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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分明是他有意勾引我的!……

寒风凛冽,如冰刀般刮过京都的每一处角落。

国师府内,静谧清寒,霜花凝结于窗棂之上,在熹微晨光下折射出清冷的碎芒。

“狗贼国师!不要脸!”

景秋匆匆推开房门,脚步急促,还未站稳,便听见这一句咒骂。

声音软糯,还带着些起床气。

她微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着,看向床铺。只见千提整个人蜷缩在锦被之中,双眼紧闭,眉头轻皱,显然还沉浸在睡梦中,方才那声咒骂不过是梦呓。

“公主,该起床了。”景秋缓和了气息,柔声开口。

话说出口,半晌不曾得到应答。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动作娴熟地将千提从被窝里拽起。

千提像只没睡醒的小猫,软绵绵地任由景秋摆弄,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单薄的睡衣。

前几日以为要嫁给国师,担心小命不保,她提心吊胆的,几日没睡个好觉,昨日好不容易安稳下来,阿初又一直烧着。她怕他要拖着病跑回宫里,便一直在床边看着他,如今已是困得不行。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勉强撑着身子坐在床边,脑袋随着景秋的动作轻轻晃动。直到景秋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水,用湿布轻轻给她洗了把脸,温热的触感才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

千提眨了眨眼睛,视线逐渐聚焦。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她猛地扭头,看向床铺。

床上空荡荡的,原本躺在床上的少年早不在了。

她说她怎么迷迷糊糊地梦见他将她抱回床上,然后转身走了,原来根本就不是一场梦。

“狗贼国师!”千提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恼怒之色,愤恨地嘟囔了一句:“昨夜他的烧好不容易退了,我怕他要溜回宫去,在旁边守了一夜,一直盯着他!就不小心没撑住,打了个盹儿,到底是让他跑了!”

她说着,气鼓鼓地跺了跺脚,脸颊微微泛红:“答应我好好修养的,说话不算话!狗贼!”

景秋听着千提的咒骂,强忍着笑意,将她揪到铜镜前坐好,手中的梳子在她如墨的发丝间穿梭。

直至帮千提梳洗完毕,她才端上水盆,脚步轻盈地朝门外走去。

房门被她轻轻带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吱呀”声。

千提独自留在房内,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新词来骂他,只能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放空大脑。

忽然间她好似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趁着景秋还未回来,猛地起身,快不行至床边。

微微俯身,掀开被褥,水葱般地手指熟练地在床板上摸索,打开了其中暗格。

然而——暗格内空空如也,那本该躺在里面的手札早不见了踪影。

“狗贼!”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千提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一大早便换了藏匿之处,有点心思尽用来防我来了!我是那种会随便偷看人手札的人吗!”

千提抿了抿唇,整个人扑在床上,浑身瘫软,像是没了半点力气。

早知如此,那日便将手札后面的内容都看完的。

早知如此,昨日就不该将她找到了手札之事告诉他的。

今想来,千提满脑子便只剩两个字:

后悔。

非常后悔。

她趴在床上,将脑袋埋进锦被中,正要再狠狠数落封易初一番,突然间,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谁啊?”千提下意识开口,声音里还夹杂着未消散的恼意。

“是我,宫疆。”

千提从床上爬下来,抬手推开房门。

宫疆正身姿笔挺地立在门外,前日赵鸿等人将他打上了,他手上还缠着纱布,面上有有几处还泛着青。

本来阿初给他多休了几天假,谁知他草草处理了伤口,顾不得休息,又回了府上。一个两个的,都犟得要命,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见房门打开,宫疆微微俯身,恭敬地鞠躬行礼,道:

“夫人,今日立冬了,您那只食铁兽,我们已带回府中安置。早些时候,国师大人为您定制了几身冬衣,如今已做好送到府上来了,您瞧瞧可还满意?”

话音刚落,几名面容姣好的侍女鱼贯而入,手中冬衣叠得整整齐齐,衣裳绣着精致繁复的花纹,丝线在微光中闪烁着柔和的光泽,宛若那夜他与她在夜中并坐时,天上流淌的星河。

千提在侍女前头转了一圈,手指轻轻自衣物上拂过,除却布料和做工外,那些衣服竟与鲤朝的衣物有所不同,在细微处都巧妙地融合了些姜国的款式,其中一件衣服的暗扣与她自小穿的是一样的,另一件上边又用丝线绣着几朵菩提花。

一看,便是他特意叮嘱过的。

“算他识相,他不辞而别,我便不与他计较了。”千提抿了抿唇,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心底的闷气也如暴露在阳光下的薄雪,悄然消散。

“不过——”手指自冬衣上离开,她眼珠子一转,看向宫疆:“我的球球是要吃肉的,你们可别光给它喂竹子。”

她叹了口气,从前阿初隐瞒身份,她跟着他住在那处小茅屋里,以为他穷困潦倒,连球球都跟着她受苦,吃了整整一个月的竹子,都饿瘦了。

“是。”宫疆连忙应下。

见千提对这些衣服没有不满,宫疆做了个手势,侍女小心地将衣物在屋内放好。

见诸事已毕,宫疆转身,正要与侍女一同离开,千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开口叫住他:

“阿初可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话一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双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

宫疆却神色如常,恭敬答道:“申时。”

申时吗……千提心中有些失落。

待宫疆等人退下,身影消失在门框后,千提才关上房门,一个箭步扑在床上,将脸埋在被褥间,膝盖弯曲着,鞋底朝上。

“公主,早膳已经备好。”景秋轻轻推开房门,一眼便瞧见千提在半空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的小腿:“公主这是怎么了?看着不大有精神。”

“你不懂。”想起那手札没看完的几页,千提将埋在被子里的脑袋探出来,苦着张脸,只瞧了景秋一眼,又将脸重新埋了进去:

“就好比……看话本子看到一半,后边的故事被人烧了看不着了……你说气不气?”

说着,她用力锤了被子两下:“狗贼国师!真是看错他了!”

景秋扑哧一声笑出来,抬手掩嘴,眼底满是笑意。她显然没明白千提想看的是什么,只以为是些寻常的话本子,忙出主意道:

“原是如此。不过——公主若是想看什么,找书吏给您写不就是了,哪还用得着这般怄气?”

“别人写的,哪有自己偷偷看来的有意思……”千提嘟囔着,脑袋埋在被子间,连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翻了个身,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眸亮如繁星:

“对哦——我可以自己写本话本子!”

既是她写的,上面是什么内容,可就是她说了算的!

她激动得从床上坐起来,小跑至书案前,伸手去拿笔。可墨尚未研磨好,景秋便过来,将她手中的笔夺来过去。

“公主,先用早膳。”严肃的语气,倒不像是她的侍女,更像是她的姐姐。

千提可怜兮兮地抬头:“就不能先……”

“不能。”景秋满脸无奈,语气却不失坚定:“公主,饭菜已备好,不用膳,要浪费的。”

“哦……”千提拗不过她,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她出去了。

但她心中惦念着写话本子,匆匆吃了几口,便迫不及待地飞回房中,径直来到书案前,挽起衣袖,磨墨、执笔。

一些准备完毕,笔尖悬于纸页之上,第一笔尚未落下,她却犯了难。

她自小看过无数话本,自己写,却是头一回。本来方才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念头,可真等执了笔,脑袋里却又空空一片,该从何处开始写,又如何着墨,一瞬间,竟犯了难。

思虑良久,她两眼一亮,抿了抿唇,终于动笔,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字。

日上中天,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洒下一片片金色的光斑,不知不觉,已至正午。

景秋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又一次轻声催促:“公主,该用午膳了。”

说话间,她已走上前,目光落在千提已经写完的文稿上,拿起第一页,匆匆一瞥,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狗贼国师街边卜卦遇绝俏佳人,见色起意暗中勾引’,公主,您这颠倒黑白的能力可真不错。当初,分明是您率先纠缠国师大人的,若不是三年前见过您那流口水的模样,怕不是连我都要信了。”

千提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像一只护食的小兽,迅速自景秋手中夺过文稿,紧紧抱在胸前:“我不管!你说怎么这么巧,他就在我必经之路上算卦?分明就是他先存了心思,有意勾引我的!”

景秋笑着摇头,眼中满是宠溺。

千提间她不信,双手比划着,解释道:“三年前,真真切切的是他先心动的!我一开始就是瞧上了他那张脸,没动几分凡心,真是他先……你……你又不曾看过他的手札……”

“好好好,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景秋轻轻点头,柔声附和。

“真是他,我没胡说!”千提又解释了几句,见景秋依旧是那副模样,顿时蔫了下来,不再争辩。

匆匆用过午膳,千提又回到案前书写。直至天边的云彩被日光染成了暖橙色,她伸了个懒腰,抬眸望向窗外,估摸着申时将至,才小心翼翼地将写满的纸整理好,轻轻堆在书案那堆书的最底层,拉着景秋唤了车夫,直直朝宫门口去。

晚霞绚丽如画,橙红、酡紫相互交织,肆意铺展于天幕,将整个宫门口笼罩在一片暖煦又带着丝丝冷意的氛围里。

日光渐趋柔和,余晖洒落在宫门口的青石板路上,泛起粼粼的金黄。

马车在宫门口缓缓停下,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声响。

景秋先一步轻盈下车,随后伸出手,稳稳扶住千提,千提从车里探出只手来,掀起车帘,自马车上下来。

刚一站定,一阵裹挟着冰寒的北风呼啸而过,直直往她衣服里钻,她不仅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景秋见状,立刻转身。

千提目光追随着她,见

她稳稳等上马车,在车内翻找着外跑,樱唇微启,正要说什么,忽然间,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她的肩头,垂眸,是一件红色披风,披风上绣着几朵白色菩提花,刺绣的走线与用色都让她分外熟悉。

千提微微一怔,手指抚上肩头的披风,下意识回眸,看见面前站着的人,先是一愣,眼眸随即笑成月牙状。

“小八!你怎么在这?!”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十指相扣,宣示主权

千提站在余晖里,上下打量着眼前少年。

“你考上了?”

怀舟微笑作答。

来此和亲之前,她曾将宫内面首尽数遣散。彼时怀舟着一袭粗布麻衣与她告别,信誓旦旦地保证,终有一日要考取功名。

转眼三个月过去,他已身为使臣,一袭淡蓝色锦袍傍身,袍身绣制的精致花纹随着他的动作隐隐闪烁。

腰间一条同色腰带勾勒出他精瘦的腰身,他在她面前站定,身姿挺拔如松,面庞白皙若玉,轮廓线条柔和却不失坚毅。剑眉斜飞入鬓,眉下双眸仿若幽渊,温润且深邃,藏着如潺潺溪流般的温柔。

乍一眼看,怀舟与顾衍之像是同类人,身上都透着股淡淡的书卷气,但与顾衍之相比,他身上少了分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矜贵,反多了几分亲和之感,微微上扬的薄唇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恰似初春时分,能消融冬日冰雪的暖煦阳光。

千提垂眸,手指轻轻摩挲着肩上的披风,触感柔软而熟悉:“这披风,是乳娘做的?”

清澈的眼眸在夕阳下闪烁着粼粼的光芒,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乳娘了,心中惦念着很,如今摸着这件披风,几近哽咽,只能微微仰着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怀舟微微点头,声音温润,感激之中带着几分难以掩盖的喜悦,像是找回了丢失许久的珍宝:“承蒙公主多年照拂,怀舟才未至沦为草莽之辈。此次奉命出使鲤朝,莲姨特意嘱咐我给公主将这披风带来,说是天转凉了,公主注意保暖,莫要冻着。”

千提眨了眨眼睛,面露喜色,裹着披风在原地欢快地转了个圈。披风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扬起,将她环绕其中,又在她动作停下之际重新垂落在她身侧。

“景秋,好看吗?乳娘做的。”落日余晖洒落在她身上,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少女莞尔一笑,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子。墨发随风飘动,几缕拂过她的耳畔,更添几分娇俏。

“好看。”景秋恰好从马车上下来,微笑着回应。说罢,她目光不自觉地从千提身上挪开,落在了怀舟身上,却发现怀舟正温柔地看着千提,目光一刻也不曾移开,仿佛周围喧嚣都不复存在,满心满眼的,只有千提一人的身影。

景秋心中一阵落寞,目光重新落在千提身上,称赞道:“公主穿什么,都是极好看的。”

千提打量了披风一圈,将其取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生怕路边飞扬的尘沙要将这衣服弄脏。转头之际,雪白脖颈上那道浅浅的伤痕直直撞入怀舟眼中。

方才她背对着他,他不曾瞧见,如今她转过来,他倒是瞧得明明白白,那疤痕不大,呈深褐色,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分外突兀,显然是不久前才留下的新伤。长长的一条,是为锐器所伤。

可公主一小养尊处优,什么粗活重活都不用干,身边守卫的侍卫也有不少,唯一一次受伤,便是三年前姜国内乱那次。如今她才来这边三月,却成了这般……

怀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目光依旧温柔,眼中却多了几分心疼与担忧。他嘴唇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想要瞧得清楚些:

“公主……你这伤……”

千提察觉到他的异样,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脖子。

前天赵鸿他们要对阿初下手,她一时激动,脖子被刀锋划伤了。所幸赵鸿刀控得好,这伤口并不算深,只在脖颈处留下一条丝线般的浅痕。昨日阿初又给她上了药,她倒是不觉得疼,便不曾遮掩,谁曾想,竟让小八给瞧见了。

“不小心弄的。”千提心虚地笑笑,缩了缩脖子,试图将上面的伤痕挡住。

怀镇抿紧嘴唇,喉结微微滚动,心中五味杂陈。

当初公主来此和亲,他不过一介草民,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她离开、嫁给一个不曾谋面的人。

他考取功名,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助姜国国力强盛,能够正大光明地将她接回来。谁知,却听闻她被许给了国师。

他早听闻国师狠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不免担忧她的处境。方才在宫内见着国师本人,怀舟见他不似传言中那般凶狠,心中稍稍安稳了些,此刻,却在千提脖子上瞧见了那道伤痕。

想来,这定是国师那奸佞小人在她身上留下的!

醒目之处尚且如此,那被衣物遮盖之处,又该有多少伤口?这些时日,她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千提见他愣神,生怕他回去要将这事告诉乳娘,忙叮嘱道:“你……你可莫要告诉乳娘,她若知道了,定要忧心。”

听见这话时,怀舟眼底的心疼更甚几分。

自己都日日受这等折磨了,竟还想着不让别人为她担心,公主真是个顶好的姑娘。恨只恨国师那奸佞小人,半点不知怜香惜玉,怎么忍心对她如此?

寒风呜咽着呼啸而过,吹得地上落叶沙沙作响。

怀舟的手缓缓抬起,朝着千提脖子上的伤痕伸去,指尖尚未将她触及,又猛地想起二人的身份,眼中闪起一丝痛苦之色,手指像是被烫到一般,慢慢回缩,另一只手藏在袖中,暗自攥紧拳头。

曾经她身为公主,他不过是她一个面首;如今他考取功名,她却已嫁作人妇。好像自始至终,身份,都是他无法逾越的鸿沟。

“公主受苦了……”

怀舟笑笑,声音发颤,带着无法言说的苦涩。

恰在这时,一阵疾风卷过,一枚枯黄的树叶如暗器般朝他飞来,“噗”的一声,在他手背上划开一道细细的口子。

殷红的血珠自伤口渗出,怀舟吃痛,迅速缩回手,眉头紧蹙,下意识地回眸。

朱红色宫门不知何时已然打开,封易初着一袭月白色长袍朝这边走来,衣袂飘飘,仿若踏破云雾而来的谪仙。银丝绣就的繁复云纹随他的动作若隐若现,腰间系着一块莹润的美玉,更衬出他清冷出尘的气质。

他不疾不徐地在怀舟面前站定,嘴角微微勾起,扯出一抹看似温和的浅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如同寒冬腊月里的百丈冰川,令周围空气都好似瞬间凝固。

“不好意思,手滑了。”封易初薄唇轻启,声音低沉而清冷,好似裹挟着锋利的冰碴:“没伤着怀大人吧?”

他本就比怀舟高些,如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容冷峻,双眸深邃如渊,矜贵、高雅,由神明精心雕琢的五官间,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敌意。

“无事。”怀舟虽明知封易初是故意的,但眼下鲤朝由他独揽大权,自己不过是边陲小国的一届使臣,只能隐忍。他垂下眼眸,自怀中手帕,轻轻擦拭着手背上蜿蜒而下的血迹,动作不紧不慢,神色看似平静,可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苦涩。

“小八……”千提见怀舟受伤,皱了皱眉头,想要凑上前查看伤势,封易初却移到她跟前,挺拔的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

“千提,回家了。”他不着痕迹地伸出手,稳稳握住千提的藕腕,手掌向下探去,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像是在宣示某种主权。

他微微垂眸,柔和的目光落在千提身上,瞥见她怀里抱着的那件披风时,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另一只手微微抬起,干脆利落地将披风从千提怀中取出,随手一丢,披风便如一片飘落的落叶,稳稳落在怀舟身上。

“怀大人用心了,不过我府上,并不缺衣物。”

语气轻飘飘的,看似毫不在意,却好似裹挟着冬日的寒霜,冷得彻骨。

“诶……”千提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上前将那件披风取回来。

未待她有所动作,封易初微微俯身,长臂一伸,将她打横抱起。

“诶!”千提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环住封易初的脖颈,想从他怀里挣脱,他却已抱着她,稳步走向马车。

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封易初几步行至马车前,将千提抱进车厢,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不给旁人半点反应的机会。

他端端坐着,如霜刀般的眼神隔着马车纱帘冷冷睥睨着怀舟,自鼻腔间哼出一

口满是不屑的冷气。

谁料这时,千提找准了机会,迅速往马车外爬,“嗖”地跳下马车,转瞬便小跑到怀舟身边。

“他就那样的人,你不要介意。”千提接过那件披风,稳稳抱着,朝怀舟歉意一笑:“你这伤,回头找个大夫包扎一下罢。”

说罢,她抿了抿唇,小跑着重新爬上马车,挨着封易初坐下。

两人并排坐着,乍一看,郎才女貌,倒像是一对神仙眷侣,可哪怕她掩饰得再好,怀舟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千提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她定是怕极了他,才会这般。也不知私下里受了国师那奸佞小人多少折磨。

怀舟这般想着,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车帘缓缓放下,隔绝了他的视线,景秋小跑到马车窗前,掀开车帘看向千提:“公主……我能不能……”

“去罢。”千提朝她微微一笑。景秋与小八自幼要好,如今小八好不容易来一趟京都,她想与他叙叙旧,也是人之常情。

“谢公主!”景秋面露喜色,放下车帘。

马车悠悠开动,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夜色渐浓,寒风透过车厢缝隙钻入车内,千提身上衣裳单薄,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身子下意识往封易初怀里靠了靠。

封易初心中醋意仍未消散,可瞧见她瑟缩的模样,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将她搂紧。动作自然而温柔,像是镌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很冷?”

“嗯。”千提点了点头,两手环住他的腰,将头枕在他膝间,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这般抱着你便暖和多了。”

发丝散落在他腿上,几缕轻轻蹭着他的手背,痒痒的。

封易初嘴角悄然勾起一抹弧度,微微垂眸,瞧见千提怀中依旧紧紧抱着的披风,淡淡开口:“冷,怎的不披这件披风了?”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抱着你已经很暖和了。”千提往他身上又蹭了蹭,亲昵的动作消融了封易初眼底的醋意,让他笑意更浓几分。

然而这抹笑意尚未完全弥漫,千提又道:

“而且,不想将这披风弄脏了。”

封易初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原本舒展开的眉头紧紧皱起,内里藏着丝丝不悦。

“呵……”

好似有什么东西骤然打翻,酸楚之味弥漫整个车间。细细探究,原来,是醋。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他才是她明媒正嫁的夫……

马车行了一路,两人一路无言。

千提只以为封易初是身上的伤还未好,身子不舒服,便不曾打扰他。

谁知,等马车停在了国师府门口,下了马车,用过晚膳,他还是没有同她说一句话。

夜色已深,府中灯火通明,千提将那披风捧进房中,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入衣箱最底层,抬眸时,封易初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正双手抱胸,倚着门框看她。

席席冷风拂来,他着一袭月白色长袍,衣袂在夜风中轻轻舞动,宛如踏着星辰而来的谪仙,清冷脱俗。白皙若玉的面庞一半显在星光里,一半落在烛影中,一半清冷,一半柔和。

与千提眸光相接的一瞬,深邃如渊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他匆匆偏过头去,避开千提的视线。

“呵……”

声音自他喉间溢出。

星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线条,少年嘴角浮起一抹自嘲般的轻笑。

“阿初……”

千提盖上衣箱,小跑着上前,想与他搭话。他却大步迈至床边,背对着她躺下,只给她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显然是不想与她纠缠。

“你怎么了?”千提坐在床边,手指戳了戳封易初的脊梁,不曾得到他半点回应。他就这般背对着她,墨发垂落在枕畔,好似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

千提问了两句,没得到回应,心中空落落的,恰有脚步声自屋外传来,是宫疆将伤药送上来了。

“我给他换罢。”千提出门,与宫疆迎面碰上。

宫疆稍稍一愣,将捣好的药呈上。

淡淡的草药味萦满鼻尖。封易初左臂上的伤还未好,每日都要换药。

千提双手接过,抿了抿唇,道:“阿初今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自回府,便一句话不曾与我说过,和他说话他也不答,你可知他这是怎么了?”

宫疆微微抬眼,往房内望去,眼珠微微转动,斟酌片刻后,小心翼翼道:

“夫人要不试试将那披风丢了呢?”

“这可不行!”千提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语气坚决:“这披风对我可重要了,我说什么也不可能丢掉的!”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房门被封易初一阵袖风带起,重重合上,剧烈的声响惊得檐角停歇的鸟雀扑腾着翅膀匆匆逃离。

烛火也在刹那间熄灭,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究竟是这披风很重要,还是送这披风的人很重要?”清冷的声音自房内悠悠传来,语调平静,却裹挟着丝丝冷意,好似冬日里凛冽的北风。

然而,这话中的醋意,只有宫疆一人听明白了。

“对,送这披风的人很重要。”千提眼眸瞬间亮起,一股暖意自眼角浮现:“我就知道阿初能懂。”

话语在寂静的的庭院中回荡,随后,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再无半点回应。

“夫人……您要不……试着哄哄呢?”宫疆试探性开口,见千提还是没有领悟到他的意思,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悄然离去,徒留千提一人站在原地,满心困惑。

哄?

她……做错什么了吗?

千提抿了抿唇,在门外思索片刻,抬手推门。

门轴转动,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屋内烛火已然熄灭,唯有几点清冷的星光自雕花窗棂间悄然漏下,落在床榻上,勾勒出封易初那张如霜似雪的面庞。

他不知何时翻了个身,此刻静静地躺在床上,身姿修长。

外袍已然褪下,一袭素白色寝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乌发如墨,肆意铺散在绣花枕头上,衬托得肌肤愈发白皙透明。高挺鼻梁下,薄唇紧抿,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

听见推门声,他微微抬眼,深邃的眼眸在星光下仿若藏着无尽寒潭,只对视一眼,便幽冷得让千提打了个哆嗦。

“阿初……”千提试探性叫他。

封易初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转了个身,给她留下个背影。

千提借着星光,将草药放在矮几上,指尖轻颤着点燃蜡烛。

暖黄的火光瞬间跳跃起来,照亮了她带着几分怯意的面庞。她垂眸看向封易初,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背:“阿初,换药了。”

见他不答,千提叹了口气,轻轻掀开被子,侧身钻进被窝。纤细的手指伸出,轻轻戳了戳他的脊背,声音中带着些讨好的意味:“阿初……你理理我。”

回应她的,依旧是一片沉默。

千提悄悄爬到床的另一边,与他面对面躺着。可还没等她躺安稳,封易初又猛地翻了个身,再次背对着她,依旧一言不发。

“你……好端端的又怎么了?不就一件衣服吗?”千提小声嘟囔着,话一出口,周遭空气好似瞬间降了温,寒意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所以,真如宫疆所说,是那披风的问题吗?

千提紧咬下唇,思索片刻,往封易初身边挪了挪,从后面轻轻环住他的腰,小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试探性道:

“阿初让人给我做的那几身衣服,也很好看,我喜欢得很。”

“哼。”封易初依旧维持着背对着她的姿势,只从鼻腔疆轻轻发出一个让人听不出情绪的音调。

千提见他终于有一丝反应,两眼一亮,接着道:

“这天气转凉转得突然,我今日又急着去宫门口接你,不曾料到晚间这般凉,这才没穿上。明日,明日我去接你的时候,穿给你看,好不好?”

声音带着

一丝撒娇的尾音,直直撞入封易初心间,他轻哼了一声,语气依旧平淡,周身笼罩的寒雾却消散了些许。

烛火摇曳,在静谧的夜里投下斑驳的光影,将整个房间氤氲出一片暖煦又缱绻的气息。千提又一次爬到床的另一侧,这一回,他没有躲开。

她钻进被窝里,两人面对面躺着,暖融融的烛光洒在他谪仙般的面庞上,让他原本清冷的面容变得温和了些许。

高挺的鼻梁在烛光下投出一片暗影,浓密的睫毛仿若蝴蝶的翅膀,在眼睑处落下两片神色的痕迹,深邃的眼眸中藏着的冷意已悄然退去,只余下一泓深不见底的柔情。

千提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微微凑近,蜻蜓点水般落下一个吻:

“那便这么说定了,不许再生气了。”

“谁生气了?”封易初眼眸轻轻转动,避开千提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往一旁看去,可微微泛红的耳根到底出卖了他。

“没生气没生气,阿初最大度了。”千提笑得眉眼弯弯,又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口,这才起身,端起矮几上捣好的药:“起来,上药。”

封易初垂下眼眸,顺从地起身。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几缕碎发落在他白皙的额头上,与额心花钿相映照,魅惑之中添了几分慵懒之意。

千提朝他凑近了些,纤细的手指轻轻攥住他领口的布料,轻轻一扒。

里衣滑落,精致的锁骨率先映入眼帘,再往下,缠着纱布的伤口在这如雪般的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胸膛随呼吸微微起伏,如玉的肌肤在烛光下近乎透明,透着股清冷易碎的美感,清冷,出尘,仿若谪仙,又多了几分莫名摄人心魄的勾人感,让人的目光很难从他身上移开。

千提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在伤口敷上新药后,又以干净的纱布一圈圈缠绕着,动作轻柔,仿佛一片羽毛划过肌肤。

封易初安静地任由她摆弄,深邃的眸子紧锁着她,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今日在宫内,他见过了那位从姜国来的使臣。明明是第一次见,他心中却莫名一阵抵触,目光朝怀舟瞥去时,怀舟正好也在看他。探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觉得更加不适。

他找了个借口离开,稍加打听,才得知,怀舟在姜国为官之前,曾做了千提十余年的面首。想起她曾在他耳边多次提及到的“小八”,他心中莫名堵得慌,匆忙将宫内一些大事处理完毕,瞧着时间快到了,便要出宫。

谁知,朱红大门刚刚打开,他半只脚还未踏出皇宫,便瞧见两人面对面站着,怀舟的手悬在半空中,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

一片落叶恰在这时落在他肩头。

他承认,那一刻,他动了杀心。

回过神来时,那枚树叶已从他手中飞出,如利器般划伤了怀舟的手背。

只是警告。

不杀他,不是他不想,只是千提善良,恐她难过。

他攥紧了她的手,将她抱上马车,不想让别人碰她,不想让别人同她说话,甚至……容不得别人暧昧不清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想将她占有,让她只属于他一人。

他努力保持着镇定,想让这事翻篇。可看到她宝贝地将那件披风抱在怀里,生怕弄脏分毫时,他心中还是莫名觉着酸楚。

想要她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想得到她所有的偏爱。

可舅舅教过他,与人博弈,不能示弱。

先示弱的那一方,往往是输家。

他不想输。

“好了。”千提为他缠好纱布,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睡觉罢。”

蜡烛被她轻轻吹灭,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唯有星光自窗棂投进屋内,为少女镀了一层银色的光辉。她在黑暗中朝他一笑,比天上仙子还要美上三分。

或许这事,真是他错了罢。

她与面首清清白白,什么都不曾做过,今日与怀舟一面,实属意外,也不曾有过半分不合礼数的举动。至于那件披风……她离家数月,定是思乡心切,才不是对怀舟有什么别的心思……

封易初这般想着,心中舒坦了些,抬手将千提往怀里搂了搂。

“原谅你了。”

“嗯?”千提在黑夜中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睡觉。”他轻哼一声,为千提盖上被子,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愉悦。

等明日,明日千提穿着新衣裳来接他的时候,他一定要让姓怀的那小子瞧瞧,究竟谁才是她明媒正嫁的夫君。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将千提搂在怀中,下巴轻轻搭在她头上。

可第二日他从宫里出来时,不曾看到千提在宫门口等他。问宫疆,宫疆只说她早早地出门去了。几番搜寻,才听说,有人瞧见她去了天香楼。

适时天降大雨,他匆匆赶到,刚至门外,还未站定,便听见怀舟的声音自房内传来:

“公主,他如此对你,我带你离开这处,回姜国,可好?”

紧接着,是千提的声音:

“我是想与你回姜国……”

手中的油纸伞“啪嗒”落地,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刺杀国师的命令……是假的……

一个时辰前。

国师府。

午后慵懒的日光穿过枝叶缝隙,在地面描绘出一副光影交织的画卷。偶有几声鸟鸣自窗外传来,其中夹杂着微风拂叶的沙沙声。

千提与景秋对坐在窗前矮榻上,手中针线上下穿梭,细密的针脚落于布匹之上,两件冬衣逐渐成型。

忽然,一声尖锐的呼啸声撕破这份宁静,一枚飞刀破窗而入,“噗”地一声,直直扎入一旁椅背,激起一片木屑。

千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手一哆嗦,针尖刺破指腹,她吃痛发出一声低呼,手中衣料陡然落地。

“公主,您没事吧?”景秋闻声,丢下手中针线,快步奔到千提面前。

“我没事,只是被吓了一跳。”千提用帕子轻轻擦去指腹上的血滴,抬眸时,那枚突然飞来的暗器已被景秋攥在了手上。

“有张字条。”景秋将飞刀尾端绑着的字条递来。

千提收起帕子,接过纸条,展开。纤细的手指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她眸光自纸条上掠过,待看清上面的字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声道:

“是小八送来的,他约我天香楼一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有事,昨日怎的不托我传信?”景秋闻言,撅了撅嘴,脸上带着几分嗔怪:“还用这种方式传信进来,也不怕将公主吓着了。”

“许是昨日忘了。”千提道:“既是要事,用这法子传话,倒也未尝不可,难不成,真寻个小厮进来传话?这不摆明了要将我二人会面之事告诉这府上的人吗?”

千提点燃蜡烛,手指微微上抬。直到纸条在烛火中被烧为灰烬,她轻轻吹灭蜡烛,却犯了难:

“可眼下申时将至,我昨日答应了阿初……”

话说到一半,再没继续。她抿了抿唇,短暂的思索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小八这般急切,定是有要紧事,只要自己速去速回,应当不会耽搁太久。

“备车。”千提抬眸,朝景秋叮嘱:“你就同宫疆说,我去宫门口接阿初,万不可告诉他我们去天香楼一事。”

景秋领命匆匆退下,眨眼间,马车稳稳停在天香楼门口。

车帘缓缓掀起,千提由景秋搀扶着自车上走下。冷风呼啸着自耳畔吹过,她裹

着一身新做的翠色冬裙站在楼前,半点不觉着冷。

乌黑的秀发松松挽起,几缕在风中摇曳,更衬得她肤如凝脂。她目不斜视,径直朝天香楼内走去。

推开门的瞬间,屋内暖黄的烛火将她笼罩。怀舟已在雅间内等候多时,见到千提的瞬间,原本低垂的眼眸瞬间亮起,他匆忙起身,动作间带起一阵微风,桌上的书卷被吹得轻轻翻动。

“公主来了?”怀舟开口,声音清朗,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喜悦。淡蓝色长袍傍身,领口与袖口处绣着的淡雅竹纹随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腰间同色丝绦,垂着的白玉更衬出其温润气质。

他的眸子轻轻转动,目光掠过千提身旁的景秋时,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挪开。

“公主……”

千提心领神会,轻声对景秋道:“景秋,你先下去罢,若是要去街上走走也无妨,不必等我。”

“哦……”景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轻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门外。

雅间的门缓缓合上,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千提移步至窗边落座,视线透过窗棂往外望去。

方才还澄澈如洗的天空,如今乌云翻滚。狂风怒号,黑云渐压,好似下一刻,便会有大雨倾盆而下。

也不知阿初带伞了没有……宫里应该有伞吧……

千提收回目光,看向怀舟,神色平静如水:“你找我来,所谓何事?”

“与公主有关。”怀舟答道:“臣离开姜国前,陛下说,若是见着您,给您带个话,您和国师……”

“我知道,杀国师是吧?”千提猛地打断他,手指下意识地攥紧裙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低垂着双眸,不敢与怀舟对视,声音微微颤抖:

“可我现在不想杀他。”

“嗯?”怀舟满脸错愕,下意识地向前倾身,想要将千提的神色看得更清楚些,千提却将头垂得更低了。

自从放弃杀国师后,她便一直不敢回米铺与凌昔会面,更不知如何向皇叔、向父皇交代。如今……终于还是逃不掉了吗?

发丝如墨般滑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紧紧攥着裙角,发出闷闷的声音:

“他什么都不曾做过……若真有日,他想做什么……我会在一切开始前动手的……”

“公主……”怀舟神色复杂,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缓缓开口:“陛下让您和国师好好过日子。”

“嗯?!”千提猛地抬眸:“可是之前,不是让我……”

“之前?可是有人给公主传达过什么消息?”怀舟眉头拧成个结,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他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道:

“虽然我入朝为官的时间不长,但自公主来此和亲后,鲤朝对姜国提供了不少帮助。照目前局势,陛下不可能贸然让公主刺杀国师,自掘坟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这……”

冷风愈发猛烈,呼啸着透过窗棂钻进屋内,寒意瞬间弥漫开来,让屋内温度骤降。千提却浑然不觉,紧紧攥着裙摆,手心早已渗出一层冷汗,指尖冰凉。

若真如小八所言,父皇从未有此打算,那先前让她刺杀国师的命令又从何而来?究竟是凌昔从中作梗,还是皇叔另有图谋?

“取纸笔来。”千提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无数的疑问在她脑海中翻涌,搅得她心烦意乱。待怀舟携纸笔重新进来,她才回过神,以笔蘸了墨,在纸上款款书写。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将天空压得愈发低矮,细密的雨点自天空飘落,又被狂风裹挟着从窗棂飘入屋内,几点落在千提的手背上。

丝丝冷意顺着肌肤侵入骨髓,千提下意识地往里边挪了挪,避开这烦人的雨点,待将书信写好,才缓缓搁下笔,纸叠好交到怀舟手中。

“这封信,你务必亲手交给父皇。”千提沉声开口。皇叔自幼待她极好,如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不想怀疑他。

见怀舟将信收起,她狂跳不止的心脏才逐渐安定下来:“你此番来京都,应当还有别的目的吧?”

“公主聪慧。”怀舟温和地回应:“秘密将一样东西自大鲤运往姜国。至于这东西是什么,恕臣不能告知殿下。”

“我知道,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千提轻声应道。

房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唯有窗外风雨的喧嚣愈发猛烈,天空黑沉沉的,让她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这会儿……阿初从宫里出来了吗?待她回去,又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为何失约呢?

千提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怀舟似乎再无别的话要说,这才轻轻开口:

“乳娘……可还好?”

“莲姨挺好的,公主不在,她出了宫,在城外种种地,或是做些手艺活,日子虽平淡,却也安稳。一月前她还带着新做的板栗酥来寻我,话里话外的,对公主很是惦念。”怀舟耐心讲述着,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

“如此便好。”千提轻轻点头。和亲,换来百姓安居乐业,她已经满足了,能恰好嫁给自己中意的人,便更是得苍天垂怜。

千提眸光落在怀舟身上,接着问道:“你何时离开京都?”

“明日午时。”

明日午时吗?千提微微抿唇,想起房中那件还未完成的袍子,若是今夜抓紧赶工,或许能在他离开前缝好,让他带给乳娘。

窗下街道上,一位白衣的少年趁着油纸伞匆匆而来,谪仙般的身影撞入怀舟眼中,怀舟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窗外挪开。

千提不曾注意他这般异样,只轻声道:“好,明日,我为你送行。”

说罢,她转身欲走。

怀舟却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猛地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他掌心温热,让千提脚下动作一停。

“公主,他如此对你,我带你离开这处,回姜国,可好?”

声音微微颤抖,诉说的是他隐忍多年不敢言说的情谊。

千提缓缓回眸,从前她与他相处起来甚是愉快,如今却被他炽热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她张了张嘴,试图拒绝:

“我是想与你回姜国……”

一个“可”字还未说出口,突然,“啪嗒”一声脆响自房外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狂风裹挟着雨水,如猛兽般自窗棂涌入,吹得屋内摇曳的烛火霎时熄灭。

紧闭的房门被狂风猛地推开,门外白衣的少年静静站着,手中油纸伞已然落落地。

狂风将他的发丝吹得凌乱,他冒雨前来,几缕湿发贴在白皙的脸颊上,更衬得他面容惨白如纸。长袍被雨水浸得半湿,在风中无力地飘动,像是一朵在暴雨中即将凋零的百花,清冷、孤寂,又仿佛随时要破碎。

“阿初……”千提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颤抖。记忆中,他总是清冷自持、仿若谪仙,一副让人攀不可攀的姿态。如今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是第一次见。

两人隔着门框对视。

昏黄的光线中,少年面容仿若被霜雪雕琢,冷峻的线条透着淡淡的哀伤。高挺的鼻梁之下,薄唇轻颤。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万般话语哽在喉间。

深邃幽黑的眼眸中,所有的光芒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悲凉。忽然,他笑了笑,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一笑过后,封易初转过身,直直踏入雨幕中。

“阿初!阿初!”千提用力挣开怀舟依旧攥着她的手,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狂风在楼宇间横冲直撞,暴雨如注,将整座天香楼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怀舟眼睁睁地看着千提追随封易初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才缓缓收回目光,神色复杂地环顾四周。

确认四下无人后,他关上房门,微微偏过头,看向房中的屏风,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如此,可以了吗?”

话音刚落,一阵轻柔的脚步声自屏风后传来,顾衍之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出,一袭素色长袍在这

压抑的环境中显出几分明艳。

老皇帝不曾选错人,如若要问,京都之中,谁最了解封易初,那必然是顾衍之。如若要选个人,在封易初的眼皮子底下将东西安然无恙地送出去,那这个人,也必然是顾衍之。

今日种种,是故意让封易初看见的。乱他心绪,让他自顾不暇,有些事情藏于平静湖面下的波涛,才可暗中翻涌。

“开始罢。”顾衍之薄唇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看似无害,却又藏着几分让人难以琢磨的深意。

他微微侧眸往外看去,茫茫雨雾中,千提追随着封易初的身影渐行渐远。

有些事,他不想做,却不得不做。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灵魂被抽离,只余本能的眷……

“阿初!阿初你等等我!”

雨幕无边无际,细密的雨珠被狂风裹挟着,如银白的丝线,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整个京都笼罩其中。

千提在雨中奋力奔跑,雨水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又顺着肌肤一点点滑落,灌入领口,被风一吹,寒意弥漫至全身,她却不管不顾,只提着裙子,静静追在封易初身后。

重重雨幕阻隔了视线,一片朦胧的画面中,少年清冷孤寂的背影渐行渐远。

千提心中着急,不曾站稳,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泥水沾了她满身,将翠色的裙子大片浸成褐色,嘴唇磕在地面,鲜血瞬间自伤口渗出,为粉色的唇瓣染初一点殷红。

钻心的疼痛袭来,千提顾不上这些,欲起身继续追逐,手撑着地面,本就被擦破皮的鱼际与地面接触,疼得她发出一声低呼,她强忍着疼痛抬眸,发现封易初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心中有了主意,索性坐在原地号啕大哭起来。

哭声与雨声交织,泪水与雨水混杂,封易初背对着她站在原地,短暂的停顿后,他转身朝她走来,俯身,顾不得她身上沾染的污渍,稳稳将她抱起。

“阿初……”千提止了哭泣,靠在他怀中,微微昂起脑袋。

他的发丝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身上,眼中的破碎感已尽数消失,遗世独立的面容之间却好似还覆盖着一层薄霜,明明两人这样近,不知为何,千提却总觉得,他好像离她很远。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千提在封易初怀中蜷缩着,声音轻得如同春日柳絮飘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与委屈。

封易初垂眸,幽黑的瞳仁里看不出一丝情绪。淡淡一瞥,目光在她被磕破的下唇上驻足片刻,又挪开,眼中的心疼转瞬即逝。

一言不发,继续抱着千提,朝着国师府的方向走去。

“我……我今日是穿了新衣裳,打算去接你的?”千提见他不说话,扯了扯身上早已湿透的衣服。衣服被雨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是因着些事耽搁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因着些事耽搁了?忙着会面首吗?还是忙着计划与人私奔?

封易初冷哼一声,依旧没有作答。冷峻的面容仿若千年不化的冰山。他脚下生风,速度丝毫不减。

雨水如断线珍珠,自天空飘落而下,打在千提脸上、身上,寒意顺着肌肤侵入骨髓。她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渴望着像往常一般,汲取他怀中的温暖,可触碰到的,只有同样湿透冰冷的衣服。

怀中温暖不再。

他好像是真生气了。

千提再没说话,只安静地缩在他怀中,任由他抱着回了国师府,穿过回廊。

雨水打在廊檐上,溅起层层水花,又顺着飞檐滑落,形成一道晶莹的珠帘。封易初一脚将房门踹开,径直迈入房中。

冷风裹挟着雨雾涌进屋内,千提被轻轻放在床上。身子陷入柔软的锦被中,浸湿的衣物在被子上晕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她在床上打了个滚,还未来得及起身,封易初冷硬的声音传到她耳边:

“换衣服。”

说罢,他转身大步出门,身上的雨水顺着湿漉漉的衣角滴落在地,湿出一串水痕。

千提从床上下来,膝盖被摔得还有些疼,走起路来有些哆嗦。她在衣箱中翻出一身干净的衣服,手指颤抖着,费力地将身上湿漉漉的衣裳脱下。

膝盖上的皮肤因为摔倒泛起淤青,手掌也擦破了皮,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匆匆换好衣服,欲去寻他,目光从床上转至床下,才发现鞋子也被雨水浸得湿透。

房中再没别的鞋子可换。

她抿了抿唇,暂时打消了要下床的想法,整个身子蜷缩在不曾被水弄湿的角落中,眼神略显空洞。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缓缓推开。细微的声响传到耳边,千提下意识抬眸,目光所至,少年着一袭素白色锦袍朝她缓缓走来,手中青瓷碗里的姜汤微微往上冒着热气。

墨发尚未干透,几缕贴在颊边,白皙如玉的面庞之上,殷红的花钿衬得他愈发清冷出尘,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阿初,你理理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千提嘴唇轻颤,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封易初仿若未闻,只静静地将姜汤放在床头矮几上,而后缓缓坐在床沿,动作中带着一丝刻意的冷漠。

他从怀中取出药膏,轻轻牵过千提的手,为她上药。指尖微凉,让千提忍不住微微一颤。

这处上好,他放开她的手,语气依旧平淡如水:

“还有别处吗?”

千提脸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犹豫片刻,将裙子往上拽了拽,声音细若蚊蝇:“膝盖……”

封易初脊背一僵,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后微微躬身,修长的手指将她的亵裤往上卷起。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小腿,冰凉而细腻的触感让千提心中的羞涩感愈发浓烈。

她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眸光所至,亵裤被一点点卷起,露出白皙的小腿。娇嫩的肌肤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下,仿若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芒。再往上,被摔得青紫的膝盖在一片白皙中,好似一幅素雅画卷上肆意泼洒的墨渍,格外醒目。

封易初眼中闪过一丝疼惜之色,修长的手指蘸着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处。待一切处理妥当,他轻轻将她的亵裤和裙子放下,身子缓缓挺直,脊背若苍松,透着与生俱来的清冷与矜贵。

目光缓缓上移,停在千提还挂着丝丝血迹的嘴唇上,幽黑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心疼之意,但仅仅一瞬,这抹情愫又消失在眼底,只剩淡漠。

修长的手再度探入怀中,他换了一种药,依旧用手指蘸取,轻轻涂在千提唇上。

痒痒的触感传来,千提下意识地伸出舌头在唇上舔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她小脸霎时皱成一团。

“好苦!”她吐了吐舌头,忍不住嘟囔着。

“别碰。”封易初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涂好药后,他将药瓶收入怀中,动作干脆利落。

千提见他终于开口,心中一喜,可眼见着药涂完了,又怕他丢下她离开,鬼使神差地又在唇上舔了舔,强忍着苦意,将上面涂好的药全舔了个干净。

封易初皱了皱眉头,重新将瓷瓶取出。

药膏点在她唇上的刹那,千提身子突然前倾,双手如藤蔓般揽住他的脖颈。

“很苦的,不信你自己尝尝。”说罢,未等封易初反应,她照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窗外的雨声逐渐变小,静谧的房中只余两人的呼吸声。苦涩的味道在二人舌尖弥漫开来,其中又夹杂着丝丝香甜。

封易初周身的清冷气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搅乱,他身子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要将千提推开。

双手抬起,却在触碰到千提到瞬间,动作一滞,指尖仿佛被烫到,微微颤抖,原本冷若冰霜的面容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慌乱,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眸中,羞涩与无措交织翻涌,恰似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泛起层层涟漪。

千提哪肯轻易放他离开?双手死死搂着他的脖颈,手臂如藤蔓般攀附其上,见他有些许抗拒之意,她索性身子一动,作势横跨在他身上坐下,双腿灵活地缠上他的腰,死活不肯将他放开。

她微微仰头,主动将自己的唇贴近他的。唇瓣相触,小舌自口中探出,柔软而温热,带着一丝清甜,与他的搅弄在一起。

封易初呼吸一滞,想要躲开,千提却将他搂得更紧,加深了这个吻。

彻底停了,月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下清冷的光辉,与屋内昏黄的烛光相互交融,在地面上勾勒出斑驳陆离的光影。微风轻拂,窗棂上的雨珠悄然滑落,将房中气氛烘托得愈发旖旎。

他的理智在这热烈的攻势下逐渐瓦解,双手不知何时轻轻搭上她的腰肢,手指微微收紧,像是在寻找某种支撑,回应也从最初的被动变得逐渐热烈。

二人舌尖交缠在一起,时而轻轻吮吸,时而相互追逐,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酥麻的电流,从唇间传遍全身。

炽热而急促的呼吸轻轻交织,千提脸颊愈发滚烫。身子轻飘飘的,好似置身云端。

美中不足的是,他腰间挂着的玉佩一直硌着她的大腿,将她弄得生疼。

文人雅士爱佩玉,这玉佩又是他生母留给他的,他成日戴着不离身,她倒也能理解。可这玉佩上回便将她硌疼了,大腿处的淤青好几天才消去,今日竟又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