,面上毫无惧色:

“你口口声声说那些事是他做的,可敢取卷宗一看?!”

“呵……”

“阿初……”

千提从景秋身后出来。热泪一颗颗顺着脸颊落下,打在他的手背上,她纤细的手指握上他执剑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根根将他的手指掰开。

“我相信景秋,其中一定有隐情,你先冷静冷静,我们好好说……好不好……阿初?”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眸微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他缓缓垂下手臂,望向景秋,眼底结着一层寒霜。

“既是千提的要求,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能证明当年之事不是他所为,我便重理此案,向天下还他一个清白。可若是——你证明不了呢?”

“那我便,”景秋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用这条命来抵。”

“阿初不要……”

“好。”

千提企图阻止,可他已经应下了。

他一手将她拉至身侧,眸光扫过她的手臂,剑眉一蹙,打横将她抱起,旋身时,匆匆扫了一眼旁边几人:“我先带她下去处理下伤口,你们先用膳。阿琛,弄点药。”

他抱着她匆匆离开前厅,行至长廊上,转身,冰冷的目光自景秋身上扫过:

“明日一早,随我入宫。”

说罢,他抱着她大步离开,慕云琛捡起落在地上的剑,收入剑鞘,匆匆跟上。

画扇注视着摔了一地的碎瓷与蜀葵,眉头紧锁。顾衍之牵住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指尖在她指节上轻轻滑动两下,这是在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永远站在她的身后。

*

“阿初……”

房门打开,千提被封易初轻轻放在床上坐下,她双手抓着被褥,抬眸看着他仿佛结了寒霜般的眼眸,小声道: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这层关系,可我实在是害怕……我喜欢你,可景秋自小与我一同长大,与我而言,也是半个亲人,不管失去哪个,都是我不愿看到的。我实在害怕,害怕你们会像今日这般……所以才瞒着你的……”

封易初“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只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衣袖掀起,露出上面红中发紫的肌肤。

慕云琛打了盆井水进来,放在床边雕花矮几上,在她手上瞧了一眼,道:

“被烫伤的地方不大,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那汤有毒,如今顺着她被烫伤的肌肤渗进去了一些,好在中毒不深,先用水泡泡,我去配药。”

说罢,他转身离开。

封易初皱着眉头,将她的的手浸入冷水中。

尚是早春,水刚从井里打上来,凉得刺骨。

千提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可手一从水中离开,小臂那处被烫伤的地方便火辣辣的疼,只能强忍着寒意,将手又泡入了水中。

“阿初,我不知道当年之事的细节。可景秋说,她父亲那日是答应了要回家和他们过年的,却突然与……与人私奔,这听着着实有些问题。或许当年之事真的另有隐情。”

“嗯。”他轻轻点头,长睫覆着层薄霜,眉峰如削,唇色却苍白得几乎透明:“可她……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千提将脸埋进他怀中,声音闷在锦缎里:

“我知道提起这些事,你心里不好受,可若是这事真有隐情,若是真冤枉了好人,却让真正的凶手逍遥快活……”

他打断她的话,沉声道:“今日初一,本是喜庆的日子,这些事,明日再说吧。”

千提轻轻“嗯”了一声,靠在他怀里,再没说话。

不多时,慕云琛进来,千提饮了药汤,手上的伤口也上好了药膏,确认无碍,三人才重新回到前厅。

地上的东西已经清理干净,府中侍女将剩下的菜端上桌,景秋一人回了房,剩下几人坐在桌前,却心思各异,谁都没了动筷的心思。

气氛就这般僵持着,本该其乐融融,如今却谁也没有说话。

少顷,封易初搁下手中碗筷,“我出去一趟。”

千提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背影逐渐走远,知道他是去陵园了。

他总是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将那些事都藏在心底,不想让旁人看出。可……怎么能不在意呢?

千提苦涩地摇摇头,想去找景秋,但礼数不能少,只能堆起一个笑,与黎谨谈论着新看的话本,试图活跃气氛。

几人也看出了她的想法,并未多留,寻了个理由离开。

将他们送走,千提才缓过神来,来到景秋屋前,轻轻扣响了房门。

“景秋……你在吗?”

屋里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景秋,我进来了?”千提又问了一句,见她没有拒绝,这才缓缓推开房门。

天已经黑了,屋内并没有燃蜡烛,连炭火也没有烧,漆黑一片。

千提吹燃火折子,蜡烛被点燃,暖光的光芒盈满一室,照亮了她的脸颊。

景秋蜷缩着坐在床上角落里,双手抱膝。感受到光芒,她缓慢自膝间抬眸,脸上泪痕未干,新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公主……”她一下子扑进千提怀中,放声大哭。

“会没事的。”千提坐在床沿,手掌轻拍景秋的背。

待她的哭声逐渐减小,情绪缓和了些,她才缓缓开口:

“明天的事……你有把握吗?”

“没有……当年我还太小,只顾着和哥哥逃命,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更别提这案子的细节了。只是……我相信父亲,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只能拿命一搏,搏他一个清白。”

“可是……我不想让你死。”

可景秋只是笑了笑,“公主,天色不早了,您歇息罢。”

千提还想说什么,瞥见她猩红的眼睛,视线先一步朦胧了。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从景秋房间离开的,又是如何回到自己房里的,只知她后来缩在被窝里,被子好薄好薄,不管她怎么裹紧,却还是有冷风往里钻,凉飕飕的,让她忍不住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外面回来,在她身边躺下,没有点蜡烛。

房间一片漆黑,她往他身上靠了靠,语气近乎祈求:“阿初……你不要杀景秋好不好……”

他同样没有作答,只是将她搂入怀中,“天色不早了,睡吧。”

千提两头犯难,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闭上眼睛,祈求着明日这事会有转机。

这一觉她睡得很浅,眨眼到了寅时,身边一轻,是他从床上起来,准备入宫上朝了。

屋里黑得一片,他怕弄醒她,未点蜡烛,千提揉了揉眼睛,抬眸望窗户看去,窗户关得严严实实,透过朦胧的窗纸,可以看见外面仍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几缕微弱的光芒透入房中,照见他身体的轮廓。

“阿初……”

封易初正在系腰带的手一顿,“醒了?”

“嗯。”

千提点点头,双手支撑着坐起身:“我可以与你们一同进宫吗?”

黑暗中他的身子僵了几秒,“好。”

千提便从床上起来,简单收拾后,随着他入了宫。景秋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小皇帝心智尚未成熟,很多事都要他来做主。

朝中之事,千提不便参与,便由宫女领着,和景秋一同前往偏殿等待。

宫女太监端着早膳送上来,她却无心享用,只在殿中踱步着,眼见着太阳从天边缓缓升起,日光普照大地,温度将地上的积水烘干,铜钟鸣了三声,终于等到了下朝。

殿门自外向内打开,封易初着一袭玄白色阴阳国师袍步入殿中。

长公主一案,发生在他四岁时,迄今已经过去整整十四年。好在与皇室有关的案子,卷宗都单独存放着,不多时,大理寺卿匆匆自殿外进来,将一卷泛黄的绢帛呈到封易初面前。

一并呈上的,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

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卷宗,缓缓将其展开。他冰冷的目光掠过绢帛上的陈年字迹,手上忽然暴起青筋,将卷宗甩在景秋面前。

“当年之事,人证物证俱在,景极亲口供述了罪行,如今卷宗摆在面前,你当如何?”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不想真相埋没,不想失去……

景秋双手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绢帛,又自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

纸张被她小心翼翼地保存了多年,那是当年父亲还在时,曾教她习字的草纸。

上面用两种字迹,写着她家人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字,是年幼的她所写,另一种端正些的,是她的父亲所写。

她的目光在绢帛和草纸上游移,认真比对着字迹,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扑

通“,景秋瘫软在地,双唇颤抖着,再说不出一个字。

卷宗落在地上,滚至千提脚边。

千提弯腰将其捡起,眼眸微动,一行行看着上面所写的内容。

十四年前,除夕那日,长公主提前自丞相府离开,参加宫宴,但宫宴上,却并未有人见过长公主的身影。当日老丞相与长公主发生过争执,以为她负气不愿见他,也并未多想。

直至宫宴结束,回到丞相府,仍未看见长公主,封庭渊才派人去寻,最后在城郊,发现了她的尸体。

卷轴上记载,申时三刻,景极躲在长公主马车内,随她一同离开皇宫。申时七刻,二人自北宁门出城,离开京都后,丢弃马车,沿青芜驿道行至归樵路。

抵达翠微峰时,景极看见长公主囊中首饰,心生歹念,将其掐死后,连捅数十刀,恐事情败露,又用石头捣毁其面部,而后抛尸荒野。

有深夜赶路的旅人供述,约莫在亥时一刻至三刻,曾在翠微峰听见不远处有动静,证实了这一事。

卷宗最后,景极签字画押,对此事供认不讳。

“阿初……”千提上前,握紧他的手,试图让他保持平静:“这事我有些疑虑。若要私奔,为何平时不走,偏要挑这除夕夜?而且,为何要从皇宫出发,宫里人多眼杂,二人为何不能在宫外汇合……”

“你都说了,只是疑虑,不是吗?”

千提微微一怔,他说得不无道理。

上面都说了,那日长公主与老丞相发生了争执,没准私奔只是临时起意。各中细节她也不清楚,这些终究只是疑虑。

可景极亲自招供罪行,这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你还有别的话可说吗?”封易初冷眸自景秋身上扫过,眼尾泛红。

“唰”,利剑出鞘,剑身反射的冷光照在千提脸上,她身子一颤,下意识抓住他执剑的手,试图阻止他:“阿初,可否传当初在山上听见动静的旅人?”

大理寺卿闻声上前一步,答道:“回大人,事发后半个月,那人不幸在山洪中殒命。”

如此,便是再无对证。

“还有别的要问的吗?”封易初垂眸看她,目光温柔了几分。见千提不说话,他重新将视线落在景秋身上,声音冷若寒霜:“你呢?”

景秋身子颤抖着,脸色煞白。

这么多年她一直坚信这事情不是她父亲做的,可如今,案发经过全部写在纸上,人证物证皆在,下方还有他的字迹。卷宗记载得详细,好似天衣无缝,事情又过去那么久,很多东西都无从考证,她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封易初冷笑一声,垂下的手再度抬起,剑尖直指景秋,千提却又一次挡在了她身前。

“阿初……不要……求你了……”

“来人——将夫人带下去——”他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过,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不要……”

两名侍卫从殿外进来,千提挣扎着想要护着景秋,奈何力气太小,被侍卫一左一右地架着,一步步往殿外带去。

她挣扎着,拼命回忆着方才在卷轴上看到的东西,试图从中寻找突破口,却只是徒劳。

他的身影逐渐变远,手中长剑泛着森森冷光。

青芜驿道,归樵路,翠微峰……这些名字……好熟悉……

她低声呢喃着,恍然间,忆起三年前,她在城外摘黄栀子,被他背着回京都一事。

“时间不对!”她喊出声,双腿在半空挣扎着,拼命咬在其中一名侍卫手上:“阿初!时间不对!”

封易初指尖的手稍稍一停,眼神示意侍卫将她放开。千提跌跌撞撞地上前,双腿已被吓得发软,站都有些站不稳,瘫软在他身边,却还是拼命拽住他衣袍一角。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缓缓扯出一个笑,那笑却未达眼底,与眼中满布的冷霜相衬,反而让她觉得有些害怕。

俯身,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脸颊:

“夫人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尽管这般问,听这语气,却全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好似只当她在拖延时间一般。

千提被方才一遭,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好一会儿,她抬眸看他,定定道:

“长公主可习得武艺?”

“否。”

“那便寻两人,一名寻常女子,一名普通侍卫,申时七刻自北宁门出城,沿着当年景极与长公主所走的路线,重新走一遭。”

千提支撑着身子站起来,与他对视,语气坚定:

“我倒要看看,究竟需要多久。”

封易初眼眸微动,纵容道:“如你所愿。”

或许要亲自将她心中的疑虑全部粉碎,她才能彻底死心。否则,日后若想起这事,她总要怨他的。

如此,事情便安排下去。

当年事情发生的时间与现在接近,申时七刻,天已全黑。宫中寻了个再寻常不过的侍卫,与景秋一起,自北宁门出发,计划徒步沿青芜驿道行至归樵路,最后抵达翠微山,当年长公主被害的地点。

千提站在城墙上,看着暮色将整片天空浸染。直直最后一缕残阳将城墙染成血色,远处山峦隐入黑暗,只余轮廓模糊的剪影,亥时七刻已至,景秋与那名侍卫出了城,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值得吗?”封易初声音清冷如冰,打破了宁静。

千提没有回答,依然固执地望向远方。夜色中,唯有风声掠过城墙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晚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在空中轻轻飘动。良久,她转身与他对视,城中万家灯火自他身后渐次亮起,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暖金色的轮廓。

“你真的要让我为难吗?千提,她的父亲,亲手杀死了我的母亲。”

他声音微微发颤,卷宗上,有仵作的尸检结果。尸体上,足足三十七道刀痕,整个面部都被钝器毁坏,颧骨粉碎。

如此证据摆在面前,她却还要护着那个婢女吗?

他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这笑却泛着淡淡的忧伤,让千提心脏猛地一揪,好似一把心脏直直插。入其中,让她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我不是想让你为难,我只是觉得这事有问题,不想让这真相埋没,不想就这样……失去景秋。”

“如若今日他们回来,时间没有问题呢?”

千提揪着裙角,声音微微发颤:

“那我便不再插手这事。”

几缕碎发被风吹着垂落在他额前,遮住了他额心那枚花钿,他幽深如寒潭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少顷,缓缓应下:“好。”

而后,两人再没说话。

夜色渐浓,几声鸟鸣划破长空,更添几分凄凉。千提抱紧双臂,沉默地看向远方。

直至丑时六刻的梆子声惊碎夜雾,远处忽然腾起几点星火。两道身影穿透浓重的夜色,朝城门行来。

泠冽的风掠过垛口,景秋登上城墙,裙裾沾满泥浆,脸色煞白如纸。随行侍卫抱拳行礼,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回响:

“大人,属下抵达翠微峰时,正是亥时,分毫不差。”

封易初倚着城墙,玄白色的国师袍被夜风垂得猎猎扬起。他垂眸看着千提攥得发白的指尖,声线清冷,裹挟着寒意:

“卷宗上记载,景极在亥时一刻至三刻之间犯下罪行,时间没有问题。夫人,你这回,认了吗?”

远处传来更夫拖沓的脚步声,梆子声与犬吠混作一团。

千提忽然笑了。

“申时七刻出发,亥时抵达翠微峰,这是常人的速度,没错。可若是——”

她抬眸,声音发颤,一字一句道:

“若是景极有夜盲之症呢?常人自然可行,可若同行者一人目不能视,如何在漆黑山道间行进?”

“你说什么?”封易初骤然抬眼,片刻后,又反应过来,上前扣住她的手腕,袖口暗绣的银线泛着冷光:

“千提,有夜盲之症的人,是当不得宫中侍卫的。”

“你若不信,传当年宫中侍卫长一问便知!”千提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发间那支菩提簪子撞在城砖上,发出一声脆响:“看看景极,是不是真的患有夜盲之症!”

她直

视着他的眼睛,拔高了音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坚定。

可实际上,景极有夜盲症,这也不过是她心中揣测的。

当年,她将景秋和她的哥哥景夏收入宫中。景夏虽身患重病,在她身边待的时间不长,她却清楚得记得,每每到了晚上,他便不出门。就算因着什么理由,不得不出门,景秋也都在他身边搀扶着。后经太医诊断,他确实身患夜盲之症,这病大抵还是从祖辈传下来的。

她还记得那天夜里,景秋曾告诉她,除夕那日早晨,景极从家中出发,答应过,晚上便回来吃年夜饭。可宫中纪律森明,他又如何能保证,自己能在晚上回来?

可若他有夜盲症呢?若是侍卫长知道他有夜盲症,却因着什么原因并不上报,反配合地将他巡视的时间安排在白天呢?

这样一来,一切便说得通了。

她不确定这个猜测是否正确,但事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

如果景极真患有夜盲之症,夜不能视,那卷宗上那些证词,必将不攻自破。如此……她便能保下景秋了。

“夜深了,明日再说。”

他将事情吩咐下去,而后她拦腰抱起,往城墙下走去,呼吸轻轻扫过她的耳畔,行至阶梯上,他忽然回眸,目光在景秋身上扫过,泛着些许凉意。

“你也先回去。”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如果获取真相的代价,是他……

见封易初暂时没有要为难景秋的想法,千提才放心下来,双手勾上他的脖颈。

被冻得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肌肤,他将她搂紧了些,大步朝国师府的方向走去。

待他的身影彻底隐没,无人注意的角落中,一抹黑影悄然浮现。黑衣人裹着宽大的斗篷,在原地伫立片刻,确认四下无人后,足尖轻点,如鬼魅般跃上房檐。

青瓦在他脚下未发出半点声响,他在屋顶间穿梭跳跃,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渐浓,丞相府内,长灯未灭。

画扇斜倚在雕花檀木椅上,案头烛光摇曳,将她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窗棂轻响,黑衣人无声落地,单膝跪地,压低声音,将城楼上发生的事如实禀报。

“夜盲……”画扇喃喃念叨,手指无意识摸索着砚台,指尖沾了些许墨迹:“继续监视他们二人的动向,若有情况,立刻通知我。”

“是。”黑衣人领命,纵身一跃,自窗户翻出,身影在黑暗中越行越远,直至消失。

案上铜炉青烟袅袅,画扇笔尖沾着墨水。在密函上写了些字,而后搁下笔,压低声音:

“阿琛。”

烛火摇曳中,慕云琛利落地自屏风后出来,高束的马尾随动作扬起,英气中透出几分未脱的稚气:

“阿姐。”

画扇将密函塞到他掌心,手肘撑着书案,揉了揉眉心,叮嘱道:“即刻出城,将信交给老丞相。切记,决不能让国师察觉。”

“可……”慕云琛攥着密函,却没有立刻照做,只是垂下头去,眉头紧锁,犹豫半晌,才将心中疑惑说出:“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拦着他查明当年真相?”

画扇瞥了他一眼,缓缓起身,行至一张雕花木桌前,抬手,揭开刀架上盖着的红布,红布下方,尚方宝剑安静摆放,宝剑无鞘,剑身在烛光下泛着森森冷光。

“如果获取真相的代价——是他的命呢?”

“……”慕云琛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我手里有两道圣旨,其中一道,可废国师。”画扇指腹在剑身上轻轻划过,只要稍稍控制不好力度,剑刃便会划破皮肤:

“你觉得,先帝这般多疑的一人,能单单将这事交给我一人来做吗?”

她回眸,目光落在慕云琛身上,柔和了几分:

“不是我要阻止他,而是这事,就算我不做,也会有别人来做,明白吗?届时,事情便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了。”

慕云琛站在原地,思虑良久,紧攥的手终是松开。

“明白了。”

说罢,他自窗户跃出。

待慕云琛的身影彻底隐没在夜色里,画扇才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阖上窗棂。

“一个两个的,有大门不走,非要翻窗?”

*

事情发生了太久,宫里曾经历过这件事的许多人都已不再当差,寻找侍卫长费了一番功夫,索性最后还是找到了。

那人着一袭褐色短衫,由侍卫带进国师府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下午。

门廊下的银铃在料峭风里微微颤动,空气中浮动着泥土混着腊梅残香的气息。

前侍卫长高丸颤颤巍巍地步入前厅时,封易初正坐在檀木椅上喝茶,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住杯盏,他淡淡抬眸,柔和的目光落在一旁同样坐着的千提身上:

“是你问,还是我问?”

“你来罢。”

封易初微微颔首,视线自落在高丸身上,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啪”,他猛拍紫檀木案,动作震得盏中清茶泼出,洇湿了他的衣袖。

“高丸!你可知罪?!”

话音刚落,高丸身子一颤,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吓得跪在了地上。

“草民……草民愚钝,不知所犯何罪……”

封易初薄唇微动,还想继续说什么,一旁默不作声的千提忽然道:

“阿初,你不要这般凶。”

可方才,分明是她让他这么做的。

他止住原本打算说的话,微微侧目,眸光随她流转,便见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袅袅婷婷地到了高丸面前,抬手欲将他扶起。

“老伯,快快请起。”

原是要让他来唱白脸,她好做那个唱红脸的。

封易初微微眯起眼睛,宠溺地看千提一眼。

千提垂下眼眸,向高丸解释道:

“是这样,近来宫中肃正风气,不巧有人检举,说你在职期间徇私受贿……不知,可否属实?”

高丸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只感激地看了千提一眼,而后朝地上重重一磕:

“回国师大人、国师夫人,草民自入宫以来,恪尽职守,绝无贪墨纳贿之行,还望国师大人明鉴!”

“大胆!”封易初大呵一声,配合千提道:“事到如今,你竟还敢隐瞒!”

“草民不敢……”高丸吓得低下头去,身体瑟瑟发抖。

“阿初你莫要吓到了人!罢了,还是我来吧……”千提将高丸扶起,故作难色:

“高老先生,我也相信你的为人……只是……检举那人拿出了证据。如今新帝即位,宫里对风气甚是看重,你若有什么苦衷,与我说明,我向他求求情,这事便从轻算了。可若有半分隐瞒……阿初最厌恶无信之人,届时,我也帮不了你了。”

高丸身子微微颤抖着,微微抬眸,瞥了封易初一眼,便吓得匆匆移开视线,“草民不知国师夫人所谓何事?”

“景极,你可还记得这个人?”千提开门见山道,“有人检举,说此人身体有些缺陷,并不适合入宫做侍卫,此事……可否属实?”

听见“景极”二字,高丸手指一哆嗦,又回到了地上,重重垂下头去,半白的头发微微颤动:

“回国师大人,景极确实患有夜盲之症,但这病白日并无影响,且草民从未贪赃受贿,是……是……”

他欲言又止,抬眸看了封易初一眼,又害怕地低头。

千提朝封易初眨了眨眼睛。

就这前半句话,已能证明卷宗上的记录有假。

封易初却还想知道这后半句话是什么。他猜到高丸心中有什么顾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上褶皱:“但说无妨,恕你无罪。”

听他这般说,高丸才放下心来,又看了他一眼,道:

“回国师大人,景极……是长公主安排入宫的。”

“……”封易初沉下脸,默不作声。

千提担心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知他并不愿意将这两人一同提及,但事出有因,只能追问道:

“你

可知长公主为何安排他入宫?”

“回夫人,长公主安排景极入宫后,草民也好奇过二人关系……一次醉酒,没忍住将事情问了出来。只听他说,当初,封丞相被贬至外地,长公主曾拖着有孕之躯去寻他,路上不行遭遇劫匪,险些保不住性命,是景极出手相助。”

他抬眸,仓皇瞥了千提一眼,猜到他们是想调查长公主一案,犹豫片刻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景极早年间学过些武艺,本是在镖局做事,后来夜盲之症越发严重,直至影响生活,有回送镖弄丢了一批重要货物,这才离开了镖局。据说那时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对年幼的儿女,生活最落魄时,遇上了长公主。长公主事后要以黄金百两相报,景极不曾接受,只称想要谋个可以养家糊口的差事,过些安分日子。长公主便将他安排在宫中当差,特意嘱咐我,给他将日常巡视的时间都安排在白日……”

他与景极接触不算深,但他看人很准,景极绝对不是个会抛弃家中发妻与旁人私奔的人,更不会为了一些钱财首饰,而对别人痛下杀手。

当年一事发生时,高丸心中也有疑虑,但案子处理得太快了,不出一日,景极便亲口供述了所有罪行。他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暗中帮助景家那一对儿女逃离京都。

如今,国师和国师夫人重新询问与此案有关的事,定是对此事生疑。若是他说的这些,能有所帮助,自是最好。

“国师大人,草民已将知道的事情尽数说出,当年,草民当真不曾贪墨受贿,还望大人明察!”高丸朝地上重重一磕,肩膀微微颤抖。

良久,少年清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是,草民告退——”高丸起身,银丝在空中轻轻飘动,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如此,你信了?”千提朝封易初看去,虽然证明了景极的清白,可她如今,却有些开心不起来。长公主一事一直是他的逆鳞,身边人一直对此事避而不谈,景秋才这么晚才知道二人这层关系。

可如今,本已结痂的伤口再度再度被人揭开,血淋淋地展示在她面前,她实在不愿看到他这般模样。

“这事……你当如何?”

封易初眼眸微动,视线下移至腰间,才恍然想起那枚陪了他十四年的玉佩已经碎了。

景极只是只替罪羊,长公主一案,事关皇室,真正的凶手却还在逍遥法外,这其中难免有蹊跷。

究竟是当年之事出了纰漏,还是有人刻意隐瞒事情真相?

长公主究竟为何而死,是谁杀了她?又为何,明明她都死了,却还要让她背负上一个“抛夫弃子”的罪名,被人污蔑整整十四年,连死后都不得安生。

喉结微微滚动,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查。”

一个查,说得倒是轻巧,只是事情已经过去整整十四年,如今连证据都找不到,又要从何查起?

“来人,”他吩咐下去:“将封庭渊‘请’过来——”

他倒要看看,他那老父亲,对当年这些猫腻,究竟知不知情。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在这?不、不好吧……隔……

“阿初……”千提瞧见他攥得泛白如霜的骨节,心中有些担忧:“你……还好吗?”

封易初周身寒意骤然凝滞,紧攥的手猛地松开。他微微侧目,眸光停在千提身上时,眉峰间凝结的霜雪轰然融尽。

“我没事。”声音沙哑。

几夜未眠,他眼中带着几分红血丝,眉眼却依旧温柔,薄唇在看见她时无意识上扬几分,像是寒梅在初雪后绽开第一缕春意。

“你昨夜睡得晚,可需再休息片刻?”

“我精神好得很呢,倒是你——”千提转了个圈,脚步旋动几寸,停下时,正好在他面前站定。

她抬起手,放肆地揉了揉他的脸:

“我希望,你能开心些,知道吗?”

“嗯。”封易初轻轻点头,极力扯出一个笑,配合道:“开心。”

“你这笑,比哭还难看。”千提略带嫌弃地将他放开,双手环上他的腰际,耳朵枕着他心口,道:

“我会陪着你的。”

封易初低低“嗯”了一声,广袖上抬,修长如玉的手将她的手拢进掌心,指尖冰凉的温度惊得她睫毛轻颤。

“随我去给她上一柱香罢。上次在陵园,还未向她好好介绍你。”声线清冽如寒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千提任他拉着朝屋外走,望着他墨发在风中轻动,恍惚觉得这人连背影都像被月光浸透的冰雕,唯有回眸看她时,眉眼间的温柔,提醒着她,他并非遥不可攀的画中仙。

马车在陵园外停下,墙角几支梅花肆意绽放,虬结的枝干蜿蜒伸展,暗香裹挟着微风往人衣领钻。

守陵人双手捧着铜盘,恭敬地送上香烛。

封易初先点了蜡烛,微风轻拂,烛火明明灭灭,跳跃的火光映在他墨色的瞳仁中。青烟袅袅升腾,他燃上几根香,给她递上几根。

千提与他并肩站着,学着他的模样,深深鞠上三躬,将香稳稳插进香炉。她先一步起身,侧眸时,他仍躬身立在墓前,墨发滑落肩头,刹那间竟像个寻常人家扫墓的少年郎,而非权倾朝野的国师大人。

是啊,就算在外人面前,他如何稳重,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他的肩膀,也不过凡人之躯塑就,怎能平白承担如此多的包袱?

千提嘴角扯出苦涩一笑,抬手,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背。他起身,一字不说,只将她揽入怀中,手掌在她发间摸索,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

暮色渐渐四合,将陵园浸染成黛青色,梅花在晚风中簌簌低语,摇落一地嫣红。

侍卫的脚步声传来,长靴带起满地枯叶。他疾步上前,单膝跪地:

“回国师大人,老丞相今晨便收拾行囊匆匆出门,说是要云游四海,至今未归。”

“云游四海?怕不是听见了什么风声,不敢来见我。”

晚风将他的长袍吹得猎猎作响,封易初放开千提,半张脸被烛火染成温暖的琥珀色,另一半隐没在浓稠的夜色里。

“封锦御呢?可还在城内?”他忽然开口,语气淡漠,却暗藏威压。

侍卫忙禀道:

“回禀大人,二公子才与催二小姐私会完离开,这会儿往怡红院的方向去了。”

“呵,他倒是年轻气盛,还有这闲心。”封易初冷笑一声,微微侧目,看向千提时,眼中又恢复了往日温柔:“我去将我那好弟弟抓回来,你先回府?”

千提握住他藏在袖中的手,将他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与他十指相扣,不放心道:“我能否与你一同前去?”

封易初沉默片刻,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唇角悠悠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也好。”

说罢,回扣住她手,携她往陵园外走。

天空彻底被墨色浸染时,琉璃灯次第点亮怡红院的飞檐翘角。朱漆门楣悬着数盏流苏灯,暖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晕开朦胧涟漪,为门前木牌匾镀上一层金边。

马车悠悠停靠在门前,封易初执起千提的手,扶她下车。

车帘掀开的刹那,胭脂香气裹挟着丝竹管弦声漫来,偶尔传来的几声娇嗔软语让千提耳根一红。指尖与他接触的地方如今分外炽热,她眸光不自觉自那辉煌建筑上掠过,道:

“从前,也只在话本里看过些许关于这种地方的桥段,书里写得隐晦,我也瞧不懂,如今,倒是真正见识过了。”

“当心门槛。”封易初抿唇轻笑,牵着她往里走。

千提绣鞋踩上绒毯,方迈入楼中,抬眼便见飞檐斗拱间悬着数不清的纱幔,银红绡帐随风轻舞,隐约透出堂中美人起舞的剪影,四周围满看客。

红烛摇曳,像是将晚霞都揉碎了,浸在这奢靡之地。

“国师大人,您今儿怎么又过来了?”未等怡红院的姑娘先围上来,老鸨先瞧见了二人,扭着水蛇腰迎上前,鬓边银步摇晃出细碎流光。

“又?”千提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重点,指尖下意识收紧,挑眉看向封易初:“看来国师大人平日没少来啊。”

封易初怕她误会,忙解释道:“封锦御常常来此,从前瞧着他不顺眼,来抓过几次人罢了。”

声音清冷如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

“这位便是国师夫人吧?果然如传闻所言,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老鸨将目光转向千提,谄媚地奉承了几句,余光瞥见封易初因不悦而蹙起的眉头,识相地住了嘴,道:

“封二公子和青儿姑娘在二楼最里间,国师大人是在这等还是……”

未等老鸨说完,封易初已扣住千提的手腕,带着她径直往楼梯走去。栏杆映着廊下摇曳的烛火,千提盯着他挺括的背影,绣着暗纹的玄色衣料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木质楼梯在长靴下发出低吟,混着楼上传来的靡靡之音,搅得她耳尖发烫。

封锦御向来出手阔绰,每回来此,都要将整个二楼包下,寻常宾客只能在一楼厮混。起初还有几个不识相的,认为他这般搅了其他宾客的兴致,上前理论,换来一顿毒打后,便再没人敢上前,众人也都默认了这一举动。

不过,这些都是在封庭渊还是丞相的时候发生的事了。

雕花木门上缀着的银线珠帘随走廊尽头窗户吹来的风轻轻舞动,千提随着封易初往里走。

越靠近最里间,暧昧的呻吟声便越清晰。床板吱呀摇晃,敲击墙壁发出的剧烈声响让她脸颊滚烫。

千提偷偷抬眸看向身旁人,却见封易初神色淡然,仿佛不曾听到这些让人发羞的声音一般。

她垂下眼眸,一只手任由他拉着,另一只手紧张地搅动着裙角,那些在话本里瞧见的片段、看过的小人图,全都随着这靡靡之音,不受控制地往脑海里钻。

这算是传说中的捉奸吗?她倒从未经历过这等事。一会儿进去,是要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近来她倒是看过一本类似的话本,书上讲着,一男子在外面养了外室,正室带人推门而入,脱下鞋子便用鞋底猛扇男人的脸。

可封锦御这年纪,算来应当还未娶亲吧?她又不是他的妻子,顶多只能算是他的嫂嫂。一会儿进去,也要用鞋底扇他的脸吗?

她这般想着,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激动。眼见着便快到门前,本以为封易初要直接推门进去抓人,却不曾想,将到门前时,他忽然转身,推开了隔壁的雕花木门。

两间房只有一墙之隔,床榻晃动的声音混着女子的呻吟声传至耳畔,其间还夹杂着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千提紧咬下唇,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封易初却已拉着她行至窗前,月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冷色银霜。

“抱着我。”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玩这么大胆的吗?

千提浑身一颤,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声响,想起自己前日才与他做过的事,羞红了脸,结结巴巴道:

“在这……不、不好吧……隔壁房里还有人,若是让他们听到……”

话未说完,便被封易初修长的手指轻轻刮了下鼻梁。

“想什么呢?”他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抱紧我。”

“哦……”

原来不是要做这些。

原本在脑海中演示了千遍百遍的想法一瞬间落空,千提心中一阵失落,却还是乖巧上前,环住他的脖子。

封易初顺势揽住她的腰,掌心灼热的温度隔着衣料传来,她身子轻轻一颤,下一刻,便被他带着自窗户跃出。

夜风呼啸着灌进衣袂,下一刻,两人稳稳落在隔壁房间的窗前。

千提环在他脖颈的手松开,抬眸,眼前的画面让她瞪大了双眼——

雪白的绸缎被褥翻涌如浪,青儿姑娘散着青丝瘫在床上,封锦御原抓着她的双腿,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压在青儿身上的动作骤然僵住,脖子悠悠扭转。

千提下意识想要逃开,双腿却僵硬无比,一时间竟连如何走路都忘了。幸而封易初几时出手,拉着她闪至屏风后,在封锦御回眸的前一刻,躲开了他的视线。

“官人,怎么停了?”青儿绵软的声音自屏风外传来,带着未餍的娇嗔。

接着,是封锦御的声音:

“怪了,我方才好像看见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千提躲在屏风后,隐约能透过屏风,瞧见封锦御掀开被子,自床上下来。

脚步声逐渐逼近,她紧张得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出。手指死死揪住封易初的衣袖,掌心紧张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一双手却在这时轻轻勾住她的下巴。

她被迫仰头看着他,还未反应过来,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对着她的唇吻了下来。

温热的掌心按住她的后脖,他舌尖撬开她轻颤的牙关,将惊呼声揉碎在辗转的亲吻里。

第70章 第七十章“别查了……珩儿……”……

烛火透过屏风,在封易初眉眼间流淌成琥珀色的光。

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他半垂的眼睑透着薄红,像是刚从云端跌进尘世的谪仙,沾染了人间情欲。

千提抵在他胸口的手被攥得发疼,指腹能清晰感受到他剧烈起伏的心跳。

封锦御的脚步声近在咫尺,震得屏风都跟着轻颤。

她仰头望去,正对上封易初眼底翻涌的暗潮。烛火在他幽潭般的瞳仁里碎成两簇跳动的火苗,温热的呼吸扑在她泛红的脸颊上,暧昧的喘息将她整个人都裹进浓稠的欲念里。

“许是官人看错了,继续吧官人……奴还想要……”

青儿的娇嗔声如春水漫过屏风。

千提感觉抵在腰侧的手骤然收紧,他的舌尖在她口中重重描摹着齿廓,攻城略地般掠夺着每一寸温柔。

千提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幸而封锦御在屏风前停下了脚步,转身,扑回床榻。

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紧接着一声脆响传来,像是手掌打在肌肤上。

“许是真的看错了,小东西,叫得这么勾人,看爷今儿不舒服死你。”

“讨厌……啊……”

千提被这令人面红耳赤的响动弄得又羞又恼,身前的少年却依旧啃噬着她的唇,灼热的体温几乎要将她逼出泪来。

直到封锦御那边弄出的动静愈发激烈,愈发激烈,封易初才缓缓松开她。银丝自两人交叠的唇角滑落,在烛光里泛着莹润的光泽。

他垂眸凝视着她红肿的唇瓣,喉结滚动着发出低哑的轻笑,眼底欲。火未消,却又笼着层薄雾般的清冷,矛盾又勾人。

“你……”千提紧咬下唇,抬手垂在他胸口。

声音淹没在无尽的呻吟中。

封易初不躲不闪,屈指抵在唇边,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底挂着抹似笑非笑的温柔。

“嘘——有人来了。”

千提责怪的话语咽下,屏住呼吸,侧目聆听,果然辨认出一道匆忙的脚步声。

那人在门前停下,犹豫片刻后,房门被敲响。

“滚!”封锦御正在兴头上,怒骂一声,丝毫不愿理会外面的敲门声。

床板吱呀作响,门外那人却没有离开,只再一次敲响房门:“少爷……”

“滚!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滚!今日谁也别打扰老子!”

“少爷,老爷让人传话,说是有要紧事——”

床板晃动的声音在这时戛然而止。封锦御停下动作,匆匆裹上衣服,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千提透过屏风缝隙,看见青儿雪白的肩头裹进锦被,像朵被风雨蹂躏过的春日娇花,我见犹怜。

封锦御外袍歪斜着挂在身上,骂骂咧咧地开门,不耐烦发问:

“什么事?!”

“少爷,老爷让您即刻出城,莫要遇上了大少爷……”

“我当是什么要紧事!就这点小事也来烦我!”

封锦御不曾将这话放在心上,骂骂咧咧转身,朝床走去,一边骂道:

“不要遇上他,难不成还要老子躲着他?小爷都活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怕了他封珩不成?他有本事就把我……”

话说到一般,他余光瞥见一抹身影,猛地住了嘴,脖子僵硬地扭转过来。

视线中,封易初着一袭玄白色国师袍自屏风后走出。

修长的手指抚上椅背,他拽过一张红木雕花太师椅,从容落座。袖口银线绣制的云纹若隐若现,他悠然地翘着腿,指腹轻划过扶手。

“说

啊,把你怎么样?”

玄色长靴轻点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叩击声。烛火的光芒自他侧面照来,将他半边脸染成琥珀色,另外一半隐在阴影里,睫毛在眼下投出锋利的影。

封锦御喉结滚动两下,未系好的衣带松垮地挂在胯间。他干笑两声,顾不得理顺自己身上凌乱的衣衫,一个箭步便朝房门冲去。

封易初却在这时抬手,掀起的掌风闭上了房门。

“随我走一趟?”

*

封锦御是晚上被抓的。

封庭渊是第二日一大早就找上门来的。

本是休沐日,不必上朝,千提被宫疆压低的嗓音扰醒时,天刚破晓。

还未睁眼,便触及到枕边人微凉的指尖。

“父慈子孝。”四个字落在耳畔,带着些讥讽的意味。

“阿初……”千提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唤他的名字,还想说些什么,封易初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抚:“天色尚早,再睡一会儿。”

轻柔的拍抚哄着她沉入更深的梦境。

迷迷糊糊间,他从床上起来,为她掖好被子。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停顿片刻后离开,而后门轴转动的声音传来,房门开启又合上,四周寂静一片,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知睡了多久,千提身子陡然一颤,猛地坐起身来。心脏扑通直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从床上爬起来,胡乱系着衣袋往前厅奔去,发丝凌乱地散在肩头,被春风揉乱了。

“所以,在您眼中,我就不算是您的孩子吗?”

刚至前院,熟悉的声音自厅中传来,清冷依旧,却难得地染上了一丝颤抖,透着让人不易察觉的心碎。

紧接着,一道中年男声响起,是封庭渊的声音:

“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我一辈子的耻辱!早知如此,当初你生下来时,我就该将你掐死!掐死!”

“唰”,长剑出鞘的声音传来,千提加快了步伐,撞开朱漆门的瞬间,正看见封易初广袖下的手指紧紧攥着剑柄,长剑泛着冷光,剑尖直指面前头发花白的男子。

“当年之事,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

千提捂住了嘴。

视线中,封庭渊颤了一下,突然朝前飞速迈了几步,毫不犹豫地朝那把剑撞去。锋利的剑尖刺破他的皮肉,他却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又将身子一挺,直至长剑将他整个身体贯穿。

鲜血横飞,落在封易初清冷的面庞上,几点溅到他眼中,在眼底晕染开,将眼白染成猩红。

他执剑的手颤抖着,呆愣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能任由封庭渊将他抱住。染血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枯槁的指尖试图擦去他面上的血迹,却只是将那血迹均匀抹开。

男人伏在他耳畔,自喉管间发出几个气音:

“别查了……珩儿……”

气音消散在晨雾中,那双手自脸颊滑落,封庭渊直直向后倒去,长剑自他体内抽出,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晨光照在封易初脸上,将半张染血的面容镀上一层诡异的金,另一半隐在阴影里,宛如撕裂的神像。

“父……亲……”

鲜血顺着剑身滑落至剑尖,又顺着剑尖一滴滴落在地面,洇出一片血迹,封易初薄唇颤抖,早已失了血色。

“不……要……”

长剑坠地,发出清越的声响,封易初跪倒在血泊中,玄白浸泡浸满血色。

他颤抖着伸手去够那具渐渐冰冷躯体,指腹擦过封庭渊睁大的双眼,恍然想起年幼时,相府庭院中,母亲在镜前梳妆,男人将他举过头顶,玩着骑大马的游戏。

可后来母亲离世,他再没施舍过一个温柔的眼神。

温热的血顺着他的指尖流淌,灼烧着他的肌肤,他紧紧跪在地上,如同被抽走灵魂的木偶,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剩满手鲜血,与无尽的迷茫。

“阿初!”

千提的惊呼声撞碎满室血腥,封易初僵硬地转动脖子,睫毛轻轻颤动,其上凝结的血珠簌簌坠落,猩红的眼眸之中倒映着千提同样苍白如纸的面庞。

“千……提……”

低哑的声音自他喉间溢出,仿若杜鹃啼血。染血的指尖微微蜷起,似要触碰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阿初……你冷静些……”千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绣花鞋踩过满地血渍,裙摆扫过地板上蜿蜒的血河。她一步步朝他走去,指尖颤抖。

忽然间,一道寒光破空而来,她眼睛骤然瞪大,尖叫声撕裂晨雾:

“阿初小心!”

但,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被绑在一旁的封锦御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苍白的面庞自阴影中浮现,手中匕首泛着冷光。

伴着封易初一声闷哼,匕首自身后刺入他的心脏。

鲜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在青砖上又添一道血流,少年长袍沾血,倒在地上,猩红的指尖徒劳地抓着空气,最后无力地垂落在封庭渊躯体旁。

晨光穿透薄雾,为他单薄的身影镀上一层血色金边。银冠自头顶掉落,滚至脚边,散落的墨发沾满血污。

“去死!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封锦御握着滴血的匕首狂笑,手上沾满鲜血。

他踉跄着后退,撞上身后木架,架上瓷瓶轰然碎裂。瓷器碎裂的脆响让他瞳孔一缩,他双目猩红,发疯似的丢下匕首,笑容扭曲,几近癫狂。

“哈哈哈哈哈哈……去死!去死!你为什么要活着……哈哈哈哈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去死……”

他狞笑着,冲出门去,声音逐渐变远。

“阿初!”

一切发生得太快,千提身体僵硬,跌跌撞轧辊地扑上前,将他搂在怀中,颤抖的手按住他汩汩流血的伤口,却只是徒劳。

泪水自脸颊流淌而下,千提尖叫着发出一声声无助的求救:

“来人啊!快来人啊!宫疆!宫疆!”

耳畔嗡嗡作响,强大的刺激让千提胸膛剧烈起伏着,连气都喘不上来,下一刻,她两眼一翻,也跟着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