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瑎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中,告诉陆阿喜她请了一段时间的假,陛下已经允了。
陆阿喜不知道闻瑎在宫里经历了什么,但是观她面容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事,“少爷,你最近一段时间消瘦不少,既然陛下都同意您请假了。那不如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上次您让我为您备的渔具我都准备好了,等您啥时候兴致来了就直接吩咐老奴为您备马。”
“陆叔,多谢。那我先回屋休息了,今天没什么胃口,就不用备我的晚膳了。”
闻瑎不是没有看见陆阿喜踌躇的担心的神色,但是她现在脑子有点混乱,也不想解释什么。回到屋内,闻瑎把门锁上,什么也没有干,直接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七月下旬,晚上已经有些凉了。
闻瑎侧躺在床上,额头上冒着冷汗,惨白的双唇在小声说着什么。阖上的双眸不断滚动着,她现在是在做梦,而且是一个噩梦。
半夜三更,闻瑎被吓醒了,她掀开被褥,拿起已经凉透的茶大口灌往嘴里灌水,心脏扑通扑通,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闻瑎难以忍受身上的黏意,随手披上外套便去浴堂冲洗。闻瑎家里没有太多的仆人,而这时候除了她自己以外,所有人都在深睡之中。
闻瑎拿起瓠瓢往身上泼水,冰凉的水让闻瑎瞬间清醒。
梦里,她被发现了女性的身份,各种流言蜚语纷至沓来,然后她被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关进了后院之中,度日如年,无法逃脱。
或许是冷水的刺激亦或者是身体的劳累,闻瑎浴后,发梢还未干透,便又睡了过去,这次她没有在做梦。
翌日,闻瑎一反常态的没有早起,陆阿喜知道闻瑎的心情不好也没有催促,一直到了午后,一束和煦的秋阳透过花窗照到了闻瑎身上,照在了脸颊上,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这时,她的睫毛眨动着,双眼微睁。半晌,闻瑎坐了起来。
她靠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停滞得仿佛已经锈掉的大脑才开始缓缓工作,重新转动起来。
好像有些冷啊,打了个冷颤,闻瑎又披上了一件薄衣。
闻瑎走到窗户,打开了半扇窗,微风拂面,树影婆娑。
原来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吗?闻瑎脑中刚发出这个疑惑,已经空了将近一天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叫起来。
闻瑎失笑,刚准备去厨房吩咐厨子做些东西,她刚把门锁打开,眼前突然就黑了,身子就晃了一下,脚步踉跄差点摔到地上。
闻瑎一手拽着木门,一手撑着额头,她双眸禁闭,眉头蹙起。约莫过了一小会儿,闻瑎才感觉不再眩晕,她慢慢走回屋内缓缓坐下。
闻瑎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两侧,惊觉额头竟烫得惊人。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这是病了?真是好事不来,坏事成双。闻瑎胡思乱想,再次探了探额头,不是自己的错觉,额头依旧发烫,或许是昨夜凉水沐浴所致。
一直说要去山上的庙里拜一拜,结果一直推到现在也没有去过一次,闻瑎轻轻摇了摇头,越发难受了。就算是求安心,她过几日也要去庙里一趟。
刚醒来那会儿还没什么感觉,现在闻瑎越发觉得头疼欲裂,若她是个孩子早就不顾形象地在地上打滚了。闻瑎抿着苍白的唇,整张脸却都是热得粉中带红,仿若涂了一层胭脂一般。闻瑎趴在桌面上,额头直接触着冰凉的桌面,她闭着眼睛期望能缓解一些头部的抽疼。
太阳悬在正上方已经好些时候了,陆阿喜看闻瑎还未醒来,就不放心地亲自来看看。
“少爷,少爷,您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这脸怎么这般红,陆阿喜伸出手刚触碰到闻瑎的额头,就被这温度吓到了。
“少爷您先去床上休息,我去找郎中来。”陆阿喜刚准备走,就被闻瑎的手拽住了衣角。
“没事陆叔,不用太担心。我估计是受了风寒,您吩咐厨房给我熬些姜茶。我自幼身体就好,喝了那东西便没事了。不用大费周章请人来家中,不碍事的。”
这话不知触动了陆阿喜哪根神经,话音还未落,他就用严肃的甚至有些怒意的声音说道:“少爷,这般老奴就不依您了。老爷他早些年生病了全靠自己硬抗,就因为如此,落下多少病根。”
“陆叔说的是。”闻瑎有些心虚地收回了手,好像是嫌他还不够尴尬似的,饥饿的肚子此刻又发出了一声咕噜噜的声响,闻瑎抿了下唇,然后小声地仿佛害羞似的说道:“陆叔,我想吃鱼。”
陆阿喜看了他一眼,气势汹汹的模样逐渐软化,这才离开了。
没过多久,一个婢女就给闻瑎换上了热水,将一般是冬天才用的汤婆子塞到了闻瑎手中。
然后紧接着,厨子大叔从端来了一碗素粥,有些憨憨地说:“少爷,陆管家吩咐了,您现在还病着,所以不能吃什么鱼肉之类的,让我专门给您称上来一碗熬得烂糊的红枣稷粥。”
有吃的就行,她已经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等人一走,闻瑎拿起盛粥的碗,拿起勺子扒着,咕咚咕咚三下两除二就全部塞到肚子里,身上渐渐有了暖意。
郎中很快也来了。恶寒明显,头痛,脉浮紧,风寒表证。
几乎是喝完药的第二天,闻瑎发热恶寒症状就已经消失了。但是在陆阿喜的监督下,闻瑎接连喝了三天的中药,吃了三天的素粥,才被勉强允许吃其他的东西,搞得她这几天一直馋得不行。
即便如此,闻瑎喜欢这种被长辈关心的感觉。
翌日,宋府。
宋端最近十几天都待在户部,晚上也睡在那处,萧家背后账务的清查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安稳睡过觉了。
今早宵禁结束之后,宋端将所有卷宗整理好备案,片刻也不想留在户部,直接回到府中。
这时候天还没亮,宋府门口的侍从刚轮换一班,正是最困也是最松懈的时候,猛然看到宋端的身影,个个打起了精神,生怕宋端迁怒。
不过此时,他心里半分没有将这些事入眼,回屋之后,宋端看到桌面上被闻瑎管家拒收的几封信,然后面无表情地把这些信放到火炉中烧掉了。
莫非是那一步做错了,小师弟已经一个月没有理会过自己了。他知道小师弟可能已经猜到自己派了一些人手跟在她身后,或许是因此生气了。
也是因为如此,宋端虽然将那些人都撤了回来,只是,闻瑎拒绝了和他所以的会面,他根本无法告之闻瑎自己那般做的原因。
宋端眼下明显的青色,显得他愈发疲惫了,他将大衣扔到了椅上,一宿未眠。
用过早膳后,宋端听着大明汇报今日情况,忽觉困意,便躺在书房的躺椅之上睡着了。
睡得很沉。
“主子,主子。闻大人来找您了。”
大明砰砰砰地拍响了大门,嘈杂的声音让宋端不耐地睁开了眼,意识恢复清明的瞬间,他就立刻起身,打开门就道:“快领我去见她。”
大明这次不怕宋端会因此而责怪于他。要是平常,有寻常官吏来找宋端,他定是不会趁着主子熟睡的时候来打搅,不然免不了不斥责一顿,说不定还会被罚几日俸禄。
但是也不看看闻瑎是谁,那可是主子的小师弟,他又不傻,主子待闻瑎那般态度,要是他这次敢不来通知主子,最后被罚的一定会是自己。
大明走在前面带路,脚步已经不算慢了,但是宋端显然比他更急。
不过,快要走到会客厅时,宋端的脚步突然迟疑了一下,“大明。”
“主子您说。”大明转身低头,态度恭敬。
“你抬头,看我这身装扮可有不妥之处。”他昨日回府,也未曾更换衣物,如今这官服已是穿了两天之久。
“回主子的话,小的觉得没什么不妥了。”大明暗搓搓地想,说不定闻大人见了你,还会因为你这种疲惫的样子心疼呢。主子原来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现在脑子怎么这么糊涂了。
啧啧啧,真少见。大明退下来,看着宋端走进那屋里,吩咐宋府的其他下人不要进去打扰。
闻瑎在此处等了大概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宋端就到了。她想到那次自己晾了师兄一个下午,就觉得更加心虚了。
闻瑎看到他,立刻站起来,有些无措地打了声招呼,“师兄,好久不见。”
听到闻瑎怯怯的声音,宋端脸上慢慢浮现笑意,眉眼弯起来,“小师弟,好久不见。”
第97章
或许就是这相视一笑,两人前段时间的矛盾刹那间就烟消云散了。
宋端没有如同闻瑎所想的那般步步紧逼,他反而没有聊任何闻瑎担心的情感问题。
闻瑎也自然无从谈起她已经想了很多遍的关于两人之间的关系的话题。
直到闻瑎离开宋府之时,宋端将闻瑎送至门外。
天空依旧是晴朗无云,微风拂面,宋府门前的梧桐树发出沙沙之声。
宋端打断了正欲告别的闻瑎,“小师弟,若是我说,我依旧爱慕你,你待如何?”
闻瑎沉默半晌之后:“师兄,我的想法和原来一样,未曾改变。”
宋端微微一怔,他自然知道这才是小师弟会给出的答案,但是再次听到,还是难免觉得有些失落。
但是或许是此时的微风过于温柔,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声线很沉,“小师弟,你能告诉我,你对我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吗?”
闻瑎躲开了宋端看向自己的目光,她眸中微光闪烁,“师兄,你回吧,我要上车了。”
宋端望着闻瑎坐的那辆马车愈行愈远,他表情沉默,可是,他还没走出几步,脚步停了下来。
小师弟避开了他的问题,是不是因为她也——
宋端若有所思,然后本已经黯淡的眸光瞬间亮起来-
就在闻瑎决定去寺庙拜佛的前一天晚上,忽然下起了大雨。
秋雨连绵,雨声伴惊雷,一下就是一整夜。翌日,就在闻瑎今日的计划就要泡汤的时候,雨过天晴。
鄢泉寺并不是距离京城最近的寺庙,但却是京畿附近乃至大齐都极为知名的庙宇。
陆阿喜告诉闻瑎,早在前朝已经建立,据说当初建造这座寺院时,皇帝请了许多高僧大德们到此诵经布道,距今已有二百多年。此处香火极旺,每天都会有人到此烧香祈福。
不过陆阿喜并不信佛,也没有来过这里,所以大致也是听他人谈论。
鄢泉寺在京郊外的一座无名山上,山称不上特别高,但是此处却十分清幽,山脚处,这处有一个很大的湖泊,或许因为是刚下过雨,所以湖面上有薄薄的一层水雾。
鄢泉寺距离她的住处大约有二十里,又下了一夜的大雨,为了不耽误时间,闻瑎辰时便出发了,大约一个时辰便到了。
到山上的路只有一条,所以闻瑎不担心自己会迷路,她吩咐车夫在此处等待,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便上山来了。
上山的道路有些崎岖,上山的路也只有一条。两旁树木茂密、郁郁葱葱,从山脚往上方望去,隐约一片巨大的寺院建筑群被隐藏在树木之中。
闻瑎顺着山路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依旧是一片葱绿,远看不见寺庙的身影,但是依旧还要继续走。若非她在山下亲眼所闻,也不会相信这山中还会存有一古庙。
山上到处是青翠树林,虽然只是初秋时节,却已经能够看到一些红叶点缀其间。
此时,阳光照得满山红叶绚烂夺目。
这山中景色异常秀丽,美不胜收,也正因如此,闻瑎并未觉得烦躁,反而欣赏起这难得一见的自然之景来。
又走了一段路,闻瑎隐隐约约听到钟鸣之声,还有诵经念经之音。闻瑎表情肃穆,心里微微一动,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不远处的确是一座庙宇寺庙,闻瑎者心中一喜,快步向那个方向走去。
大约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闻瑎终于见到了寺庙全貌。
寺庙门前远处有一个和尚正在扫地,那和尚身上披着蓑衣,他头上顶着斗笠,似乎还有水珠从上面滴落。他手上还拿着一把扫帚,正专注地将门前被雨水打落的落叶堆到一起。
闻瑎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觉得此人一举一动,都莫名的舒心宁静,仿佛与这山峦融为一体。
闻瑎走进他,还未开口。
他便停下了动作,将扫帚放置一旁,双手合十,对闻瑎说道:“施主,今日本寺不迎外客,还请您回去吧。”
闻瑎顿时傻了眼,她好不容易来了这里,今日怎么这么巧就不能进入了。
“施主,您若是想要解惑,明日来便可。”或许是看闻瑎在原地没有动作,这位僧人提醒道。
“多谢师父,那我明日再来。”闻瑎眼眸眨动,没有问原因,只是轻声说道,害怕惊扰到寺庙一般。
僧人望着闻瑎的背影,缓缓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闻瑎虽说是从现代穿越而来,即便经历这般诡奇的经历,她其实也依旧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只是心中对此更加敬重几分。
若是原来,她定是不会再来这庙里了,但是心中一股奇怪的冲动驱使着她,仿佛是有人下咒一般,驱使着她想要再来着鄢泉寺一次。
今日倒是没有再下雨了,晴空万丈,阳光普照,昨日的大雨带来的潮湿几乎一夜之间都离去了。
翌日,闻瑎起得更早了,天还未亮,她便早早出发了,几乎是比昨日早了一个时辰。
闻瑎本以为自己是很早到此处的人了,但是没想到,居然碰见了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
或许是闻瑎面善,那妇人便沿路和闻瑎攀谈起来,她住在附近的村子里,这次来是为女子求姻缘。
闻瑎和她聊天才知道,鄢泉寺每逢雨天,便会闭门。最开始是山路湿滑泥泞容易受伤,后来这便成了一项约定俗成的规定。即便是有人冒着雨来了,鄢泉寺也不会为此例外。
原来是这样吗,闻瑎想到昨日那个寡言少语的僧人,原来他的话是这个意思啊。
两人走至门外,闻瑎正温言聆听妇人说着什么,刚要迈步走进寺庙之时,便见到了一位僧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昨日他带着斗笠,闻瑎并未看清他模样如何,但今日此人一出现在自己面前,闻瑎便瞬间认出了他。
闻瑎拱手作揖,语气恭敬,“您是昨日的那位师父吧。”
这和尚年轻并不大,他缓缓摇头,“昨日的确与施主见过一面。”
“是闻施主吧,准提方丈已经等您多时了。”
闻瑎满眼疑惑,她昨日并未报出自己的姓名,但是这僧人却早已知晓。
那妇人心里想着闻瑎那般俊俏的模样,谈吐又好,还是今日老天给女儿的好姻缘。
没想到是个官老爷啊,那她女儿可攀不上了,妇人有些失落地看着闻瑎,不过也理应如此,通身的气质也着实不像普通人。
妇人和闻瑎告别,然后便向庙内走去。
准提方丈?
寺庙里满是檀香缭绕的味道,一股子淡淡的香气。不过在这处待了片刻,闻瑎便觉得心神宁静下来。
寺庙很大,闻瑎跟在僧人后面,大约走了一炷香才到地方。
“您进去吧,准提方丈在屋内等您。”
“多谢师父。”
准提方丈见到闻瑎之后,对着闻瑎说了一句话,“闻施主,您乃此世能臣。此番离京,切记不可接触水多的地方。”
闻瑎不由地问道:“准提方丈,您说的在下乃此世之人乃是何意?”
闻瑎和准提方丈的双眼对视了一瞬,她瞬间便明白,那无端的此世能臣的下句或许便是她非此世之人。
“准提方丈,您既然知道在下的情况,那在下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去。”
“世事本无常,无常便是有常。”
说完这谜语一般的话之后,准提方丈闭上了双眼,双手合十,“闻施主,请回吧。”
闻瑎自那日从鄢泉寺回来之后,便一直琢磨着准提方丈的话,却始终参悟不透。
世事本无常,无常便是有常。
大师果真是大师,闻瑎苦笑了一声,所以,她还有机会回去吗,她对上辈子的惟一的印象便是一辆汽车向自己冲了过来,然后就瞬间没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便是这个世界了。
十日的休息时间转瞬即逝,闻瑎调整了一下今日波荡起伏过大的情绪,重新进入了紫禁城之中。
不过这次,城门那处竟然站了一名太监,领着闻瑎入内。
途中必经之地是御花园。只是刚进御花园,这太监的脚步便加快了,闻瑎蹙眉,有些奇怪,御花园里莫非出了什么事。
闻瑎脑海中这想法瞬间划过然后瞬间就消散了,她目不斜视地跟在太监身后,却听见耳边瞬间传来一个声响,一把锐利的银枪瞬间插到了自己的身后。
那银枪深入地上的砖墙上,发出怔怔的声响,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若非闻瑎的身体下意识地前倾了,那银枪此刻已经穿破了自己的衣服。
莫非是意外偶然,但是这种擦肩而过的情形实在是太过于巧合了。这可是紫禁城,有谁敢在此御花园中用着锐利的银枪,还是这般嚣张作态。
大脑思考了一瞬,闻瑎的心脏才开始猛烈跳动,有些后怕。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眼前的小太监已经跪地求饶起来-
谢郁此刻正在御书房内,但是罕见的他并没有俯身批阅奏章,反而拿着一张画在看着。
等门外太监的尖锐声音响起,他才仿若惊醒一般,把画收了起来。
第98章
那太监低头俯首道:“参见惠安公主。”
闻瑎也随即反应过来,跟着屈膝道:“公主万福。”
惠安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条路上,她原来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位公主产生交集,她也只知道惠安公主是陛下的胞妹,名叫谢瑚郎,很受先帝宠爱,其他的便不甚清楚了。
只是看今日她的作风,将皇家花园当成练武场,或许这位公主性情比较骄纵。
闻瑎本以为问安之后她便能离开。
这想法刚刚在脑中出现,她就听见这位公主迈着步子慢条斯理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了。
谢瑚郎的声音里满是轻蔑,她用那种嘲讽似的语气说道,“你就是闻瑎?给本公主抬起头来。”
这公主怎么这种语气,自己应该从来没有得罪过她吧。闻瑎蹙眉,仔细在脑海中翻找关于谢瑚郎的记忆,但是一无所获。
不过闻瑎这下也清楚了,那银枪的出现不是巧合,绝对是这位惠安公主的有意为之。
“怎么,本公主的话是耳旁风不成?”谢瑚郎瞪了一眼闻瑎,然后往前走了一步,从闻瑎的身后一把将银枪从地面拔出,在手里转动了几下,银枪与气流摩擦发出嗖的声响。
闻瑎甚至感到身前有风。
闻瑎抬头,“微臣闻瑎,给公主请安。”
“那幅画果然是这个人。”谢瑚郎小声嘟囔了一声,声音小到除了她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听见。
闻瑎知道惠安公主今日可能是专门要找自己的茬了,也不知道她一个小小的下臣,到底哪里惹到了这位公主,果然皇宫和自己犯冲。
她盯着闻瑎,上下左右打量,然后唇角又溢出一声不屑的笑,声音虽然带着少女的清脆,但是说出口的话的确不怎么好听。
“不过就是一个小白脸,啧,怎么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喂,你难道没有礼义廉耻吗?”谢瑚郎将银枪又一把插到地上。
闻瑎眼睛飞速眨动了几下,这惠安公主臂力如此惊人,不过,她的话是何意,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谢瑚郎以为闻瑎脸上的淡然神色是对自己的轻视,她冷笑了一声,“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一个大男人委身与另一个男人身下,以婉媚贵幸,真不要脸。怎么你以为有我皇兄撑腰我就罚不得你了吗,还摆这种脸色给我看。来——”
闻瑎这下明白过来为什么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了,因为这话袁若月也曾这般说过,只是说辞没有这么刻薄罢了。
闻瑎顾不得礼节,按照这位惠安公主的个性,再这么任她误会下去下去自己估计真的要遭罪。
她连忙出声打断:“微臣虽身份卑贱,但自微臣释褐以来,慎终如始,干干净净做事,堂堂正正做官。惠安公主明鉴,陛下和微臣清清白白,并非公主所言佞幸。”
闻瑎声音不大,但是异常沉稳端庄,即便谢瑚郎如此讥讽言辞,她神色依旧平静,半点没有心虚之色。
谢瑚郎狐疑地看着她,是自己搞错了吗?这人这种不吭不卑的姿态,若真是传闻那般,怎么会丝毫不心虚反而一脸正气凌然的模样。
但是十日之前,她独自一人前往御花园赏花,结果,便看到了皇兄领着此人也到了御花园,两人正在谈话。然后谢瑚郎本想着去跟皇兄打招呼,结果却亲眼目睹了皇兄对此人做出的亲密动作,她随后便悄声离开这里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谢瑚郎回到寝宫之后越想越不对劲,这两人脸都快碰上了,都快亲到一起了,皇兄还在那个人的脸上乱摸,虽然她不懂这方面的东西,但是只要有眼睛都知道这两人绝对不是纯洁的君臣关系。
而且在这之后的几天里,根本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任何谣言传出来,若是当时谢瑚郎不在意,或许根本不会有今天这件事。
但是那时谢瑚郎按捺不住好奇心,她找身边的宫女、太监多方小心的打听,终于找到了皇兄身旁的那人是谁。
皇兄亲手提上来的起居郎,太兴二年的探花,现在才二十二岁,就算不从了皇兄,那未来的仕途应该也是青云直上、一路顺风,怎么会光天夏日之下做出那种举动。
还好谢瑚郎也不是单纯就凭这一点就下了定论。
谢瑚郎虽然和萧葭亲近,但是一点也看不上萧佩婉,反而和袁若月关系很好,一直都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嫂嫂,所以一直频繁和袁若月接触。
她那天看见之后,是片刻也不想再等,还没到晚膳就去找袁若月打探虚实,毕竟若月姐是皇后,一般来说后宫里的事基本上瞒不住她。
谢瑚郎旁敲侧击,她随意的提了一嘴闻瑎的话题,其实就说了句自己现在才知道皇兄亲自了一个起居郎,然后还没多说什么呢,她就看到了袁若月的眉头蹙了一瞬。
即便之后袁若月表现都很正常,但是后面她的情绪明显不如前面好了。
谢瑚郎可看不得袁若月伤心,当下就把破坏哥嫂感情的闻瑎记恨上了。更别说,在那之后,她还在皇兄的御书房里的画筒里翻到了一张闻瑎的画像。
谢瑚郎半点不觉得那天自己看到的场景是谢郁自己想要那么做的,把错全部怪罪到了闻瑎身上。即便只要动脑袋想一想谢郁的性子,哪会有人敢逼迫他做出这种事情,但是帮亲不帮理,自古便是如此。
谢瑚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质问道:“你既然如此肯定,那,那天在御花园,皇兄在和你干什么。你敢说出来吗?”
谢瑚郎盯着闻瑎,片刻也不眨眼,就等着她回答。
结果的确有人回答了,但是回答的声音不是从闻瑎口中传出,而是从谢瑚郎的身后,“你想知道什么,那便亲自来问朕,朕可以告诉你。”
谢瑚郎听到这声音,一身的气焰像是被突然破灭了,她的唇角抽动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皇兄,我不是这样,我就是见到闻大人,想和她聊几句。”
“瑚郎,朕本以为可以放心让你搬去公主府,如今看来,还是日后再议吧。”
谢瑚郎花容失色,她立刻拽住谢郁的袖子,“皇兄,你别这样啊,我想出宫去公主府,真的,不信你问闻大人,我俩刚才就是在友好的交流,我半点没有欺负她。”
谢瑚郎转身,瞬间变脸,冷冷地给了闻瑎一个眼神。闻瑎眼皮抬了一下,然后顺着谢瑚郎的意思点了点头。
她是万分也不想让谢郁再想起那天的事了,今日不管陛下打算让自己如何,痛快一点说出来,别让她整日提心吊胆,不得安眠。
“闻瑎,跟上。”谢郁瞥了堆满笑容的谢瑚郎一眼,甩掉了她不停摇晃的手。
闻瑎垂眸道:“多谢陛下。”
随后,她低头轻抿嘴唇,右手支撑着起身,和谢瑚郎行礼之后,便跟站到了谢郁身后。
谢郁看了一眼似乎在生闷气的谢瑚郎,神色有些无奈,“行了,瑚郎,你也跟着朕一起来吧。”
谢瑚郎眼睛一亮,这是不是说明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她吩咐旁边的侍从把银枪收好,屁颠屁颠地跟上谢郁。
闻瑎有些烦躁,当时她去见师兄,师兄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说明当初在御花园内发生的事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也不知道这位惠安公主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希望陛下快点吩咐,然后让她麻溜走人。闻瑎的唇一直抿在一起,没有松开。
“咳咳,皇兄,你若是还不说话,那我可问了,你刚才说了会回答我的。”
谢郁挑眉,他刚才的是说过这话,但可不是这个意思。
谢瑚郎也不等没人回答,她立刻开口道,声音也没有太大,但是闻瑎却听的一清二楚,“这个,真的不是你的男宠?”
谢瑚郎和谢郁兄妹两人并排走在前面,当谢瑚郎出声之时,特意用手指了指闻瑎,撅着嘴,像是在求证,又似乎是在不满。
闻瑎咬紧牙关,狠狠地闭上眼了一瞬,睁眼的瞬间,里面的冷光似刀剑,闻瑎垂眸,掩饰神色的中的冷意,并躲开了谢瑚郎的毫不掩饰地看向自己目光。
谢郁的表情冷了下来,声音骤然变冷,训斥道:“瑚郎,谨言慎行。闻大人材优干济,有她是我大齐之幸。你怎可如此无礼,若是再有下次,你想出宫这件事便不要再谈了。”
谢瑚郎听到谢郁这般态度,眼中忍不住泛起些许泪花,“不是就不是嘛,但是你干嘛这么护着她。从前我和萧佩婉起冲突的时候,你从来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谢郁忽然笑了起来,只是谢瑚郎却觉得谢郁是真的生气了,她有些害怕,脚步停滞了一瞬,“为何,闻瑎有王佐之才,能为我大齐建不世之功勋。听篱察壁,将子虚乌有之事信以为真。谢瑚郎,你是大齐的长公主,你该长大了。”
谢瑚郎瞪大了眼,皇兄知道那天我看见了,那他怎么还这般训斥自己。
谢瑚郎被谢郁冷声怒斥了一顿,心里也不像之前那样偏向谢郁了,心中满是委屈和怒意,她想到她那日所见情形,逐渐清明,皇兄明明就是对那个闻瑎动手动脚不怀好意。
那天之后似乎那个叫闻瑎的起居郎就离宫了,谢瑚郎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想法,不会吧,居然有人敢拒绝皇兄,那可是皇上啊。而且,拒绝了之后,皇兄还为那个闻瑎说话,她怎么不知道皇兄的性子有那么好。
谢瑚郎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闻瑎,那个起居郎似乎表情非常不好,好像的确对皇兄没什么感情的样子,这真的是她误会了。
为了自己的公主府,为了自己的出宫大计,谢瑚郎知错立改,她马上端正态度:“闻大人,本公主错解误读,刚才的事情是我的态度不好,如今我是后悔莫及,你可千万别计较这件事。”
“殿下严重了。”闻瑎拱手对谢瑚郎回礼,其余的话她是半点也不想说了。
谢瑚郎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看了谢郁一眼,就一溜烟窜走了。
谢郁心中暗忖,果然,瑚郎那性子知道这事之后定会想尽办法来找闻瑎麻烦,若是他提前就阻止,恐怕瑚郎会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而且之后会不会背着他做小动作还另说。
不过今日之后,这事便是解决了。
谢郁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闻瑎一眼,唇角轻勾:“爱卿,步子可别慢了,朕还有事要拜托你。”
第99章
等到达目的地,闻瑎才知道这次为何宫门处有太监候在那里等待,因为这次的谢郁和自己谈话的地方不在御书房,而是戒备更加森严的养心殿西暖阁,里里外外三层,皆有侍卫把守。
穿过长廊,进入房间。
闻瑎站习惯性地站在房间一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西暖阁一直是陛下和大臣进行机密谈话的地方,今日陛下在此处和自己会面,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起居郎的要领闻瑎现在已经熟练掌握,因此站在那处之后,她便没有再发出任何动作,呼吸也轻慢起来,直到谢郁突然出声赐座。
“瑚郎刚才的行为,是朕管教不严。她自幼被父皇宠坏了,行为上有些放肆,还望爱卿不要将此事放在心里,切莫为此动怒。”
闻瑎垂首作揖道,“陛下多虑了,公主尚且年幼,且此事皆是谣言,微臣自然不会和公主计较。”
谢郁突然笑出了声,“那丫头会有这种误会,是哪天她在御花园看到了朕与爱卿。”
闻瑎听到这话,脸虽然只僵了一瞬,却没有逃过一直观察着闻瑎的那双眼睛,“朕乃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爱卿既然已经答应了朕的要求,那便不必为此忧虑。”
闻瑎提着的心骤然放松,只是还没等她缓口气。
“但是几日之前,事情发生了些许的变化。”谢郁仿佛是窥伺到了闻瑎的内心,说完此句之后故意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话。
“不过,对于爱卿来说,或许是件好事。朕本想让爱卿再去一趟塞北,不过如今,朕有了另外的想法。”
塞北如今刚刚打完仗,正是重振民生、百废待兴之际,陛下原本是想让自己派到那处,莫不是因为自己原来在宜新待过,所以熟悉那处。
不对,闻瑎怔了一瞬,陛下说事情有变,所以和战事的关系应该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深,那会是谁,塞北,塞北,等等,她曾在宜新遇到了厉王谢远林,莫不是和谢远林有关。
不对,应该不可能,闻瑎瞬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此前与谢郁起了冲突。对于君王而言,这便是一根刺,她不觉得陛下会委任自己这般重要的任务。
谢郁命人给闻瑎上茶,然后将一些事情缓缓道来,再不见刚才的调侃之色。
六日前,谢郁接到密报,本该在十一月份出发来京的谢远林此刻已经动身,若是情报无误,他将会在常邑暂时停留三四个月。
此刻谢郁登基已经近三年,按照皇室规定,今年春节谢远林便可回京,参加先帝忌辰。而这之后,他便可以正常出入京城不受限制。
谢远林私通匈奴,背叛大齐,却始终没有抓到切实证据。当年的金逸山庄作为地下赌场,私下通过此渠道将京城和塞北的消息暗中串联。
即便这赌场已然被摧毁,对赌场相关人员严刑拷打、刑讯逼问,但根据现有的线索也只能将这一切全部算到宜新陈家的身上。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却依旧无法抓捕,只能任凭他逍遥法外。
如今京畿地区暗流涌动,即便表面上所以官员皆是一副为了大齐可以隳肝沥胆的样子,但是谢郁清楚得很,暗地里心怀鬼胎的不在少数。
谢郁的确该感谢当初萧葭不顾一切把自己推上皇位,若不是她日后手伸得太长,一世安宁做最为尊贵的皇太后无可厚非。
先皇后萧镜死后,朝中呼声最高的皇后人选本该是当时早已是皇贵妃谢远林的母妃,但是先帝不顾朝堂众说纷纭,依旧立还是普通嫔妃的萧葭为继皇后。因此朝堂重臣对萧葭的观感十分不好,甚至有人称其为妖妃。
当初的大皇子谢远林可是皇帝的热门人选,他的母亲是仅次于萧葭的皇贵妃。
甚至那时朝野之中早有传言,说先帝要立谢远林为太子。
谢郁上位之后,朝中青林党削减不少,两党势力也逐渐平衡。他不打算让东江党一党独大,也不想让这些占据朝堂超过半数的青林党朝臣全部“引咎辞职”,但是没想到这些人之中有些人狼子野心,死性不改,想要推翻自己,让他那本该“名正言顺”的好兄长上位。
如今大齐将士刚与那群避居北野,随畜移徙的蛮夷殊死搏战,险胜而归,若是现在无端出兵擒拿谢远林,可能会激起朝野之中某些人的反心。
闻瑎终于了然今日为何和往常不同了,怪不得陛下要在西暖殿和自己谈论,这种事情若是被有心之人听见,的确要坏了大事,
一下子被灌入信息量如此之大的隐秘,闻瑎的心脏像是被一双巨大的手攥住,有些喘不上气。
所以,陛下对自己非常信任吗?莫非陛下是真的打算让自己和厉王一对一掰头?闻瑎脑子混乱了一瞬,当初和谢远林相处的画面瞬间在脑海中闪过,他那双手带着疤痕的手也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谢郁给了闻瑎喘息的机会,等她平复心境之后才又问道:“你可知常邑的知府林延正?”
闻瑎抿唇沉思,常邑,这是叔思去的那个地方。常邑知府林延正,她并未见过此人,但是却早就久仰大名,当初她女装时假借的身份,便是林延正的孙女。
一息之后,闻瑎点了点头,“微臣曾听闻过林大人的名字,但是并不了解他的为人。”
“你知道他便可,此人如今病入膏肓,若是情报没错,林延正没有几天了。朕打算任命你为下任常邑知府。”
闻瑎眉头稍蹙,“陛下,恕微臣斗胆。臣如今不过六品起居郎,但是常邑知府那是正四品,不过短短数月,若是贸然派微臣担任常邑知府,难不成不会引起厉王的怀疑。”
谢郁的神情并没有因为闻瑎的这番话而改变,他只是淡淡地陈述道:“常邑现在已经不是个好地方了。”
“谢远林的母亲乃是沈家嫡长女,其母族是当时京城最负盛名的世家大族沈家,不过谢远林夺嫡失败后,沈家在京城的地位已经败落,但是现在依旧是盘踞在常邑的豪族。”
如果是这样,那她被任命为常邑知府,明升暗贬。沈家盘踞在常邑,怪不得谢远林敢暗自不顾皇室祖训,提前到达常邑。但是若是这样,她孤身前去常邑,不无疑是羊入狼口,白白送命。
虽然陛下没有明说,但是闻瑎已经清楚了谢郁到底是做如何打算,她是希望自己找到谢远林私通匈奴的铁证,然后他才有理由出兵擒拿谢远林。
闻瑎垂眸沉思,既然陛下都如此说了,那此时估计已经没有可以回旋的余地了。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不管她能不能做到,她也必须要应下来了。
但是,闻瑎挑眉,谢郁既然打算让自己去做这事,说明朝中没有比自己更好的人选,那十日之前他所说的事情多半是为了诓骗或者给今日之事施压。让自己今日不敢反抗,不过,不论陛下到底是哪种想法,那她的“清白”现在可算是保住了。
既然如此,闻瑎的心思活络起来,“微臣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踌躇了下说道:“只是,微臣毕竟只是手无寸铁的读书之人,若是在常邑遭到什么不测,怕是没什么自保的能力。”
不料谢郁听完这话之后,却勾了勾唇角,“这点爱卿不用担心,朕早已安排好了。等朕的将士班师回朝,再告诉你也不迟。”
闻瑎心下一动,殷君馥要回来了,眸中闪现一些笑意,原本异常严肃的表情也稍稍放松了下来。这么说的话,再离开之前她还能见到殷君馥一面。
西暖殿内,谢郁和闻瑎二人之间的气氛比往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和谐很多。
谢郁的眼眸望着闻瑎,渐渐地浮现了浅浅的笑意。还好此人是男子,否则朕真的说不准会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毁掉我大齐未来的肱股之臣。
其实就在闻瑎离开皇宫的那一天晚上,谢郁突然又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美梦。那个梦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他也看清了闻瑎的脸,笑意盎然。
“闻瑎。”谢郁突然出声,“你的字是珩屺。”
“回陛下,微臣的表字的确是珩屺,此乃恩师所起。”闻瑎有些疑惑,她的字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谢郁似乎是听出了闻瑎语气中的疑惑,笑着道:“爱卿不必困惑,朕只是偶然听闻,特来求证一下。”
谢郁说完之后,视线移开了。
陛下的表情似乎没有变化,又似乎变了。闻瑎不敢在看,连忙低下了头。
谢郁轻抿了一口茶,示意闻瑎可以退下了。
他打开窗户,看着闻瑎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经意地轻叹了一口气,朕没有表字,也不能与阿瑎你互换表字了。
一旬之后,驻扎塞北、与匈奴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凯旋。百姓纷纷拥至街道,争相目睹这些英勇奋战保家卫国的将士面容。
身着红袍银铠的青年将军在队伍前方,英姿飒爽,未戴盔甲,面容捎带些许的异域风情,深邃的面孔一览无余。街边的少女们嘶声呐喊,手帕、花束、果子接二连三砸向那位英俊的将军,有些过于精准,甚至直接砸到了他的唇边。
只见他抿了抿唇,不过轻蹙眉头,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凛冽杀气便充斥眉间。
街上热情的民众被他吓了一跳,但下一瞬间,不知是这位年轻的将军看见了什么,眼睛蓦然亮了,唇角高兴地上翘起来。
第100章
闻瑎站在人群之中,对着殷君馥挥了挥手,露出了一抹和他一般灿烂的微笑,目送着他驾马向京城驶去。
将士凯旋,饮酒设宴,载歌载舞,这一天,京城都是热闹非凡的。
殷孝良不仅是此次战役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在十二年之前的塞北战役中,当年快要三十岁的他仅凭一己之力,率领五十人马逼退了敌人的千人军队。
虎父无犬子,十九岁的殷君馥一举成名,杀死匈奴三名大将,更是在最后一战中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
也正因为战功显赫,殷孝良本是从二品的定国将军,此次被授为正一品的昭武将军,这也是大齐可以被授予最高品阶的将军官职。而殷君馥也被封为从三品怀远将军,享三品待遇。
一时之间,朝野艳羡,殷家从门雀可罗变成了宾客如云。但是殷家一向不善待客,这些政治敏感的大臣们大多都吃了一个闭门羹。
参加完皇宫里的盛宴之后,殷君馥见过家中母亲,次日上午,他便骑马奔向闻瑎的住处。
那时候闻瑎还在用早膳。
她昨日远远地看见了殷君馥,但是今日离近了一瞧,才发现他比去年又更加健硕了,虎背蜂腰,但是看向他的那双翠绿的双眸的时候,又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殷君馥的发丝被规整束在脑后,但是微微卷翘的几缕发丝却不听话地在脸颊前随着风浮动着。
“倒霉蛋,我回来了。”他笑着看着闻瑎,露出了灿烂的如阳光般的微笑。
翌日,殷孝良、殷君馥父子回家修整了两日,便再次被陛下召入宫中。
养心殿西暖阁。
谢郁和这两位殷姓将军对塞北战争进行了详尽的谈话。
将士们与匈奴交战之际,发现这些人不仅对清赤垈仁等周边的地理位置十分熟悉,更甚者对垈仁城门哪处比较薄弱也十分了解。甚至选择了大费功夫,多绕四五十里的路程到宜新长峰山侧进行攻击。
殷君馥生擒了一位匈奴的高级将领,此人在被俘后经过询问,言辞之中不仅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在嘲笑大齐军队的无知,言辞之中是对匈奴此战必胜的坚决信心。
但是再等他们进一步逼问审讯之时,他却不肯再多说一句,然后咬舌自尽了。
这次战事虽然持续了不过一年之久,但是对于不适应冬季作战的匈奴蛮夷来说却是奇怪的,这次战役横跨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匈奴人在冬季的战斗能力却没有明显减弱。而且他们从九月份发动攻击本身就比较可疑,更不用论以上种种疑点,诸如此类解释不通的地方太多。
谢郁暗忖,果然如此,看来匈奴这次对边境的突袭绝非偶然,定是有人暗中指导,而这个人很大的可能就是谢远林。
可惜这些论证不会被朝堂上那些文人信以为真,反而会认为这是自己为了绊倒谢远林而串通殷家两父子而做出的阴谋论。毕竟大齐人尽皆知,往上追溯几代,马革裹尸,骁勇善战,殷家都一直站在大齐皇室这边,是不可多得的忠君将士。
谢郁抬眸,“昭武将军,您可知谢远林如今已至常邑下辖的县域。这次匈奴的行径如此诡异,或与朕那好兄长有很深的关系。”
“陛下的意思莫非是,厉王想要谋反!”殷孝良的声音里沉着浑厚,他丝毫不怀疑谢郁的判断,这位陛下和先帝不一样,他也更加信任这位陛下。
殷孝良坚毅的眉毛皱了一下,他沉思了片刻:“厉王违背祖训提前离开了封地。陛下,您的意思是厉王这次莫非又想要做什么动作。”
谢郁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眸色暗沉,“因此,朕想请两位将军思考一下,军中有无信得过的人。”
殷孝良和殷君馥对视了一眼,便听得谢郁又道:“常邑知府已经病入膏肓,朕收到了昨日传来的情报,如今林家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殷君馥抱拳道:“陛下的意思,莫非是让我们父子二人从军队之中选出可信之人前往常邑。”
谢郁特意看了殷君馥一眼道:“朕是希望有人可以保护前去常邑赴任的下任知府。毕竟朕思来想去,最为信任的人还是你们,将这件事交给其他人,朕放心不下。”
“臣等定不负陛下嘱托!”
殷孝良眉头蹙紧,表情也很严肃,“请问陛下,下任的常邑知府是?”
“闻瑎,闻珩屺。怀远将军应该知道此人,你们二人在宜新似乎见过面。”
殷君馥声音比之前隐约雀跃了几分,“闻大人乃臣之好友,若是陛下信得过臣,臣愿意去常邑保护闻大人。”-
殷君馥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闻瑎,两人虽一年未见,但是这离别的时光仿佛从未有过一般,依旧和原来一样。
“这么说,怀远将军又要为下官护航了。”闻瑎笑得眯起眼睛来,忽然觉得安心。
殷君馥看到闻瑎的笑颜,愣神了片刻,然后掩饰般地揉了揉了鼻子,然后也跟着开心地笑起来:“是啊,合作愉快,闻知府。”
八月,是一年之中最为舒适的月份之一。
但是八月初四那天晚上,林延正在梦中失去了呼吸。同月,闻瑎被任命为常邑知府。
这消息直到林延正离去之后才被众人知晓,在此之前,除了殷家父子和闻瑎之外,没有人可以从任何途径获得这个消息。
一夜之间,闻瑎成了京城之中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不明真相的人以为闻瑎就此一番仕途光明,未来一片大好。而知晓其中弯弯绕绕的官员则对闻瑎投以复杂的目光。毕竟陛下今日在朝堂之上传出来的态度,对这位闻知府的态度可谓模糊。
即便是两朝元老的徐邈敞一时之间也摸不清楚陛下对闻瑎的态度。但是这件事容不得他犹豫,下朝之后,他立刻密函一封派亲信快马加鞭将信交付给常宁的沈家。
吴家。
吴居和宋端正在对弈。
“袤之,你是否清楚陛下此举何意?”
黑子落到棋盘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陛下或许是打算让小师弟对付沈家,又或者是谢远林到常邑去了。”宋端睫毛颤了颤,他其实已经清楚了陛下这般做的意图,一定是与谢远林有关。
常邑吗,宋端把手里的白子随意落下。
吴居抬眼看了面无表情的宋端一眼,轻落一子,将宋端被吃掉的白子从棋盘上拿下,“自从陆有之去世之后,珩屺那个孩子,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
“还有,徒弟,你再不专心,可就要输了。”吴居摸了摸胡子,寓意深长地说了一句。
宋端看了一眼棋局,白棋已经明显不占优势了,腹地被围。这一手,宋端眉头蹙了下,果然他刚才走错了一手,如今想要翻盘可谓难上加难。
吴居叹了口气,常邑虽然不是沈家一家独大,但不可否认,自从厉王前往封地后,沈家的重心逐渐从京城转移到了常邑。
宋端把指尖夹着的白子放回棋盒,“老师,学生还有事,先走了。”
吴居看着眼前这盘棋,仿佛也看到宋端的心。
痴儿啊。
八月初六,闻家一众下人正在收拾行李,闻瑎此番去常邑赴任,乃是大事。即便闻瑎多番劝阻,但是陆阿喜依旧要跟着闻瑎去常邑。
收拾完一些行李之后,闻瑎靠在墙上望着院内摇曳的树木发呆,微风吹拂,她惬意地闭上了双眼。
这些天,殷君馥几乎每日都会来找闻瑎,所以当闻瑎听到动静的时候,便下意识地以为是殷君馥又来了,直到她听见了熟悉的声调,那人喊着自己小师弟。
闻瑎这才恍然,她似乎已经足足有半月未见过师兄了。自从那日她离开宋府后,也没有刻意回避,但是两人的确没有再见过面了。
宋端伸出手在闻瑎眼前晃了晃,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寥寥数尺,宋端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平日明艳锐利的丹凤眼此刻却不敢直视闻瑎,他的视线从闻瑎脸颊掠过,看到了地上两人的影子。
阳光斜射,青砖铺就的地面上,两个人的影子交织,仿若融为一体。
宋端平复了一下呼吸,声音带着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颤栗,他这时才抬起双眸,直视着闻瑎,“小师弟,我能和你聊聊吗?”
仆人们此刻正在整装行李,此刻,院内只有两人,彼此的呼吸都仿佛交缠在一起。两人的目光相撞在一起,暧昧的气息肆无忌惮地充斥在两人周围,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
闻瑎心跳异常加速,她的舌尖舔舐着下唇,一遍又一遍。这样不太对,她不想要这种感觉,她不喜欢。闻瑎有些逃避地躲开了宋端的视线。
闻瑎的神色中全是抗拒和惧意。
宋端看出了闻瑎想要逃跑的意图,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师弟,能和我聊聊吗?”宋端的声音里带着令人心碎但是又异常心动的感觉,尾音此刻有些许的脆弱感,让闻瑎本想甩开宋端的手臂停在了那里。
她知道宋端似乎要说什么,她似乎想要知道,又似乎不想听。
宋端往前又走了一步,离闻瑎又更近了一点。闻瑎周围的空间逐步被宋端入侵,呼吸喷洒在她的头顶。
闻瑎的身体将僵硬了,她不知道该不该推开师兄,若是推开的话,师兄刚才都那般模样了。她不想让师兄难过,但是她又不想让师兄误会自己对他的感情。
毕竟现在连她自己都搞不懂了,就在闻瑎准备推开宋端的时候,宋端又近了一步,将她环住了。
“师兄,我们去屋内再谈吧。”
闻瑎感受到腰间逐渐缩紧的手臂,下意识地推开了宋端。
闻瑎狠狠地闭上眼睛,呼出了一口气,心脏的跳动超出了闻瑎贫瘠的情感世界的理解范围,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羞涩还是怒意。
闻瑎转身,抿着唇向自己的房间大步走去-
房内。
宋端坐在那处,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闻瑎,但是那双凤眼里泄出来的情感却足以让闻瑎头疼,她有些无措,但是最后闻瑎还是狠下心。
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酷,似乎不夹杂一丝情感,但是仔细听来却带着一丝颤意:“师兄,我上次说得很清楚,我们是师兄弟,以后也只会是师兄弟。”
宋端只是看着闻瑎,“小师弟,你能看着师兄的眼睛说吗?”
空气沉默了。
宋端轻笑出声,“小师弟,你不敢。你也喜欢我,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