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瑎,当初在路上埋伏暗算你的人,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殷君馥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轻得有些不太正常,闻瑎这时候只当他是害怕被外面的人听见,昏暗的环境之中,闻瑎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说完这话之后,殷君馥走到窗户前,将窗户打开一个缝隙悄悄观察,半晌,他轻声说了句:“那我先走了。”
然后便又翻窗离开了,甚至还贴心地给闻瑎关上了门。
闻瑎也学着他的样子,悄悄地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刚好看见了从远处走廊缓步走来的两名手提夜灯的侍女。
和刚才她见过的两人的确不是同一批。
闻瑎躺在床上,眼睛突然睁大,她忘记和殷君馥说那件事了。算了,以后再说也不迟-
林中水的确从那位林小吏得知新任知府已经到了,而且此人乃是闻瑎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惊讶。常邑知府可是正四品,闻瑎,若真是那个他们凌昌县的闻瑎,这可真是不得了。
林中水仔细询问林小吏关于那位新知府的消息,听到林小吏对闻瑎的描述和自己知道的那个闻瑎一模一样的时候,十分懊恼悔恨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造孽啊,造孽!
林深祥,也就是林小吏往嘴里塞了几颗花生米,狐疑地看着捶胸顿足的林中水,“表叔,我说你这副样子干嘛,难不成你也认识新知府。”
林中水叹了口气,“那闻瑎是我们凌昌县永水村的人,当初我还曾让媒婆给她说婚,让她娶我们家香照。可惜,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
林深祥撇了下嘴,没说什么话,当初没有瞧上人家一个穷秀才就直说呗,现在又说什么造化弄人。
他其实有些看不起林香照的,本来好好的县令小姐不当,去京城低三下四地求那个袁瞻娶自己也就算了,前些年好不容易成婚了,结果一点也不安分,不仅偷偷和离,还在京城不知道在哪个男人家里住了半年时间。
去京城那种全是高官贵族的京城找不自在有什么好的,要是他是林香照,一定找一个家世不如自己家的婆家,也不用看人脸色。啧,谁知道林香照是不是因为跟那个京城的狗男人偷情所以才被那个妹夫扔出家门的。他才不信林香照是和离,估计是表叔为了脸上好听才这样说的。
林中水盯着手中的遗物暗自神伤。
香照告诉自己在京城的时候她一直住在闻瑎家中,两人以兄妹相称,没有任何越界之处。
但是林中水却不得不多想。
去年大概是秋末左右吧,他收到了一封署名不祥的信件,不仅把女儿在绥宁发生的事写得一清二楚,还把女儿的现在的住址写在了上面。
这封信的言辞很优雅,也没有什么失礼,但是笑里藏针,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如果他林中水还想要老脸的话,最好快点把女儿领回家中。
他虽然只是一个混日子的普通县令,但是到底不是傻到家了。特别是女儿回到家中的表现,他甚至怀疑女儿是不是做了别人的外室,然后被人家的正妻赶回来了。
他不愿意这般猜测林香照,那可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这次父亲病重,他们一家都从凌昌赶到了这里,但是也只堪堪见了父亲最后一面。
林中水的手死死篡着手里的东西,他猛地抬起头,“深祥,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林深祥把手里的最后几颗花生米塞进嘴里,拍了拍手,“行,表叔,那我就先回去了。”
翌日。
常邑知府内院,林中水身后跟着一个妙龄姑娘,面容娇俏,和他有几分相似,但是眼眶却有些肿,明显在此之前狠狠地哭了。
林中水低声对着林香照吩咐,“你可千万别做出什么失礼的地方,那不是原来的闻瑎了。她现在可是四品知府,你可别以为她和一年前还一样。为父今天能把你带来已经是破例了,闺女,你别出格啊!”
林香照乖巧地点了点头,但是心下却有些雀跃,还有一些胆怯。
领路的小厮将两人领到了门外,林香照已经听到了闻瑎熟悉的声音,她似乎在和其他人交代事情。
林香照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闻知府,草民林中水前来拜见。”林中水因为父亲去世,需要守孝三年,如今身上已经没有官职了。
陆阿喜把门打开了,看到闻瑎身后的林香照,微微一愣,“两位,请进。”
林香照一眼就看到了闻瑎,一下子就慌了,她没有迈进去,反而侧身把自己藏在了门外,不让闻瑎看见自己的身影。
闻瑎伏案研究着卷宗,也就没有立刻抬头。听到林中水的声音,她立刻站起来。
“草民今日前来,是为完成先父临终所托,将此物交给您。”林中水双手呈上。俯身低头时才发现他女儿没进来,林中水的表情有些不好,但是闻瑎在也不好发作。
闻瑎也双手接过,似乎是一本书,“多谢,有劳您了。”
林中水都在此处了,那林香照在吗?自己要不要问问林中水关于林香照的事。闻瑎抿了下唇,她唇瓣未开,声音刚溢出喉咙。
林中水连忙摇头,“闻瑎,我这般称呼可好?”
闻瑎笑着说道:“自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非当初没有您的路费,或许在下还站不到这里。”
林中水感叹地看着闻瑎,连说了三声好,“不愧是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的人,思想高度和其他人就是不一样。”
之后,林中水的眉间皱起起来,他对着外面严厉地呵斥道:“林香照,还不快进来。”
林香照也在这里,闻瑎的有些激动,她的睫毛微颤,自己和林香照已经失去联系将近一年了,她现在还好吗?
闻瑎抿着唇,眼神望向门外,刚才没有注意到,但是那处的确有一个人的影子。
林中水偷偷观察了一下闻瑎的表情,那模样似乎也不是对他闺女无意啊!林中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林香照那丫头,真是让人不省心!
林香照站在那处犹豫了几下,终于走了进来。
第107章
林中水看着林香照,发出了一声哀叹,眼神带着一点指责和无奈,什么也没说。
闻瑎不知道林中水是何意,但是这样一番之后,林香照的脸色的确变得比刚才更加难看了。
陆阿喜收到闻瑎的眼神,走出去将大门关上了。
闻瑎出声:“如今此处只有我们三人。林伯父,您今日可否还有其他事情要和在下相商。”
林中水犹豫地站在那里,这闻瑎对自己女儿若不是无意,而且闺女都那么求他了,自己是不是要出一把力,“闻知府,您如今可曾婚配。”
林香照听到他这话,忍不住瞪了林中水一眼,她老爹在说什么,这样闻郎君会不尴尬吗,而且自己现在早就已经相通了,再说了,闻郎君喜欢的是男人,她根本就不在择偶范围内,她爹是不是根本没把自己的解释放在心里。
现在这种情况她又不好意思和她爹说,林香照咬牙,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闻瑎摇头,心里暗自咂舌,这林中水莫不是又误会什么了,“林伯父,您的意思是?”
闻瑎看见了林香照的表情,眼眸中带着怀念的笑意。
林中水的青丝中夹杂了很多白发,闻瑎还记得几年前林中水的模样,那时的林中水比现在身材还要壮硕些,头发还是乌黑油亮的,也不是这般愁容满面。
林中水突然随着闻瑎深鞠一躬,语气带着一点质问,但是说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恳求之语了。
“您和小女在京城共住了几个月,难不成您敢说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闻知府——”
林香照实在不想听了,有些气恼地打断:“爹,你为什么相信那些子无须有的事,反而不相信你女儿的话。”
林中水低声怒斥了林香照一句:“你别说话,这是我和闻知府之间的事。”
林香照被林中水一把拽到了自己身后,继续对闻瑎说道:“闻知府,您如今位高权重,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也不会这般求你。但是那是关于小女的清白和未来啊。”
闻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林中水**裸的眼神里仿佛是在说你闻瑎居然是这种不负责任的“渣男”。
可她们两人之间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啊,闻瑎唇角扯了一下,“林伯父,您的确误会了,我和林姑娘她的确清清白白。”
闻瑎理解林中水此刻的心情,但是被别人用那种眼神看着的确心里很不舒服。
闻瑎和林中水讲述了一番她和林香照在绥宁的相遇以及之后两人之间是如何相处的,闻瑎的态度很诚恳,并且丝毫不避讳林中水的打量视线。
可惜,听完这些,林中水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这些我都知道,但是若不是当初遇见了你,小女现在还能好好地当她的将军夫人,而不是如今落得被街坊邻里嘲笑的下场。”
“闻知府,或许你当初是好心,但是你难道不清楚如今这世道一个女儿家的清白是多么重要吗?她就算把那个萧明刚休了,别人也不会这么想的,那些流言蜚语,呵,我女儿还是要嫁人的。”
“但是你知道吗?现在给我说媒的人,甚至都敢大放厥词说要让我女儿当小妾。你既然让她住在你家,就该想到现在的后果。”
闻瑎抿着唇一直没说话,她本来还觉得自己很占理,但是听林中水说完之后,她突然感觉自己似乎不太对了。
林中水的嘴一直没停,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话,而她身后,林香照的脸色也从正常到苍白到现在气得脸颊通红。
“爹!我说够了!”林香照冲到了林中水面前,挡在了闻瑎面前,“你别在闻郎君面前丢人了,我现在不想嫁人。”
林香照声音都哑了,她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对着闻瑎歉意地抱歉之后,拽着林中水就离开了。
闻瑎愣愣地看着这对父女离开,她没有想到今天会是和林香照这样的相遇,半晌,闻瑎呼出一口浊气。
她暂且抛下那些杂念,拿起桌子上那位林知府给自己的那本册子。
眼眸突然就定在了那处,这是账本,闻瑎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这明显不是正常的账簿,花钱流水金额巨大,而且基本比比都是如此。
闻瑎把册子合上,封皮上什么都没有标注,无法判断这是谁家的账。一定有另一本表面的账本能和这本一一对照,一定不会是简单的事。
闻瑎看着手里的账本,账本很新,不管是表皮还是内页,而且看笔迹,这本账或许是一个人同一时间誊写,而被誊写的那本账的主人,一定有问题。
闻瑎把这账本藏到了一处隐秘的地方,刚才林中水将此物交于自己的时候,神色没有丝毫异动,说明他一定没有看过此账本。
但是这账本被包裹得如此简单,轻松便能打开,林中水是真的没看还是看不懂。
闻瑎想到刚才离去的林氏父女,或许不仅是为了林香照,为了这账本,她也得去林府上一趟了。
闻瑎眼眸一转,虽然她对林知府知之甚少,但是仅凭一些和俞修樾只言片语的交流之中,她倒是知道了林知府颇为痴迷军法。
她摸了一下胸前的书册,又从一旁书柜上拿下一本《六韬》,随意放在了刚才林中水要给自己的包裹内,然后又随意扔在了桌面上。
闻瑎眸中一亮,不知道脑海中想到了什么计谋,她蹙了下眉,又回头看了一眼桌面。
现在正好去找叔思说一说。
说曹操曹操到,闻瑎刚走到府衙,俞修樾便迎面而来,对着她打招呼,“终于找到你了,阿瑎,我刚才刚从你那书房回来。”
闻瑎唇角一扬,态度熟稔,语气中夹杂着些许疑惑:“也是正好,叔思,今日那林知府的儿子来此处,给我专门送了一本兵书。你说这林知府是什么意思,他老人家如今已经仙去,你和他共事了近一年,应该是比较熟悉他的脾性,所以我刚才正好要来找你问问林知府是何意。”
俞修樾挑了下眉,想到他刚才在桌子上看到了那本《六韬》,里面就是空白崭新的,并没有任何批注痕迹,而且和他读书时用的那本并无差别。
不过林知府既然把这本书给闻瑎了,必定有他的用意,俞修樾想到平日里林知府老谋深算的模样,眸色稍稍暗沉。
闻瑎看俞修樾似乎是思考了几秒,然后调侃着对她说:“估计是他老人家想让你学学姜太公,愿者上钩吧!”
俞修樾说完之句之后,眼中含笑,那声音里带着些许的诱惑之意,“阿瑎,现在要不要去钓鱼,离这常邑府衙不远处可是有一个好地方,那里的鱼肥美得很。”
闻瑎蹙了下眉,有些犹豫,“叔思,现在可是上值的时间,我们就这么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俞修樾摇了摇头,理直气壮,那语句甚至让闻瑎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是错的。
“阿瑎,常邑可是鱼米之乡,富饶之地,没有京城那么多事情,而且你也了解,如今府衙的运作制度,即便知府不坐镇。除非是陛下亲临,否则根本无事发生。”
俞修樾拍了拍闻瑎的肩膀:“而且现在正是交替之际,我还需要和你细说府衙和常邑的有关事项。与其在闷乏压抑的屋内,不如你我到自然之中。”
为什么叔思今日这么希望自己出府,莫非府衙真的没什么事,不过叔思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她和俞修樾到底熟识多年,彼此都了解性情,俞修樾此人外表看起来严肃守礼,实则随心所欲。
因此他今日说出此番话,倒也符合闻瑎以往对他的印象,所以到底没有往怀疑的方向多想。
俞修樾看着闻瑎蹙眉站在那里就是不说话,忍不住笑着弹了一下她,“我看你啊,就是在京城劳累过度,以为常邑还和京城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吗。常邑公务轻松,而且民生和谐,很少有人闹事,不如你去看看那些卷宗,是不是还没有京城的百分之一多。”
闻瑎眼睛缓缓地眨了两下,然后终于点了点头。
两人从侧门离开,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那里等待了。
俞修樾眸中含笑:“这是下官的马车。今日能得闻大知府赏脸,下官荣幸之至。”
闻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惹得俞修樾笑出声,声音中满是愉悦。
只是,现在叔思这般富有吗,这马车上的镂空雕刻的花纹,还有车厢上木材的纹理,她一眼便看出来马车并不廉价,或者说价格不菲。
俞修樾坐在闻瑎对面,“不急于这一时观察,你可是要在常邑待上很长时间的,以后有的是时间观察。钓鱼的装备我已吩咐下人在湖边安置了,而且还早早地站好了有利的位置,若是你今日不来,那我的一番心血可全都白费了。”
闻瑎放下窗布,把头转回,上下打量了一番俞修樾,笑意满盈,“叔思,你今日可真是!”
两人默契地对视,缓而都笑出了声。
的确如俞修樾所言,这湖不远,二人在马车上不到两刻钟,便到地方了。
俞修樾领着闻瑎到他事先准备好的位置,闻瑎看着那鱼竿眼前一亮,“这和我那一根似乎是一样的。”
俞修樾笑容愈发灿烂了,仿佛是在说满意吧。
闻瑎宝贝似的拿起鱼竿,上下其手。
不远处,最多五丈,有一青衣男子也在那处垂钓,鼻梁高挺,特别是那双眼睛,格外深邃。
第108章
闻瑎坐在湖边,神情专注地看着湖面。
但是细看,她的眼神却没有什么焦距,似乎是在发呆。
殷君馥这小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早上也没见他来吃饭,中午也没见。要不是头被叔思叫着来钓鱼了,定是要去找一找他的。
闻瑎心中浅叹了一口气,虽说殷君馥和自己不会将自己的事告之他人,但是突然被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性别,即使自己和他的相处方式依旧和以前一样,但是殷君馥到底是什么想法,闻瑎还是不能确定。
闻瑎眉头蹙起,她记不起当初被殷君馥救起来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他那天和自己的坦白,那句不断重复的负责让闻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今晚回去之后,她一定要找殷君馥好好说一下,不要把自己当初女人看,也不要把自己当成女人照顾。
她不希望两人的关系变质。
闻瑎睫毛颤了颤,突然感觉鱼竿抖动了一下,这是鱼儿上钩了。
她在这里不过刚刚一刻钟,居然这么快就钓到了一条鱼吗?闻瑎瞬间将刚才的事抛到脑后,眼神亮晶晶地盯着湖面,双手用力将鱼竿提起,果然是一条鱼。
这鱼倒有些好看,鱼鳞是红色的。闻瑎多看了两眼,但也没有多想,转眼就把此鱼扔进了鱼篓之内。
她眼神发亮地看了俞修樾一眼,无声地赞扬了他一下,这处的确和他说的一样,鱼多而且肥美。
闻瑎惬意地闭眼,水面的微风吹拂脸颊,丝丝的凉意的确令人舒畅。
两人浅谈着,声量不大。
又过了半个时辰,闻瑎的好运似乎用光了,一条鱼也没放上来。她看着鱼篓里独独的一条鱼,视线又移向俞修樾的鱼篓里,挑了下眉,她就不信邪了。
就在闻瑎暗自较劲时,身旁突然响起一男子的声音,挺好听的,听起来就是一个温文尔雅,十分温和的人。
“这位小友,若是不嫌弃,可否让在下看一眼你鱼篓内的那条鱼。”
闻瑎侧身抬头,看见了出声的男人。
此人身着一身青衣,面孔陌生,她原来应该没有见过此人,闻瑎看不大出来年龄,似乎最多也不超过三十岁的样子。只是,他的右手怎么缠着绷带,此人这般热爱垂钓吗,即便受伤也不休息。
不过,自己钓起的那条鱼是有什么问题吗。就算是真的有问题,那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来问,明明她已经钓上来近半个多时辰了。闻瑎心里琢磨着,心下有些奇怪。
“我所钓之鱼,可有什么问题?”闻瑎反问道。
此人失笑,摇头道:“有人今早将一条赤鳞鱼放入湖中,并和我约定,若是在下能将此鱼钓起,便允我一件事。但或许是运气不佳,我已经在此处坐了快要三个时辰了,可是还是不能找到那条鱼的影子。”
他有些请求,但是声音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或许是在下病急乱投医了,刚才小友将此鱼钓起之时,在下恰巧目睹了全过程。”他用正常的左手指了指身后不远的一个位置,“我刚才就坐在那处,所以觉得小友钓起的那条鱼模样与我所见的那条很是相像。”
他语气很是温和,随后又说道:“所以这才来碰碰运气,说不定小友所钓的就是那条鱼。”
此人的说话的语调平稳,不紧不慢,听起来让人颇有好感。
而且将一条不起眼的小鱼放入湖水之中,让他人钓起,虽不至于天方夜谭但也过于刁钻了。
看一看倒是没什么,听完之后,闻瑎想了一瞬,就同意了。
那人给闻瑎鞠了一躬,煞是有礼,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到闻瑎的鱼篓前,蹲下来仔细查看。
那男子声音突然带上喜意,十分开心地对闻瑎道:“正是此鱼,若是小友不嫌弃,我愿意用今日所钓之鱼和小友互换,并且付钱买下这条赤鳞鱼。”
他说完之后,便转身走向自己的刚才垂钓的位置那处,把那鱼篓拿了过来。
欸,你等等,我还没同意呢。闻瑎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已经拿着鱼篓快要回来了。
闻瑎和一旁的俞修樾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闻瑎小声问道:“你可见过此人,我观他衣着谈吐,并非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气质。”
俞修樾摇头,“没什么印象。”
话音刚落,人便回来了。闻瑎看了眼此人手中的鱼篓,里面的鱼活蹦乱跳,最上面的两条都要跳出篓外了,这即便是三个小时,但这也是二十条不止的鱼啊,这人也太厉害了吧。
闻瑎心里咂舌,有些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就一只手能用,还能钓起来这么多,即便是正常人也没有这能耐啊。
“这全是您钓到的鱼吗?”闻瑎有些不敢置信。
那人有些谦虚地说道:“不过是运气罢了。”
不过人家哪那么多鱼换自己这一条鱼,闻瑎拱手:“不知如何称呼,可否问一句,那人为何要让你钓起这鱼?”
那青衣男子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头,连忙说道:“我姓凌,名启,小友换我凌启即可。我娘身体不好需要,和我约定的人乃是沈家的公子,他家中有一颗二十年的活体灵芝,所以我便想着从他手中买下为我娘补一下身子。”
十五年的灵芝啊,那得多少钱。闻瑎心中暗自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穷人的感叹,但若此举是为其母,倒也是孝心可嘉了。
不过,闻瑎总觉得他哪里有一点眼熟,但是闻瑎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因此又肯定自己的确又没见过他。
凌启苦笑了一声,“不过沈公子显然不缺这些钱财,但是他告之在下,只要能将此鱼一天之内钓起来,便能将那灵芝卖给我。”
或许是看到闻瑎的视线扫到了自己的包裹着绷带的手上,凌启的右手往回缩了一下,然后又不甚在意地说道:“这是不小心摔倒然后骨折了,过些时日便好了。”
“若是如此,这鱼你便拿去吧。”闻瑎虽然不知道此时真假,但是真假又如何,是真的那她便做了一件好事,若是假的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闻瑎试探地问了一句:“我们之前是否见过,总觉得阁下有些眼熟。”
凌启眉毛轻扬,声音含笑着说:“能被知府觉得眼熟,是在下的荣幸。不过我们的确是第一次见面。”
“你知道我是知府?”闻瑎声音依旧平静,似乎不奇怪为什么此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即便她根本没有和这个人介绍自己。
凌启对着闻瑎眨了眨眼,示意闻瑎看向身后的俞修樾,“俞大人的威名在常邑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他对你这般照顾,除了常邑知府外,在下也想不出其他人了。”
闻瑎和这位叫凌启的男子交谈着,知道了他是一位商人,常年在各地奔波的商人,这两年因为母亲身体原因,所以定居到了常邑。
那青衣男子起身离开,俞修也和他的视线似乎相交了一瞬,彼此又瞬间移开了。俞修樾眼神复杂,沉默地看向湖面。
不过,在闻瑎和凌启交谈的过程中,俞修樾并未发话,只是安静地在那里垂钓,仿佛丝毫不关心此处的情况。
等那青衣男子道谢走远之后,闻瑎对着俞修樾不经意地问道:“你刚才可是走神了,怎么一言不发?”
俞修樾笑了一下,“阿瑎,我看那人的鱼篓内的鱼数量可不少,没想到他仅凭单只手就这般厉害!”
闻瑎没有抓紧这一点不放,她也跟着笑了一下,然后就扭过头看向湖面,很平静,只有微风吹拂泛起的微微涟漪。
只是闻瑎的眼里却没有了笑意。
那个人出现的实在是太巧了。
不论是言谈还是对待事情的看法,凌启都和自己极为合拍,若不是最后鱼篓内的一条鱼跳到了地上,她可能会和此人一直聊下去。
俞修樾在常邑府衙虽然只待了一年,但是很显然府衙上下对他都极为尊敬,甚至比起自己这个刚到常邑的知府还要敬重,或者说对这些人对俞修樾唯首是瞻。
闻瑎掩下眸中的沉思,今日之事是巧合,还是偶然。想到刚才和自己相谈甚欢的凌启,闻瑎满是笃定,她一定会再见到这个人。
一个时辰后,日落西斜,湖面平静,周围已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此时,平静的湖面忽起波澜,一个人影从水面冒出了头,然后迅速离开了-
晚膳过后,依旧不见殷君馥的人影。
闻瑎有些奇怪地问道,“陆叔,您今天见到殷君馥了吗?”
陆阿喜摇头,“从早上开始我就没见过殷师爷了。”
那他会去哪里了,闻瑎叹了口气,眸中闪过一些忧色。
“但是少爷,我已经将知府府内的仆人的卖身契都一一对应进行了查看,又分别询问了这些人的情况,没有什么异常的。”
这些仆人之中有些是被父母买进来,有些是亲自来这里应聘,有些则是从人贩子手上买来的。
闻瑎抿唇沉思,在陆有之耳边吩咐了几句。
天已经黑透了,闻瑎回到屋内,将那本藏好的账本拿出来装到身上,回到卧室后又自己琢磨了起来,顺带又给这账本换了个新的藏身之处。
后半夜,闻瑎已经熟睡。
窗户咯吱咯吱地被开了一个小缝,殷君馥又跳窗进来了。
闻瑎突然被这诡异的声音惊醒,心脏狂跳不止。眼前还是一片漆黑,过了一会儿,视野才渐渐恢复,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
闻瑎悄悄将枕下的刀握在手中,对着那人影。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怕,是我。”
闻瑎用力按下额头跳动的青筋,压低声音忍着怒意:“你今天到底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
殷君馥那双绿眼睛里只有闻瑎,脸上的表情有些傻,声音雀跃:“你担心我啦~”
闻瑎挑眉,冷冷地看着他。
殷君馥首先败下阵来,他双手举了一下表示投降,“我今天去沈家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
沈家,今天这是她第二次听到沈家的名字了。
常邑的沈家,那个凌启又是什么关系呢?
今日,叔思邀请自己去湖边垂钓,目的到底是什么呢?到底是她钓上来了那条赤鳞鱼,还是自己才是那条被钓上的鱼。
“你去沈家,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让她担心了这么长时间,闻瑎的眼撞进殷君馥的眼中,下面的话瞬间被咽了下去。
即便屋内的视线这般昏暗,但是那双清澈的绿眸里却依旧清晰。
闻瑎避开了他的视线,轻轻地问道:“你今天发现了什么?”
第109章
闻瑎打了一个喷嚏,还没等她有什么反应,殷君馥已经把衣服披到了她的身上。
闻瑎愣了一下,随即便被殷君馥说话的内容吸引了。
殷君馥压低声音,“今早我藏在沈家,发现沈思刑的那个儿子和一个商人在打赌,赌的就是他家库房里的那个二十年的灵芝。如果那个商人赢了,就把家里那二十年的灵芝卖给那个商人。”
灵芝,闻瑎戳了殷君馥一下,“和沈春鹏打赌的那个商人是不是穿着青色衣服,而且右手手臂上缠着绷带?”
“是这样没错,”殷君馥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闻瑎舔了下唇,脑中一闪而过什么,“你先继续说。”
“但是下午的时候,我见他的确把那灵芝给那个商人了。这二十年灵芝其实是先帝赐给沈家的,如今沈春鹏敢卖,要么是他心里就没拿大齐皇帝当回事,要么他就是真蠢真傻。”
原来这灵芝还有这故事吗,闻瑎觉得脑子里的那根线索越来越清晰了。
这句话听起来是调侃,但声音却异常凝重:“说不定这位沈家公子,是十分心善被那位商人的故事打动了呢。”
闻瑎将今日和那位名叫凌启的商人相遇的事告诉了殷君馥。
殷君馥声音沉下来,“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的确,今日自己将那条赤鳞鱼与凌启进行了交换。既然沈春鹏按照约定,将那灵芝卖给了凌启,按照大齐律,私自贩卖皇帝赏赐之物,其罪堪比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即便沈春鹏不清楚,但是他爹沈思刑一定清楚,不,或许沈家人都清楚,自己已经钻进了这个套里。
而给她下套的人里,甚至有俞叔思。
闻瑎和殷君馥小声说道:“前任知府临死前将一本账本交于我,我猜测这本账本极有可能是沈家真实的账本。你既然能潜入沈家,或许也能找到沈家将账本藏在何处。”
殷君馥听完之后,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翌日,常邑府衙的大门刚刚打开,沈家的马车便已经到了门外。
沈思刑一脸不愉,身后的沈春鹏面色也说不上好,两人迈步走进了常邑府衙,而门口的守卫居然一个人都不敢拦住他。
还是林深祥看到了,小跑到闻瑎那里通报,将沈家人气势汹汹的来府衙的事告诉了闻瑎。
果然来了吗?也不知道昨日见到了那名叫凌启的商人,是真的无意参与,还是故意。她昨天在此人身上感受到的莫名的熟悉感,或许并不是错觉。
右手的绷带,骨折吗?闻瑎的双眸平静地注视着面前铺陈开来的一张巨大的宣纸,耳边似乎传来了脚步声。
闻瑎也没有起身,反而慢条斯理地拿起了一支上好的狼毫笔,蘸沾了些许微墨,垂眸落笔。
没有人给他们带路,这两人却直接找到了闻瑎办公所在之地。看来沈家人挺熟悉这常邑县衙,闻瑎挑了下眉。
闻瑎没说话,握笔挥墨,头也没抬。
沈春鹏没有他爹沉得住气,在那里干瞪眼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当下就忘了他爹的吩咐,直接开口,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想必这位就是新来的闻知府了吧。”
闻瑎把毛笔放到笔搁上,这才抬头:“两位不介绍一下自己吗?”
她的视线却不着痕迹地观察并未说话的沈思刑,她得试探一下。
沈春鹏态度倨傲:“你连这都不知道,我可是姓沈。”
闻瑎唇角忽然一弯,仿佛是在憋笑似的,“姓沈又如何呢?这天下姓谢。沈公子,倘若陛下亲临,本官自然诚惶诚恐。但是——”
这话闻瑎不说了,但是谁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你们俩算那根葱,配得上本官对你们低三下四的讨好。
闻瑎的确不怯,因为她发现自己提到陛下的时候,一直沉稳并且面无表情的沈思刑身体轻微地颤了一下。
听到这话,沈春鹏当下沉下脸,眯起眼怒视着闻瑎。
沈思刑拦住了沈春鹏,脸色称不上好,不过态度还算有礼,当然这是跟他儿子相比:“闻知府,昨日您是否将自己钓上来的赤鳞鱼给了凌启。”
闻瑎眨了下眼,背着手走到了沈家父子身前,表情骤然变冷:“沈家主此话何意?难不成本官做什么事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了。”
沈思刑冷着脸,对着闻瑎大声斥责:“闻大人,那灵芝乃是先帝赏赐,是我沈家的宝物,昨日稍有不慎便被那凌启骗走,要不是你的行为,我沈家也不会有这无妄之灾。若不是我儿机敏,最后又将灵芝赎回,否则,我沈家不是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闻瑎声音平淡:“沈家主如此无礼,难不成不会心虚吗?”
沈思刑不经意地和闻瑎的视线对上了,下意识地就躲开了,仿佛被闻瑎看透了一样。
闻瑎看到他这副模样,突然就有些明白了。此人虽然身居高位,但是事关谋反,他的确心虚。
既然这般心虚,那又为何敢大着胆子与谢远林掺和到一起,莫非是因为舅舅和外甥之间的血缘亲情。
闻瑎忍不住勾了勾嘴,她的声音愈发平静,也愈发威严了,把谢郁的姿态学了个十成十。
“沈家到底不是原来的沈家了。沈家主今日这般气势汹汹地闯到我府衙内,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这大齐律法。”
闻瑎甩了甩袖子,“沈家主,你莫不是以为本官是任你宰割的智力残疾。不过也是惭愧,本官命大,没有死在那湖里。或许,有时候一味地盲从主子,当一条狗,也不一定是好事。”
沈思刑皱起眉头,话还没说呢,一旁的沈春鹏就嚷嚷着:“你这是在污蔑我们!”
闻瑎有些无辜地看着沈春鹏,“沈公子,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本官不过是想到了自己在京城里见到了一条不听话的狗,那条狗还自作聪明以为主人没有发现,结果最后被挂在门上示众了。”
沈思刑的牙齿快被自己咬碎了,黄口小儿,不过一初出茅庐的牲畜也赶在老子面前狂吠,他咬着牙,脸上强扯起一抹笑容:“闻大人,有时候祸从口出患从口入,自己说的话还是要当心一些。”
但是一接触到闻瑎的那张甚至还带着笑意的脸,沈思刑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艹他娘的,谢远林不是说没人知道吗,比起以后的辉煌腾达,他还是想要抱住自己的小命。
闻瑎听到这句话突然对着沈思刑笑了一下,走回书桌前,将墨痕已经干透的那张宣纸拿起来,递给了沈家父子,“这是本官送你的东西,收好。”
上好的宣纸纹理纯净,即便被沈思刑弄出了些许褶皱,却搓折无损,上面的四个大字似乎还散发着徽墨淡淡的清香。
不欺暗室!
沈思刑和闻瑎对视着,冷哼一声掩饰后背已经浸湿衣衫的冷汗,这个知府似乎是在暗示自己,还是她什么都清楚,她原来是在陛下身边的,现在这副姿态,是不是表明陛下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窝藏祸心。
这个新知府,是不是陛下特意派来试探自己的,若是她当初真的在赴任的路上就死了,陛下会不会直接把沈家给一窝端了。
这是不是陛下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机会,沈思刑不敢多想,但即便如此,他额头上已经出现了很多冷汗。
他还未离京前见过谢郁,虽然只是那短短一面,但是那双仿佛野狼的眼睛似乎能穿越时间和空间一下子把自己吞噬,沈思刑咽了下口水,陛下若是真的知道了,别说之后如何了,可能过不了多久自己就死了。
沈春鹏根本不知道他爹为何身体就僵住了,然后突然就接过了闻瑎手里的那张雪白的宣纸,“爹,你干甚!”
沈思刑怒视了沈春鹏一眼,让他立刻闭嘴。随后,沈思刑将手中的宣纸叠好放入袖内,对着闻瑎态度恭敬地行礼,随后拽着沈春鹏就离开了,身影看起来有些狼狈。
府衙外,沈家的马车上,沈春鹏看着突然临时变卦的沈思刑,也是一肚子窝火,但是这是他爹,他又不敢放肆,但是看着沈思刑啥话也不说,还是沉不住气地开口了。
“爹,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对付那闻瑎的吗?这可是掉头的大罪,罪魁祸首就是那闻瑎,然后通过此事要挟这新知府,这可是咱们和表哥说好的。”
“现在到可好,咱们不仅没有恐吓到她。你反而被那个狗屁知府吓住了。”
沈春鹏撇了撇嘴,有些丧气地说:“到时候咱怎么和表哥交代。”
沈思刑的手将袖子内的那张宣纸拿出来,展开来仔细地看。
不欺暗室,不欺暗室。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沈春鹏这时才看清楚这四个字,“爹,你就是被这四个字吓住了?!表哥都说了,这事他做得隐秘得很,没人能知道,你就别这么小心了。而且只要等表哥到了京城,咱们里应外合——”
沈思刑恨铁不成钢地打了沈春鹏的头一下,“你想活命,还是想死。你见过陛下吗?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知不知道当初被拉下马的那些青林党的官员不过三年时间,已经死了一大半了。”
沈春鹏耸了耸肩,小声嘟囔着,“不都是意外吗?”
沈思刑气得差点喘不上来气,他一世英名,怎么会有这么个傻儿子。沈思刑的手指着沈春鹏的脑门,“总之,我们回去之后就和你表哥说闻瑎没有被我们吓住,其他的一切,什么都不要说。”
沈春鹏嘟着嘴,眉头皱得死死的,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妥协了,“行吧,我听爹的。”
沈家大宅,暗室。
一人正在饮茶,右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果然,闻大人还是依旧聪慧。”
沈思刑坐在他的对面,有些暗诧,他这外甥原来是见过闻瑎的吗?
谢远林笑得开心,“舅父,您不用这么失落,我明日便亲自去会会她。”
“一切小心。”沈思刑叹了口气,掩饰自己心里的害怕,表面上却依旧一副担心和自责的样子。
谢远林很信任沈思刑的,毕竟当初他和父皇争吵,是舅父拼命为了自己抗下了一切罪过,否则自己手上可不仅仅是留疤这么简单了。
但是谢远林或许忘记了,他自己都是这般自私冷漠的人,和他留着同样的血的沈思刑又何尝不是呢?-
院子里的一枚枫叶不偏不倚地落到了闻瑎的右肩上,她浅笑了一下,左手拿起这枚红枫端详。这枫叶并不是完整的,上面有一个小洞,或许是被虫吃掉的。
闻瑎捏着枫叶主脉的根部,闭上右眼,从那小孔中窥天。
“阿瑎。”
闻瑎听到声音转身,视线穿过红枫的小孔,看到了俞修樾。
第110章
秋日的天空万里无云。
林深祥领着闻瑎到林府上,一路上比较安静,然后林深祥为了鼓动一下气氛,开口说道:“闻大人,您怎么会想着找我表叔,是不是因为昨天他给你带去的上任知府的东西。”
“哦,你为何这么想,莫非你知道昨日他送的是什么东西?”闻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将视线从马车外收回来。
林深祥知道闻瑎对他的话提起了兴致,看来自己是说对了,“这不是早明白的事嘛。我跟着我爷这么长时间了,他老人家能把什么东西传给下一任知府,我莫得门清儿。”
闻瑎示意他继续。
“闻大人,是这样的,林知府也就是我表爷爷,他生平最爱说的一句就是希望家国安宁永无征战。这想想也知道,他能留给您的,要么是他在任的时候的还没完成的公务,要么是对您的提醒。总之,他那个一辈子就知道工作的老头希望的就是他死之后,下一任知府还能和他一样兢兢业业,忠于职守,勤勉尽责。”
闻瑎笑了,这林深祥的确很了解他那位表爷爷。
闻瑎挑了一下眉,“若是我说林知府留给我了一本《六韬》,你待如何?”
林深祥抿了下嘴,眉毛蹙起来,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六韬》,兵书啊!这似乎也不奇怪,不过要真是这样,闻大人您今日去见我表叔,应该不是为了六韬了。”
这家伙看着虽然不着调,但是的确聪慧。闻瑎看了他一眼,结果下一秒,这人说的话就让闻瑎的表情僵了一僵。
过于口无遮拦了。
“你不会是为了我表妹吧?上次我表叔带着她来,莫不是为了给您俩前线,这,等等啊,闻大人,您是从京城来的,莫非糟蹋表——啊,不是。”
林深祥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闻瑎,他心里慌得不行,自己是不是刚才说了什么不太好的话,他的这个新上司耳朵应该没那么灵吧。
或许是为了缓解彼此的尴尬,马车也到了林府。大门上还挂着白色的布条,几乎见不到任何喜庆的颜色。
林中水知道闻瑎到了,连忙跑到门口迎接,心里却犯着嘀咕,这闻瑎来什么来,小女都这般了,不负责任也就算了,还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这要不是官职比自己大,他林中水早就开怼了。
“闻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林中水说完这句话之后,趁着闻瑎没注意,表情狰狞地看了林深祥一眼,你这混小子,把闻瑎带到家里怎么也不跟自己说一声。
林深祥看到了他,眼神缩了缩,有些心虚。一会儿就得溜了,不然等闻大人走了,他保准被表叔暴打一顿。
两人走到了书房,林中水将所有的闲杂人等都赶到了院子外面,才赔笑着对闻瑎说道:“闻大人,昨日老夫态度不好,要是您有什么不满的,尽管说出来。”
闻瑎制止了他弯腰鞠躬的动作。
“林伯父,今日我不是以常邑知府的身份来的,而是作为林姑娘的朋友来的。上次或许您不理解我的意思,或者是我没有表达清楚。所以,这次我是专门来和您谈谈的。”
闻瑎正色道,“林香照和您聊过吗?您若是清楚,应该知道她不想嫁人——”
“不嫁人,不嫁人难道让她被别人嗤笑吗?你知不知道我女儿被别人说成什么样子了。”
闻瑎看着林中水,又重复了一遍,“林香照不想嫁人,她作为女人的任务也不是为了生儿育女。”
林中水被气笑了,但是他还没有到脑子不清楚的地步,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直接和闻瑎针锋相对,“闻大人,一个女人如果不嫁人,没有孩子,是会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以后等我老了,她又没有夫家,一个女人,谁来照顾她呢。”
林中水表现的的确是一个忧心女儿未来的父亲,但却不在乎女儿的看法。
闻瑎发出了一声嗤笑,“女人离了男人难道还不能活了吗?林伯父,您是不是小看女人,也小看了您的女儿。”
林中水定定地看着闻瑎,放弃了说服闻瑎的想法,重重叹了口气,摆出一副逐客的模样,“闻大人,管教小女是我的家事,若是您没有其他的事还是早些离开吧。我等明年开春,我父亲的孝期一过,我便将香照嫁出去,也免得日后我老了心烦。”
闻瑎没有离开,她只是语气平淡地叙述了一个事实:“或许林香照还未告诉您,她现在已是女户。若是她不愿,即便您是她的父亲,也没有资格逼她嫁人。”
林中水气得吹胡子瞪眼,手放在胸口上用力喘着气。
“来人啊,送客!”
临走之前,闻瑎见到了林香照,后面的仆人正在对着林中水哭诉拦不住小姐。
闻瑎对着她笑了笑,把知府府衙的通行令牌放到了她的手上,“若是想来找我了,我一直都在。”
回程的路上,闻瑎的马车的车轮出了问题,似乎是轴承那处有些开裂。
天色还早,闻瑎吩咐下人不用着急先去修理,她在茶楼内先坐一会儿。意外可不是什么时候都会有的,伴随着意外的一定还有其他的事情。
闻瑎要了一壶茶,坐在二楼的茶室,看着下面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繁华盛景。
常邑的确是个好地方啊,不过这个地方难守易攻,谢远林再蠢也不会把军队安置到此处,不过这里作为中转站,作为粮食补给的必经路线倒是十分合适。
不过,她不认为谢远林能和谢郁打起来。
她在陛下身边待了几个月,虽然并不能完完整整搞懂谢郁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有一点自己倒是清楚得很,这个人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自己能被派到常邑,一是因为自己的身家足够清白,老师是陆有之,又有宋端给自己在宜新的表现作保,她不可能是厉王一派。
二则是上任的林知府死得太巧了,这个时候不管是派谁来,不管是沈家还是厉王,都会怀疑新知府的目的。她是陛下身边的起居郎,她从六品一跃擢升为四品知府,也是陛下的指令。这意味着在外人眼里,闻瑎是陛下亲自指派到常邑的人,天然就多了一份威慑。
沈思刑的表现就是最好的证据。
只是,要找到谢远林通敌的证据,首先得让他自己露出马脚。那条赤鳞鱼自己没有上钩,并不代表着结束,代表沈家的一方已经来了,那另一方应该也该到了。
茶香扑鼻,闻瑎闭上眼舒畅地呼出胸口的浊气。
“闻大人,好巧。”
“好巧,又见面了。你那条鱼还好吗?”
凌启:“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闻瑎放下茶杯,莞尔一笑,“请坐。”
凌启也对着闻瑎温和地笑了笑,“那条鱼被我吃掉了,挺香的。”他有些歉意地看着闻瑎,“听说沈家去府衙了,闻大人还好吧。”
“或许吧,目前还好。那你母亲如何,没了那灵芝,要用什么给她补身子。”闻瑎声音也很温和,两人的对话平常的就好像不过是普通的闲聊。
凌启顺着闻瑎的视线,也望向熙熙攘攘的大街。
“补药有很多,不过灵芝倒是千金难求。”
闻瑎淡笑,“你说得对,但是错过的就是错过了,强求不来的。”
凌启把目光放到了闻瑎身上,眼神犀利,“若是我偏要强求。”
闻瑎迎上他的双眼,声音带上了一些笑意,“为了一个二十年的灵芝,丢了自己的命,难道划算吗?”
凌启也跟着笑了一下,“闻大人说的也是,倒是我较真了。”
马车已经修好了,那下人已经将车子牵到了茶楼下,闻瑎抬眸道:“先告辞了,接我的人已经回来了。”
那辆马车穿过熙攘的人群,渐行远去。
凌启舔了下唇瓣,眉间像是化不掉的浓墨,他做了一个手势。随后,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人,跪下道:“爷,您有什么吩咐。”
“上次的事,三日之后就动手吧。”-
闻瑎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放在头后,仰着脖子望着上方已经有些年头的悬梁,知府掌一府之政,不过自己这被架空的知府,倒是无所事事,整日都闲得不行啊。
叔思是在躲着自己吗,闻瑎站起身走到门外,枫叶比昨天落得更多了。
闻瑎陷入了沉思,站在那处一动不动,半晌,她才转身回到房中。
“闻瑎,闻瑎。”这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兴奋,殷君馥终于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了白天一回。“我刚才收到了密信,我手下的二十名殷家军不日将会悄然入城,到时候我会让他们分散在府衙周围,护你周全。”
闻瑎听到这消息愣了一下,随即喜笑颜开,“这的确是件好事。”
殷君馥看了看周围,低声在闻瑎耳边轻语:“沈家应该有一个密室,不过我目前还没有找到入口。今天沈家的布控比昨天严了很多,我怀疑他们接下里会有什么大动作。不过我今天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地方,今夜我再去探探虚实,若是属实了,这可是板上钉钉的证据。”
殷君馥的眼睛发亮地看着她,似乎在求表扬,闻瑎仿佛看到了他背后的那条正摇得欢快的尾巴。
“一定要以安全为重。”闻瑎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你做得很好了。”
那条尾巴似乎摇得更欢了。
三日后。
上弦月挂在天上,银白色的月光散落到地上。
夜色正浓。
殷君馥又翻窗而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动作熟练,完全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闻瑎这次睡得很沉,她没有醒来。
殷君馥已经熟悉了房内的构造,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闻瑎的床前。他盯着闻瑎的睡脸,有些踌躇地伸出了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很软。
殷君馥有些苦恼地看着闻瑎,怎么才能让她也喜欢自己,他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闻瑎的脸颊。
外面有声音。
殷君馥的耳朵动了动,他立刻躺在床边,盯着外面的动静,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接近这里。
殷君馥并没有压到闻瑎身上,不过依旧弄醒了闻瑎,她有些迷糊地睁开了眼,一片漆黑,眉毛蹙在一起,低声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
她的手动了一下,瞬间惊醒过来,傍边有人,闻瑎还没来得及惊呼,唇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双大手。
闻瑎的身子瞬间僵硬了,但是这种感觉,似乎是——
殷君馥眼神锐利,用气音说道:“外面有人,别说话。”
是殷君馥啊,闻瑎还没完全开机的大脑不能很好的解析殷君馥的话,但是身体知道是他之后却立刻放松下来。
窗外有人!闻瑎侧过头看向窗外,的确有一人影,似乎是在听屋内的动静。
只是,殷君馥的呼吸撒到闻瑎的脸颊上,酥酥麻麻的,让她有些不适。
刚才为了控制闻瑎的身体不要乱动,殷君馥整个人直接压在了她的身上,他的唇瓣不经意蹭到了她的耳朵,闻瑎忍不住颤了一下。
那人在门外一动不动,停了大概有十几秒后才离开。
这时,殷君馥全身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了些许,他松开手,借着盈盈的月光,他看清了闻瑎眸中眼中的些许湿润,以及她耳梢的通红。
殷君馥的脸也红了,他脑海里满是刚才身下柔软的触感。
“抱歉,我,我刚才是太急了。你,你没事吧。”殷君馥连忙说道,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是慌乱的不行,但是却不敢像刚才那样靠近她了。
自己刚才压在她身上,是不是太重了。
闻瑎大口喘着气,摆了摆手,示意殷君馥别在意,她低声吩咐道:“你先去看看他要做什么,别惊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