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议员长,我们在这里恭候您多时了。”一只矮胖的,穿着黑色长氅的雌虫起立,朝他颔首。
谢尔顿环顾一周。
如果有虫对联邦的上层权力中心熟悉,会发现他们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虫,或是主治医师,或是上议院议员,或是旧贵族有话语权的虫,甚至还有军部警署厅厅长。
落座后,这些虫开始商量起来。
“只差一点,兰斯诺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还是那小子福大命大,还留口气喘着。”一名穿着军装的虫说。
“兰斯诺特陷入昏迷,军部军心不稳,这是个大好机会,”医生雌虫说,“趁机进攻切尔诺星,把军部拿下。”
“可我们的人手根本不够,就算叫盖斯文响应所有星盗一举进攻,也不够他们那些虫手的三分之一——哦对了,别忘了他们的武器可比我们先进一百倍。”
“你忘了吗,我们还有兵力啊……”身穿黑色西装的军雌说,“我没记错的话,加西亚议长手上还有一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
他这话一出,所有虫的目光都看向他。
“各位说得对,”谢尔顿笑了笑,猩红的兽瞳平静地扫视一圈,“棋子该归为了。”.
联邦第二医院,VIP病房宽敞明亮,面积是普通病房的三倍大,房间角落摆放着一组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摆放着一个插满鲜花的花瓶。墙面被粉刷成柔和的米白色。
病床位于病房中央,是一张高级的电动护理床,床中央的雌虫身形削瘦。很难相信,那具脆弱的、枯瘦的身体,竟然是属于联邦的元帅,骨翼没能收覆住,残缺的翅膀暴露在外,输液管插在他消瘦了一截的手腕,氧气罩升起的细弱白雾证明虫体还在虚弱地运转着。
兰斯诺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牵着诺德的手,漫步在丛林里,细细簌簌的虫鸣从幽深处传来,他们一起看月亮、数星星。
雄主说,有一种名叫萤火虫的昆虫,他们的尾部能发出淡黄的光,只出现在环境很好的地方,于是他们往林子里走了好久好久,希望能找到这只昆虫。
可是他们走了很久都没找到,雄虫最后累了,他们在林间的木屋里歇下,诺德靠在了他怀里。
然后他把诺德拥进怀里,像拥抱着一汪明亮清澈的湖水,温柔浪漫,然后他就这样和雄主陷入了温柔乡。
要是一直这么睡着不醒来就好了,这样诺德就能永远在他身边,他也不用去应付联邦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诺德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坐在床边,身上披着一个白色的兽皮毯,直直地看着面前的虫。
“你死了吗?”雄虫压抑着胸膛剧烈的起伏,却不知道他的眼里还残留着泪水,看起来像一颗美丽脆弱的菟丝花,“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你要是还不醒,我今晚就偷渡到格蕾星。”
“……”
第29章 挑衅
诺德叹了口气, 他已经在这里守了十几天,雌虫都没有任何反应。
医护虫说如果兰斯诺特还醒不来,大概率变成一只植物虫, 想到这儿,诺德鼻尖不禁有点酸。
明明可以摆脱兰斯诺特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要是兰斯诺特还和以前那样, 对他很差,永远是只坏虫就好了。
这样他也不至于那么纠结, 连离开都像被剪不断的感情缠住。
但兰斯诺特三年后偏偏又像换了只虫似的,为了赶来救他,竟然动用“熵裂”, 星舰整整半个小时的路程被他压缩至三分钟,全身粉碎性骨折,精神海也陷入暴乱。
——就算是演戏, 成本未免也太高了。
雄虫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平躺的雌虫,将身上的兽皮毯叠好放在椅子上, 把他身上的被子掖了掖,刚准备离开,手腕却被一个粗糙的手掌抓住。
“?”
“别,别走…”
医疗仪器发出尖锐的嗡鸣, 病床上传来徐虚弱沙哑的声音。
透过雾化的呼吸面罩, 他看见那双翡翠般的眸子正艰难地撑开缝隙。
灰翳笼罩的翡绿瞳孔缓慢聚焦,最终定格在他脸上。
诺德忙扑到旁边按住雌虫乱挥的手臂, 对着刚进门的副官道,“卡尔,叫医生!”
“兰斯诺特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诺德小心翼翼地把虫扶起来。
兰斯诺特的喉结上下滚动,他伸出手揭开氧气罩, 诺德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跌进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怀抱。
军雌瘦了一圈的怀抱带着点凉气,后腰被铁钳般的手臂死死扣住。大病初愈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箍得诺德骨头都疼。
“诶,你这么大动作干嘛,针管都掉出来了。”
“诺德,我以为你真的走了……”兰斯诺特瓮声瓮气的,声音因为好几天没进食有点哑。
“没走,我去给你倒杯水。”诺德拍拍他的手,示意松开。兰斯诺特在昏迷情况下做了好几场大手术,身体处于严重缺水的状态。
“我不渴…”雌虫充耳不闻,手腕环得更紧了,烦躁的唇瓣擦过雄虫脖颈皮肤,“不放,我一放你就走了。”
“……我真不走,你这样弄得我好疼。”要走他早走了,至于等到现在?
雌虫手上的动作松了点,但还是没有放开他。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看到病房里黏黏糊糊的两只虫,副官的脚步顿在了门口,假模假样地咳了两声。
诺德有点窘:“快放开,医生都来了。”那双环住他的手臂终于恋恋不舍地卸了力,诺德从他的无情铁爪里挣脱出来。
兰斯诺特的表情看着还挺控诉的。
“元帅,您感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问。
兰斯诺特摇了摇头,除了五脏六腑绞作火辣的疼,他神智还算清醒。
“接下来给您做基本的瞳孔和肢体活动检查,有不舒服的您要及时告诉我。”
“各项指标趋于正常,”医护虫用仪器检查兰斯诺特各项身体指标,“您先前的虫造晶腺移植手术并未达到预期效果,还需持续观察。新移植的皮肤非常娇嫩,注意尽量不要暴露。”
事关生命安全,医护虫交代得事无巨细,可惜被交代的对象心不在焉,他死死盯着雄虫的身影,好像对方只要有一点要离开的想法就会把输液管拔掉暴起。
果然,雄虫给他打了一杯水后就走了。
“你去哪里?”兰斯诺特慌忙起身,被子掉在地上,他直接把手上的输液管拔掉,光脚踩在地上。
“诶,您身体还没恢复,不要随便乱动!”医护虫连忙把兰斯诺特按住。
“我去食堂给你买点吃的。”诺德按了按眉心,回过身,“你别乱动。”
兰斯诺特这才舒了口气般跌回病床上,点点头,声音黏糊糊的,“好,我等你回来。”
一旁的卡尔:……
真地很想自戳双目好吗!?
你跟他说这个仿佛有分离焦虑症、比三岁小孩还粘虫的,是战场上那个运筹帷幄、杀虫不眨眼的煞神兰斯诺特??!被只会教培的低级异兽附身了吧?
兰斯诺特揉了揉太阳穴,自从雄虫不在他的视线他就变如脸,声音冷然,“反叛军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副官表情也瞬间变得严肃,应声走向前,“所有γ-83星的叛乱分子已被清除,第三舰队在完成此任务后立即向塔森星进发,成功摧毁了叛军的星际舰船,并且顺利地将20名被拘禁的雄性个体解救出来,目前已被安全转移至雄虫保护中心的医疗机构接受必要的医疗护理,但是……”副官犹疑了一瞬,“星际海盗团伙飞船随后抵达现场,将卢申撤离。”
“那只贱虫呢?”兰斯诺特眯了眯眼睛。
“您说的是…尼威弗?”副官哽了一下,低头道,“现场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大概率是和卢申一起被接走了。”
“那就好。”
卡尔懵了:“啊?”
叛徒都跑了好什么?
“我要亲手杀了他。”兰斯诺特黑着脸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就这么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他?.
听卡尔说,联邦第一医院已经被反叛军渗透,甚至还参与了部分“血蔷薇”的制作,已经不值得信任,所以兰斯全程是在第二医院接受治疗的。
第二医院的食堂比第一医院小不少,诺德找了一个卖沙拉的窗口,打包了一份辐射净化的沙拉,沿原路返回。
“哟,这不是诺德吗?”
一道略带嘲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诺德身形微怔,转过身。
为首的是一只矮胖紫发雄虫,中等身材,十只手指都戴满了各种不同颜色、奇形异状的宝石戒指,脖子上还挂着一个两指宽的大金链子。
他被七八只雌虫簇拥着,每只虫手上端着看起来很香的菜品,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后。
“赫蒂斯?”诺德愣了愣,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能碰到这只虫。
赫蒂斯·司曼,是原白塔雄虫之一,第二大公爵家族的年轻一代的唯一S级雄虫,跟亚盖极其不对付,自从诺德和兰斯诺特协议结婚后,他最不对付的目标换成了自己。
赫蒂斯嘴角微勾,看了眼诺德打包的沙拉,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超绝不经意地伸出一只脚,将跟在他身后的一只亚雌绊倒。
亚雌端着一砂锅的热汤,金黄滚烫的浓汤朝诺德的脚边狠狠洒去。
诺德皱眉后退,亚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汤汁洒在一边的草地上,砂锅也摔成碎片。
“玛利亚,你这是在做什么?”赫蒂斯勾着唇,嘲讽道,“差点烫到我们尊贵的诺德冕下了,还不道歉?”
亚雌咬着唇,“对不起,诺德阁下,对不起,都怪玛利亚没长眼睛!”他左右手交替往自己脸上抡巴掌,随即爬过去,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诺德被溅到汤汁的裤腿。
“没事,你起来吧。”诺德扶起亚雌,换来对方感激的一眼,直起身,冷冷地看着赫蒂斯,“不知阁下叫住我有何贵干?”
赫蒂斯,“哦,没事,就是没想到诺德冕下是S级雄虫,还是元帅雄主,午餐竟然还吃这不入流的菜吗?想着给您加餐,但是既然泼了那就没办法了……不然你趴下去舔干净?”
他今天的胳膊不小心擦伤了,主治医师今天不在家,他纡尊降贵到第二医院就诊,本来心情无比糟糕,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竟然能碰到这只讨厌的虫。
在诺德二次分化之前,赫蒂斯是联邦唯一一只A+级雄虫,所以当兰斯诺特把旧贵族赶下马时,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一定会是那只战力最强悍的雌虫的雄主。
赫蒂斯翘首以盼等着兰斯诺特求婚,司曼家族当时为了巴结这位新上任的王,给了不少好处,那只兰斯诺特看都不看一眼,转手找了一只在白塔最不起眼的B级雄虫!
那只B级雄虫是荒星来的,没背景没资源没虫脉,在白塔时就孤僻寡言,竟然连奉承他都不会,除了一副皮囊一无是处!
可是就是那只平民雄虫,二次分化竟也分化成S级,竟然超过他成了“联邦最想嫁雄虫”第一名!全联邦的雌虫跟一百年没开过荤似的,把他的照片疯狂转发不说,还一个个恬着脸,说什么“宁愿做诺德的雌奴也不做其他雄虫的雌君”,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诺德淡淡收回视线,心想看来兰斯诺特受伤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至少这只虫还不知道,不然数落他的方式就不会那么轻飘飘了,“吃太好容易发福,阁下也要节制为好。”
赫蒂斯震怒,又羞又恼:“你,你说什么?
“字面意思,阁下日安,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眼见诺德即将走远,赫蒂斯踢了一脚他旁边的军雌,“去给我把他抓回来!”
军雌面露为难,“雄主,这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废物,要你何用!”赫蒂斯一脚踹向军雌的屁股,却因为身体太重,脚还没抬起来就把自己摔了,还正巧摔倒在亚雌泼洒的汤上。
“雄主,您没事吧?”军雌忙放下手上的餐盘,要把赫蒂斯扶起来,对方却伸出肉乎乎的手,给了他一个大比兜,然后把目光放在雄虫的背影上。
“诺德,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跟兰斯诺特都没有虫崽吗?”
果不其然,诺德的脚步停了下来。
赫蒂斯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因为兰斯诺特在做实验!他要找到最合适的实验对象!”
“你知道他三天两头往劳埃德的诊所跑,在做些什么吗?他在拿雄虫做实验,我也是其中一个……而你,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接受自己的雌君怀上别的雄虫的崽!”
第30章 浴室
诺德跟着兰斯诺特回到了涅尔多庄园。
兰斯诺特现在的状态没有办法驾驶星舰, 还是卡尔用自己的小型飞行舰把两只虫送回家的。
飞行舰缓缓降落在庄园的停机坪上,诺德透过舷窗望去,熟悉的建筑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让他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大门的电子系统识别出主虫的虹膜,兰斯诺特推开门, 从进门檀木鞋柜第二层拿出一双鹅黄色、毛茸茸的拖鞋,放到诺德跟前。
这个动作他做了几千遍, 熟练得仿佛从未间断过。
“我怎么记得这双拖鞋以前就有?”这不是他三年前买的大黄鸭吗?
“嗯,”兰斯诺特蹲下身,轻轻握住他的脚踝, “你很喜欢这个,之后都买的都是同款。”
雄虫向来念旧,只是拖鞋穿久了会滋生细菌, 所以之后卖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款式。
诺德不自在地缩了缩脚,“我自己来。”
外面有点湿气, 雌虫又熟练地从毛巾架上取下毛巾,娴熟地按在雄虫的毛茸茸的头上,轻轻擦拭着。
诺德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我自己来。”
涅尔多家的侍虫不知何时已恭敬地走上前,齐声恭迎着平安归来的家主, 脸上挂着宛如复制粘贴的姨母笑。
为首的贝肯双手交叠站在最前面, 看诺德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离家出走终于肯回家的叛逆少年。
那眼神好像再说了:“对嘛, 早点回来不就好了,哪儿还有那么多事。”
“雄主,想吃什么我去做,家里还有菠萝咕咕肉的食材。”军雌帮雄虫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随后开始解自己的军装扣子。
自从诺德同意回“家”,兰斯诺特整只虫就充斥着一种不正常的兴奋,虽然他极力克制,但是诺德能从他的言行之间看出来。
就比如现在看着他喷火的眼神。
好像不是要去做饭,而是把他做成食物。
“我肚子不饿,要不你先去洗澡吧。”
兰斯诺特眼睛瞬间瞪大,这才猛地想起他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星期,身上不知道有多脏,他竟然浑然不觉,还一个劲往诺德面前凑。
雄虫好不容易态度松动了些,要是再被嫌弃……他不敢想象。
军雌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脸上闪过一丝赦然。
“我现在去洗。”
诺德猜他肯定误会什么了,拽了拽军雌的袖口,“那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太累了,洗完澡就早点休息吧,让机器虫随便做点什么就好啦。”
兰斯诺特听到自己的心脏打起鼓来。
是啊,这就是三年前的诺德。那么美好、那么贴心,一直都没变过。
可他以前竟然会给雄虫贴上“虚伪做作”的标签,自负又愚蠢地把虫推开。明明诺德跟别的雄虫都不一样,他怎么能那么蠢,竟然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去观察、验证。
军雌拳头在身侧攥紧,垂眸看着雄虫看着他时仰起的昳丽脸庞,和水嫩的红唇,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冲动。
好想亲一口。
好想抱住。
以前的他想亲就亲,想抱就抱了,根本用不着委屈自己。
但是不行,要克制,注意不要吓到雄虫,不能越雷池,哪怕半步也不行,不然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诺德摸了摸下巴,想到虫族的料理,哪怕最精致的佳肴也寡淡得很,像又贵又不好吃的白人饭,改口道,“算了,我随便煮点面条就好了,你要吃吗,还是喝营养液?”诺德随口问了一嘴,没觉得兰斯诺特会理他,毕竟他可是出了名的营养液忠实拥护者。
“要吃你…”兰斯诺特脱口而出,“下的面。”
说出口又意识到不对,连忙收回。
他不知道怎么重新追求雄虫,按理说应该顺从、乖顺,像雌君守则里规定的那样?
这些年他和诺德换着下厨,诺德喜欢做菜,大部分时间都是雄虫做,兰斯诺特负责洗碗刷锅。
但是不应该,至少现在不应该,那样太恃宠而骄了。
“我来吧,雄主。”兰斯诺特站在诺德身后,以一个环抱的姿势将虫虚笼在怀里,打开厨房上层的柜子,将雄虫平时最喜欢的荞麦面取了出来,然后又后退半步。
“你?”诺德转过身,狐疑地看着他。
恕他想不出来,一个只知道喝营养液的雌虫还会煮面,他不是一直说这种劣质碳水是低等虫才吃的吗?
“我会的,你以前教过我。”军雌抿着唇,“我还会菠萝咕咕肉,还有酸辣油烹淀粉条,你很喜欢吃这两道菜,冰箱里还有食材。”
诺德:……
咕咕肉是什么肉?酸辣油烹淀粉条又是什么,别告诉他是土豆丝吧?
“还是我来吧,”诺德把衣袖挽起来,接过锅具,他还是不信任兰斯诺特的厨艺,即使他上次的牛排看起来不错,“你先去洗吧,你要辣口还是清淡的?”
“都可以,你做的我都喜欢。”
“……”
诺德瞥了眼杵在他身后不动的雌虫,身体尚且空荡荡的,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白,全身粉碎性骨折,手腕当然也不能幸免,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洗澡手是不是不太方便啊,要帮忙吗?”
兰斯诺特的脸一瞬间红了。
不,与其说“红”,更像某种兽类兴奋的前兆,血液在身体里沸腾,翡绿的眸子竖成针状,身体轻轻颤抖,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消了下去。
雄虫还爱他。
至少,还是没那么讨厌他了。
这样的想法如一旦产生,犹如一团火星,迅速燎原,在脑海灼烧扩散的面积越来越大。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兰斯诺特低着头,假意推拒,声音轻得如同蚊蝇。
“哦。”诺德转过身,“那你叫只仆虫帮你吧,我要煮面了。”
兰斯诺特:“……”.
细长的荞麦面在锅中翻滚,升腾的热气如轻纱般缭绕,突然,一道尖锐的声响,仿佛玻璃碎裂,从邻近的淋浴间刺破了宁静。
诺德一怔,担心兰斯诺特可能出了什么状况,赶到浴室门口。
“兰斯诺特,你没事吧?”他轻轻叩门。
过了好半天,嘶哑、颤抖的低喃才从里面传来,“没事,雄主,只是不小心把镜子打碎了。”
…这还能不小心?
诺德以为他不方便,毕竟手腕肌肉全部断裂烧伤了,又问,“要我进去帮忙吗?”
“…………”
又过了很久,自怨自艾的、略带绝望的声音再次传来:“……丑。”
“嗯?什么丑?”
“……我。”
他不敢相信镜子那头竟然是自己。
他的胸、腹部,那曾为了让雄虫更爱自己,逐帧学习星网上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丰胸丰臀锻炼技巧塑造出来的完美部位,那个但凡有一点伤疤也会用药膏涂敷处理、保持皮肤的光洁紧致的部位,如今覆盖着丑陋狰狞的紫色瘢痕。
不仅如此,曾经引以为傲的翅骨,如今却像被雷击过的枯树,连正常收束都变得力不从心。
雌虫的翅膀的骨翼在战斗状态下,边缘硬度极高,锋利程度堪比无情的利剑,甚至能切割钢铁。
与坚硬的铠甲不同,翅膀的根部、内里都极为柔嫩,轻轻一触便会触动全身,引发一阵酥麻的脆弱神经。
——因此,只能向它们此生唯一认定的雄虫展露。
虽然诺德可能不记得了,无数个夜晚雄虫依偎在他怀里,撒娇要看他的翅膀,兰斯诺特一点抵抗力也没有,那敏感的翅膀根部被雄虫捏在手里轻轻抚摸,引起一阵触动灵魂的战栗。
即使移植虫造骨翼强度不比原生翅膀差,但也回不到当初的美丽。
——而现在,雄虫夸赞过的、爱抚过的身体变成了这副无比丑陋的模样!
雄虫对他好不容易亲昵一点了,他竟然要用这副样子继续追求雄虫——不把虫吓跑都万事大吉了!
军雌被剧烈的恐慌捕获,心里好像有一座大厦崩塌。
哪怕直面死亡,他都没有此刻这么恐惧。
诺德听到兰斯诺特的回答,要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儿。
他木着脸憋了会儿,最后实在没忍住,歪在门槛上,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
“现在知道丑了,我在你旁边看你这样几天了呢。”
“…………”
“其实也还好啦,看习惯了就觉得丑的还挺有特色的。”
前两天因为担心雌虫身体的颓靡病态一扫而空,昳丽的眼尾笑出两滴晶莹的泪珠,雄虫接着道。
“…………”
诺德当然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虫,往雌虫伤口撒盐,这么说也只是为了缓解尴尬。
虫族对翅膀有多么看重,诺德是知道的。不仅是身体素质强悍的军雌以那对能帮他们辅助作战的兵器为傲,不少雄虫也觊觎它的美丽。在兰斯诺特上台前,总有雄虫残虐雌虫,将翅膀强制生剜下来做标本的新闻。
有过身体关系的雌雄虫对彼此的信息素异常敏感,他感受到兰斯诺特的信息素,临近崩溃、愤怒,又带着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
诺德试探性地转动门把手,竟然是开的。他猜是兰斯诺特腕骨还没办法彻底弯曲,所以没有上锁。
雾气蒸腾的浴室内,雌虫颓靡地坐在花洒下,光裸着上半身,下身是没有换下来的迷彩军绿色西装裤。
军雌的身体较之先前消瘦了一大截,但也只是和他自己比罢了。
锋直的锁骨、精瘦的腰,无一不体现着这是一只极其具爆发力的身体,腹肌的沟壑上布满胸肌哪怕饿了两周,也是饱满到一只手都抓不住。
热水从头顶流下来,蓝色的短发紧贴在脸庞,翅根新长出的羽毛呈现莹润的珍珠色,与周围焦黑糜烂的羽翅呈现鲜明对比。
“别看,好丑……”兰斯诺特翡绿的眸子震颤,惊慌失措地转过身,正对着诺德,翅膀抖了抖了,想要往回收,可是徒劳无功。
雄虫纤细的手指覆在雌虫的翼根,声音温柔安静,“不丑,很好看。”
兰斯诺特对手雄虫温柔如水的眸子,感觉心脏都在颤。
“你不是说,伤疤是雌虫荣誉的勋章吗?”
“……”
“谢谢你救了我,”诺德说,“那时候你还挺帅的。”
谁也没办法预测下一秒会发生怎样的意外。
上一秒和你称兄道弟的朋友,转头出卖你,带来破天富贵的直播间也同时引来了杀身之祸。
虽然这次意外,有兰斯诺特的一部分原因,但是他还是很感谢军雌能来救他。
“不会有下一次了,诺德。”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兰斯诺特说出了那句近乎承诺的话语,声音严肃,像是在交换誓言,“我以虫神的名义担保,不会再让你陷入危险。”
诺德笑了笑,没作声。
视线在地上逡巡一圈,发现地上除了沐浴露,还有一个黑色的盒子,应该是医护虫开的敷料烧伤的药。
他挤了点沐浴露,从卡口里取下花洒,将温度调低了一些,把打成泡沫的沐浴露覆在雌虫背上。
“医生不是说温度要在 40℃以内吗?” 诺德问,“你这温度都快 60 度了,烫猪皮呢?”
雄虫纤细修长白嫩的手指覆在雌虫翅膀的根部,划过健硕的背肌,手指所到之处,肌肉无声战栗。
大概帮他洗了半分钟不到,诺德就听到从前面传来的、极力压制的隐忍喘息。
“很疼吗?” 诺德绕到雌虫面前。
只见冷若冰霜的面孔此刻扭曲着,金色的虫纹纹蔓上颈侧,翡绿的双眼在清醒和涣散中反复游荡,像死死压抑着什么。
——神智显然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不,别看”
可是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诺德惊了:“……不是吧…这…就……”
他还什么也没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