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提手指揪着衣摆,心中五味杂陈,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
“战事结束后的事,便等战事结束后再说。”
封易初闻声微微后退一步,脸上笑意未减。
修长的手自身后伸出,他一手执着一根烟花棒,另一只手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蹿起,将其点燃。
“嗖”的一声,烟花冲向夜空,发出一声清脆的爆鸣。与其同时,满城烟花纷纷相应,一齐发射。五彩的火花在黑暗中肆意绽放,照亮了他们的面庞。
“千提,战事结束了。”他便她轻轻一笑:“北漠战败,已然退兵。天下——太平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表兄,这个女人欺负朕—……
“你说什么?”
喜讯来得太过突然,一时间,千提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烟花一簇簇在天空绽放,绚烂的光芒被院中白雪映照着,反射在二人身上。封易初朝她走近,长臂揽她入怀。
他微微躬身,俯在她耳畔,又重复了一遍:
“北漠已经退兵,战事结束了。”
话音刚落,一滴晶莹的泪花顺着千提的下巴落下,没入雪中,砸出一个浅坑。
封易初修长的手探入袖中,他取出一物,交在她手心:“这是北漠的降书,姜国那边,也已撤兵。”
千提指尖颤抖着将那降书展开,目光落在上面,眼中蒙上一层晶莹的泪花。指腹轻轻摩挲着绢帛,许久,她终于忍不住,扑在他怀中,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真的……结束了……”
“真的。”封易初静静拥着她,下巴轻搁在她头顶:“再过些时日,北漠的使臣会来此商谈相关事宜,届时天下太平,不会有烽火硝烟。”
烟火在夜空中依次绽放,五彩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他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眼中薄冰消融,只剩温柔与眷恋:
“以后的每一年除夕夜,我们都一起看烟花,好不好?”
“好。”千提抬眸看他,用力点头,眼底倒映着漫天烟火,比天上星辰还要明亮几分。
原来,火药,也是可以化作烟花的。
温暖的光芒照亮她的脸庞,她吸了吸鼻子,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笑容灿若桃花: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都要与你一起,看烟花。”
“嗯。”封易初眼眸含笑,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不知夫人,可愿与我去个地方?”
“去哪?”
“参加宫宴,待宫宴结束,回家。”封易初似乎是怕她拒绝,赶忙道:
“每年这个时候,都要举办宫宴,朝中大臣可携家眷参与。往年我不曾娶亲,都是只身一人入宴的。今年……”
“不去。”千提板着张脸,冷声拒绝。
雪花被风裹挟着落在封易初的发上、衣上,积了薄薄一层。偶有几点落在纤长的睫毛上,很快被他呼出的热气融化,在睫毛尖端汇聚成几滴细小的水珠。
“好……”他悬起的手停在半空,清冷的眼眸中蒙上一层雾霭,带着几分委屈,却仍然难掩矜贵。
“逗你的。”千提微微一笑,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那时,那几名皇子都卧病不起,先帝不得已在殿上为我择亲,他们虽嘴上不说,可我清楚,他们都觉着我克夫呢。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我自然要让他们知道,是那几人命薄,承受不住我的气运。”
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封易初手指动了动,眸光不自觉往旁边瞥,逃避着她的视线。
“那些事……不会是你做的吧?”千提站直身子,两手抬起,轻轻捧着他的脸,与他四目相对:“看着我。”
夜色中烟火依旧燃放,前面如玉的脸颊却不自觉开始发烫。
封易初喉结上下滚动一圈,轻咳一声,眼神闪躲:“第一个是自己装病的……”
“第一个是自己装的,那后面两个呢?”
“后面两个……”封易初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房檐,不自然道:“用了些小手段……”
“小手段?”千提挑了挑眉,“说说?”
“也就,用点毒药毒香之类的……”
“你胆子那么大,真不怕你舅舅发现?”这话刚说出口,瞥见封易初愈发上扬的嘴角,忽然明白了什么。
三名皇子同时重病,连她都能察觉到其中端倪,身为一国之君,先帝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看出来了,却因着一些原因,只能装作不知道。
所以,那日将她召到殿上,虽说是当中择亲,但要将她指给谁,先帝心中早有打算。
原是如此。
“罢了,毕竟是我当年先说了让你娶我的。”千提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吻上他的唇,“这事,我便姑且原谅你了。”
“嗯。”封易初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外走。
“所以,可以带景秋一起吗?”千提与他并肩走着,绣花鞋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鞋印:“这边的宫宴她也不曾参加过。都说过年要与家人一起过,我在这边,除了你,便只有她了。”
“好。”封易初浅笑应答:“你与我先入宫,一会儿我让人去府里叫她。”
烟火逐渐稀疏,白雪却不曾停歇,纷纷而落,缀在两人发间,没一会儿便积了薄薄一层,自远处看去,仿若白头。
*
白雪将京都装点成一片雪白世界。花灯高悬,暖黄的光在雪幕里晕染,映照着街巷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烟火气在雪中弥漫。
马车行过闹事,停在宫门口。
封易初先一步下了马车,修长的手掀开车帘,迎着千提下去。额心那枚花钿在雪光与灯光的交织下散发着幽微的光芒,宛若神祇吻过后留下的印记。
门口守卫见了他,垂首恭迎,不敢有半点怠慢。
千提来这的次数不多,一共两次。
第一次是正式嫁人前,暂居皇宫,但那时碍于身份礼数,她不能到处走动,许多东西都不曾好好瞧上一瞧。
第二次便是上次,赵鸿挟持着她进宫,那次她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也不曾在宫里好好转转。
如今第三次入宫,身上没了那些枷锁,千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刚一进宫,便松开封易初的手,左顾右盼着,打量着眼前异国盛景。
宫宴尚未开始,宫女太监往来穿梭,准备着宴会上要用的物品。
千提被这辉煌灯火迷了眼,正看得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宫女端着茶水匆匆而来。
“小心。”
封易初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他长臂一伸,将她拉入怀中。茶壶摔碎的声音在夜里响过,千提撞上他坚实的胸膛,淡淡的檀香与烟火的气味萦绕在鼻尖,让她一时间觉着有些恍惚。
“奴婢一时着急,冲撞了大人,望大人赎罪……”
直到宫女颤抖的声音传入耳中,千提才缓过神,自他怀中离开。
垂眸,素白色的长袖上,已被茶水晕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千提樱唇微动,欲开口替那宫女求情,封易初却先她一步,轻
轻摆手:“退下罢,下次注意些。”
“是。”宫女感恩戴德地离开。
“没事吧?”封易初深邃的眼眸紧紧注视着她,幽深得如同一汪深潭,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沉溺其中。
“无事。”千提瞧着他被茶水打湿的袖子,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轻轻扯了扯那被湿了的地方,关切道:
“这衣服都湿透了,不如托人回府取件干净的?”
“不必。”封易初摇了摇头,“我在宫里有备着身,你先去赴宴罢,若是不识得路,找个宫人问问。”
“我怎么可能不识得路?”千提哼哼来两声,显然不服气。她自小便没有迷过路,纵然对这边不熟悉,顶多多转一会便找着路了,迷路?怎么可能。
“识得便好。”封易初浅浅一笑,转身离开。
雪还在悠悠地飘落,为皇宫的琉璃瓦又添上几分洁白。千提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深吸一口气,独自前行。
不得不说,这皇宫比姜国那座要大上不少,弯弯绕绕的,本就难走,又被白雪覆盖着,白茫茫的一片,更加难辨方位。
她在宫里兜兜转转着走了许久,都不曾找到地方。
忽然间,一道稍显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
“何人在此造次?”
千提闻声回眸,便看见一个约莫八岁的男孩站在不远处,一袭华丽锦袍傍身,领口袖口镶嵌的雪白狐毛恰到好处地衬出他那张白皙如羊脂玉的小脸,透着几分奶呼呼的可爱。
他眨了眨眼睛,努力装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又问了一句:“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他就站在雪地里,腰背挺得笔直,年纪虽不大,却一板一眼的,眉眼间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活脱脱一个小正经。
“你又是何人?”千提嘴角微微上扬,迎上去,在他身前蹲下,与他平视,和声细语道:
“可是来参加宫宴,不小心与家中长辈走散了?”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刚才离得远,如今走近了,仔细看,才发现那孩子的眉眼竟与封易初甚是相似,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只是那小脸肉嘟嘟的,比他要可爱不少。
千提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男孩软乎乎的脸颊,笑道:“这样罢,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便带你过去,如何?”
“休想。”男孩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眨了眨眼机构,腮帮子微微鼓起,向一只气鼓鼓的小兽,偏过头去,声音带着几分威严:
“如此行径,实在放肆!你再不说你是何人,若是让表兄知道了,定不轻饶你!”
雪花落在他的锦袍上,肩头很快积起薄薄一层。他却浑然不觉,奶凶奶凶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我就放肆了,你能怎么办?”千提嘴角噙着抹笑意,又在他脸上捏了两下,开玩笑道:
“你表兄是谁?嗯?不轻饶我?要不要比比看,是你表兄官大,还是我夫君官大?”
话音刚落,一道清冷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宛若雪夜里的一声清钟,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千提——”
“阿……”千提面露喜色,站起身来,正要转身,却见那男孩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朝封易初奔去,声音带着几分委屈:
“表兄,这个女人欺负朕——”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亲一个”
雪,纷纷扬扬,落如柳絮。
千提嘴角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僵硬转身。不远处,封易初和小皇帝一大一小地站在雪里。他换上了一袭黑白配色的国师服,黑白布料经裁剪,在衣服上各自占据一侧,又在中间处划分,巧妙融合,宛若阴阳交界,一半温柔,一半肃穆。
长袍随风轻轻飘动,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衣上银饰随风轻晃,在雪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更衬出几分矜贵。
看见千提转过来,他勾起了唇角,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他一句话不说,白皙清冷的面庞之上,额心那枚花钿在雪夜中散发着幽微的光芒,让千提更加心虚几分。
千提尴尬地扯出一个微笑,眸光婉转,不自觉落在小皇帝脸上。
方才她便觉着他与他有些相像,还以为只是巧合,如今二人站在一块,这般一对比,小皇帝的眉眼当真与他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分孩童的稚嫩与纯真。
一大一小站在雪地里,倒不像是表兄弟,反而比亲兄弟还要相像。
似乎是察觉到千提的目光,小皇帝挪了挪腿,躲在封易初身后,任他宽大的衣袍挡住自己小小的身躯,只从他身后微微探出个小脑袋来,乌溜溜的眼睛带着几分羞怯,上下打量着她。
“表兄……”见封易初似乎不打算为他做主,小皇帝拽了拽他的衣角,动作间,不经意露出藏在衣褶处的明黄龙纹。
若是在平时,千提指定上去赔礼道歉。但小皇帝这脸与封易初的过分相象,却奶呼呼的,纵然受了委屈,还努力挺直身板,试图摆出一副严肃的帝王姿态,又奶又正经的模样,让她更加想上去逗逗他。
“表兄什么表兄?”未等封易初回话,千提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脆生生开口:“你就是叫了你表兄来,那又如何?我还要连你表兄一块欺负呢。”
说着,千提莲步轻移,朝着二人缓缓走近。
绣花鞋踩过石板上薄薄的积雪,留下一串脚印,她停在封易初面前,毫不犹豫地踮起脚尖,当着小皇帝的面,蜻蜓点水般在封易初脸上啄了一口。
“你当你是谁?竟敢亵渎当朝国师!”小皇帝脸气得通红,用力跺了跺脚,溅起一小片积雪。
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拽着封易初的衣角,他皱着眉头,试图寻得一丝依靠:“表兄,你说句话——”
见封易初哪怕被她这般调戏,却依旧一言不发,没有半分要责罚她的意思,小皇帝微微泛红的眼眶中蓄起一层晶莹的泪花。即便如此,他还是强忍着泪水,挺直腰杆,极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表兄的腰杆已经被这女人折了,他断不能自乱阵脚,乱了皇室尊严。
千提却像是故意要挑战他的底线,歪了歪脑袋,手指轻点自己的脸颊,眉眼含笑,对封易初道:
“亲一个。”
“你这女人当真胆大妄为,表兄怎么可能听你的?”小皇帝昂起脑袋,眼睛瞪得圆圆的。眼见着封易初没有拒绝,反而微微低下了头,有几分顺从的意思,他顿时慌了神,小手再度拽了拽封易初的衣角,语速极快地劝解道: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表兄你也不能……”
话未说完,封易初已然俯下身,在千提脸上落下一吻,动作轻柔,仿若对待稀世珍宝。
“好了,你便别逗他了。”封易初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浅淡却不失温度的笑意,恰似雪后初升的暖阳,在清冷中添了一丝柔和。
他缓身蹲下,长臂稳稳将小皇帝抱起,看向他时,神色平静,幽邃双眸中藏着几分兄长的关怀。薄唇轻启,声音清冽:
“这是你表嫂。”
一袭黑白长袍与雪景相称,他眼中泛着抹笑意,仿若谪仙遗世,不染尘俗。
“就算是表嫂也不能如此……”小皇帝紧紧皱着眉头,小脸因刚才千提一番戏弄涨得通红。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反应过来,眼睛瞪得滚圆,结结巴巴重复道:“表……表嫂?”
“嗯。”封易初微微颔首。
“难怪表兄一忙完宫里的事便着急离开,原是被美色绊住了脚。”小皇帝嘟囔了两声,晃着脑袋,小大人般道:“不过,既然是表嫂,朕便不怪她了。”
说完,便从封易初身上滑下,两只肉乎乎的小手,一只拉住封易初的手,另一只拉住千提的。小手费力地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紧紧扣住,他仰起脑袋,清澈无尘的眼眸望着千提:
“表嫂要和表兄白头到老。”
“小小年纪,懂得倒挺多。”千提手指扣紧,
牢牢握住封易初的手,一边微微俯身,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小皇帝肉嘟嘟的脸颊。
触感软乎乎的,好似春日里最绵密的云朵,让她忍不住又捏了几下。
“表嫂为何总想着捏朕的脸?”小皇帝脸颊微微泛红,后退了一步,湿漉漉的眼睛望向千提,带着几分委屈。
“你这脸与阿初极为相似,一时没忍住……”千提的手自他脸上撤离,直起身子,抬眸的瞬间,正好对上封易初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心脏猛地一颤,脸上迅速泛起一抹红晕,慌乱地扯出一个笑容,试图掩盖内心的窘迫。
“表嫂若是喜欢孩子,晚上与表兄生一个便是,自然会比朕更像,又何苦戏弄朕?”小皇帝眨了眨眼睛。
此言一出,封易初原本白皙如玉的耳根瞬间泛起一抹红晕,仿若雪中悄然绽放的一抹红梅。
他别过头,轻咳一声,恢复了一惯的清冷语调,神色冷峻,目光如霜,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陛下今日的课业写完了?”
“没……”小皇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得一哆嗦,慌忙道:“表兄早前不是说,今日过年,可以晚些……”
“待宫宴开始,自会有人去请陛下。”封易初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宛如寒夜冷月:“还望陛下莫要为这等俗事所扰,荒废了学业。”
“哦……”小皇帝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转过身,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缓慢地离开。一边走,一边用脚踢着地面的积雪,小声嘀咕道:
“还好意思说朕,自己不是为美色折了腰……”
待小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转角处,封易初才缓缓眯起眼睛。狭长的眼眸深邃悠悠远,藏着无尽深意,薄唇微微上扬,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悄然浮现,他缓缓朝千提靠近,举止从容,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的神祇。
“不是去宫宴吗,夫人?”声音低沉,仿若霜雪清冽,钻入千提耳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暧昧。
千提慌乱地向后退去,直至后背撞上宫墙,惊得檐上积雪簌簌落下。她干笑了两声,试图掩盖内心的慌乱:“走……走错路了……”
封易初仿若未闻,长臂一伸,稳稳撑在千提耳侧,高挺的身躯将周围灯光遮盖。
千提一时间紧张得不敢呼吸,还想再辩解两句,却见他俯身而下,一瞬间拉近了与她的距离。
深邃的眼眸在雪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幽冷的光芒,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启,带着几分调侃与不易察觉的醋意:
“夫人真是,逮着个人就要上去戏弄一番啊——”
“就一孩子……”千提眼神闪躲,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实在是因为和你很像,瞧着喜欢,没忍住才……”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就一孩子?”封易初眉梢轻扬,唇角一笑仿若雪夜划过的一缕清风,清冷而不失韵味。他就这般站着,长袍与雪景相融,仿若谪仙。
他本人就站在她面前,她不找他,反去戏弄一个和他相像的孩子,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一孩子。”千提抿了抿唇,被他看得脸颊滚烫。羞涩与窘迫在心中翻涌,终于,她脱口而出:“有本事你与我生一个啊。”
声音微微发颤,带着自己逗未曾察觉的嗔怪。
话音未落,她便踮起脚尖,双手主动环上他的脖颈。手指扣住他的衣领,指尖触碰到他脖颈间微凉的肌肤,引得他脊背稍稍一僵。
下一刻,她在他脸上落下一吻,动作很轻,却仿佛在他心底的草原里点燃星星之火,眨眼间,掀起燎原之势。
“夫君与我生一个,我便不戏弄别家孩子了。”
她贴在他耳畔,轻声呢喃,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侧脸惹得他一阵酥麻。
“你真是……”封易初完全没料到她会这般直白,耳根一抹红晕闪过,瞬间败下阵来,慌乱地松开撑在宫墙上的手,仿佛再慢上一些,便要彻底为她失控。
“我怎么了?恬不知耻?”千提自鼻腔间哼出一口气,又在他脸上哼哼啄了一口:“我是什么德行,你三年前又不是没见识过。”
忽然,一道中年男声自他身后悠悠响起:“易初。”
千提明显然觉到封易初脊背陡然僵硬。下一刻,撑在宫墙上的手迅速撤离,他抬手整理被她弄得凌乱的衣领,指尖微微颤抖,却仍努力保持着镇定,眨眼间,又恢复了往日清冷疏离的模样,仿佛刚才的旖旎不过是她一场幻梦。
纷飞的雪花在他周围肆意旋舞,愈发衬得他遗世独立,仿若谪仙。他转过身,望向站在身前的男子,微微点头,语气波澜不惊。
“师父。”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他又醋了
雪花纷纷扬扬,宛若天女洒下的纯白花瓣,自苍穹落下,将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寒风呜咽着穿梭于宫墙之间,吹得封易初衣袂飘飘,长袖流转。
他缓缓俯身,朝着眼前的中年男子行了个礼。
“弟子不知师父突然造访,未能相迎,礼数不周,还望师父莫怪。”
“无妨。”男人微笑着摆了摆手,一袭深蓝色道袍被寒风吹得飘飘而起,已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气,“因些事实路过京都,恰逢过年,便想着来看看你。”
说着,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封易初额心那点花钿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下意识地抬起手。那只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触碰那花钿,又有所顾虑,最终缓缓落下。
“你这额头——”
千提站在封易初身后,听见这话,心脏猛地一缩。成婚那日,那张染血的面容再度浮现在面前,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手指不自觉收紧,指尖泛白,连手心也沁出了冷汗。
封易初感受到她的不安,另一只手微微一动,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她的手背。眸光依旧落在男人身上,他薄唇动了动,清冷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慌乱。
“内人瞧着这花钿好看,信手贴上的。”
说罢,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淡而恰到好处的笑意,宛如雪后初绽的寒梅,清冷中透着丝丝温情。
“原是如此。”男人明显松了口气,“还以为你这额头又受伤了。”
“让师父挂心了。”
男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便好。”
封易初面上依旧挂着抹淡淡的笑,微微欠身,道:“师父难得来一趟,恰逢宫宴,不如一同……”
“不了。”未等他说完话,男人摆了摆手,眸中带着几分歉意,说话间,眸光掠过封易初,有意无意地落在千提身上:
“为师还有些要紧事要办,此番入宫,也不过是来看看你,见你安好,心中便安稳了,这便出宫去,万不敢在此耽搁太长时间。”
说罢,他便转身。
封易初也不勉强,俯身又行了个礼,恭敬相送。
待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中,他才转过身,自然地牵起千提的手。
不知是她刚才太过紧张,还是这天气太过寒冷,她指尖发凉,让他忍不住捂在掌心,试图用体温将其温暖。
两人沿着被雪覆盖的宫道前行,积雪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千提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偏头看向封易初,轻声问道:
“刚才那位,是你师父?”
“嗯。”封易初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远处被雪覆盖的琉璃瓦上:“幼时曾随他学艺三年,那些五行八卦之术,便是从他那学的。不过他常年在外游历,也是许久未见,今日再相逢,实属意外。”
“他可曾去过姜国?”千提思虑片刻,犹豫道:“我总觉着,好似在哪里见过他。”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你从前不是也爱到处跑吗?没准在路上碰到过,也说不准。”
“也是。”千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两人牵着手,并肩朝大殿走去。
殿门打开,殿内烛火摇曳,暖黄色的光晕洒满每一
处角落。雕梁画栋间,繁复精美的金龙浮雕在烛光映照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会腾空而起。朱红的立柱上,金丝编织而成的璎珞点缀其上,随着偶尔吹入的微风轻轻晃动,其上明珠与宝石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封易初带着千提步入殿中,忽视众人投来的目光,穿过人群,寻得座位入座。
千提在他身侧坐着,杏仁大的眼眸中,眼珠婉转,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视线在人群中穿梭,不经意与画扇对视,千提瞬间亮起了眼眸,朝她扬了扬手。
画扇点头回应。
千提在周围环视一圈,再没寻着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这才将视线落回身前几案上。
宴会尚未开始,菜肴还未呈上,案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点心,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壶酒立在桌案中央。
封易初修长的手指握住酒壶,长臂轻抬,将壶嘴朝着千提面前的酒杯靠近,微微倾斜壶身。
“我不会……”千提刚要开口拒绝,已有液体自壶口倒出,落在杯中。熟悉而馥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杯中液体表面还悬浮着极点白色的米絮。
千提微微一怔,拒绝的话咽在喉口。指尖拈起酒杯,鼻尖轻嗅,竟是她往年在姜国宫宴上最爱喝的米酒。
樱唇轻启,小酌一口,醇厚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开来,甜甜的,与记忆中的味道分毫不差。
“知道你不会喝酒,特意让衍之准备的。”
封易初迎上她的目光,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意,又为她满上一杯,清冷的眼眸中,温柔与宠溺并存。
千提轻轻应了一声“嗯”,被他这话一提醒,才留意到,顾衍之竟没与画扇同坐一桌。两人的桌案虽是相邻的,中间到底是隔了一大段距离,显得有些疏离,少了些夫妻该有的亲昵。
“顾大人不与丞相姐姐坐一起吗?”千提忍不住发问。
“他?”封易初捏着酒壶的手顿了一下,指腹在酒壶上轻轻摩挲,抬眸,淡淡地朝对面扫了一眼,旋即迅速移开视线,沉声开口:
“你便等着看吧,他一会儿指定自己凑过去了。”
恰有宫女端着几碟小菜上来。千提玉手轻托香腮,用筷子夹着颗花生米,就着米酒,浅酌慢咽。
她的目光随意地落在前方,看似是在打发时间,实则偷偷用余光留意着顾衍之的一举一动。
果真如阿初所说,每隔一会儿,顾衍之便要起身,与殿内殿外的宫人低声交谈几句。表面上看,是在视察宫宴筹备情况,可每次与人谈话完再坐下时,他的凳子便悄无声息地朝画扇那边挪了一小截。
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察觉,又透着藏不住的急切。
刚坐下没多久,他又再次起身,同掌事公公认真交代着什么,随后重新落座。
周而复始,他的凳子一点点挪动,与画扇越来越近。
直到顾衍之整个人都快贴到画扇身上了,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满足的笑意,这才安分下来,不再折腾。
封易初见状,轻轻“啧”了一声,身子微微前倾,凑到千提耳畔。淡淡的檀香味传到千提鼻尖,其间附带着他身上独有的烟火味。
他声音压得极低,似笑非笑地调侃道:
“往年他们还未成婚的时候,他便是这幅模样。虽什么都不说,但他那些小心思,京都谁不知道?先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如今都成婚了……他大抵是做惯了情郎,一时半会儿,忘了自己已经有了名分。”
琉璃宫灯散发的暖光与殿外雪花反射进来的冷光相映成趣,佳肴美酒的香味弥漫空中。千提忍不住捂嘴笑起来,待笑意渐歇,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眉梢轻挑,偏头,看向身旁的封易初:
“景秋……还没来吗?”
封易初微微侧头,回应道:“早先让人去府中传过了话,但她似乎有事,推拒了。”
“她既有事,确实不好强求。”千提轻轻点头,发间珠翠随之轻轻晃动。
话音刚落,便见小皇帝被一众宫人前呼后拥着步入大殿,登上主位。
乐声骤然奏响,鼓瑟齐鸣,丝竹声声声交织,宫宴正式开始。
一群身着华服的舞者步入殿中,身姿摇曳,翩翩起舞。
人群正中央,领舞的舞郎尤为夺目。
此人似是异域而来,五官深邃,鼻梁高挺,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别样的风韵,舞姿灵动,身上五彩服饰随着动作飞扬飘舞,轻易地吸引了千提的目光。
“哇——”千提早年虽爱四处游历,但大多时候还是在姜国和鲤朝一带游玩,不曾去过那般地方,这等异域美人自然是没见过,忍不住便轻叹了一声,樱唇微张,眼中光芒闪烁,丝毫不曾注意到身旁封易初悄然变化的神色。
封易初原本眼中的温柔一点点消失,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阴霾。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轻轻敲了敲,动作极轻,却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微微侧身,看向千提,声音低沉,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好看吗?夫人。”
尾音微微加重,似乎是在强调着什么。
千提正看得入迷,心思全然不在别处,下意识应道:“好看。”
封易初:“……”
一股酸涩之意瞬间涌上心头,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骨节处微微颤抖。白皙如玉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极淡淡红晕,并非羞涩,而是被醋意烧红了脸。
他恨不得将千提抵在墙角,厉声质问,在她心中,究竟是他更好看,还是那舞郎更胜一筹。可环顾四周,殿内皆是皇亲国戚与朝中大臣,如此举动,实在不合时宜。
更何况,他答应过她,不能将那些情绪藏着掖着。
思来想去,他清冷的眼眸蒙上一层迷离的雾霭,手指轻轻戳了戳千提的手臂,可怜兮兮地突出两个字:
“好酸。”
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声音又极轻,好似生怕被旁人听见。
千提闻声,回眸看了他一眼,却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说的是桌上的橘子口感酸涩,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信手捏起一个蜜枣,塞入他口中:
“尝尝这个,这个甜。”
说罢,她再度转身,目不转睛地欣赏那舞郎的舞姿。
徒留封易初一人愣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单纯无害,绵里藏针……
“……”封易初看着千提这般举动,心中醋意翻滚,终是无法眼睁睁地看她盯着别人,猛地站起身,拂袖而去。
动作稍显急促,衣袖拂过桌案,发出“唰”的一声脆响。
千提被这声音惊动,回眸叫他:“阿初……”
“我出去走走。”封易初不曾回眸,脚步不停,大步朝殿外走去。背影在灯光的映照下被拉得老长,带着几分落寞。
暖黄的烛火摇曳,映照着千提的面庞,听他这般答复,她也没有多想,继续转头,饶有兴致地欣赏殿中表演。殊不知,方才封易初吃醋离开的一幕,已被远处几个心怀鬼胎的小官尽收眼底。
这几人平日里与国师关系浅薄,早年国师初涉朝野时,甚至帮着朝廷一众老臣与他作对。谁曾想,先帝离世前,竟下旨让他代理朝政。
几人满心不服,却又无计可施,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缓和关系,以挽回局面。此时瞧见这一幕,竟先入为主,认定国师打心眼里厌恶这位从异国前来和亲的公主,便想着羞辱千提一番,而后借机向国师邀功。
这边,乐声渐停,舞者徐徐退下。千提一手托腮,一手夹了颗花生米,正等着下一场表演开始,却见一身着绯色五品官服的陌生男子起身离座,朝她走来。
刘光行至千提面前,脸上堆着笑,微微拱手,却毫无恭
敬之意,扯着嗓子道:
“听闻岁安公主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技也是一绝。今日宫宴,公主不妨上台舞一曲,让我等开开眼!”
说着,他微微抬头,眼中闪过得意与挑衅,周围几个附和的官员也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乐声在这时停止,原先准备上场的舞姬站在后方,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继续这场表演。
“刘光!”顾衍之瞧着事态不对,欲出面阻止。起身的瞬间,一双白皙却布着剑茧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画扇微微侧身,低语道:“她自己能处理好。”
声音笃定。
顾衍之只好缓缓坐下,可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刘光和千提这边。他实在不明白,今日这等场合,究竟是谁给了刘光这胆子,竟敢当众做出这等举动。
刘光见顾衍之坐下,以为顾衍之默许了他这举动,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他往前跨了一步,靴子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双手抱胸,下巴微微扬起,扯着嗓子道:
“公主莫不是不会跳舞?难道外界传闻有假?到底是公主不学无术,还是瞧不上我等,故意不肯赏脸?”
说罢,他故意环顾四周,引得周围一些不明所以的官员跟着交头接耳。场面愈发混乱。
“刘光,刘大人是吗?”千提悠悠放下手中筷子,站起身来,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
“大人盛情相邀,小女子自然不敢推却。只是我虽自幼习舞,习的却是姜国国舞。此舞一献天地,二献神明,三献君主,不知刘大人——算是这其中哪一样?”
她微微歪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看似单纯无害,实则绵里藏针。
“你!”刘光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不自觉攥紧成拳,他手臂微微颤抖,显然被千提的话气得不轻。
千提却仿若未闻,朝着主座方向行了两步,抬眸看向小皇帝,一脸无辜,杏仁大的眼眸中蓄着隐隐水光:
“陛下尚且不曾说过什么,刘大人便如此着急,这知道的,明白大人是想讨好谁,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大人觉着陛下年幼,企图篡位呢……”
“你少在这血口喷人!”刘光一听这话,瞬间慌了神,“扑通”一声跪下,双手伏地,额头也紧紧贴着地面,声音颤抖:
“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陛下莫要听这妖女一派胡言!”
“妖女?”小皇帝微微眯起眼睛,脸上婴儿肥尚未褪去,却已有了几分老成之态:“这是姜国的公主,国师夫人,朕的表嫂。你这般唤她为妖女,是何居心?”
刘光错愕抬眸,不曾想到小皇帝竟会护着千提,忽然明白自己这事做错了,身体抖如筛糠。
“忠心可见?”千提嫣然一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眼神依旧冰冷:“这么说,刘大人当真没有要篡位的意思?”
“臣绝无二心!”
“哦——绝无二心——”千提若有所思地点头,刻意拉长了尾调:“那便是有别的目的了?”
说罢,她柳眉一挑,神色瞬间冷傲起来,厉声道:“我乃姜国公主,身负两国交好之重任,你今日这般逾越,究竟是不将我母国放在眼里,还是觉得这两国邦交于你而言无足轻重?”
“我没……”刘光想要辩解,却被千提直接打断。
“没有?”千提掩面轻笑,声音清脆悦耳,却让刘光脊背发凉。她缓缓放下手,字字清晰:
“撇开这几层关系不谈,我如今已嫁与国师,再不济,也不是你能随意使唤的。大人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如此僭越,究竟是高估了自己的地位,还是不将国师放在眼里?”
此话一出,大殿内一片寂静,数月前,先帝在殿上为公主当中择亲时,她站在殿前,身形瘦小,以至于所有人都觉着,她不过是个畏畏缩缩人人拿捏的弱女子,如今见她说出这般凌厉言辞,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
刘光瘫倒在地,面色煞白如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冷汗不停自额头冒出,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身前的地面。
小皇帝轻咳了一声,挺直脊背,声音还带着几分稚气:“刘光,你好大的胆子,今日宫宴之上,作此举动,就不怕明日乌纱不保,甚至祸及满门?”
刘光吓得连连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求陛下开恩!”
声音带着哭腔,在大殿中回荡,凄凄惨惨,方才和他一同想法的几个官员也被吓得脸色苍白,大气不敢出。
“陛下,”千提见状,微微躬身,道:“许是刘大人政务太过清闲,才有这般闲情逸致,公然刁难我一介弱女子。依我看,这朝堂上,怕是养了不少闲人!今日陛下若是不严加惩处,杀鸡儆猴,恐怕日后难以服众,也有损陛下威严。”
小皇帝思索片刻,目光扫向殿下群臣,而后落在画扇身上,似乎是在询问此举是否妥当,见画扇点头,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刘光身上,沉声道:
“刘光,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在宫宴上滋事,有失体统不说,还险些坏了两国邦交大事。念你初犯,免去你礼部员外郎之职,贬为庶民,即刻回乡,永不录用!”
“陛下!陛下……”刘光跪在地上,膝盖向前挪动着,还想上去说什么,却有几名侍卫上前,架着将他拖出了大殿。哭喊声逐渐变小,直到彻底消失在殿外。
丝竹之声再度响起,一群身姿曼妙的舞姬登台表演,宫宴继续进行,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茶余饭后一场戏。
暖黄的琉璃灯光倾洒而下,与殿外纷纷扬扬的落雪相映成趣,画扇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顾衍之,道:“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她可以自己给自己撑腰。”
“大人所言极是,”顾衍之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歉意,“是下官考虑不周了。”
说着又要去握画扇的手,被她轻轻拍开。
“这么多人,别闹。”画扇微微一笑,眸光望向千提。
千提刚刚落座,察觉到她的目光,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重新将目光落在殿中起舞的舞姬身上。
但因着方才一番变故,她也全然没了看舞的心思,没一会儿,又将目光挪开。
身边的座位空荡荡的,阿初还没回来。
她抿了抿唇,随手拿起桌上一个橘子,剥开果皮,尝了一瓣,小声嘀咕道:
“这也不酸啊。”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眨了眨眼睛,扭头看向殿外,纷纷扬扬的白雪已经停了,几颗小树在风中摇曳着,抖落枝头积雪。
今夜刮的是南风,说明天要变暖,没准明儿,这雪便要化了。
已近子时,往年在姜国宫宴上,坐着的都是熟人,她下座挨个敬酒,逢人聊上两句,时间很快也过了。可如今拘谨得很,很多事都做不了,难免觉着无聊,度日如年。
困意不知不觉袭来,千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知需熬到何时这宫宴才能结束,偷偷瞥了眼主座上的小皇帝,便收回目光,将案上的盘子轻轻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个地方来,趴着睡觉。
小皇帝也觉着宫宴无聊,却又因着这身份不能离场,正悄悄在桌下掰着手指玩,抬眸却见千提一人趴在桌上睡着了,当即唤宫人取了件披风来,迈着小短腿便从座上下来,一步一步朝千提走去。
千提睡得迷迷糊糊,披风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她下意识拽了拽,裹紧了些。小皇帝便在她身边坐下,肉乎乎的小手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个小大人似的哄她睡觉。
殿外,封易初独自伫立在雪地中。夜已深,寒意料峭,几点灯光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愈发修长。他不知在风中站了多久,直到脑中千提盯着舞郎出神的画面逐渐变淡,醋意消散些许,他才深吸一口气,缓和了心情,转身朝大殿走去。
方踏入殿中,便瞧见小皇帝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小手轻轻拍着千提的背,动作甚是亲昵。
他皱了皱眉,快步上前,长臂一伸,毫不犹豫地将小皇帝从凳子上抱起来。
“陛下不该坐在这处。”
第60章 第六十章“吃醋了,哄哄”
小皇帝只觉得腰上忽然受力,下一刻,身子便陡然悬空。
“表兄!”他惊慌失措地扑腾着双腿,小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喊道。话一出口,引得殿中众人纷纷侧目,他又赶忙压低了声音:
“表兄……放朕下来……”
封易初抱着他径直迈向主位,这才将其放下,微微欠身,声音清冷却不失恭敬:
“陛下应该坐在你该坐的位置,莫要乱了礼法。”
小皇帝在椅子上坐好,颇不服气地撅了撅嘴,道:“表兄还好意思说朕,谁叫你丢下嫂嫂一人的,方才,有人要欺负她。”
“嗯?”封易初剑眉微微一挑,古潭无波的眸中瞬间迸发出一抹冷冽的寒光,恰似雪山之巅最寒冷的冰霜,让周围空气都陡然凝结。
“嫂嫂聪慧,自己反击了回去,朕也已经治了那人的罪了。”小皇帝慌忙解释,说完,还扬了扬下巴,似乎是等待着他的夸奖。
封易初微微颔首,转头看向千提,见她安然入睡,紧簇的眉头才微微松开。他神色缓和些许,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嗯,陛下做得不错,不知礼数的人,确实该罚。”
小皇帝眼睛一亮,却因着殿上人太多,不敢喜形于色,只能又端端正正地坐好,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道:“那……明日的课业,能否适当减免一些?”
封易初思索片刻,终是妥协:“既是新春,便让陛下休息一日。”
小皇帝这才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封易初回到千提身边坐下,清冷的目光自朝廷百官身上扫过,轻轻咳嗽一声,声音不大,却引得朝臣纷纷注目。
众人探寻的视线中,他缓缓俯身,修长的手指穿过她几缕发丝,将垂落在额前的碎发轻轻拨至耳后,而后微微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一个字未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千提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双眼,眸中还氤氲着未散尽的睡意:
“你回来啦?”
“嗯。”封易初微微颔首。明明方才,心中还有些醋意在翻涌,如今听到她这般说话的语气,所有不快之事却统统被抛之脑后,满心满眼,只剩下了她。
几丝墨发自发冠中滑出,垂在耳侧,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清冷中添了几分烟火气,他薄唇轻启动,低声问道:“回去睡?”
“不必了,大家都撑着,我一人回去,实在不合适。”千提说着,下意识往他怀里靠了靠,衣袖不小心落入碗中,沾满了油渍也全然不知。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重新闭上眼睛,嘴角噙着抹安稳的浅笑,只字不提方才被刁难一事。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直到清晨第一缕曙光穿过云层,透过窗棂洒落在她脸上,彻夜未停的丝竹声才终于停歇,喧嚣的宫宴落下帷幕。
小皇帝喝醉了酒,被宫人拥着离席。朝中百官也尽数散去,席上珍馐美馔早已褪去温度,唯有昨夜没喝完的琼浆玉液在盏中泛着微光。
“醒醒,宫宴结束了。”封易初手搭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好……”千提睡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应了一句,还未睁开眼睛,便感觉身边人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离开了座位。
她以为他要丢下自己离开,猛地睁开眼睛,却见他径直走向了对面的席位。长袍随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在顾衍之面前站定,声音清冷,全然没了方才叫她起床时的温柔。
“别睡了,起来——”
顾衍之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一旁同样睡着的画扇也被这声音惊扰,坐直了身子。
千提抬手揉了揉眼睛,将肩上那件披风搁在案上,还未起身,便听见封易初轻笑了一声,对顾衍之调侃道:
“平日你倒是注重那些繁文缛节,今日倒好,带头在宫宴上睡觉。”
可昨夜,带头睡觉的,分明是她……
千提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起身朝三人走去。
烛光洒在封易初身上,勾勒出他如远山般清冷而缥缈的轮廓,恰似九重天宫上误入凡尘的谪仙。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两侧,又为这张仿若神祇的面容添了几分烟火气。
千提在他身侧站定,道:
“顾大人近来操办宫宴,已是够辛苦了,大到宴会礼仪程序、官员座次安排,小到朝会礼节,哪个不是他一手操办的?阿初就别为难他了。”
她两手轻轻揪住封易初的衣袖,灵动的目光却落在了一旁同样刚睡醒的画扇身上,狐疑道:“不过丞相姐姐怎的也睡着了?昨夜的歌舞这般无趣的吗?”
顾衍之闻声侧眸,正对上画扇还有些迷蒙的眼睛:“画画?”
“……嗯?”画扇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如今去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好无奈地笑了笑,道:
“怪了,昨夜子时正刻,你突然便趴在案上睡着了,我还笑你忙得不知休息,转眼却觉着困意难消,不知为何竟也睡着了。或许……当真是今年这宫宴有些无趣罢。”
说完这话,瞥见顾衍之带着些委屈的眼神,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缓过神来,“回家罢。”
顾衍之便牵着她离席,千提和易初紧随其后。
“丞相姐姐!”千提小跑着想去画扇身边,却被封易初揪着衣领拉回来,只好乖乖回了他身边,两手揽住他的手臂,提高了音量与画扇搭话道:
“丞相府上的厨子告假回家了,今夜不如来国师府用膳,叫上慕公子和谨儿姐姐一起,我让阿初给你们做些好吃的。”
“我不会。”封易初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千提手中撤离,冷声拒绝:“昨夜公主不是相中了宴会上那位舞郎吗?如此出尘的男子,怎的不将他带回去给你做?”
他心中依旧酸楚,刻意没叫她的名字。
一想到昨夜千提盯着那舞郎出神的模样,他便气得牙痒痒。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如今又想起这事,心中又酸得不行,连声音也不自觉带了些冷意。
“诶?可以吗?你不是不喜欢我养面首的吗?今日怎的这么大度了?”千提依旧不曾听出这话里的醋意,只以为他是不愿做饭,想找那舞郎替他,便自顾自道:“可那舞是昨夜才跳的了,如今若是要找人回来,只怕……”
“咳咳……”画扇恨铁不成钢地回头,冲千提比口型:“吃醋了,哄哄。”
“嗯?”千提这才察觉出异样,微微仰头,瞥见封易初难看得跟死了三天似的脸色,顿感不妙。
“阿初……我没相中他,真的……他没你好看,你最好看了……我心底只有你一个……”
她干笑了两声,试图去牵他的手,却又一次被他甩开。
“满口甜言蜜语,没一句真心的。”封易初冷笑一声,快步离开。
“真心的,句句都是真心的!”
“公主昨夜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他跳舞的时候也是真心的。”封易初没有回头,反加快了脚步。
千提小跑着追上去,奈何他生得高挺,步子大,走一步的功夫,她要走三步,才能勉强不被他甩开。
没一会儿她便累得不行,提着裙子跑了两步,喘着气抱住他的手臂。袖子上半干油渍蹭到他衣服上,封易初忍不住皱了皱眉,再度想要挣开,千提却怎么都不肯松开。
“我错了!真错了!不看别人了,只看你!你别生气了,我给你磨一个月墨……”
见她喘着气,封易初脚步稍稍放缓了些。
千提抓住这机会,垂下眼眸,装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可怜兮兮道:
“我嫁给你数月,都不曾回过家……今日初一,阿初做的菜,有家的味道,可你已经许久不曾给我做了……”
“你嫁我三月,足足跑了两个半月,剩下半月一直住在丞相府,你让我怎么给你做?”封易初苦笑一声,沉默良久,语气终是软了下来:“想吃什么?”
千提便将他
搂紧了些,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比划着报菜名。
身后,被两人甩开一段距离的顾衍之捂着画扇被风吹得有些发凉的手,默默注视着眼前一幕:
“她方才用的这招,怎的这么熟悉?”
“咳咳……”画扇垂眸,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我私下里将你平日惯用的那些伎俩传授了一些给她。”
“……”顾衍之垂眸,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南风吹了一夜,天已转暖。一轮红日高悬天际,温暖的光芒将地面上本就不算厚的积雪融化成一汪汪清浅的水洼。
四人先后出了皇宫。
因着大年初一,府中佣人大多告假返乡与家人团聚,他们并未备马车,只能徒步回府。
家家户户门前贴着大红春联,喜庆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白雪化开,周围俨然一片新年的热闹景象。
没走多远,忽有雨点自天空落下,淅淅沥沥,打在地面,溅起微小的水花。
街头不少店铺也已关门,四人寻了处屋檐躲雨,正发愁要去何处买伞,恰有位着玄色劲装的少年冒雨前来,怀中抱着四把雨伞。
“来得倒挺及时。”顾衍之侧身站着,用身子为画扇遮住被风吹来的雨点。
慕云琛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只将手中四把油纸伞一把接一把地分发下去。轮到千提时,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似乎是在努力暗示着什么。
千提皱了皱眉,玉手握住伞把,轻轻展开,才发现那把伞破了个洞。恰有一阵风在这时吹来,本就脆弱不堪的伞面被裹挟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似乎明白了慕云琛的用意,将伞收起,撒娇般地转向封易初:“阿初……我这把伞坏了……”
封易初清冷的目光自手中雨伞上扫过,一言不发地将两把雨伞对调,独自撑着那把破伞走了……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