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第61章别来无恙,妹妹。
在他怀里闹了一阵,小孩便哭闹着要睡。
“给我吧。”
苏皎伸手接过小芸儿,将她抱去榻上。
骤然安静下来,谢宴看着她想要说话,苏皎抬步往外。
“我出去。”
他撩了衣摆先一步越过她。
屋外炙热的太阳照下来,苏皎看了片刻,折身回去。
正八月,毒辣的太阳将花草都晒蔫了,她在屋内晃着折扇依旧觉得燥热,索性将头发往上一挽,换了一身轻薄的衣衫,在榻上歇息。
“姑娘。”
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她顿时睁眼。
“谁?”
“属下。”
长翊在门外敲门。
“进吧。”
她瞥去一眼,长翊身后却并未跟着别人。
他端着一盆冰放在了屋内。
“天热,主子遣属下送的。”
清凉的风扑面而来,苏皎蹙眉正要开口——
“苏姑娘。”
徐稷从门边进来,她顿时看过去。
“如何?”
“我说让都督扩大范围去搜查,有官府的动静,匪贼明面上也会收敛几天,先查一查,若能平安找到夫人自然最好。”
毕竟离苏夫人逃走已经四五日,她一个受了重伤的弱女子,不管在哪都危险得很。
突如其来往会巫山的搜查,自然也引起了苏惟的注意。
别人不知道官府在搜什么,他却清楚得很,是以这天晚间,苏惟就同样往会巫山去了一趟。
会巫山的下面有一处大院子,人们来来往往,苏惟看了一眼正要离开往上去,忽然手被人一扯。
“惟儿?”
“爹?”
正三更,都督在屋内踱步难眠。
虽然说去会巫山搜查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但他心里有鬼,却是慌的不行。
连夜传信去了山下,告知那的头子安分几日,可晚上回来,他还是睡不下。
左右踱步到鸡鸣声起,他叹了口气,正要往床上去。
“大人。”
突如其来的声音使他心神一凛。
“谁?”
一道年轻挺拔的身影自屏风走出。
“我奉大当家的命,来给您传封信。
那两位贵人搜查会巫山,他们这么聪明,大人不怕查到你的勾当吗?”
他一言点到都督最怕的事。
“不可能!你是谁?你不是他们寨子里的人。”
都督心里涌起滔天波澜,瞳孔一缩。
“我可不骗你。”
年轻男人的面容隐藏在面巾下,一双眼透出掌握一切的淡定。
“这桩事一旦被查,你一家老小如何保命?
想活着想隐藏,就按我说的做。”
苏惟将一张盖了山匪头子印信的纸递了过去。
翌日一早,苏皎推开门,徐稷和谢宴已经站到了她门前。
“这是?”
她惊了一下,看向徐稷。
“城中都督府喜帖,递了两张,苏姑娘可要去散散心?”
“我这儿也有,皎皎跟我同去吧,别劳烦徐大人了。”
谢宴同样上前,从袖中抽出两张喜帖。
“我不去了。”
苏皎对着徐稷摇头。
她一门心思都是她娘的事。
两人却正是看着她如此的心情,才想着多带她出去走走。
徐稷欲要再劝,谢宴已经收了请帖。
“那你想去别的地方走走?去游湖?还是赏花?或者寻个酒楼带你吃些喜欢的?”
苏皎抬步往里迈。
“大人早些回吧,若有了消息劳烦再与我说。”
她这幅模样更使两人担忧,只见谢宴三两步上前攥住她的手。
“苏皎,你再这样闷着会出事的。”
她郁结于心,他自然知道,可不能总这样。
退一万步讲,若苏夫人凶多吉少,她就一辈子如此了?
“都督府的人在查,我也让暗卫去找了,她绝不会出了西越城和会巫山,你若真闷出事,到时候找到她,如何见她?”
苏皎默了片刻,从他手中抽出手,接了徐稷的帖子。
谢宴揉了揉眉心,攥紧了手里的请帖。
算了,愿意出去就成。
今日接的喜帖是都督府公子的成亲喜,三人到的时候已经不算早了,里面宾客往来,热闹非凡。
锦红遍地,处处张灯结彩,大喜的日子便连府中的下人都是欢欢喜喜的。
苏皎还是头一回参加喜宴。
及笄前,她作为姑娘家自然不能去,及笄后一年她与谢宴成亲,也没在这样的喜事上走动过。
是以她进了门还算新鲜,左右望着。
“新人在前厅?”
此言一出,徐稷弯唇笑了。
“昏礼昏礼,近黄昏才拜天地,这会只怕新郎官还没去接人。”
苏皎闹了个红脸。
“苏姑娘不记得了?”
他本意是想说,苏皎与谢宴也才成亲半年多,可此言一出,她嘴角的笑却敛了几分。
明面上别人看来,她与谢宴是才成亲半年,可实则真正成亲的那一天,对她来说已经过去五年了。
她不记得大体的模样了,但依稀有印象,他们的亲事其实不算隆重,嘉帝是在恼怒之下给他指的亲,宫人们自然不上心。
谢宴才迈入门槛,目光落在院内的欢声笑语上,嘴角稍敛,心中遗憾。
他们正巧都重生在了亲事之后的那一天,若他能早几日,今生的亲事也不会这样仓促。
目光望向苏皎,他想,待等到她愿意回头的那一日,他要再为她补一桩盛大的喜礼。
苏皎打岔将话揭开,几人一同进去。
两人存心想让她舒缓心情,便去了最热闹的前厅,欢笑没几句。
“大人,殿下。”
有仆人匆匆走来。
“都督请您二位往书房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要事?
两人顿时想起会巫山。
“你在这等我们。”
两人从前厅离开,苏皎避开拥挤的人群,找了个安静的凉亭。
“姑娘。”
没过一会,一个婢女恭敬上前。
“大人请您去一趟。”
苏皎以为是徐稷有了消息,立时跟着她一同往后院去。
过了垂花门,再往后的路越来越安静,等苏皎察觉到不对的时候,这婢女已经将她带来了最偏僻的地方。
“这是哪?”
她厉色望过去,顿时打算往外去。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堵住了她离开的路。
“妹妹,好久不见。”
——
身子被人箍在怀里,一路跌跌撞撞地进了暗道,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已经出了城。
苏皎头昏脑胀,嘴被帕子堵着,耳边风声呼啸,她胃里一阵翻涌地想吐,便拼命去捶打苏惟。
手被苏惟拽住,他带着她越进山顶,进了一处山洞,才一松手,苏皎捂着心口干呕。
苏惟脸色一变。
“你有孕了?”
他立时扣住苏皎的手腕,目光狠戾掠向她平坦的小腹。
苏皎烦不胜烦,抬脚踹了过去,扶着墙大口呼吸着空气。
渐渐才觉得头昏好了些。
苏惟这才明白是闹了个乌龙,唇角再次弯起将她往怀里带。
“别来无恙,妹妹。”
苏皎从没想过会在这个地方见到苏惟。
“你还敢出来?”
兄妹多日不见,她一句话刺的他难受。
“好妹妹,别说这样的话气我。”
苏惟抬手去撩她披散的头发,目光紧紧锁住她。
他没想过事情会这么顺利。
他来会巫山,本是想找到苏夫人,以她来威胁苏皎入局,却没想到来这,碰到了他爹。
他爹当时逃窜到江南,混进了这儿的贼窝里,虽然是个喽啰,却向他透露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儿的大当家和都督府有联系,是他偶然发现的。
立时,一个计划已经在苏惟心里成型。
他大胆仿着大当家的字传信去都督府,引着都督在今日设宴邀请苏皎谢宴。
“你只请他们来,我们大当家便能替大人解决掉。”
“你们如何解决?”
“他们要找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是当今太子妃的娘。
大肆搜查会巫山,还可能会查到您牵扯的蛛丝马迹,不如让我们大当家来查,明日若找到将人送回,届时太子和徐大人正好在都督府,您不仅可以撤回对会巫山的搜查,还能在太子这立上大功。”
“你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妹妹。”
他贪婪拥着她,脸贴在她侧脸,苏皎眼中闪过厌恶,抬手——
“啪”的一巴掌落在了他脸上。
苏惟错愕片刻。
“妹妹——”
“你与谢鹤如何勾结,如何害我娘,到了如今还在我面前装什么样子?”
一句话如同惊雷劈下,苏惟脸色一白。
虽然早猜到自打徐稷回去那天,她就知道了苏夫人的事,但如此辛辣地被她提及,苏惟还是说不出话。
“我没想伤害娘的,妹妹,你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看到你在宫中不幸福,我想要你幸福!
我想带着你,带着娘,咱们三个人,在哪都好,离那个皇宫远远的!”
“为我幸福便是让我娘假死一路颠沛流离?还是在我面前掩藏你的肮脏心思,挑拨离间,与谢鹤勾结想害整个苏家?”
对上她锐利含恨的眼神,苏惟心头一颤。
“我只是——”
“苏惟,只怪我从前看错了你,竟害我娘落到这样的地步。”
苏皎一想起她娘的事,心里便永远有一道疤。
她前世甚至不知道她娘是假死,那五年她娘被苏惟藏在哪?
是否跟着谢鹤暗无天日,永远颠沛流离。
那她死了之后呢?
苏惟会放过她娘吗?
她眼中的厌恶彻底激怒了苏惟,只见他往前半步,不顾阻拦再将她抱进怀里。
“你知不知道我不救你你会死?
苏皎,你跟他在宫中就快活吗,你知不知道……”
“苏皎——”
暴虐熟悉的声音隔着山洞远远传来,钻在缝隙里的女人强撑着胆子探出个脑袋。
她头上的鲜血已经凝固,脸色惨白,几乎是在撑着最后的力气活这一天。
她以为她马上会死在这,可是她听到了什么?
皎皎?
没等她再想,那道声音再次传来。
“你就在这,我们今天就在这,过了今日,等谢宴一死,我立刻带你离开。”
不是幻听。
这回她听的更真切了。
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和苏惟!
她的女儿被苏惟抓来了吗?
来不及想,她窝着瘦小的身子钻了出去。
什么意思?
苏皎立刻抬起头,便见苏惟笑了一声。
“很惊讶吗,妹妹,你该知道我既然来了,敢掳走你,就是做足了准备的。”
他潜入大当家屋内将印信偷出,同时使他爹悄悄在底下散播流言。
反正近些天都督府的确在清查会巫山,他就让这流言闹大。
而苏皎被他带走,谢宴一定很快就会带着人来,届时匪窝一轰动,只以为是朝廷的人,起了冲突,他的人潜伏在其中,趁其不备杀了谢宴,再推到匪窝头上,便看匪贼与都督狗咬狗。
朝廷来了也没人想得到是他的手笔,而那时他已经带着苏皎远走高飞了。
“且等一等,就等一等,我一定要看着他死。”
苏惟想到在梦中谢宴做过的事,便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他配不上你,妹妹。”
残忍冰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苏皎更厌恶。
“你疯了。”
她前世怎么能就被这样蒙在鼓里,看着他害了娘,最后又险些被他害死呢。
“皎皎,你……”
“轰隆——”
一声巨响在山洞外响起。
有人?
苏惟立时警惕地朝外看去。
有暗卫匆匆进来。
“公子,有人。”
“是一个浑身染血的女人,不知从哪钻出来,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手里搬着一块石头来了,属下着人过去看了。”
身上染血?
女人?
立时,苏皎想到了什么,她呼吸都乱了。
“走,我们现在走,我可以跟你走!苏惟。”
可苏惟勾起她的下颌,残忍温柔地说。
“妹妹,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吗?”
是他娘吧,一定是那个女人,她真躲在会巫山,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一定很想来救你,你说我是让暗卫退开,咱俩等着她来,还是——”
“啪。”
苏皎又甩去一巴掌。
“疯子,苏惟,你敢伤她半分,我一定要你的命。”
嘴角被这一巴掌扇出了血,苏惟笑着擦去。
“我开玩笑的,妹妹,我怎么会杀了她。”
有苏夫人在,苏皎必然会更安心待在他身边。
苏惟朝暗卫一示意,人便出去了。
苏夫人在山中撑着濒临的身子狂奔,身后的暗卫攥着尖刀追了上来。
“划——”
长剑刺来,苏夫人踉跄着避开了第一刀,却因为体力不支摔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第二刀落下。
女儿,她的女儿……
苏夫人眼含热泪闭上眼。
“噗嗤。”
赶在那道剑之前,一道气劲冲开了剑,反将剑尖刺了过去。
——
苏惟久久等不来暗卫,苏皎更是焦急。
她眼中忍不住滚下泪来,想起苏夫人受的苦,她便心如刀割。
对苏惟的恨也愈发强烈。
身侧的苏惟自然感受到她的波动和濒临崩溃的心情,蹙眉催道。
“还没回来?”
暗卫匆匆从外而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苏惟顿时脸色大变。
“怎么了?我娘呢?”
苏皎焦急问道。
“好了,皎皎,娘已经被暗卫带了下起,我先带你走。”
他不由分说地拽起苏皎。
“我娘呢?”
苏皎恼怒地甩开他。
苏惟脸色难看地将她抱进怀里。
“下去了再让你见。”
几人才出去山洞,蛮横的剑气就刺了过来。
苏惟将苏皎往暗卫怀里一扔,拿起剑与来人缠斗起来。
——
温热的血喷在她脸上,苏夫人怔怔回头,被谢宴一把拉起。
“夫人可有受伤?”
他和徐稷不过在书房待了片刻,苏皎便不见了踪影。
满府寻找却不见人之后,谢宴命人封了整个都督府。
“挨个找。”
与此同时,都督心虚支吾的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怎么?”
谢宴顿时看过去。
起初都督自然不敢说,后来谢宴失去耐心,直接一把剑刺了过去。
“你的脑袋要不要,全凭你。”
都督顿时跪倒在地。
从说苏皎不见了之后,他便想起昨晚来传信的喽啰。
喽啰说今日要借他一个婢女用用,都督一听说苏皎不见,便想起了那事,传了婢女来问,知道他把苏皎带走,顿时浑身发冷。
他上当了!
那个带着大当家信的喽啰,绝对不是匪窝的人。
怪他昨天太心急。
他痛哭流涕地招了有人带走苏皎的事,谢宴一脚将他踹在地上,赶忙带了人来。
“我夫人若有事,你都督府满门就等着好看。”
一句狠戾的话顿时吓得都督浑身瘫软。
那竟是太子妃!
徐稷紧接着上前,亮出了那块如朕亲临的令牌,带走了城中大半的侍卫去搜山。
“完了,都完了……”
“大人,您说什么呢?”
他的亲信副将上前,都督两行热泪滚下。
一旦被他们搜山,将事情查出,加上今日的事,那位钦差徐大人一往上禀,他岂不是必死无疑!
眼中闪过狠辣,都督颤抖着手喊副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你带着暗卫上去,装成
土匪……”
徐稷与谢宴匆匆赶到会巫山下,分了两道上山。
谢宴才救下苏夫人,身后另一把剑就毫无征兆地砍了下来。
一堆蒙面黑衣人与他缠斗。
与此同时,徐稷从另一边而来,一路无阻先上了崖顶。
他们本以为是匪贼掠走了苏皎,可到了山下,谢宴猩红的眸却渐渐冷静。
“不只是匪贼。”
匪贼无需犯这么大的险掳走苏皎,他几乎立时想到了一个人。
“不从山下,直接上山,搜山。”
徐稷越上山顶,就隐约察觉到了附近的血腥味,一路追着过来,正好撞上苏惟带着人离开。
两个人打在一起武功相当,苏皎心中发紧。
徐稷一边应付着苏惟,还想着要过来救她,暗卫挟持着她一路后退,却忘了身后是山崖。
“啊——”
他脚下一滑,下意识将苏皎推了出去。
身子悬空的刹那,徐稷双目赤红,跃起轻功奔了过来。
“小皎!”
他的身子扑在崖边,死死拽住了苏皎的手。
砾石将他的手割出血,苏惟脸色阴沉地上前,一剑刺下。
“不要!”
“公子,底下有暗卫追来!”
立时,苏惟神色一变。
他又看了一眼苏皎,明白今日是不能将人带走了。
都怪这该死的苏夫人,若不是她的出现引来了这些人,他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苏惟脸色难看地想上前一起将苏皎拉上来,可暗卫催促得很,他收了剑。
“今日便不杀你。”
留着他的命将皎皎救上来。
两人飞速离开,徐稷的手被割得鲜血淋漓。
“抓紧,抓紧我——”
他一向沉稳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苏皎的手同样被磨出血,她能感受到他们交握的手不断打滑。
这崖很高,往下看不到底,第二次经历生死,她还是怕得不行。
“徐大人——”
“不会死,不会摔下去,我拉你上来,抓紧我。”
徐稷望向她,砾石不断磨入他的手腕,他拽着苏皎,手背青筋暴起,用尽所有力气,狠狠将她甩了上来。
与此同时他身子一偏,揽着苏皎的身子转了个弯,整个人垫在她身下。
“呼。”
砾石磨在脊背下,徐稷顾不上什么,顿时看她。
“你怎么样?
小……苏姑娘。”
苏皎喘着气,在生死的边缘转了个弯,她怔怔看向徐稷。
“徐大人。”
顿时,泪险些落下来。
想起徐稷垫在她身下,苏皎连忙喊他。
“你怎么样?”
徐稷的手腕鲜血淋漓,他却只看向苏皎。
“你手疼不疼?”
“不……嘶。”
苏皎摇摇晃晃刚站起来,便又跌坐了下去。
手只是磨破了,但她的脚,却因那会被暗卫推了一把,直接崴住了。
这回不像上一次,苏皎不敢轻易扭回来,一张小脸顿时煞白。
底下的侍卫追了上来,徐稷撑着站起身,朝她伸手。
“我背你。”
第62章第62章我那时候就觉得,不能让……
谢宴扶着苏夫人往回走。
苏夫人浑身的血已经干了不少,一路跌跌撞撞,走了一会便没力气了。
“我背您。”
谢宴立时开口,他深知苏夫人对苏皎多重要。
“不了,你别在我身上耽误时间,皎皎在上头,去救她,她被苏惟抓走了!”
谢宴身子一僵。
果然是苏惟。
苏夫人撑着最后的力气推他。
“走,快走,别让皎皎落在他手上!”
谢宴脚步立时要往外迈,才走了一步又转回来。
“我也不能丢下您。”
“我的命就这样了……”
苏夫人深深地感受到,她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少,伤重在这躲了几天,她最后的执念是想见女儿一面。
可如今女儿深陷水火,只要她安全,似乎见不见也一样了。
她浑浊的眼抬起。
“三皇子,你要对她好。”
谢宴顿时打断她。
“皎皎更想您看着她过得好。”
“我……”
“别说了,我着暗卫将您送回去。”
谢宴手中一扬,烟雾弹在半空绕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他心急如焚地背着苏夫人往回走。
苏夫人气息已经微弱很多。
“我对不住她,又让她跑来江南……最后也没能和她见一面。”
“娘。”
谢宴打断她。
“江南有很多大夫,再不济我带您去上京,一定能治好,我与皎皎都想您好。”
苏夫人想摇头,身上已经没力气了。
四天,几乎不吃不喝,担惊受怕,能撑着跑出来,已经是最后拼尽全力。
她想将话说明白。
“她……”
“您跟我说说她从前的事吧。”
谢宴打断她,想以此撑着她的意识。
苏夫人开始想。
“她啊,活泼又黏人,不像个闺阁小姐,天天黏着我,黏她哥哥,她爹,她外祖母……我记得她小时候,有回她哥哥出远门,半个月才回来,她见了面就哭鼻子。
当时她哥哥笑她,这么缠着家里人,以后嫁远了可怎么办,她说……那就嫁近一点,一直住在家里。”
可后来她就嫁到了一辈子都出不来的皇宫。
“实不相瞒,入宫前,我还想着给她相看近一点的人家,可她就黏着我,说不嫁人也成。”
谢宴仰起头,听了这话心中一酸。
他想起她的前世,嫁去永宁殿两年,是可能再也出不去的冷宫,那么活泼又甚至没想过要出嫁的人,偏偏嫁给了他。
可后来他得知她不愿入宫时,第一反应却是疑她会站在他与苏家的哪一侧。
“三皇子,今日这样的情况下还愿意救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敢与你说这些。
皎皎她嫁给你,她年纪小性子活泼又是高嫁,日后若有不妥当的地方,您念在永宁殿的情谊,多包容她一二。
毕竟苏家不在了,我也……咳咳。”
到了这样的时候还殚精竭虑为女儿谋划,他让她说从前的苏皎,她就点出她为他嫁入皇宫的委屈,她要他对苏皎好。
谢宴心中涩成一片说不出话。
到了此时,也越发能理解,她为何那般在意她的亲人,为何从前不愿入宫。
因为懂了,谢宴便更要护着苏夫人活下去。
他不敢想若她死了,还有什么能支撑苏皎。
背上的人又咳嗽起来,鲜血往外涌,谢宴将她放下,他不懂医,便抬手封住了她周身的穴道,不让血再往外没。
长翊匆匆赶来。
“主子,徐大人已经救下姑娘正往下走,苏惟逃了。”
“你即刻命人先送夫人回府,再让底下所有侍卫封山。
今日匪贼要剿,苏惟也要杀。”
山中的风吹起他衣袍猎猎,谢宴沉声下了命令。
徐稷背着苏皎,一步步往下走。
“我娘……”
“谢宴在另一侧上山了,看苏惟的反应应当是没抓着夫人,你安心。”
苏皎蠕动了一下唇,目光掠过会巫山。
“多年不见,这山还是这么大。”
“是啊。”
徐稷下意识答了一声。
苏
皎看来。
“徐大人从前也来过?”
“你忘了,我外祖母也是清水镇的。”
苏皎反应过来。
她趴在徐稷背上,想起从前在会巫山的事。
“我其实不常来,只有一回,陪着一个人来过。
他是个小古板。”
徐稷的呼吸乱了片刻。
“怎么这么说?”
“嗯……八九岁的年纪,闷声坐着看医书,被我糊了泥巴还要告状,别的孩子在外面放纸鸢吃糖人,他非拉着我来山上采药草,你说怪不怪?”
徐稷弯唇,难得笑了一声。
苏皎陷入回忆里,这是她第二回想起那邻家的哥哥。
“后来呢?”
她久久没说话,徐稷又问。
“也没相处很久,他总欺负我,后来我搬走了,也不知他如今好不好。
不过我希望是好的。”
简短的一句话,徐稷淡漠的心骤然被熨平。
泛起涟漪。
还没下到山下,苏皎便听见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血腥味浓烈地扑来,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有几道身影一闪,从另一边的小道上越出来。
眼神相对,几人俱是一惊。
“苏惟?”
没想到才逃走的人会在此时碰了面,苏惟身上已经被刀剑划开好几道口子,他往下一看,山下已经被封锁,官兵乌压压围了一团。
眼神阴戾地往前一扫,他毫无征兆地朝着徐稷出手。
徐稷岂能让他得逞,闪身避开往后退去。
可他背后还背着一个人,行动不便,躲闪了几回,眼看苏惟手一伸,便朝他身后的苏皎抓去。
“嗖——”
一道冷箭袭来,刹那要射中苏惟的后背,他连忙去躲,却还是被箭射穿了胳膊。
“啊——”
他顿时捂住手臂,凶狠地往后看。
谢宴与长翊同时下山,几人在不大的一片地方遇了个正着。
苏皎正愣着,忽然注意到长翊身后背着的人。
“娘?
娘!”
她竭力喊的一声使对方也抬起头,目光聚焦,对视的刹那,苏母眼泪滚滚而落。
“皎皎。”
“娘,娘,让我下去。”
她顿时要往下跳,徐稷连忙稳住她的身子。
“哗哗——”
现场一阵拔剑声。
苏惟捂着手臂,身后跟着不多的几个暗卫,往前是徐稷,往后是谢宴。
再往另一边,便是山崖了。
他攥紧剑,今日筹备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是这幅样子。
谢宴拎着剑一步步上前。
苏惟再往后退。
“后面便是悬崖。”
一句,使他顿住了身子。
“不跳下去如何?你能让我走?”
“事已至此,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
苏惟瞳孔一缩,他看向苏夫人,看向苏皎。
“妹妹,你真要与这个人一辈子吗?”
苏皎没理会他,别开了脸。
“我对你到底有什么不好,我任是做错了这一件事,我能用一辈子去弥补,可你在他身边,是无尽无止的高墙,是他以后会纳妾选妃,让你等死在宫中——
噗……”
谢宴甩起衣袖,一阵气劲顿时飞了出去,苏惟被那气劲逼得后退了几步,捂住心口呕出一口血。
可这反倒激起了他心里的怒。
“有什么不能说的,谢宴,你怕我说穿你的心事吗?还是说——你对她本来就没有真心!”
“苏惟,死到临头,你还要说这样挑拨的话?”
“是假的吗,你以为是假的?你敢当着她的面说,你以后不会纳妾,不会让她枯等在宫中——”
“我不会。”
谢宴斩钉截铁。
苏惟嗤笑,一双眼带着讽刺。
“你会。”
他红着眼看向苏皎,语气痛苦又挣扎。
“别看我。”
苏皎眼中尽是厌恶。
她从得知他对她有别样心思之后,便晓得那些从前的好都是变质的,再看这样的眼神只觉得恶心。
“我做过一个梦,妹妹。”
苏惟却道。
“梦里你嫁给他,不过尔尔两年,他新人在侧,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儿子,他早背着你偷偷有了别人,你最后枯等在宫中,耗尽了最好的年华又死去!”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只以为他疯魔了,只有苏皎与谢宴双双心头一震。
谢宴眼中迟疑之后便涌起杀意,苏皎更是连呼吸都乱了。
他怎么会梦到这些?
苏惟面目赤红地上前。
“这样的人,他口口声声说着爱你,却做着伤害你的事,所以我有错吗?我想带你出来,我让你好好活着,我有错吗?
还是你想留在宫中,过这样的日子,连以后你死了都要死在那,你……”
“别说了!”
苏皎骤然抬起头,一双眼涌出痛苦。
她想问苏惟,你只梦到这些,没有梦到自己做过的事吗?
她前世那么信任他,他却从头到尾都在骗她,让她出宫是为夺她,迫害她娘,甚至她做了皇后,他也在其中不断干涉作怪。
她前世死在乾清宫,临死前还等着他去救她,可他呢?
他直接跟着谢鹤拥兵谋反,将她推到最腥风血雨的局势前,丝毫退路都没有给她留。
苏皎心里钝痛,这痛从五年前她入宫便开始埋下种子,在她死前发芽,一直到谢宴坦白的那日,彻底爆发。
她也想问问苏惟,她做错过什么吗?他凭什么就要如此,害她亲人,迫她姻缘,将她逼到那般境地。
“别说旁人,苏惟,你很坦荡光彩吗?”
短短一句话顿时逼得他疾步上前,还没靠近苏皎,又被谢宴一剑刺了过去。
“噗嗤——”
剑刺在他肩膀,苏惟不躲不闪。
依旧执意地看着她。
“所以你还是要选他。”
他不明白。
苏皎已别开脸不再理他。
苏惟更怒,抬起剑再往前走,谢宴衣袖一甩,两人顿时打在了一起。
前世今生的仇,谢宴丝毫不手软,招招致命,苏惟也发了狠,在他们动手的刹那,两方暗卫也同时发动了起来。
不大的场地里顿时打成一片,长翊背着苏夫人往后,徐稷带着苏皎也后退了几步。
慢慢有血腥味弥漫开。
不出一炷香时间,苏惟的暗卫已经全数被剿灭,他身上也落了几道伤,被谢宴追着步步后退。
眼看着将要败落,苏惟躲开谢宴的剑,身子立时往苏皎的方向掠去。
长翊与徐稷顿时上前。
却不料他虚晃一招,趁着长翊离开的刹那,身子极速朝着苏夫人掠去。
手中寒光一闪,苏夫人已经被他掳进了怀里。
“都退后——”
“别伤我娘!”
苏皎顿时尖声。
“让他们退后!”
她拽紧徐稷的衣袖。
“退。”
谢宴脸色难看地下了命令。
苏惟喘着粗气,身上的血淋漓地往下落,他如同最后的赌徒一般,孤注一掷。
“让我走,不然我杀了她。”
“那也是你娘!”
“又不是我亲娘。”
他冷冷嗤笑一声。
苏皎眼中顿时一震。
知道他无情,却没想真到了此等地步。
“她对你不好吗?苏惟,我娘哪对不住你!
你从小入府,养在她膝下,她拿你当亲儿子,甚至被你假死前一天,还带着汤药去探望你!”
“别说这些,皎皎。”
他目光阴鸷地看她。
“我只喜欢你。”
别的人是死是活,都跟他没关系。
苏皎死死咬着下唇,看苏夫人在他怀里,脸色更惨白了。
她心如刀割。
“好,你走——别伤我娘,我让你走!”
苏惟看向谢宴。
“退下。”
面前空出一条路。
他挟持着苏夫人,一步一步,倒着往回走。
谢宴眼神略一示意,长翊正要悄然隐去另一边。
“别着人跟,谢宴。”
他冷笑一声。
“你不甘心,我知道,可你也得掂量一二,谁的速度更快。”
言罢,他抵在苏夫人脖子上的刀往里没。
鲜血顿时
涌出。
谢宴大手紧攥,却不得不让长翊停下。
一步步看着他下山。
“山下也让开。”
“去下令。”
谢宴丢出令牌给长翊。
见他们再没人动,苏惟总算稍放心,他往回转看向台阶。
“噗嗤——”
苏夫人毫无征兆地将一根簪子狠狠插向他胸口。
身子一踉跄,苏惟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你……”
“我养的你,自有我来杀。”
苏夫人竭尽力气,拔出簪子,又往下插——
“那我们就同归于尽!”
苏惟呕出一口血,手中长剑扬起。
“娘!”
“晚姨!”
千钧一发之际,谢宴身子极速掠过,将苏惟踹飞出去,揽着苏夫人护在了身下。
可苏惟的剑太长,剑尖刺中谢宴的肩膀,顿时涌出一股血。
苏惟嘴里吐出大片血,仰面倒了下去。
众人这才一拥而上。
“娘,你怎么样,娘!”
“快送回去,快!”
暗卫顿时上前抱起苏夫人,苏惟倒在地上,看着她的背影。
眼前恍惚之际,想起很多从前。
第一次入府,温柔高贵的女人抱起惶惶不安的他。
“你爹娘只是去了远门,以后我来照顾你。
你也可以叫我娘。”
他十三岁落水,独自一人躲在角落,她找他一日,衣不解带日夜照顾。
十八岁及冠,他为考取功名参加科举,苏夫人怕他身子吃不消,每日亲自送膳。
可当他说起——
“能不能不要让妹妹出嫁。”
苏夫人皱眉,那一瞬间他竟觉得那双温柔的眼睛看穿了什么。
很快她又笑起来。
“你对妹妹好,娘知道,你和妹妹都是娘的孩子,娘盼着给你妹妹找个好人家,也希望有一个好人照顾你。”
第二日,苏夫人送来一堆画像。
“娘已挑过,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或者你自己去找。”
自那时起,他动了心思。
他其实那天在护国寺,是真的想杀了她。
不然她活着,总有一天也会阻止他和苏皎。
可总是于心不忍。
于是大费周章让她假死,再带着她逃窜。
可怜的一丝亲情在他心中悬着,终于在今日——
“没了,都没了……”
他谋划了一辈子,最终还是满盘皆输。
死在最爱的两个人手里。
他忽然仰起头——
“皎皎。”
苏皎步子顿住,却没回头。
“就算早知今日,我也不后悔。”
他想要将她带出来,他不想看她惨死。
苏皎又往前,追上了苏夫人。
再无一人回头,苏惟的身子倒在冰冷的天地间。
渐渐没了声息。
越下山的那一刻,苏皎滚动了一下喉咙,眼眶发热。
可是哥哥,你不知。
苏夫人被送回院子,徐稷留下将匪贼清剿,一路进了屋子。
她身体已经虚弱到极致,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了。
“娘,娘,你别睡……”
她哭得泣不成声。
“我才好不容易找到你。”
“别哭……”
她眼中也热泪滚下。
“看到你……娘……再也没遗憾……”
“我不要,我要你活着,娘……大夫呢,大夫!”
苏皎握着她的脉搏,已经感受到她的气息渐渐微弱,她额上的血已经凝固,身子冰凉。
到了此时她的医术是够不上了。
谢宴从外面喊来的大夫匆匆进了内。
眼看着她哭到近乎昏厥,谢宴红着眼,衣袍一掠往外走。
“那颗凝露丸呢?”
长翊道。
“属下去拿。”
大夫一边喂着吊命的药给苏夫人,一边开方子。
“但姑娘做好准备……”
话未落,一道身影掠过他,扣住苏夫人的下颌使她张开牙关。
一颗药丸滚了进去。
“只管开药。”
苏皎怔怔含着泪,认出了那是什么。
兜来转去,两颗凝露丸,还是如前世一样,一颗给了苏夫人,一颗给了她。
药喂下去,慢慢苏夫人的身子开始回暖,大夫探过脉象,好歹吊住了命,顿时跑去开药了。
苏皎哭着守在榻前,一夜未离。
徐稷同样在会巫山剿匪忙了一夜。
到天亮,这里所有的匪贼都被他全数带走,匪贼头子屋里搜出了罪证,他风尘仆仆去了都督府,将人关押。
会巫山一片狼藉,满地萧索中,一道身影站在了苏惟尸前。
他蹲下身,苍老的眼红了片刻,继而是愤恨。
他大富大贵的梦……终于是此时全然破灭。
“不,不!我不认!”
他颤着手抚上了苏惟的眼,为他阖上,继而乔装打扮,一路去了苏惟的客栈。
落榻的屋内,他一番翻找,寻到了一个盒子。
凑近,里面蠕动的声音响起。
他眼中迸发浓烈的恨意。
对他来说,爱人,女儿,都算不了什么,可他的荣华富贵没了!
“你们都要付出代价。”
到天亮,徐稷赶来,细微的声音惊动了苏皎睁眼。
“怎么样?”
他手探上苏夫人的脉搏,竟感觉到了生机。
“吊住命了。”
苏皎哑声。
徐稷眼中闪过心疼。
“歇一会吧,我守着。”
苏皎摇头。
“你出去看看吧。”
谢宴站在廊下,他身上的伤自昨日便没有清理,冷不丁身旁站了一个人,抬手抓住他的手臂。
“城外如何?”
“进来。”
徐稷拽着他进了一侧的偏屋上药。
上好了药,苏夫人呼吸也渐渐平稳,苏皎摇摇晃晃地出来,徐稷在里面收拾药箱。
廊下久久无言,他忽然听苏皎问。
“那时雪山下,你明明能杀他,为何留着?”
谢宴愣住,很快想起了,那是他已经与苏皎不说话之后,苏惟跌落雪山,他丢了半条命将人捡回来。
那时他早就知道他有异心了。
默了片刻,谢宴滚动喉咙。
“没想那么多。
我那时候就觉得,不能让你没个家。”
第63章第63章皎皎,它很喜欢你,我也……
苏皎默了片刻,最终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苏夫人一直昏迷,一颗凝露丸吊住了她的命,苏皎每天衣不解带地在跟前侍奉。
第三天的时候,苏夫人意识清醒了片刻,才睁开眼——
“娘!”
苏皎一喜凑到跟前,苏夫人看了她一眼,张嘴想要说话,然而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娘,娘!”
苏皎慌的不行,连忙探去她的脉搏,等感受到那比昨日更稳健的脉象后,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气。
几日担惊受怕使她精疲力尽,看到苏夫人又昏迷过去的刹那,苏皎眼前一黑,身子往后倒。
一只大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带进怀里,苏皎恍惚了片刻,抬手去推人。
“回去歇着。”
谢宴脸色难看地抱起她。
“我不去,我守着我娘。”
“你想怎么守?”
谢宴扬声反问她。
“是就这么耗在这将你的身子也拖垮?”
苏皎别开脸再往下跳。
“不用你管。”
谢宴眼中顿时染上薄怒。
“与我置气不是让你不顾自己的身子,你想你娘醒来看到的是她病殃殃的女儿?
你不怕她担心?”
苏皎蠕动了一下唇,谢宴大步抱着她往外走。
入了偏屋,谢宴将她搁在床榻上,扯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
“你睡,我守着。”
眼见苏皎又要动,谢宴一手将她摁回去。
“听话。”
眼前一阵阵发黑,苏皎也心知自己撑不了太久了,总算冷静下来阖上眼,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谢宴为她掖好被角,抬步往外。
“往屋内再放一盆冰,窗子也关严。”
“是。”
“再吩咐后厨熬一碗桂圆茶给她。”
做完这些,谢宴抬步进了苏夫人的屋子,一守便是一夜。
第二天,苏皎
还昏昏沉沉地睡着,谢宴总算觉察出一点不对。
进了屋子,他手往苏皎额上一放,便感受到了那滚烫。
竟然起热了。
“徐稷,徐稷?”
徐稷正为城中剿匪与清查都督府的事忙的脚不沾地,谢宴便从外面又喊了个大夫来。
开了药喂下后,徐稷姗姗来迟。
“你看看她。”
谢宴哑声喊他。
徐稷上前搭上苏皎的脉搏。
“不是大碍,熬的久了。”
大夫开的方子徐稷看了之后,又使人去拿了人参。
“熬成汤,隔半个时辰喂一次。”
“好,我守着。”
徐稷正要往外迈,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的伤还是那天他包扎后的样子,从前光风霁月的太子,如今连衣裳都几日没换了。
神情更是憔悴。
“你几日没睡了?”
徐稷皱眉。
“忙你的去。”
徐稷在都督府忙的不行,这儿其他的人他放心不下,白日还有暗卫守着,到了晚上,谢宴便独自一人两个屋子守。
他答应了苏皎要守着苏夫人的。
徐稷定定看他片刻。
“早知今日,你从前何必做些惹她伤心的事。”
谢宴默然。
他和苏皎的事,与别人说不成。
好在徐稷也没有细问的意思,他说罢这句便朝外走。
“那参汤再加一份,给你们主子喝。”
苏皎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药汁才顺着唇角滚进喉咙,她一仰头,顿时呛着咳嗽了起来。
“皎皎。”
谢宴将药碗放下,扶着她的身子给她拍背。
她咳嗽了好一会,恍惚抬起头。
屋内点着一盏灯,四下无人。
“我娘呢?”
“在隔壁。”
苏皎掀开被子要往下,手腕一紧,又被谢宴拽着躺了回去。
“她很好,是你不太好。
才喝了药,再睡一会。”
苏皎这才感受到嘴里苦巴巴的,桌上放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我睡多久了?”
“两天。”
苏皎错愕抬起头。
谢宴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
“凭你守在床前那不要命的样子,再睡一天也不长。”
她都两天没醒了,那她娘……
“药才端去着人喂过,亥时三刻的时候我喊徐稷去号了脉,今日她醒了两回,清醒的时候比昨天多——
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说,我再去看。”
淡淡的声音落在屋内,苏皎抿唇。
谢宴将她摁回去。
“睡吧。”
他便一直守在这。
第七日的时候,苏夫人醒的次数比从前更多,但总是醒了又沉睡过去。
大夫说她的身体也在日渐好起来,却不知为何总昏睡,连徐稷也看不出什么。
只能说再等等。
大夫欲言又止。
“小徐大人可曾见过这样的病症?我之前经手过一例,是脑袋里的淤血太多,若……”
“好了。”
徐稷蹙眉打断大夫的话。
苏皎却骤然浑身一冷。
这么几天,苏皎看着她一天天精神气好起来,本来以为马上就要好了,连她也日渐有了劲头,突然听了这一句,却使她心底发寒。
她明白大夫未尽之意。
若一直如此,那她后来清醒的时候会越来越少,终至昏迷再也醒不过来。
“苏姑娘。”
徐稷蹙眉。
“没有这样的事,你别乱听。”
对上他担忧的目光,苏皎勉强勾起个笑,点点头。
如今不过是一个猜测,最坏的猜测而已,她不该总往那里想。
“我没事,我再进去看看她。”
苏皎如常地进了屋子,陪在苏夫人榻前一日。
晚上,谢宴与徐稷迈进屋内,没看到苏皎。
“姑娘在后院呢。”
这么些天,还是头一回见她不在屋里。
两人往后院去,远远看到坐在台阶下的人。
她仰着头,似乎是在看屋檐上的星星。
“今日心情倒好。”
徐稷正要与谢宴一道过去,谢宴脚步一顿,却听见了她手里把着一块玉佩,一道道拨弄的声音。
立时,他停下步子。
“都督府的事处理好了?”
“过半了。”
有嘉帝的令牌在,他事半功倍。
“都督也审了?”
“还没。”
“那还不去?”
谢宴扬眉。
“不急在一时。”徐稷摇头。
“怎么不急。”
谢宴抬手将人推出后院。
“别改日京城来了命令要证据,你还拿不出来,长翊,送徐大人走。”
徐稷被长翊扯着往后退出了后院,这才反应过来。
“学的一手过河拆桥的本事。”
徐稷扬眉又要往里迈,眼神一瞥,却不知想起什么,一甩衣袖又离开了。
苏皎在谢宴坐过去的刹那就垂下了头,将脸挡在胳膊里,拨弄玉佩的声音也停了。
“走。”
“这只准你坐?”
苏皎顿时要起身,才一动,她仓皇别开脸,拢着发又将脸垂下。
谢宴屈膝坐在她身侧,仿佛对她的动静无知无觉。
“今晚夜色是很好,难得你肯出来散心。”
苏皎一怔。
谢宴在身边,她不敢擦眼泪,只能怔怔低着头,任那两滴泪掉在地上。
“我还小一点的时候,有时候皇祖母照顾我,晚上我不肯睡,她老人家就抱着我出来坐在廊下,那也是个很好的夜晚,满天星星,皇祖母说,第二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苏皎心里乱糟糟的,不想听他说,但此时也不能站起。
不然她的眼泪就无所遁形。
漫天的星光照下来,谢宴抬手折了一侧盆里的花。
将两段编在一起,他侧眼看去,地上有一小片洇开的水渍。
眼中的泪越来越多,她吸了吸鼻子,觉得再不擦,就得被发现了。
苏皎才悄然伸出手——
身侧一动,那人已抬步离开,落下一句。
“今晚满天星,明日肯定也会是个好天气,不过我困得很,皎皎自个儿留这看吧。”
身影远去,苏皎下意识别开脸。
便看到在身侧放着的花和帕子。
怔然,苏皎垂下头。
一侧的盆栽里,盎然生长着太阳花,耀眼夺目,那两朵编在一起的花正由此而来。
太阳花如其名,璀璨耀眼,仿佛代表着无限盎然与勃勃生机的希望,在夜色里也照出零星的光,将人心里的黯淡熨平。
月亮隐去了云层,星星便照着她与太阳花。
苏皎慢慢将两束花捡起,仰起脸。
今晚好像的确是个好天气。
她依旧在此坐了一夜,直到天将亮,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她迷迷瞪瞪地站起身——
“姑娘,醒了,夫人醒了!
也说话了!”
苏皎怔愣片刻,彻底反应过来,攥着花跌跌撞撞地冲进内室,裙摆蹁跹,那朵太阳花照在她身上,与光线相辉映,熠熠发光。
“娘!”
她迈进门槛,苏夫人已被人搀扶着坐直了身子。
“哎。”
苏皎眼泪顿时掉了下来。
屋内欢声笑语,屋檐上,一夜的寒霜落在衣衫上,又被晨起的暖阳融去,谢宴缓缓收回视线,跃下屋檐。
苏夫人的身子真从那一日渐渐好了起来,苏皎每日陪在身边,精心照顾,终于在半个月后,她气色渐好,也能下地走路。
“整天待在这也没什么事
做,不如你跟着娘回清水县吧?”
苏皎自然说好。
徐稷赶在这之前将都督府的事收了尾,将书信传回上京。
“索性要回去,我便与你们一道吧,也再陪陪外祖母。”
毕竟等嘉帝再下旨,他肯定要跟着走了。
苏夫人目光落在他身上。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徐稷还没说话,苏皎已笑了。
“这位大人是京中的贵人,也许是京中见过了。”
徐稷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跟着笑了一声。
一切准备就绪,苏皎正要搀扶着苏夫人出来,目光落在廊下的那道身影上,嘴角笑意稍敛。
“您在这等我,娘。”
脚步渐近,谢宴回头。
“不说话?”
苏皎垂下眼。
“你想好何时走了吗?”
“我为何要走?”
苏皎抿唇。
谢宴看穿她的心思。
高大的身形逼近,她往后退,谢宴再往前。
“就因为你要走了,所以我也要走?”
不然呢?他总不能跟着一辈子缠她去上京。
胡闹这些天,已是够了。
手攥在一起,苏皎抬起头。
“这些天你没强迫我回去,又救了我娘,拿出凝露丸,我很感激,若是别的东西,金银也好,珠玉也——嘶!”
手腕一紧,谢宴攥着她一路逼近到墙壁上,脸色刹那难看。
“苏皎,你以为我图什么?”
“你觉得我缺钱?还是缺权?
还是你以为——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所以只能拿这些话来糊弄我?”
苏皎仓皇地抬起头,脸色刹那苍白。
“我不与你走。”
谢宴看着她的脸色,眼中薄恼与心疼翻涌,最终扣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
“你听着。
我不图你跟我回京,也不要你的金银和感激,你就当我是想对你好,所以对你娘好。
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要你,但你也别管着我跟你。”
一字一句认真说完,他松开她转身。
“长翊,备马。”
马车行了半日,停在清水县一个不大的宅院前。
徐稷先一步与他们告别离开,苏皎扶着苏夫人下了马车,迈进门槛——
“宴儿不来?”
苏夫人回头。
近些天她病着,苏皎忙不过来的时候,时常是谢宴陪着她,她总喜欢讲苏皎从前的事,他也乐得听,两人的关系亲近了很多。
谢宴本一路护在她们身后而来,早让长翊准备好了落榻的院子,听得这话摇头。
“我在外面还有事,娘与皎皎先回。”
苏夫人顿时看向苏皎。
苏皎笑着扶她进去。
“外面风大,可别凉着您了。”
入了内室,苏夫人看她。
“他是怎么惹着你委屈了?”
苏皎扶着她的动作一止。
“娘……”
“说实话。”
她脸色严肃起来。
苏皎不知如何说,明面上看,她与谢宴今生的确没什么能闹起来的。
“不过是些小事,女儿能解决。”
她不着痕迹错开话题,又问。
“娘以后想在清水县吗?”
“在这吧,你外祖母去世后,我很久没来了。”
京城没了她容身之处。
“那我留在这陪着娘好不好?”
她喃喃地将头埋在苏夫人肩膀。
苏夫人温热的手摸了摸她脑袋。
“你想怎么样都好,你做什么决定……娘都支持你。”
苏皎眼眶一热。
她迈出门槛,正巧看到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
苏皎扶住门框,定定看了片刻,别开眼。
一切忙罢,院内也收拾了个干净,苏夫人问她。
“咱们来的时候,旁边那道门是不是开着?”
“是呢。”
“那是你那位老祖母还在这,走,咱们一同去看看。”
她提及,苏皎跟着想起从前。
她和娘在这住的时候,旁边的邻居也是位老婆婆,跟她外祖母是手帕交,两人关系很好,她和那个小古板哥哥,也正是在那时候遇见的。
迈过隔壁大门的门边,正好撞上徐稷。
苏夫人又问。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苏皎哭笑不得地喊她。
“娘。”
“好了好了,既然这位大人在这,你就在外面陪陪他,娘先进去。”
苏夫人想贵客在这,总不能她们两个都进去见人了。
下人扶着她往内室去,苏皎下意识道。
“许是从前在京城见过你,我娘的话……你别当真。”
徐稷浅笑。
“进去吗?”
苏皎还想着她娘的事,下意识跟着迈进门槛。
直到徐稷自然地撩开帘子,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她才反应过来。
“不对,我们应该去我家……”
“稷儿。”
坐在椅子上的老妇人笑眯眯朝他道。
“你旁边这个是皎皎吧,都长这么大了,快来看看,这是你晚姨。”
徐稷笑了一声走过去,朝着苏夫人拱手。
“晚姨。”
又回头。
“小皎妹妹。”
一声隔着近十年的光阴传到她耳边的话,立时让苏皎怔愣在了原地。
“你……你是……”
“我说在外面总觉得眼熟呢,原来这就是稷儿啊。”
苏夫人恍然大悟。
“皎皎还不过来,站傻了?这个就是你小时候总拿泥巴欺负的那个……”
“娘!”
苏皎顿时闹了个红脸,连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这回再不敢看徐稷了。
难怪他也懂医术,难怪他外祖家在清水县,难怪她娘觉得人熟悉。
她前些天还当着他的面说他是小古板!
苏皎脸上如同被烧着一样,随意寻了个理由,连忙躲出来了。
站在院里还没长舒一口气,一道脚步声靠近,清润的声音。
“怎么出来了?”
“徐……徐大人,我……”
“小时候还喊着怀辞哥,这会认了人,却只剩下徐大人了?”
苏皎更是囧然。
“我……”
看着她慌忙躲闪的样子,徐稷收了笑也不再逗她。
“由你怎么喊都成,至于前些天在会巫山……”
苏皎眼神漂移。
“你知道的,我这人记性一向不大好。”
苏皎长舒一口气。
“一路从京城来,多谢怀辞哥的照顾了。”
加上前些天摔落山崖那一截,她本还疑惑,徐稷对她未免太好,如今却有了理由。
“你早就知道?”
徐稷点头。
“那怎么……”
“说了怕你以为我要报复泥巴的事,出了京城就躲远了怎么办?”
他话说的一本正经,苏皎顿时急着要解释,话到了嘴边,看到他唇角的笑,才明白是戏耍她。
“什么时候小古板也会说这样的玩笑了?”
一句嘟囔,徐稷听在耳边,顿时弯唇。
午饭却是一起在徐家用了,苏夫人和徐稷的外祖母凑在一起说着话,这俩本该活泼的年轻人却话不多,苏皎埋头吃着饭,徐稷也安静,用完饭,苏皎扶着苏夫人回去,远远与徐稷道。
“就临门,不必送了,怀辞哥。”
谢宴从拐角出来,猝不及防听见这一句。
“怀辞哥,这是个什么意思?”
徐稷背起筐,不答他往前走。
谢宴眯眼跟上去,抬脚踹去。
徐稷早有预料地闪身躲开。
“前脚喊着怀辞哥,转头就没大没小?”
“应了我的怀辞哥便得有个哥哥的样子,哪家哥哥跟弟妇说笑?”
到了院子后面一处菜园,徐稷慢悠悠地拎着筐蹲下去找菜。
“临近的家门,她喊我哥哥,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谢宴一愣,反应过来顿时咬牙。
早知道他和苏皎有些过往,但也没想是这么亲近的关系。
“你倒是闷得住。”
这种事到了现在才让他知道。
谢宴心里一阵阵泛酸,只消想起他和苏皎有这么近的缘分,加上这些天的相处,徐稷一路护送,又帮她良多,苏皎本就疏远自己,以后更决定留在江南,若是……
“不止你才知道,她也是。”
徐稷骤然出声,打断了谢宴的思绪。
才知道?
谢宴眼神一顿,心中才好受了些。
“不走就蹲下来跟我一起摘。”
“找什么?”
念在这哥哥方才说那句话的份上,谢宴难得给了他好脸色。
“摘几样菜扒出来。”
话顿了顿,徐稷眼中闪过狡黠。
“你摘一样,我告诉你一件她小时候的事,如何?”
谢宴旋即乐了。
“多谢怀辞哥。”
两人摘了一圈,谢宴干净的袍子上都沾了泥巴,大夏天在外面,身上冒出薄汗,黏腻又难受,他却少有地耐心。
听徐稷说她在这儿一年的生活,摘花爬山玩泥巴,徐稷一向少话的人竟也讲的绘声绘色,听到最后,他话一转——
“其实最有趣的是那一件。
那一年她才认了草药,对灵芝草喜欢得很,她护起来也不给晒太阳,又养死了。
哭个不停,最后只能我们陪着又养了一株,她外祖母抱着哄她——
太阳晒着灵芝草,它感受到了爱与喜欢的抚摸,便长高了。
她信以为真。”
话音传来,谢宴笑着的脸色骤然一变。
“不摸一摸灵芝草就不能起来。”
“为什么不能起来?”
“因为灵芝草要晒太阳。”
握着筐的手一紧,情愫突如其来涌上心头,谢宴恍惚,终于在此时明白。
原来那么早。
原来那么早,他的小皇后就对他说过喜欢了。
——
暮色四合,苏皎迈出门槛。
今夜赶上清水县的集市,外面热闹得很,她被苏夫人赶着出来走走,旁边陪着的自然是徐稷。
“多年没回来,果真没有从前热闹了。”
但这儿淳朴的民风和上京自然不同,好不容易回来,苏皎也高高兴兴地转了一圈。
回来后,她心情轻松的地迈进门槛与苏夫人道了晚安,又回到自己屋子。
门一关上,一道身影自后面将她牢牢抱住。
苏皎一惊正要挣扎,却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气息。
“谢宴?”
谢宴拢着她的腰身,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越揽越紧。
“松开。”
他不应,与她耳鬓厮磨,脸埋在她侧颈,滚烫炙热的气息与酒味便同时席卷过来。
“你喝醉了?”
“没有。”
他轻笑一声又去抱她,手顺着脊背轻轻抚着她,蹭一下,再蹭一下。
总算在苏皎生恼之前松开了手。
一分开,苏皎往里迈,才走了一步,又被他揽着腰抱了回来。
谢宴将她抱起放在软榻上,而后半蹲在她面前。
“看看这是什么?”
掌心是一对泥人捏成的模样,却瞧着不像人。
苏皎不想理他,他却偏缠着要她说。
“花,绿叶,动物。”
她敷衍地丢出一长串猜测,他也不恼。
“是草。”
更没趣了。
苏皎抬手推他。
“出去。”
“像不像一对草人?”
他赶在苏皎再推他之前,将那泥捏成的灵芝草拿到她面前。
“你就当草人也喝醉了,不听我说,听它说一句行不行?”
“你真……”
“皎皎,它很喜欢你。
我也是。”
第64章第64章在等我吗?皎皎。
一双沉沉的眼认真地盯着她,苏皎手一颤,蓦然别开眼。
“长翊。”
门外寂静无声,仿佛没人在一样。
“再不出来,我将他从窗子丢出去。”
树影晃动了一下,还是没人下来。
她忽然心里生恼。
“我看你是喝醉了耍酒疯。”
什么花花草草,捏了个模样便来骗她说好话?
“我清醒得很。”
谢宴笑了一声,见她不接,便将东西搁在桌上,伸手去抱她。
苏皎欲躲,却还是被他牢牢抱了过去。
“出去走走吗?”
谢宴问她。
“自打来了清水县,还没见你出去。”
“不去。”
“那你陪我去看看。”
谢宴磨着她。
“我想看看你从前长大的地方。”
苏皎指尖一顿。
谢宴趁着她失神的片刻,揽着她越过窗子。
等苏皎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站到了街边上。
街上比她回去的时候更热闹了,但才来过一回,苏皎拔步往回。
“我看过了。”
谢宴拽着她的手腕越进人流。
“就当陪陪我。”
熙熙攘攘的人群,江南的人说话都是轻言软语的,摆的东西更是跟上京不尽相同,谢宴第一回来,却是新鲜。
一路拉着她从街头走到了巷尾。
而后站在一处院落前。
“漂亮吗?”
高大的宅院,门匾上龙凤飞舞地写着“谢府。”
苏皎瞥了一眼。
“你管别人的院子……”
“我的。”
谢宴融融笑着,拦住了她的话。
错愕一闪而过,他再指过去。
“从跟着你来江南的那一天,我就让长翊在此处买的。”
眼神动了动,苏皎嗤笑一声往回走。
“江南那么多城,你就知道我一定回来?”
“不知道。”
谢宴的眼神在夜色里显得认真。
“我只是将这几座城,都着人辟了院子。
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月色下的身影一顿。
谢宴再道。
“皎皎,清水县很好,待过了这阵,我让长翊将里面的东西补全,就一直住在这陪你。”
他带她来此不过是为看这院落,话落,谢宴上前揽着她,运起轻功往苏府去。
才到了廊下,他心口翻涌起几分闷气,忽然伸手扶住了柱子。
眼前有些发黑。
苏皎才看过去,谢宴却已神色如常地抬起头,上前一步将她抱进怀里。
苏皎才挣扎。
“就抱一会。”
他将头埋在她脖颈。
“我很想你。”
来了清水县,他不能像从前一样每天来见她了。
但这样很好,最起码到了她高兴的地方。
他说话算话,抱了一下就松开,才要往外去,高大的身形忽然踉跄了一下,往苏皎身上倒去。
眼看着他要压着她一起倒下去,苏皎顿时伸手扶了一把。
碰到他的身子,这才发觉他身上的滚烫。
脸上的红也似乎并非全是因为喝酒。
瞧这样子更像是——
她蹙眉,手搭过脉搏。
暑气。
“起来。”
她抬手推谢宴,他却借着苏皎拉他的动作一起往屋里去。
“头晕。”
喃喃了一句,人似乎要昏睡过去。
苏皎看着他脸上的绯红和滚烫的身子。
“行,你不起来,我出去。”
她抬步推开他往外,才走了一步,一道大力袭来将她抱进了怀里。
“我走。”
他沉沉落下一句话,迈着步子出去了。
屋外的身影消失,指尖残留的温度还烫着,苏皎下意识往外迈了半步,又清醒回来。
一步步挪回床边,她将被子蒙到脸上,明明白日忙了一天早该困的时候,她却睁着眼,久久不睡。
心里躁得很。
谢宴迈出门槛,到了苏府的门外,眼前一黑再度扶住了门框。
“主子。”
长翊还没上前,“啪”的一声,路过的一个老妇人便拍上了谢宴额上。
“哟,这暑气大的。”
她推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摊,似乎是才从集市回来,上头还摆着几碗凉茶。
谢宴抬起头,便对上老妇人担忧的眼。
手里骤然被塞进来一个瓷碗。
“大夏天的,别总出来跑,暑气不伤身体,也难受的嘞。”
老妇人推着小摊走远了,长翊扶起谢宴。
“属下扔了。”
来路不明的东西,长翊自然以为他不会喝。
才去端,谢宴反避开了。
他仰头将那一碗凉茶一饮而尽,心口的闷热随着这碗茶一起吹散了。
谢宴想,她喜欢的故居,的确是很好。
比他的皇宫要好很多。
一刻钟,两刻钟,苏皎骤然坐起身子。
三两步跃下床往外。
“啪”地一下推开门,动静惊起了树上的鸟四散飞走。
苏夫人正往廊下来,看到她往外。
“去哪呢,皎皎。”
苏皎弯起唇朝她笑了笑。
“睡不着,出来走走。”
谢宴前脚才回了客栈,屋门便被推开了。
才喝了清茶,眼前的发昏还没好,他懒懒瞥去一眼。
“这么晚了还来?”
“怕你死在这,不好交差。”
一碗
泡了薄荷的凉茶被徐稷搁在桌上。
“白天就摘了那么一会菜,也能中暑气?”
“谁跟你说的?”
徐稷但笑不语。
这幅模样反倒让谢宴起了兴趣。
“总不能是——皎皎?”
本是随意的一句调笑,却久久没听到徐稷的答。
他蓦然正了神色。
“真是她?”
他今日中了暑气的事只有她知道。
徐稷将碗搁下便往外走。
“说清楚。”谢宴追上来。
心却因为即将到来的答案怦怦直跳。
“喝了或丢了都随你,东西送到,我也回去交差。”
“徐稷。”
谢宴一手合上了门。
徐稷却正了神色,从袖中拿出一份文书。
“京中来的。”
谢宴脸上的笑散去。
“你回了就是。”
不打开他也知道是什么。
“皇上身子渐弱,想你回去看看他。”
谢宴端起凉茶的动作一顿。
“走了这么久,你也该回去了,朝中适龄的皇子,只有你一个。
殿下,社稷为重。”
短短的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重如磐石。
烛光跳动,谢宴忽然道。
“你知晓我怎么与她走到这一步的吗?”
“愿闻其详。”
他也很好奇,明明外面传遍了三皇子宠爱皇子妃,他少见的几回,他们出双入对,皇子府连妾室都没。
“正因为社稷为重四个字。”
风吹过,徐稷眼中难得有惊讶。
烛光照着屋外,一团模糊的影子忽然动了动。
“我不与你说笑,此番来,我是真没打算回去的,父皇膝下总有别的儿子,江山没了三皇子也不会乱了套……
可能补偿她那些委屈的,只有如今的谢宴。”
“这信我不看了,你带回去吧,告诉他快些择人培养,指不定还能早些颐养天年。”
屋门推开,谢宴没出来,也自然没看到,徐稷踏出门槛的刹那,早有另一道身影在等着。
迈步出了客栈,一路无话,到了苏府外,徐稷喊住她。
“可要也给你熬一碗凉茶?”
“免得待会回去了,你再出来说睡不下或者得了暑气,非要喊我去外头买两碗凉茶。”
“怀辞哥。”
苏皎揉了揉眉,听出他话中的揶揄。
“好了,早点回吧。”
徐稷收了笑,往他的院子去。
才走了两步——
“你是故意让我听到的吗?”
步子一顿,苏皎在身后静静等他的答案。
徐稷不言,一路迈进门槛。
袖中拢着一封没有字迹的文书。
——
天气正热,午后两家人在徐府坐着说笑,从西越城新任都督那送了些荔枝与珍贵瓜果来,用凉水浸过,吃下去倒驱散了这几分热气。
“你们回来的是时候,明儿晚上就是七夕节。”
徐稷瞥去一眼。
“您老人家关心这做什么?”
“我是不关心,老婆子一把年纪了,想这些也没用,不过往年看那些年轻人来来往往的,真是热闹。”
老祖母乐呵呵地看着他们。
“今年都回来了,明晚稷儿你就陪着……”
“祖母。”
话到此,徐稷已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小皎早就嫁人了。”
一句话落,那老祖母浑浊的眼中闪过惊讶。
她拉着苏皎的手上下打量。
“我怎记得你还没多大,比稷儿还小。”
“有十八了。”
苏皎笑了一声。
老祖母恍然大悟。
“怪不得了。”
这个年岁成亲正好,她将目光投向徐稷。
“那是你成亲晚了。”
哪个公子哥到了二十岁还没个着落。
徐稷只当没听到。
“我老婆子这么一把年纪了连个孙媳妇都看不到……”
老祖母一拍大腿开始长吁短叹,徐稷眼皮一跳,连忙退了出来。
才一出去,与面前的人迎面撞上。
“怎么出来了?”
谢宴本以为他独自在这,抬手撩开了帘子。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看来。
他脑中空白了片刻,将徐稷一起扯了回来。
“娘。”
先朝苏夫人弯身。
“宴儿来了。”
苏夫人笑着喊他过去。
“这是皎皎的夫婿?”
老祖母看来。
谢宴又轻声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