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第51章经年两世,百转千回……
她心头一阵发麻,蓦然回头去看谢宴。
“我没有!”
谢鹤惊慌失措地大喊了一声,很快又镇定下来。
“我的确是谢鹤没错,可我伪装进宫非为其他,只是在外得知父皇重病,心中担忧,不得已而入宫。”
他眼眶一红,立时就展现出悲痛的表情。
“外面都传闻父皇是时疫,虽然我相信天象之说是无稽之谈,可父皇已下令让四弟待在皇子府,就算只为父皇的身体着想,你也不该再出来才是。
难道三弟丝毫不在意父皇的身体?非再出宫引天象警示祸害百姓?
我不过今日入宫探望父皇,纵然有错扮作四弟,我认,可三弟你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于我,又深夜带着这么多大臣抗旨入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一段话说的声声泣泪情真意切,谢宴却懒得与他装傻。
“既然是扮作四弟,那大哥可能在此时去四皇子府将四弟请来?”
谢鹤瞳孔一缩。
他杀了四弟的事,除了他和云缈和云相,便再没别人知道了。
他本以为谢宴方才射穿他的面具,只是看穿了他的伪装,如今他这幅平静的样子,却好像是……
“已是深夜,四弟素来养病,何必再……”
“你当然请不出四弟,因为四弟早在摔下山崖之后,就被你分尸惨死在皇子府。”
谢宴缓缓的一句话掀起轩然大波。
众臣子深夜自然在家中休息,可突然便有人敲开了他们的门,说是宫中有诏。
心中狐疑地入了宫,见着被囚禁的三皇子,他们心中猜测纷纷,还以为是皇上熬不住了。
却没想到一来乾清宫,却听了如此一桩事。
“四皇子怎么会死?”
“四皇子不是一直在府中休养吗?”
“可大皇子的确是长着四皇子的脸来的……”
臣子议论纷纷,谢宴在谢鹤惊慌的神色中,再度开口。
“我大哥还在宫中的时候,尔等皆知他擅长缩骨功与易容术,后来在皇陵外藏匿三年,逃窜之后,父皇派人遍寻天下而不得,诸卿以为他是躲得远吗?”
谢宴手一晃,两块一模一样的双蟒佩在他掌心出现。
“不,是因为他藏在云相染坊街的暗道里。
此玉佩,便是当时我的皇子妃从云缈身上捡到的。”
“云缈?云侧妃?”
“可大皇子的玉佩怎么会在云侧妃手中?”
众人议论纷纷,自有人提出质疑。
“皇子妃确信是在云侧妃身上捡到的?”
“自然。”
苏皎接过话。
“那日我在染坊街,不仅捡到了云缈身上的玉佩,更在大火烧染坊街的那一日,在云相染坊的密道里,看到了戴着金色面具的——大皇子。”
“既然是面具,你如何知道是大皇子?”
云相急忙开口,事到如今他们必须撇清关系。
“在染坊街的人那么多,来往百姓都有近万人,你如何知道那是我的密道?三皇子妃,可不能空口胡言污蔑本相!”
苏皎抬起手,在众人的注视下,指向谢鹤眼睑处的疤。
“那道疤,是我从金色面具男人手下逃走的时候,烫出来的。”
“那是我自己不小心……”
“既然是不小心,那你的玉佩如何到我的手中?”
苏皎再次打断他的话,锐利的眼神望向云相。
“你若不认得金色面具的男人,不与大皇子有接触,你如何将你的女儿嫁给他,今晚又如何出现在这里?”
“我是……”
“云相可别说你们是偶然遇见,宫门的御林军可说了,是你乘着四皇子的马车,说入宫理事。”
云相脸色一白。
谢宴被囚在皇子府,嘉帝昏迷,天象之说板上钉钉,他们自然想抢占先机。
谁也没料到谢宴苏皎会在此时出现。
“发现玉佩和面具男子之后,染坊街失火,我与谢宴将整个上京寻了个遍都不曾找到人,而后就出了四皇子摔落山崖的事。
摔落山崖后,四皇子养病府中,素来不与四皇子有交集的云相却将自己的女儿嫁了过去,四皇子府的侍卫全被遣散,唯独剩下云家的人,是怕什么?怕皇子府的人认出你?”
“我说了今夜只是突然入宫……”
谢鹤脸色苍白,却依旧咬死了不认。
“大哥拿不出四弟还活着的证据,可我——却有你杀了四弟,抛尸荒野,又取而代之的证据。”
谢宴手一扬,长林手中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顿时托盘上散发一股股恶臭滋味,云缈在看到那骷颅头的刹那就险些晕了过去。
上面放着的是几根森森白骨,和一颗骷颅头。
“你不会要说这些是四弟吧?”
谢鹤心落回原地,冷笑一声。
他杀了四弟的时候已经划花他的脸,分尸丢去乱葬岗,这么多天,人早就化了。
他要的就是死无对证。
“当然是了。”
却见谢宴闲闲一笑,继而换上一副悲伤的样子。
“这些白骨便是我从四皇子府搜出来的。”
嗯?
谢鹤蹙眉。
“下人承认,大哥杀了四弟之后,因对他过于愤恨厌恶,甚至留下他的白骨,每日使厨娘熬成骨汤喝下。”
众臣子惊恐地看着谢鹤,目光变得诡异。
“谢宴,你胡说!”
谢鹤脸色铁青。
“厨娘说你入宫前,还使人送了一碗汤过去。”
谢宴话顿了顿。
“大哥如常喝了,似乎很是喜欢。”
谢鹤正要反驳,闻到那白骨顿时一阵恶心泛上心头,这熟悉的味道忽然使他想起——
今晚出来前,他是喝了一碗补汤。
明白是什么汤的刹那,谢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理智的弦顿时崩塌。
“谢宴,你大胆,你竟然挖出他的白骨熬汤给我!
我杀了你——”
他从旁边抽了剑正要刺过去,云相脸色难看地喊他。
“殿下!”
立时,谢鹤看着众人惊恐的目光回神。
如坠冰窟。
他承认了。
他竟然承认了。
“他竟然真杀了四皇子取而代之?这么多天竟然都是他伪装四皇子?”
“来人啊,快来人啊——将这逆贼抓走——”
臣子们顿时惊慌失措地喊着,谢鹤眼见事情败露,立时大步往外迈。
还没跃出乾清宫,门外便被已经赶来的御林军堵的水泄不通。
他眼神阴鸷地回头。
“你的人呢?”
云相蠕动了一下唇。
“我的人在宫外——暗卫!”
他才喊了两声,“嗖嗖——”,两道身影从天而降,被人扔在了地上。
浓重的血腥味散发出来,臣子避如蛇蝎地离远了。
“云相在找他们吗?”
谢宴轻笑一声。
躺在地上的,正
是今晚随他入宫的暗卫。
“还是在找——你宫门外候着的副将?”
立时,云相脸色惨白。
谢宴把玩着一块不知何时出现的兵符,那兵符是他在嘉帝昏迷后翻遍了乾清宫找的,却没想到,没想到……
“怎么会在你那?”
如果在他那,宫外的副将一定……
“死了。”
谢宴叹息了一声,弯唇朝他笑。
“云相和大哥在宫外西街为我准备了好一桩戏码,可惜……没有用了。
来人——抓起来!”
他一声令下,门外的御林军纷纷冲了进来,谢鹤与云相急急往后退,危急关头,云相大喊一声——
“放肆!
本相今晚只是入宫,并不知道他是大皇子,本相奉命理政,入宫自然是批奏折,再来乾清宫探望皇上,你胆敢——”
“哗啦——”
一卷竹简砸到了他脑袋上,谢宴居高临下地开口。
“那便看清楚——
此竹简是你三年前收云缈为养女,继而与谢鹤三年内频频联系的证据。”
云相怔怔地抓住了竹简。
“三年前,谢鹤午门诈死逃脱,而后云缈殉情,摔落山崖,被你救了下来。
你收她为养女,更暗地里救下谢鹤,助他韬光养晦。
皇陵之事后,你接回云缈,再之后藏谢鹤在地道中,直到染坊街被烧——
妻族皇商的地位大受打击,云家在京城的地位也因此事有损,你便与谢鹤一起——策划了杀四弟取而代之的想法。”
“没有……我没有……”
云相心知到了此时,谢鹤已是保不住,可他不能一起死!
那他们如何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你将云缈嫁去四皇子府,实则谢鹤早已在府邸内,只云缈和谢鹤的关系,你如何说你与谢鹤不认识?”
“我嫁缈儿的时候只以为他是四皇——”
话没说完,谢宴从苏皎手中将那孩子抱了过来。
一张和谢鹤相似近七分的脸晃入众人眼中,那眉眼之处,更与云缈多为相似。
“信儿!”
云缈立时哭喊出来。
这番模样更坐实了谢宴所言,再加之云相和谢鹤今晚一同出现在这,几乎是板上钉钉,毫无狡辩的余地。
“今夜入宫偷窃玉玺,篡写圣旨,是为大罪,云相与谢鹤,即刻射杀——”
“我是丞相!我是皇上下令监政的丞相,没有皇上的圣旨,你们谁敢动我?”
“那朕现在也可以废了你这个丞相!”
桌上写了一半的圣旨被兜头砸了过来,众人一惊,循声望去,便见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嘉帝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屏风前,手中攥着玉玺。
“好得很,朕的玉玺,你便随意来用,圣旨也敢乱写!”
“皇上?你不是……”
云相顿时瞳孔一缩。
不是说皇上早染了时疫昏迷不醒吗?
“朕若不昏迷,如何见你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如何能看到你今晚和这个逆子偷窃玉玺伪造圣旨?”
嘉帝冷冷看来一眼。
“来人啊,将这逆子和云相即刻抓住,凌迟处死!”
御林军一拥而上,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便将他们扣了下来。
谢鹤头狠狠撞在地上,被桎梏着跪下去,事已至此,他却全露出了不再伪装的模样。
怨恨地瞪着嘉帝,他沙哑开口。
“从前做你儿子的时候,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这样与你刀剑相向两次。”
嘉帝眸子眯起。
“父皇,我的好父皇——你为了谢宴,三年前明明知道我是冤枉的,还将我送去午门处死,三年后,他为天象所困,可你为了他,竟然再次不惜假装昏迷引我入局——”
“天象之事如何,大哥该比谁都清楚。”
谢宴打断他的话。
“双蟒雕像,西街流言,甚至包括时疫——哪一桩不是从四皇子府传出来的?”
“你知道?”
谢鹤怔然,很快又仰头大笑起来。
“是啊,你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从传出徐稷离京消息的时候,他慌里慌张地乱了阵脚,那时便该知道不能轻易动手的。
可他还是不甘心。
他筹谋,他算计,以别人的身份活在这世上,所求不过是站在这阳光下,堂堂正正地说一句,他不曾反叛,他没有生过叛心。
“我本来也没有求过帝位的。”
发冠散落在地上,他怨恨的眼神看着嘉帝,又看向谢宴。
可他的父亲算计了他,他凭什么要背着这样的罪名!
他就做给他们看!
“为什么啊!父皇!我也是你的儿子!”
他知道自己出身卑微,母亲又不如元后得宠,他从小习策论,是因为母亲对他说要学会感恩,他要好好学一学这些,日后做嫡子的第一能臣,辅佐他成为盛世帝王。
他学了,他信了,他小心谨慎地做着大皇子,他以为一切都如预设中的那样,可他最亲的父皇,却亲手将他推入地狱。
心口闷得不成样子,谢鹤头一回在嘉帝面前掉了眼泪。
他不甘,他不甘他三年躲藏,三年背负的骂名,不甘二十年虚假的亲情幻影,原来都是假的。
谢鹤哭得泣不成声,又骤然仰头看向谢宴。
“你呢——你对我就没有半分愧疚吗?
你踩着我的血,做得宠的皇子,做日后的储君,有没有哪一天——念过那双蟒佩,原来是代表我们的兄弟情深?”
他声声泣血,似乎要将自己多年的委屈和怨恨都倾泻而出,谢宴却始终神色不动,抬手抽了剑。
寒光闪过——
“不要——
啊——”
身影一闪,云缈狠狠撞开了苏皎,锐利的刀子往她身上戳。
“皎皎!”
谢宴丢了怀中的孩子,大步往苏皎的方向去,袖风一甩,云缈的身子狠狠飞了出去。
“噗嗤——”
她呕出一口鲜血,正好倒在侍卫身侧。
眼中闪过狠色,她呕着血,却陡然爆发出蛮横的力道,抓起地上的剑毫无征兆地往前刺去。
与此同时,两只蛊虫从她手腕爬出,落在剑身上被她刺了出去。
“是虫子——”
“不,是蛊!”
云缈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屋内侍卫顿时慌了神,钳制谢鹤的侍卫更是闪身去避。
正是此时,云缈抬手,狠狠将谢鹤推出了门外,用尽全身力气,将大门死死地关上。
“走啊,快走——”
“噗嗤——”
长剑从身后将她刺穿,大门很快被侍卫推开,一涌而出去追谢鹤。
谢鹤人已跃上屋檐,深深往后看了一眼。
云缈倒在血泊里,仰面朝他笑。
“走快些——千万别被追上。”
眼前的身影远去,她看着他,想起她认识他的这些年。
她当年也是才及笄的小姑娘,随父流落到上京,将被踩死在马蹄下的时候,遇见了天人般的大皇子。
那一年他真的很好,性情温和,公子如玉,丝毫不嫌弃地将她从泥堆里拉出来。
她就这样陷进去了一生。
他不嫌弃她的出身,不嫌弃她不算绝美的容貌,拥着她说要请旨立她为皇子妃。
“殿下是皇子,皇上怎么会允许你娶一个副将的女儿?”
她惶惶不安,谢鹤便抱着她说。
“我也出身低贱,我又不登基,娶谁都凭我喜欢。”
她为他怀上孩子,他曾在夜色下趴在她腹上听胎动与心跳,
那距离他将要请旨赐婚,只剩下两日。
天翻地覆。
尊贵的皇子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九死一生,从此再不得见天日。
三年,无数惊心动魄的逃离,才换来了他将要大仇得报的这一天。
她想起他们在四皇子府,他以四皇子的容貌现于人前的那些天。
她曾推着他在院中行走,两人对影成双,巧笑倩兮。
“殿下成事后,最想做什么呢?”
“想先报仇,然后立你为后,立我们唯一的孩子为太子,他不会有与我一样的人生。”
两行泪从眼中滑落,云缈哀声而泣。
他们也曾在阳光下做过夫妻,哪怕只有短短十三日。
背后的剑刺的更深了,谢宴越过她匆匆追上去,云缈仰起头。
“孩子……”
苏皎越过众人上前,蹲下身。
她看着云缈,她如同从前见过的无数回一样,有一副柔弱的面孔,和狠毒的心肠。
她却是头一回知道,前世入宫为妃,三年对她多般为难,原来竟是为了另一个人。
昭宁元年在和鸣殿的刺杀,在慈宁宫的为难,多番在她面前挑拨,无数次的陷害,她以为的那些云缈和谢宴的夫妻情深,却原来也都是假的。
可伤害的确存在过,苏皎沉静地看着她,抬手将那把刀推进去。
血更大片涌出,云缈怨恨地盯着她。
“我也一样恨你。”
苏皎什么都不需要做,她是谢宴的皇子妃,她就会恨她。
每每看到他们夫妻情深,她便会想,那本来也可以是她和谢鹤的人生。
苏皎不欲与她多说,将那把刀推进去,看着她气息渐渐微弱,已站起身毫无留恋地往前走。
“啊——”
身后不知谁大喊了一声,苏皎回头,看见云缈拖着身子将那在地上的孩子抱起,而后——抓起头上的簪子狠狠戳向了他的心口。
“哇哇——”
孩子在她怀里大哭,云缈涌起泪将他抱紧。
“娘绝不让你受辱……”
两人渐渐倒在血泊里,了无生息。
与此同时,谢宴抬起弓箭。
眼前的身影将要越过冷宫的墙沿,一道冷箭狠狠射来——
谢鹤闪身避开,眼看逃不走,他索性拔了剑和谢宴缠斗在一起。
两人都没用内力,从前也这般酣畅淋漓地打过,可却头一次,丢开一切,招招致命不留情。
谢鹤的武功从前就比不过他,此时也只是多过了三五招的事,很快,谢宴一招虚晃,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了他的脖子。
谢鹤身上已挂了很多伤痕,他喘着粗气松了手,任由那剑没过喉咙。
浑身的力气都散了,他慢慢倒下去,眼中的恨依旧难消。
“这是你待了三年的永宁殿吗?”
他看着冷宫一侧的宫殿。
谢宴蹲下身。
“你这样的人,丝毫愧疚都没有地杀了兄长,装聋作哑地做着皇子,也会惺惺作态地在这儿住三年?”
谢宴没说话,只将手中的剑再次推了进去。
剑刺穿了他的喉咙,意识消弭的前一刻,谢鹤大口吐着血,依旧问他。
“谢宴,你凭心说,你这皇子做的是不是很痛快?”
有父亲铺路,有高贵出身,如今他谢鹤彻底坠入尘埃里,他浑身的罪名洗清,马上便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他仰着头,可还没等来答案,身后的御林军就追了上来。
“抬走。”
乾清宫前已经来了大批侍卫,云缈抱着孩子静静躺在血泊里,谢鹤同样被御林军丢在了地上。
他看着已经死去的两人,眼眶慢慢红了。
他蓄力爬过去,这样爬行的姿势从前的三年,他已经在无数暗道里爬过很多回。
却从没有哪一次的路这么难走。
此一生,他筹谋,算计,身边的人都是他的棋子,他为仇恨不惜将她送到谢宴身边。
谢鹤眼中涌出泪意,他用最后的力气,将云缈抱进怀里,连着死去的孩子。
最终死不瞑目。
“拖下去扔乱葬岗!”
嘉帝厌恶地落下一句转身离开。
御林军上前抬人,谢宴再次蹲下身。
他想起谢鹤问的那个问题。
他想,愧过的,他前世囿于这愧疚,将江山和妻子都丢了。
皇帝与皇子,又有哪一天做的是痛快的?
“抬走吧。”
他最终没有为谢鹤阖上眼。
云相被收押大牢,御林军当即去了云府抄家,许多臣子观了全过程,更是骇然的说不出话。
一片安静中,谢宴骤然起身,转头,狠狠将苏皎抱进怀里。
多日的空落在此时盈满,他用力地抱着她,抱着他两世失而复得的珍宝。
“皎皎,皎皎。”
他抚着她的发,经年两世,百转千回,他终于将她又找了回来。
第52章第52章封太子,正位东宫
突如其来的力道箍得她一疼,苏皎从他一声声的“皎皎”中感受到了他莫大的慌张和失措,推拒的手到了一半,缓缓落在了他背上。
力道轻如鸿毛,却使谢宴红了眼。
怀中的人是温热的,鲜活的。
他蓦然将头埋在苏皎的颈弯。
“你……”
“皇上,皇上,不好了,太后娘娘方才又昏了过去。”
立时,乾清宫前的人都涌了过去。
苏皎来乾清宫前,便已让风莹去永安宫护着太后,她与谢宴奔去的时候,屋内已涌起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太医入内来回奔走,神色凝重。
“娘娘止步。”
苏皎正要往里迈,被太医拦住了步子。
如今宫中得时疫的人都早送去了巷子里,太后居在永安宫,若非今日情况特殊,也是不能有这么多人来的。
除却本来就在永安宫的宫人,剩下的都被嘉帝赶了出去,院中只站着他们几人,苏皎看着紧闭的大门,心急如焚。
“怪我,我不该让皇祖母在暗道里待那么久。”
“当时谁也不知外面到底会是什么情况,你没有做错。”
谢宴攥紧她冰凉的手,心中同样焦急。
太后本就年迈,就算有苏皎的方子和宫里的灵丹妙药,熬过这么多天已经是奇迹,时疫使西街死了多少人,宫中又死了多少,谁都知道这病难捱。
可算着时间,徐稷也该回来了,为何这么久还没有消息?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太医匆匆走出来。
“如何?”
嘉帝顿时开口。
“娘娘她……”
太医才喊了一声便跪了下来。
苏皎眼前一黑。
“快说。”
谢宴扶住她瘫软的身子。
“娘娘病情再度反扑,寻常的灵药已经吊不住了,也就……这两日……
臣该死。”
太医以头抢地,苏皎猛地推开谢宴冲进了屋内。
“皇祖母——”
“娘娘,太后说了不准您进去。”
嬷嬷从屏风后奔来,跪在她面前拦她。
苏皎眼睛一红。
“娘娘昏迷前说,不准皇子妃进来看她。”
她终于再忍不住,隔着屏风看后面躺在床上的太后,哭出了声。
她入宫不过几日,与这位太后相处的也不多,永安宫的几个日夜,她从不允她入内伺候她,知道了她为何进宫后,更要在昏迷前留下懿旨保她的命。
不管从前出自什么样的心情入宫,至少在此刻,苏皎闻着屏风后浓重的血腥味,无比盼着——太后不要死。
“人呢?你不是说人找到药马上就回来了吗?
人呢?”
“我已派人再追去了。”
“我去,我自己去找——”
苏皎说着往外迈,被谢宴一手拽了回来。
“冷静点,皎皎。”
他看着她同样红了眼。
他从小在深宫长大,母后不喜欢他,为数不多感受到的亲情里,这位祖母给他的是最多的。
他比苏皎更怕她会死,可是……
“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皎皎。”
他们就算此时赶去江南,时间也太晚了。
太后捱不到那时候。
“我让长翊带着数百暗卫追去了,若徐稷走官道回京,便能立刻把他带来。”
苏皎骤然卸了力,哭倒在他怀里。
接下来的这一日,苏皎再没出永安宫,谢宴也一直陪在她身侧。
乾清宫前的一场事变早被嘉帝安排着收拾了干净,他为四皇子立了衣冠冢,又追封王爷,云家满门下狱,云相明日问斩,他唯独留了谢鹤全尸,命人选了副棺材葬在郊外。
谢鹤杀
害四皇子的事传遍了上京,谢宴当时命长林在西街抓到的人此时全送进了大牢,一番拷问后,吐了实话。
双蟒雕像的事大白于天下,连着策划时疫,鼓动流言的事也暴露了出来,自此真相大白,人人痛骂谢鹤与云相,上京风向变了又变。
自然很多人想起在此桩事被污蔑最多的三皇子夫妇,不由心中生愧,好事者前往三皇子府外,却见大门紧闭,三皇子夫妇不见人影。
第二日,太后又呕了血。
苏皎才醒来,一听到屏风后的动静和太医的叹息,再也不顾阻拦,抬步冲了进去。
两日不见,太后比之前又憔悴了许多,她眼泪决堤般往外流。
探了脉象,她心里仅剩的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太后的身子,撑了这么多天已是奇迹,最多也就一两日。
“我要留在这,谢宴……谢宴。”
她被他抱进怀里,谢宴同样双眼泛红。
“好,留下,我陪着你。”
她瘫坐在床沿。
又将近一日,长翊从外传来消息,他们自官道一路追去,并未看到徐稷。
谢宴再传话,便让长翊一路直接前往江南,去会巫山。
就算徐稷回不来,太后救不下,上京还有很多染了时疫的百姓,在等着药。
除此之外,另一部分暗卫循着徐稷去的方向,开始找他的下落。
将到晚间,苏皎坐在离床榻很近的地方,听到了床上细微的动静。
“皇祖母!”
她顿时踉跄往床边跑。
“不是说了不让你来。”
太后的声音气若游丝。
苏皎又落下泪。
“我不能不来。”
“好孩子,哀家很开心这几日有你陪着,哀家昏迷前留了懿旨,你就此出去吧,皇帝不会为难你。”
太后还以为宫外如同从前的模样,昏昏沉沉地开口。
“我不走,我就在这陪您。”
“傻。”
太后咳嗽了两声,艰难地仰起头看她。
“走吧,出宫好好跟宴儿过日子。”
她扬起手,似乎想顺着空气摩挲她的脸。
苏皎泪如雨下地凑了过去。
保养得宜的手一片冰凉,只碰了她一下就收了回去。
“走。”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苏皎在这一刻更痛恨已经死了的谢鹤与云缈,为何旁人的苦衷总要加害在好人身上。
“我救您,我想办法,我现在去……”
她说着转身往外跑,泪眼婆娑地绊倒了屏风,又被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扶起。
她抬起头,朦胧的视线里,年轻的公子神色憔悴,隔着迢迢的山水奔赴而来——
“是我。”
“徐……徐大人……”
苏皎攥着他的手都发颤。
“我回来了,我……”
“药呢,药!”
徐稷反攥住她的手替她稳住身形。
“我刚回来,药已让人熬下去了。”
“太医不知道方子……”
“我知道。”
苏皎骤然抬起头。
徐稷看着她,又重复了一句。
“药方我试过了。”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她却等的度日如年。
等药熬好了端上来,苏皎执意又自己尝了一口,才让嬷嬷喂给了太后。
又等了两个时辰,太后的呼吸才平稳下来,太医探了脉象,眼见稳定下来,苏皎连忙道。
“还有百姓……”
“我去。”
谢宴与徐稷连夜去了西街。
那里更是水深火热,遍地躺着已经死了和随时可能会死的人,谢宴与徐稷盯在那整整一宿,看着所有的百姓喝了药。
他将临走,有一个小小的孩子拽住了他的衣摆。
谢宴回头,是一个约摸八九岁的小姑娘。
“谢谢殿下。”
“药方是我夫人研制的。”
谢宴滚动了一下喉咙。
小姑娘又眨眼。
“也谢谢您夫人。”
她的家人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胆战心惊地过来行礼。
谢宴转身走,听见小姑娘嘟囔道。
“殿下和娘娘救了我们,我感激说一句谢谢,娘也太大惊小怪了。
我听说娘娘也在宫中待了很久,她会不会也病?”
“别乱说。”
她娘赶忙捂住了她的嘴。
小姑娘又嘟囔。
“我是担心嘛,等转头病好了,我要再去庙会,像那天给祖母求红牌一样,给娘娘也求一个平安的红牌,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娘你要给我挂在最上头。”
立时,谢宴止住步子。
往事回笼,他想起了,是那天庙会前,撞着苏皎的小姑娘。
小姑娘还在夸着她如何好,谢宴忽然转身,朝她露出一个笑。
“嗯。
我夫人,是一个很好的人。”
太后与西街百姓的症状在接下来一两日里接连稳定下来,苏皎卸下心防,昏睡了整整一日。
第二天醒来时,屋外隐约传来交谈。
她起身出去,徐稷先看到了她。
“娘娘。”
背对着她的谢宴立时回头。
“醒了?感觉怎么样?”
苏皎摇摇头,与他并肩站着。
“小徐大人一路回京可顺利?”
“迷路耽误了半日。”
徐稷的目光从她出现便一直在她身上,仔细端详了她面色,才算放下心。
并不为路上的惊险透露只言片语。
“大人如何猜到药引在会巫山?”
这是苏皎自知道徐稷去江南就好奇的事。
连她对那药引在何处都很是模糊,徐稷却在看到药方的刹那就猜到了在会巫山。
何况……会巫山是许多年前,她在外祖母家住的时候,时常去的地方。
那已经是江南最偏远的一处山了。
提及此,谢宴也望去。
徐稷淡漠的唇角掀起一抹弧度,转瞬即逝。
“多年前偶然去过。”
“大人医术很好。”
“从前有学过而已。”
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仰头望天。
一路而来,他在大人昏迷的时候,听过他数回僭越地喊着这位皇子妃的闺名。
草药采下山遇见了刺客,他中剑九死一生,奄奄一息的时候,非要使侍卫按方子熬药。
“大人,您本就中了剑,身体虚弱,万一这方子其实没有用……”
侍卫对这位年轻皇子妃的药方很是怀疑。
可一片漆黑里,徐稷阖着眼,用最后的力气说。
“我信她。”
他如此说,苏皎也只能搁下心中的好奇。
会巫山很是偏僻,就是连她经常草药的外祖母也不常去,她从前也只见过一个人,喜欢去。
不过那些记忆实在太久远了,苏皎回头正要说话——
“不过臣在回途中遇见一人,似乎是娘娘的大哥。”
“谁?苏惟?”
苏皎顿时激动起来。
从苏惟去了辙县,天高路远,她不得而知那里的情况。
如今谢鹤已死,那她娘在哪?会不会和苏惟在一起?
“娘娘莫急,臣正要说此事。
臣与苏惟遇见,动了手,当时天黑,他钳制着一个女子丢在了树林里,后来苏惟与臣缠斗,臣将他一剑刺伤后他逃走,逃走时并未带那女子,可臣回头再看过去的时候……原地也已没了那女子的踪影。”
苏皎顿时急了。
“可是别人掳走了她?”
“应当是没有,当时那林子里只有我们几人,苏惟是独自带着那女子赶路的。”
徐稷仔细回想。
“那女子似乎……年岁不算小了,臣并未见着正脸,却在与苏惟缠斗时,打落过那女子头上一根簪子。”
他从袖中将簪子递出去。
顿时,苏皎几欲落泪。
“是我娘的,我娘果然被苏惟带走了!”
“我让人查。”
谢宴眸光幽深地看过徐稷,继而朝外吩咐。
“别急,皎皎,我让人找。”
“我怕她再落入苏惟的手中,或者被别人抓走,我……”
她慌的手足无措,谢宴将她抱紧。
“我会找到娘。”
苏皎握着簪子哭了好一会才稍稍安定下来,她看着徐稷,眼中涌出感激。
“徐大人,这回当真多谢你。”
徐稷垂下眼。
“应当的。”
那不止是她的娘亲,也是从小帮过他许多的姗姨。
应当的?
谢宴再次眯起眼看去。
“徐稷……”
“殿下。”
长翊从外赶来,打断他的话。
“苏大人跑了。”
几人赶去苏府的时候,府邸内已经人去楼空。
谢鹤已死,四皇子府中他的亲信抖出了很多话,除却已经板上钉钉是他同党的云相,还涉及了嘉帝从来没有想过的
——
苏家。
他派去的侍卫才将苏家包围,府邸内已经找不到苏父的身影。
“殿下,娘娘。”
入了内,谢宴拉着苏皎直奔院子里。
苏府早被翻了个底朝天,可城门也已经被封锁,甚至在御林军来之前,还有人看到苏父在书房。
那人呢?
苏皎立时想到苏父书房中的暗道。
“有一个地方——”
“走。”
她话未落,谢宴已经带着她直奔书房。
书房被打开,谢宴不费什么力气就翻到了那个按钮,“轰隆——”一声,暗门缓缓打开。
“追进去。”
御林军统领进去之前,谢宴又沉着脸叮嘱。
“不得透露任何消息。”
苏父是苏皎的父亲,外人眼中无法割舍的亲缘,若被别人知道苏家和谢鹤有牵扯,那风波还要席卷到苏皎身上。
人追了进去,谢宴又吩咐长林去封锁所有的消息。
“我也要入宫一趟。”
嘉帝对苏皎的态度无人不知,他已命人来拿苏父,若想顺水推舟,那很快消息会传出去。
谢宴疾步离开,苏皎站在原地,却忽然有些愣神。
苏家有暗道的事,只有她和哥哥苏惟知道。
甚至她知道这条暗道,还是前世从永宁殿出来,回家省亲,苏惟与她说的。
后来这条暗道也的确发挥了作用,谢宴登基前的那场事变里,她带着他一同躲过。
腥风血雨,危急关头,她怕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他将她抱进怀里,还有心思开玩笑。
“胆子这么小,敢出来找我?不怕我们一起死了,还能埋一块省一副棺材钱。”
“要死你自己死,我才不死。
这可是我们苏家的暗道,我哥哥不会让我死。”
“苏家的暗道?”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
也是第一回知道,苏家府中有暗道。
可今生呢?
苏皎想,她方才甚至连话都没说全,谢宴就带着她来了这儿。
他怎么会知道苏家有暗道?
谢宴入宫,雷厉风行地命人处死了那些透露苏家与谢鹤联系的人。
嘉帝审了一半,听说此事自然生气。
“苏惟与谢鹤有联系,苏侍郎叛逃,你就不担心你的皇子妃与他们也是一道的,随时会要你的命?”
“这事父皇自个儿担心就成,儿子命硬得很,皇子妃也绝不会和这些人有联系。”
“你就这么信她?哪怕她会危及你的江山?”
临出门前,嘉帝又问。
谢宴脚步不停,斩钉截铁落下一句。
“信。”
苏府的事到底是被全然瞒了下去,苏皎回了院子,依旧在想这件事。
前面她知道了苏惟和谢鹤有联系,甚至为他瞒着在皇陵三年,连她娘都交到谢鹤手中。
可谢鹤又和云缈有那样的关系。
那前世呢?
苏皎忽然想。
难道前世……苏惟,谢鹤,云缈,他们也早就勾结在一起吗?
许多前世坚信不疑的事在今生的真相面前渐渐变得崩塌,可惜她已重生,这些事情再没人能给她答案。
苏皎索性不再想。
总归谢鹤与云缈已死,她报了仇,以后找到她娘,能够过平稳幸福的一生,就是她这辈子所求的了。
大仇得报,苏皎心中轻松了许多,弯起唇往后院去。
云府满门抄斩,自然有许多曾经追随的臣子开始异动,接下来的几天,谢宴在朝堂忙的脚不沾地,从前从没上过朝的皇子,在处理云家的事情上,却展现出了游刃有余的娴熟与狠辣。
他雷厉风行,手段冷酷,接连处死了好几个站在云相手下的重臣,朝中人人自危。
夫妻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也很少碰见,时常是苏皎睡着了他才回来,苏皎一醒,他已经入宫了。
府中无人打扰,苏皎便每日在屋内歇晌,太后渐渐好起来,但还不准她去见,苏皎便时常去慈宁宫前,哪怕问问情况,也觉得安心。
在谢宴的狠辣手段下,不出数十日,从前在云相手下的势力已接连被拔起许多,整肃朝堂,七月初的晨起,苏皎醒来,难得见他在屋内。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半倚在床边玩她的头发。
“今天怎么没入宫?”
“休沐。”
谢宴揽着她的腰肢,将头埋在她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
难得的相处,他很是珍惜,不再是午夜梦回的冷床板,他心中欢喜,忍不住低下头去亲她。
亲一下,再亲一下。
“谢宴。”
她闪身去躲,被他亲的气喘吁吁。
“别闹了。”
“再亲一下……”
他喃呢了一句又去亲她。
“圣旨到——”
太监的唱和声打断了他们的亲昵,苏皎理了衣裳,与他一起出去。
“诏曰——
朕之爱子宴,连日理事有为,抓住叛贼救驾有功,天资聪颖,德性纯良,今特封为太子,入主东宫,于七月初十,行太子册礼!”
太监念罢圣旨,屋内顿时山呼太子千岁。
满院子的人喜气洋洋,谢宴倒是平静,接了圣旨便丢去一旁。
云家虽抄斩,朝中剩下的势力还很多,加之苏惟和苏父没抓回来,他如今还需要这层身份。
他懒洋洋拥着苏皎往回走,见她神游天外。
“想什么?”
阳光顺着落在两人身上,苏皎看着他,恍惚觉得隔着光阴,又看到了前世的少帝。
时间真是快。
前世从皇子到帝王用了两年,今生也才四个月,已是储君了。
以嘉帝对他的看重,想来很快也就又坐上前世的位置。
她笑了笑。
“想你做太子的事。”
“三皇子府不算小,不过东宫更大,改日带你去住。”
谢宴与她玩笑。
此言一出,苏皎却顿住步子。
入了东宫就是太子妃,再进一步就是皇后。
虽然云缈并非他的宠妃,儿子也不是他的儿子,可前世的他们,已的确有两年多,不曾说过话了。
她始终想不明白,前世突如其来的变化,疏离,到底由何而起?
因为做了皇帝吗?
“太子啊……”
她笑了一声。
想着皇帝和太子的区别在哪呢?好像没有。
“外头太阳大,进去了。”
谢宴为她挡着阳光,两人入了屋内。
屋内放着一坛子冰,她贪凉躲在美人榻上,谢宴就赖在她身上,没骨头似地抱着她。
“离远点。”
她嫌夏天抱一起太热,才把人推开,谢宴又凑上来。
还变本加厉地来亲她。
“好多天不见了,你想不想我?”
睡在冰块旁正好,不冷不热,他握着滑腻的腰肢,忍不住轻抚流连。
目光相碰,俊美的容色晃入她眼中,结合近来外面对他手段的议论,苏皎竟真从将要做太子的他身上,看出些少帝的影子。
连坐诛杀,手腕强势,许多云家的臣子进了他的牢狱,酷刑之下,几乎无人不吐口。
他从不心软,更不留情,但凡抓着罪证,几乎都是株连的下场,听闻这几日,午门的血都流了几里,久久不停。
她从不过问前朝的事,可也在此时,看着在她身边慵懒安静如一只大猫一般的谢宴,忍不住想。
前世是因为宫变的真相,今生一切都大白了,怎么还这么残忍?
“谢宴。”
那人埋头在她脖颈印下红痕,苏皎喘息了一声,鬓发凌乱,仰起头看他。
在她身上的
人依旧慵懒笑着,一副至纯乖巧的样子,她喊了疼,他就又低头去亲她,放轻了力道。
“你以后做了皇帝……别总这般打打杀杀的……嗯哼……”
到了唇边的喘息又被她咬着咽了回去,外衫不知何时被他褪去,手在她身上四处抚摸,勾得她眼神也渐渐迷离。
“皎皎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些?”
谢宴咬着她的唇,又往下,吻上脖子,锁骨,印上那一片雪腻的肌肤。
“别……”
她轻轻弓起身子推他,却还没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皇帝与皇子毕竟不同,时下父皇……不,诸位祖先都以仁孝治天下,你再以这样血腥的手段……啊……”
她的话被谢宴吻着堵了回去。
不仁孝如何?
他前世做皇帝的时候没人说不好,今生么……
谢宴低下头去亲她。
“这种时候,别说废话。”
苏皎的声儿彻底被他堵着咽了回去。
落在身上的吻渐重,喘息也交织,他显然动了想法,多日不见,中间又发生这么多事,迫切地要寻一个突破口。
想要她,想和她在一起,水乳交融,分不了,离不开……
将她身上都印下他的痕迹,才能证明她如今真在他的身边。
这样想着,谢宴也这么做了。
吻一路流连,挑开衣衫,里衣,小衣,一件件被丢在地上。
抚摸与吻,使冰块都不起效了,她只觉得浑身都热,忍不住往他怀里钻。
细白的脚勾在他腰腹,他没轻没重,还没过几次就喊着累。
谢宴啧了一声,握着她的腰肢都打滑,浑身如同过了水一样,汗津津的。
他攥着她的腰翻了个身,吻落在后背,他凑在她耳边笑她。
“今日怎这般没用?”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唔了一声,小脸涨红躲在枕头里。
“再说……就出去……”
他懒洋洋地俯下身,手摁在她腰肢,苏皎轻而易举地被他摁进榻里。
嘤咛与水声交织,他喘息着在她耳边,声调畅快。
“别待会你求着我不出去。”
第53章第53章皎皎,你以为只有你重生……
从晨起到午后,苏皎才醒了不到三个时辰,又昏沉地睡过去。
睡梦里,她第一回梦到了前世谢宴登基的时候。
永宁殿出来,因为在那晚的共苦,她和谢宴的关系骤然拉近了一截。
初做皇后,她惶恐叽叽喳喳绕在身边伺候的人和宫中严苛的规矩,对这个唯一熟悉的夫君更为依赖。
他刚登基,前朝的事忙的脚不沾地,两人时常见不到面,她便去御书房等他,或研墨或说话,或在他身边坐着看游记,安静的御书房总给她一种还在永宁殿的感觉,那里只有他们,不会有随时丧命的危险和严苛的规矩。
谢宴自然纵她,虽然忙的厉害,御书房也永远让她随意进出,他永远如在永宁殿的时候一样耐心听着她的话,她与太后争吵,他便免了她入慈宁宫请安。
“做了皇后也和从前一样,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可外面总有规矩……”
“规矩束不住你,有我在呢。”
谢宴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让她心中安定了下来。
他忙的脚不沾地,也凑着时间来和鸣殿,陪她种花簪花,带她一起避暑,帝王全部的宠都在和鸣殿,夜间她躺在他怀里,情浓之后,细细喘着气想。
做了皇后也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或许——
她仰头看着阖眼假寐的男人,身上环绕的全是他的气息,是情,是爱,是欲,这些从前在永宁殿都没有过。
或许以后会更近一步吧。
她欢喜地在哥哥面前说。
“哥哥你说,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
再后来,他愈发忙,回来的时候,她大多已经睡去,早上醒来,旁边的人早就离开了。
他几乎住在了御书房,苏皎心疼,便时常去御书房陪他。
有时候研墨,有时候带些吃食,更多时候,她安静坐在他身侧看游记。
旁边放了关于苏家的折子,他拿起给她看。
她瞥了一眼,甚至不去打开。
“不好奇是弹劾还是夸奖的?”
“哥哥不会让我为难,万不会做出什么被弹劾的事。
至于夸奖嘛……我爹和哥哥最近好像也没做什么非值当夸奖的事。”
谢宴瞥来一眼,揶揄她。
“养出这么个漂亮又乖巧的女儿,不值当奖赏吗?”
身边都是宫人,她脸皮顿时红了,伸手去捂他的嘴不准他说。
她不好奇前朝的事,更多是因为,她是皇后,也是外臣的女儿,她不想母家树大招风惹人红眼,更不愿谢宴过于偏向而使臣子不满。
谢宴笑着接了她满怀,垂头再去看那奏折,看清楚内容的刹那,眼中如落寒冰。
“怎么了?”
她敏锐感觉到不对。
“没什么,你看。”
她又窝回榻里去看游记。
可她日日呆在御书房,到底是惹了外臣不满。
有大臣上书说后宫不得干政,皇后自也同理。
“娘娘是后宫女子,每日打理好后宫便好了,如何能整日出现在御书房?实在有损皇上圣誉。”
“何况皇上登基以后,后宫只娘娘一人,按着规矩早到了该选秀的时候,娘娘迟迟不上禀主持,实在为失德之举。”
谢宴大怒罚了一批人,可臣子的微词止不住,频繁上书,她从没接受过这样凶残的流言蜚语,慌张之下,又被太后喊去慈宁宫训了半日,回来后,她看着华丽冰冷的宫殿,头一回认识到——
出了永宁殿,谢宴不再是从前的皇子,一举一动在天下人的注视下,他是一个王朝的帝王。
再之后,两人见面便少了。
她想,成了皇后,他们有很长的一辈子,她不能总习惯永宁殿的生活,她要试着,去做一个皇后。
慢慢理着后宫无趣的琐事。
见面少了,说的话也少,她本就闲不住,那段时间正赶上苏惟在御前,偶尔他出来巡视,路过和鸣殿,两人在殿外见面。
兄妹两人说了些闲话,临分别,她蹙眉。
“哥哥不是在翰林院吗?最近怎么在御前办事?”
苏惟一愣,随即笑着。
“没什么,近来皇上有事,遣我来这做几件事。”
两人分别,越过廊下,她听见几个侍卫交头接耳。
“还遣他做事呢?来这当了御前侍卫,也不知几时能回去。”
“你说自打上回后,皇上冷落皇后,是不是也要冷落他们整个苏家了?”
“说不准,但这苏公子的好前途……只怕是难咯。”
她沉着脸找人来打听,这才知道,自打宫外弹劾她待在御书房太久,谢宴也同时冷了苏家。
将苏惟从翰林院调出,让一个好端端的文公子,进了御前他眼皮子底下。
她等到了深夜问他。
“若前朝弹劾我不对,你冷我,为何将我哥哥调来这?”
“因为一些其他的事。”
他顿了顿,夜色下眼神更疲惫。
“很快。”
她一时沉默,两年的相处,他解释了,她该信他。
可很快,中秋宴后,流言纷起。
说云相家中有一女儿,将要入宫,颇得帝王青眼。
她跑去乾清宫没见着他,却撞见了深夜还在他宫中的云缈。
云家和苏家在朝堂上一直不对付,几句攀谈,无意间,云缈已向她透露,两位兄长高升,其中一位正在翰林院。
顶替的是从前苏惟的位置。
她再找来苏惟问,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浑身发冷。
流言传的愈发凶猛,她要执意再去问他,苏惟拦住她。
“你性子烈,以后跟皇上是一辈子的事,哥哥自己
去问。”
苏惟上殿,没提他自己的事,却为她讨公道,自然惹龙颜大怒,将他一贬再贬。
她与谢宴也爆发史无前例的争吵。
争吵后冷战了一些时日,苏惟受了罚,身上有很多伤,她担心,就亲自去见了他一面。
“哥哥不想因为这件事,使你和皇上有隔阂。”
夜色下,苏惟眼中是对她一如既往的宠溺。
她顿时鼻子一酸要落泪,又不想让哥哥太担心,别开头将脸埋在手臂里。
只说有些困了。
苏惟将一件外袍搭在她身上。
“夜冷,早些回去。”
冷战足有一月多,到谢宴低头与她求和。
“使苏惟在御前,是不想他再从翰林院往上走,我想从别的地方提拔他。”
他又将苏惟调回朝中,自从一路高升。
明面上,争吵消弭,两人关系愈近。
流言传的凶猛,她问。
“会有人入宫吗?”
“不会。”
他再次,斩钉截铁地答复了她。
可依旧是不久后的十月,云相府大喜,帝后亲临,她在府中,见到一个和他相似四五分的孩子。
他当着众人的面认下,同时下了云氏女入宫为妃的圣旨。
云家兄弟本也是参科举入仕,按着规矩入翰林院,可因贵妃,谢宴便允了他们世袭的爵位,云家一时炙手可热。
她再问,他便不肯再说了。
从那些欢笑到天翻地覆,甚至不到半年。
她想不明白,却不得不明白了。
不肯说便是答案,他毕竟是帝王。
苏皎自此不再问,也再不踏足乾清宫与御书房,足不出户地呆在和鸣殿。
外面传来他对那皇子如何好,贵妃如何春风得意的时候,她只想。
幸好,幸好当时他给她留了一个地方,这小小的和鸣殿,是她的家。
也幸好,她还没对他剖白心意说到了喜欢那种程度,不必在此时自取其辱。
除却再不来往,他对和鸣殿的赏赐与待遇分毫不差,甚至苏惟在御前炙手可热,他重用了云苏两家人。
十二月冬猎,苏惟失足坠下雪山,侍卫遍寻而不得,谢宴在山中待了两日,堂堂帝王丢了半条命,将苏惟捡了回来。
她在奄奄一息的苏惟面前哭的泣不成声,她娘已经死了,如今世上仅存的亲人里,哥哥是她最不能失去的。
谢宴张皇榜,找天下名医,硬生生将苏惟救了回来。
回水凝露丸之外,他们苏家又欠了谢宴一条命。
父兄得重用,她已是皇后,除却曾经想要却并未得到的爱以外,谢宴给了苏家绝无仅有的恩情。
苏惟被救回来的时候,她想。
再没什么了。
人的一生不是只有情爱。
从此,她甘心留在和鸣殿,再不郁郁寡欢,而是想着法子过好她的日子。
也许一辈子就在这深宫了呢。
甚至直到父兄反叛,云缈带人入宫即刻要拿下她,满屋冰冷的刀剑下,也是他的臣子带来了圣旨,又保住了她一命。
重生后,她出不去深宫,前世两年多在和鸣殿的日子已经让她养成了绝不自怨自艾的性子,既然短时间离不开,就想办法让自己过的更好。
第二世,他却将两颗凝露丸又都留给了她。
处置云家,揭穿苏惟,许多前世她以为的似乎都不是真相,可如今看来,谢宴前世也似乎早就知道——
他知道云缈不是他的女人,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儿子,知道云家有异心……可她问起,他还是只字不提。
君心难测,她当时怕问的太过,毕竟曾经允下的承诺都不作数,帝王心说变就变,若是因为惹了帝王生气而降罪苏家,那绝对不是她想要的后果。
起初的惶恐,煎熬,一日日的难捱,在这个梦里又全部席卷到身上,那些被她刻意去忘记的,此时全部卷土重来,骇得她一惊,骤然从梦中惊醒。
冷汗浸湿了后背,也惊醒了谢宴。
“怎么了?”
恍惚对视,她张口欲问,却想起这并不是少帝。
可今生呢?
她还要留在宫中,过前世惶惶不安,那些并不喜欢的日子吗?
她和少帝起初的感情,无话不谈,比如今的谢宴可好的多。
“咳咳……咳咳咳……”
她忽然低头捂住心口咳嗽起来。
“皎皎?”
她咳了好一会才止住。
“谢宴。”
“嗯?”
他端了一盏茶喂给她。
“我想去江南。”
他骤然抬起眼。
“什么?”
“徐稷在江南见过我娘,我也想去找她。”
苏皎并不瞒他,今生的他们相处尚算可以,他的性子还没前世后来那么怪,她不擅长撒谎。
谢宴攥紧杯盏。
“娘的事我已经让人去找了,再等等,好不好?”
江南路远,他怕危险。
她却摇头。
“我想去。”
空气凝滞了片刻,他抱住她。
“为何突然这么执着?”
“云家的人已经下了牢狱,没甚别的危险了,我这些天在宫中又太累,想出去歇一歇。”
立时,谢宴心一跳。
他想起苏母去世的时候,她在屋内和苏惟的对话。
她一直就是想走的。
他用苏母在皇陵设计留下了她,后来云家出现,前世的仇恨撑着她,如今大仇得报,苏母也有了下落。
她对他的心,却依旧捉摸不透。
她温软的身子由他抱在怀里,甚至不久前,两人还缠绵悱恻,可他见过她从前的样子,知晓她动心的模样,如今便更惶恐。
“不走不成吗?
或者等我忙完这一阵,我陪你。”
“我想独自去。”
她摇头。
谢宴沉默。
苏皎却慢慢看出了他的意思。
他不允。
屋内安静许久,直到外面来人说皇上传他入宫,谢宴才起身穿衣。
“等我回来再说。”
苏皎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同样起身。
徐稷打马停在徐府外。
自从时疫止住,他奉命前往西街,开渠引水。
这些是他从前在书中读过无数次的东西,自打干旱开始,也时常在脑中思考最好的方法,如今有了践行的地方,徐稷亲力亲为,几乎住在西街。
他风尘仆仆地下了马,看到马车同样停在徐府外。
帘子掀开,他淡漠的眉眼闪过惊喜。
“太子妃?”
谢宴从宫中出来,他安排在苏皎身边的暗卫便来回禀。
“娘娘见过徐公子。”
“问苏夫人的事?”
暗卫颔首。
谢宴抿唇,心中躁动的同时,闪过几分不在掌控的慌张。
不对劲,她自封太子的圣旨下来后,情绪就不对劲。
明明云家的事都已经澄清,他想好了要与她好好过日子,将从前那些都弥补回来,为何又突然成了这样?
“回府。”
他大步往前迈。
已近戌时,府中无人。
谢宴转头往外迈,脸色沉得可怕。
“太子妃呢?”
府中下人跪了一地,都称不知。
苏皎出去自然无需同他们交代。
“还不去找?”
他沉着脸喊了一声,府内下人顿时四散开来,满院子地开始找。
他抬脚踹开了在廊下养着的花草。
“即刻带所有人将府邸翻找一遍,再出府去找,找不到太子妃,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谢宴大手攥在一起,夜色下他的眼神更冷。
“长林。”
“在。”
“带人随我去徐府。”
他大步往外迈,越出门槛的刹那与一道身影撞在一起。
“滚——”
他话到一半,看到来人。
“皎皎?”
苏皎被他撞的退开了半步,还没站稳就被他死
死抱进怀里。
“你去哪了?”
箍着她的力道越来越紧,苏皎几乎喘不过气。
“出去走了走。”
“只是走了走吗?”
他将头埋在她肩膀,眼神爬满了阴鸷。
“是。”
“我听说你去见了徐稷。”
谢宴攥紧她的手,开门见山。
立时,他感觉抱着的身子僵了僵。
片刻后。
“嗯,问一些我娘的事。”
“我不是说了吗,等过了这段时间,我陪你一起去。”
“也只是问问。
你箍得我太紧了。”
谢宴连忙松开,两人目光对视,他眼中还没来得及藏下的阴鸷被她收至眼底。
立时,苏皎心头一颤。
院中的下人找不到人,纷纷慌张地跪倒在廊前。
“太子殿下恕罪。”
声音无不惊慌失措。
“怎么了?”
她蹙眉看去。
“奴……娘娘?”
“好了,都下去!”
谢宴打断他们的话,语气里带了一丝强硬。
他拉着苏皎往屋内去。
“册礼定在初十,你想何时搬入东宫?”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苏皎一怔,继而慢慢攥紧了手。
“你想去吗?”
谢宴望向她。
“那你想去吗?”
他想的,他自然是想,如今的府邸在宫外,她已有了要离开的想法,若是换去宫中,要好上很多。
他能时时刻刻见到她,陪着她。
苏皎垂下头。
她不想。
她不想再回到宫中,谢宴看出了她的心思,却不想她走。
她本以为以他今生的性子,她只说去江南找她娘顺道看一看风景,他能同意的。
可是没有。
沉默代表了回答,谢宴心中的慌张渐渐悬起,他攥着她的手越来越紧。
“皎皎。”
怎么就变了呢,今天之前,不是这样的。
绝不仅仅只是因为苏夫人。
“都成。”
她心中乱成一团,胡乱地应了一声,越过谢宴往屋内去。
他一人站在原地,拢起的手攥不住东西,心里的防线悄然崩塌。
第二日一早,谢宴依旧入宫,苏皎也没在府中。
下人再与谢宴回禀的时候,说苏皎今日没再去徐府,却独自去东街的钱庄换了些银两。
“然后娘娘又去了苏府。”
苏府?又去苏府做什么?
谢宴立时就想到了。
苏家府内有暗道。
他眼神变了又变,大手紧紧攥在一起,才算克制住内心的躁动与疯狂。
“明日搬入东宫。”
他大步往外迈。
这夜苏皎迈进门槛,一眼看到床榻边的人。
他的脸在灯盏下显出几分冷冰的俊美,却在看到她的刹那温和下来。
“怎又回来这么晚。”
苏皎心中一窒。
她算着他的时辰回来的,按平常的时间,他还要再晚一些才是。
“在外面转了转。”
顿了顿,似乎感觉到这样的话没几分说服力。
“顺道往长街,想买几匹缎子。”
“缎子呢?”
谢宴下榻引她。
“没瞧上好看的。”
“这样啊……我明日让人将整条街的缎子都送去东宫,你挑一挑,若还没有喜欢的,我着人选你喜欢的样子去做。”
“东宫?”
她手一紧。
“是,我想着离册礼不远了,先搬过去,好不好?”
虽然是征询她的意见,声音里却带了一丝强硬。
苏皎望进他眼底,因为忙碌,他眼中充斥着红血丝,还有几乎望不到头的沉暗情绪。
久久等不到回答,抱着她的力道就越来越紧,他喃喃。
“去东宫吧,好不好。
外面人太多,我们去东宫……或者还回永宁殿,我们两个一直待在一起,好不好?”
她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丝桎梏的疯狂。
“谢宴,我……我不想去。”
苏皎眼一闭,将话说了出来。
到了此时她依旧想争取,哪怕她觉得,自从她表露出要去江南之后,谢宴的表现与情绪……便越来越不对劲了。
“宫外不好吗?”
“那宫中不好吗?”
他不明白,她前世也呆在和鸣殿三年,宫人回禀那里时常欢声笑语,他以为她是喜欢的。
“住在东宫也不过是一段时间,等我忙罢了事情,你想去江南,我陪你好不好?”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屋内去,烛光跳动,苏皎心一沉。
第二日一早,他便着人往东宫去。
东宫早被人清扫了干净,陈设一新,正等新主入内。
今日宫人还在将他们的东西往宫中送,苏皎看着冰冷华丽的宫殿,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昨晚回去,她本是想再与谢宴好好说一说,若实在不成,再选那一条路。
可谢宴的态度出乎她意料的坚决。
如今若连她去江南寻亲与看风景都不允,那以后……
她不能,她不能留在宫中。
“想住哪个殿?”
谢宴问她。
苏皎抬起头,目光不经意掠了一圈,落在一处宫殿上。
“这里。”
谢宴望去,眼中神色顿了顿。
“好。”
宫内的下人来来往往,谢宴又去了乾清宫议事,苏皎阖上眼,今夜按着时辰,谢宴该到戌时才议事回来。
她要在戌时前走,银两与暗道都已准备好,她不会再走苏家的暗道。
要走,就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她也不会先去江南。
整个白日,苏皎安安静静地待在东宫,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没入地平线,她坐在屋内,换好了衣裳。
“娘娘,殿下派人来回,今晚有事出宫去办,让娘娘先用晚膳。”
听得此话,苏皎心中更安定了几分。
按他的意思,最少要再多待一两个时辰。
“再去问一遍吧,算了,我亲自去。”
她起身往外,宫女跟在她身后。
乾清宫前,得了太监的准话,得知谢宴一个时辰前离宫,苏皎总算心安。
她又回去东宫,关紧了门。
前世事变前的那一晚,他留她在宫中,将宫内所有的暗道都与她说了。
前些天在永安宫,太后躲的那处暗道,便是连通东宫的暗道。
一直通往护河城旁。
她知道但凡出宫,人来人往,她一定会很容易被追上。
苏皎看了一眼华丽的宫殿,毫不留恋地推开了暗道。
身影掠过,她拿着一盏昏暗的灯,脚步很快地往外去。
她身无留恋,带着银两足够。
暗道很长,她一路往前,不知走了多久,听到了前面风声微动。
快了。
苏皎疾步往前,拐了个弯——
“哗啦——”
手中灯盏摔碎在地上,她仓皇地往后退。
一步,两步——
她往后,他往前。
“刷——”
如同响应她的内心一般,暗道尽头的门缓缓关上,最后一丝光亮堙灭,只剩下地上的油灯晃着微弱的火。
谢宴弯起唇角,似乎因为等到了她而高兴。
“去哪?”
她滚动喉咙,说不出一丝话,浑身的力气在此刻仿佛被抽空。
他知道!
他早就知道她会从这个暗道里离开!
他今天,一直在这里等她。
她闭上眼,在谢宴再来捉她的
时候狠狠推开他。
“我不想入宫。”
沙哑的声音带着尖锐。
“我不想入宫,也不愿做太子妃,我早就过够了宫中的日子!
你如今已经是太子,大仇得报,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没有,为什么非要将我困在这,连我去江南都不允?
我想离开,我想去江南,找我娘,我不想做太子妃。”
谢宴抬手去抱她,反又被她推开。
如是重复了两三次,一日在此等着的煎熬尽数点燃,他受够了,他受够了与她冷冰冰的日子,被她抗拒甚至不能坦白的日子,他无比怀念几日前,她窝在他怀里,那般柔软乖巧。
骤然伸手,他死死将她箍紧。
“放开!”
“我不。
你不就是想知道为何我不愿放你走吗?
你自己凭心说,皎皎,从重生起的那一日,你有哪一天想过真正要留下吗?
我敢放你走吗?你走了,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我好不容易才将你找回,没了苏惟,没了云缈,我们之间什么都没了,为何便不能好好在一起呢?”
“轰——”
苏皎脑中一白,她用尽全力仰起头,看见他眼中的疯鸷与没有一丝玩笑的眼神。
她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一样。
“你说什么呢,谢宴!”
“很好奇吗?还是很不可置信?”
他拽住她的手腕,唇抵在她耳边,一字一句。
“皎皎,你以为只有你重生了吗?”
第54章前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相疑
“时疫方子,对云家的恨,处死章嬷嬷,研制给你娘的药……桩桩件件,皎皎,你以为你瞒得很好吗?”
苏皎仓皇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蠕动了一下唇。
她仿佛骤然失去了力气,浑身都跟着他这句话开始发颤。
谢宴不忍,抱着她的力道松了松。
“我……
哗啦——”
趁着他松懈的刹那,苏皎将手中的包裹兜头砸了过去,而后大步往外跑去。
沉沉的银两将他头上的玉冠砸了下来,谢宴反应了片刻,身形快速掠了过去。
苏皎还没推开那暗门,已经重新被人抱进了怀里。
“放开,你放开!”
苏皎用尽全力地去推他,声嘶力竭地往门边迈。
可他的力气委实大,纹丝不动,她喘着气,忽然抬手去打他。
每一下都用尽了力气,砸在他肩膀,谢宴由她打。
“你打,打够了我们再说。”
一句话落,她骤然止住了动作,脊背弓着弯下腰。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重生……为什么……”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苏皎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一般知道,她逃不走。
如果谢宴是重生的,那她前面再多的好话,博弈,都没有用,他不会让她走。
少帝压根不会信这一套。
“你冷静些,皎皎,你冷静……嘶。”
苏皎狠狠咬上了他箍着她的手。
血腥味在不大的密道里弥漫开,她想以此让他感到疼痛松开她,可到底是徒劳。
“怎么样,怎么样你才能让我走?”
他是什么时候重生的,何时知道她重生的,她从前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他有几分知道?
她猜不透,却晓得,一切的伪装和温顺都没有意义了。
“你听我说,皎皎,你听我说。”
谢宴心疼地将她抱紧。
“我带你出去,我们好好说一说。”
“就在这。”
她嘶哑着声音道。
密道安静了片刻。
“昭嘉十九年,父皇病重,死前将一切告诉了我。”
他背负着一条鲜活无辜的亲人性命,与母后身上全部的清名,不得不选了这条路走。
登基前的多日准备里,他大肆肃清四皇子与五皇子的政党,却唯独留下了谢鹤的一些臣子。
他对兄长有愧。
可没想到就是这样的心软,让这些人在他登基前,策划了那场事变,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让苏皎躲在宫中,他们毕竟做了两年夫妻,无数冷宫日夜的相伴,若说没有情是不可能的。
宫外敌党更多,他甚至三番五次地落入机关里,那一夜京城的血流了十里,他与暗卫被人流冲散,独自拼杀的时候,没有想过会碰见苏皎。
她瘦弱的身影在人群中,长剑险些刺穿她的身体。
他们在漆黑的夜色里相扶着往前跑,机关暗室内,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那样为他挡下箭。
在永宁殿的第一年,他便知道这个皇子妃是胆小又娇养的。
这儿的吃食吃不惯,想家了便要哭,瞧见他还怕的跟什么似的。
这样怕死的一个人,连宫变那晚都趴在床下躲了十个时辰躲过别人的追杀,却会为了他,毅然决然地挡箭。
再多的冲击也比不上她软在怀里的刹那,她澄净的眼望着他,竭尽全力地喊。
“带我出去——
我不要死在这,谢宴,我不想死。”
怀里的人轻如鸿毛,他身上也因为躲箭与机关而挂了很多伤,暗道很长,也很黑,长到他怀里的人呼吸微弱了也没走出去,黑到……他将迈出去的时候,才看清楚了她身上的变化。
大片大片的红血线,蔓延了她整张脸。
如同在肉里生长的一样,她的皮肉甚至都开始溃烂。
他慌得不成样子,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只能更快地往外走。
回到皇宫,一切安定下来,他遍寻名医而不得,而她却慢慢虚弱下来。
“至多不过四五日,娘娘身体至阴,受不住这样的蛊。”
他望着她,往常漂亮的人如一朵枯败的花一样,了无生息地躺在床上,他将所有的下人都赶了出去,他知道,她一直是一个爱漂亮的人,肯定不愿意被别人看到。
“脸上好疼……什么东西,我会不会毁了容貌,变得很丑?”
暗道里她睁着眼,望向他。
她那么爱漂亮,又怕死。
谢宴阖上眼,他听见自己问。
“有别的办法吗?”
以血换血养蛊,蛊转移到他身上的日日夜夜,谢宴也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如凌迟一般的疼痛将他淹没,他撑着最后的意识,在乾清宫写下了一道立后的圣旨。
“皇上未曾登基,怎能先立后?”
长林欲要阻拦,他苦笑一声。
“由我吧,谁知道能不能等到登基的那一天呢。”
西域圣子将他身上的蛊虫解去之后,他踏进和鸣殿,看到她欢笑模样的刹那,也同样如获新生。
登基后,经了生死,他比从前更珍惜她,见她欢笑,她依偎,他也跟着高兴。
无数忙碌到深夜时,总有一人窝在御书房,手中的游记掉在了地上,她靠在椅子上,总是熬不住睡过去。
熬不住,还是要等他。
谢宴看着旁侧跳动的烛火,心中涌起无言的暖意与欢喜。
圈起她的身子,进了床榻,云销雨霁,他抚着她温滑的肌肤,忍不住去亲她,又亲一下。
才睡过去的人被他吵醒,却没生气,眉眼弯弯地看了片刻,忽然红着脸,仰头在他唇角也亲了一下。
“礼尚往来。”
她一个人睡过去了,徒留他在原地,心怦怦地跳动着。
温存的时刻远比情浓更让人欢喜,他捂着盈满的心口,想做了帝后好啊,他不必再让她跟着在永宁殿受苦,她站在高位上,以后不必怕死,以后能做所有她想做的事。
关于苏家的奏折落在御案前,他猜想又是恭维的。
毕竟自打她做了皇后盛宠,巴结苏家的人不在少数。
两句揶揄,她红着脸来捂他的嘴,谢宴笑着接了满怀,手随意打开那奏折。
“苏家于背地里招兵买马。”
他将她哄去榻前看游记,转身出去。
“查。”
脸上的笑在夜色里消弭,暗卫传来了他最不想知道的消息。
苏家的确有招兵马的嫌疑,在他登基后网罗武将,甚至……暗卫查出事变那晚,有苏家的人浑水摸鱼在其中,意图取他性命。
当晚他彻夜未眠,站定在廊下。
翌日一早,前朝又传来弹劾苏皎的奏折。
来势汹汹,甚至多人上书。
她固执地不跟他见面,他在前朝大肆罚了一批臣子后,看着苏家有叛心的
证据,转头下了圣旨。
“将苏惟调来御前。”
他要让这人在他眼皮子底下。
可苏惟太狡猾了,感受到一丝风吹草动便全然收手,在御前多日,他再没有查到他任何的异动。
苏家的第二回异动,便是他死前。
“冷落苏惟,并非因为要提拔云家,他已露出破绽,我不能不防。”
他将头埋在苏皎脖颈。
“重用云家,也远非你所看到的模样。”
云相的两个儿子都参科举,云家如日中天,若两个儿子再先后入仕,那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他借势允了云相两个儿子爵位,将他们从翰林院调出。
“云缈出现在乾清宫被你看到的那一天,是因为从她身上掉落了我大哥的玉佩。”
他亡兄那么珍视的玉佩,出现在一个女人身上,还是一个,从前从没听谢鹤提过的人。
谢宴不得不怀疑。
之后的清查,云缈表现的很是正常,她只说那块玉佩是旁人赠予,却绝口不提是谢鹤。
频频的接近,宫宴的递酒,她如同所有将要入宫参选的秀女一样,仿佛所有刻意的示好,都是为了入他的后宫。
直到——云相府大喜,他与苏皎亲临。
他中途独自去醒酒,在相府早就准备好的厢房,却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香味。
做了皇帝后的警觉使他立时醒神,便见云缈入内。
“臣女有事禀与皇上。”
谢宴正要开口,却发觉随着那股香味越发甜腻,他身上竟也开始有些燥热。
刹那,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几乎没有犹豫,谢宴抽了一侧的剑抵在她脖子。
“现在,滚出去。”
门外已隐有宾客的欢笑声,他脸色难看地攥紧剑,就要刺过去。
“娘——”
孩童稚嫩的声音比宾客先进来,约摸三四岁的孩子摇摇晃晃地跑了进来,抓住了云缈的手。
一张和谢鹤相似四五分的脸晃入他眼中。
云缈抱着孩子失声痛哭。
那双蟒佩又落在眼下,他又惊又骇。
“说清楚。”
“臣女委实没有办法了,他慢慢长大,臣女不能让他随臣女蜗居一辈子,或者背负上如同大皇子殿下一样的骂名,入宫是下下策,臣女真正的想法,是要将这孩子……托付给皇上。
若他能好好活下去,臣女立时死了也甘愿。”
她朝他手上的剑撞过去,谢宴闪身让她撞空,紧接着大门推开,苏皎与几位夫人进来。
“这屋里好像有人……皇上?”
鬓发凌乱哭着的云缈和孩子晃入众人眼中。
彼时因为登基前的事变,臣子百姓迁怒到亡兄身上,痛骂厌恨,恨不能剥其骨鞭其尸,他无法为死去的亡兄正名,却不能看着他的孩子落入和他一样的境地。
他还太小了,若从那时便背负上罪名,任他是皇帝,保下他的命,也不能看着他一辈子毁于流言。
他已欠了大哥一条命了。
“朕的孩子。”
众目睽睽下,谢宴阖上眼,如是说。
他知道自己跳入了云家的局,可当时的情况——他只能如此。
往事回笼,他抱紧她。
“皎皎,许多事……”
“若当时便是这样的情况,你为何没有告诉过我?”
暗道里,苏皎打断了他的话,仰起头,与他对视。
立时,他仓皇垂下眼,几乎不敢再看她。
为什么?
查证苏惟的确参与那晚事变后,暗卫将确凿的证据搁在他面前时,谢宴再命人细查苏家。
却查出一些他从前不知道的事。
苏皎入宫后的半年内,苏惟频频命人往永宁殿传信,意图将她带出来。
他甚至命人筹备了完整的计划,只是不知后来为何搁置。
那一丝突然得知她不愿入宫的不舒服横在他心头,到了晚间谢宴揉眉。
从前是从前,永宁殿那般的日子,谁家的姑娘也不想耗在这一生,她也没有做错。
撇开这一丝想法,晚间他与苏惟对酌,借势试探兵马。
苏惟嘴很严,最后也什么都没吐露,却在他转身离开的刹那,听见苏惟身上掉落了东西。
一个精致的香囊,他攥在手心,喃喃欢喜,僭越地喊着妹妹的闺名。
“皎皎,皎皎。”
谢宴转身,他醉醺醺地抬起头,几乎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妹妹从前惯喜欢做这些的,那时候还说,日后要嫁近一些,给亲近的夫君也做一个保平安的香囊。”
挑衅的伎俩很拙劣,谢宴看着名义上与她是兄妹的人皱眉。
他第一回看出,苏惟对她是那样的心思。
而后多日,他与苏皎不常见面,忙于前朝。
变化出在云缈出现后,苏惟为她闯入殿内,一番争执。
“什么样的人,入不入宫,是朕与她的事,你作何管?”
他不喜欢,不喜欢一个对她早有僭越想法的人,如此来质问他。
他会亲自跟她解释。
“那皇上猜猜,她为何不亲自来问?”
台下跪着的苏惟眼角甚至露出几分恶劣的笑。
“臣不过看不惯妹妹受委屈,可其实……妹妹似乎也不在意后宫进了谁。”
他摇摇晃晃起身欲走,才一转身,拳头从身后砸在他身上,谢宴眼中闪着戾气。
“滚。”
他被他勒住喉咙,说不出话,却大笑着看他,第二次说了那句话。
“皇上猜猜……她其实想不想入宫?”
他不愿猜,他直接去找她问。
谢宴沉着脸往和鸣殿的方向去,还没走近,就看到凉亭内挨近坐着的人。
苏皎将头埋在手臂里,似乎和苏惟说着话,苏惟将外衣披在她身上,挨近她,几乎要拥上她。
“妹妹。”
谢宴听见他说。
“在宫中你也不快乐,我带你走吧。”
他站在原地,想起暗卫传回从前的事,头一回有些无措。
苏惟在御前的这些天,他和苏皎不常见面,每每想起苏家的事,便有一个念头冒上来。
她是否真正想留在宫中?
如果她的父兄,与他站在对立的面上,她会与谁站在一起?
这一切的念头,都在他看到苏惟问出那话,去抱她的刹那消散了。
那一瞬间,谢宴有些恐慌。
所有的想法消失殆尽,他想,任凭苏家有叛心吧,任凭苏惟如何,他想要留下她。
他愿意低头,他不该这么冷她。
她为了他,暗道里险些没了性命,他可真是混账。
之后,两人明面上再度和好,他命人盯着苏府,若真有那一天,他不会让苏家有真正动手的机会,也不会让他们牵连到苏皎。
云缈事后,入宫,他不是没想过告诉她,可她实在太信任苏惟了,兄长儿子的事是他死守的秘密,一旦被苏惟知道,被别人知道,那孩子的一生都毁了。
再等一等吧,等他处置了云家,或是拆穿了苏惟的面孔。
却没想到如此一等便是两年。
两年内,他夙兴夜寐,大力打压云家,终于将这个世家的权势削弱近半,本以为很快便到能坦白的那一天,却同样在此时,远处传来兵变消息,一同送到他桌案的,是兵变之人的样貌。
那时他才知,死去三年的兄长与云家早有勾结,云缈是他主动送入宫的,他的兄长,一直想要他的命。
母后死前对他好,是为让他登帝位替她报仇。
父皇对他好,是为完成母后的遗愿。
如今,连他愧了多年的兄长,也要来索他的命了。
他怒急攻心,还未来得及去见她,便中毒昏迷。
是当年西域圣子为他解蛊时,就在他身体里种下的毒。
他强撑着在昏迷前召来帝师。
“苏惟就算有叛心,如今不得不用。”
这两年云苏两家在朝中势如水火,换了别人,他昏迷将死,一定会被云相抓住把柄将她处置。
他赌苏惟会为他的妹妹求一条好路。
他留下两道圣旨,自此陷入昏迷,一连数日。
这却是他最后未曾算到的棋,苏惟跟着他大哥叛了。
至此,一切如覆水难收。
他在弥留之际杀了云缈,得知云相早在她出宫之地设下陷阱,他将她喊来,本来命了暗卫送她去安全的地方,她不信他,后来自然也没按他的计划走。
重生后,他面对着她,想起弥留前毫不犹豫的转身,还是想,她想跟着苏惟走吧,所以才那般气他,直到苏母去世,她眼中满是悲恸与对苏惟的警惕,他才彻底反应过来。
他的皎皎,原来也是苏家的弃子。
苏皎骤然弓起身子,喉咙涩得厉害。
她疑心他对云缈情深,变心而冷落她与苏家,他疑她站在苏家的身侧,从来没想过她会选他。
他们之间,年少结发做夫妻,竟也走到两相疑的地步。
“蛊毒的事一命抵一命,凝露丸……留了一颗我还与你,谢宴……放我走吧。”
她阖上眼。
从前的事闹到这般地步,已说不出是谁的对错。
“我不想再呆在这了。”
谢宴红着眼。
“连我也不要吗?
我知道错了,便是给我个弥补的机会……”
他将头埋在她脖颈,苏皎感受到几分湿痕。
“可在这宫中……我太累了。”
她脱力一般,伸手去推他。
谢宴抱得更紧。
“皎皎。”
“你已是太子,谢鹤死了,云家倒台,没了我,你不必再对苏惟手下留情,别如前世一般太喜杀戮,你会是大昭朝最好的皇帝。”
“那你呢?”
“我去哪都好。”
他怎么能这样放她走呢?她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谢宴一言不发,将她抱起。
一步步顺着暗道往回走。
他将她放回东宫的床榻上,手一扬,身后的宫门关闭。
他半跪在苏皎榻前。
“皎皎——”
“你囚禁我?”
她看着紧紧关上的宫门,这是东宫而非皇子府,皇宫的高门一旦关上,这暗道被他填平,她再也不会有能出去的一天了。
“不是囚禁……”
他将脸贴在她掌心。
“只是……怕你走丢了。”
苏皎望向他,片刻后忽然抬手——
“啪。”
他在她手侧的半张脸颊落下一道红痕。
他丝毫不恼,似乎压根没发生这事一般,依旧低头去蹭她的手。
苏皎顿觉无力。
这不是谢宴,少帝是打不醒的。
“你什么时候重生的?”
“从佛殿出来。”
那就是她重生后的第二天。
“什么时候发现我重生的?”
谢宴悉数坦白。
“回门。”
立时,苏皎蠕动了一下唇,手又扬起。
谢宴乖觉地将另外半张脸凑过去。
顿了片刻。
“不打了吗?”
他攥着她的手要落下,苏皎顿时恼。
“你以为我不敢?”
那一巴掌又落了下去。
他反倒笑了。
“气舒出来便好,你别闷在心里。”
苏皎别开脸。
“你走。”
“舍不得走。”
他去捞她的腰肢,轻而易举将她捞进怀里。
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谢宴才觉得空落落的心有了实感。
“不想住在东宫吗?”
“不想看见你。”
“那你还将我当成谢宴。”
苏皎不可置信。
“你不是谢宴?”
“谢宴是谢宴,暴君是暴君,如果在你面前的是谢宴……”
他指着自己的脸。
“你会打吗?”
“你这是指鹿为马。”
“不,两个都是马。”
谢宴说罢反应过来,又轻笑一声。
“两个都是人。”
苏皎已不愿再理会他,别开脸上了榻。
谢宴追上去。
“我也睡。”
“屋外有你的位置。”
苏皎从他怀里躲出来。
“这儿才是我的位置。”
谢宴将她抱进怀里。
苏皎再去挣扎,重复以往,谢宴强硬将她摁进怀里。
“睡。”
屋内安安静静的,她不说话。
谢宴顿了片刻,手摩挲着她的腰肢,还是开口。
“从前的事……”
苏皎再去挣扎。
他顿时不提了。
“好,你今日不愿说,我们明日再说。”
他知晓今日骤然得知了这么多事,她总要时间去反应。
可无论是恨是恼,他都照单全收。
“说说今生吧。”
谢宴道。
“我知晓,你很生气我瞒了这么久,可从前我不敢说,有云缈有苏惟,什么都没真相大白,我若说了,你就会走。
皎皎,我也怕你走,前世的时候,我们错过了太多,我连对你说过一句喜欢都没来得及。”
他滚动了一下喉咙。
“到今生,前些天你醉酒后,我才知晓许多事。
我也想对你说,我很喜欢你,从暗室你挡箭就喜欢了,今生也喜欢,什么时候都喜欢,我不能没有你。
我知道你对今生这些事也有怨言,怨我当时看着你小心周折却不坦白,你有怨气,今儿也一同发泄出来吧。”
苏皎还没理他。
谢宴垂眼。
“怎么样都成,是打是骂。”
他认真想了一下。
“这儿倒没有趁手的刀,是我去拿,还是……”
他偏头看了一眼,从床边的矮柜下抽出东西。
“叮叮当当——”
苏皎觉得一根极细的链子被送进他手中。
“或者你看……皮鞭和手链成吗?”
苏皎听见他轻笑一声。
第55章第55章逃
片刻后,宫人只听见叮叮当当一阵声响后,一道身影踉跄着推开门出来,蓝色的衣摆上,印着大大的脚印。
“太子……”
“哗——”
一道极细的链子从门内飞了出来,直直砸到了谢宴的发冠上。
早起出门光风霁月的太子头发披散,衣衫凌乱,很是狼狈。
谢宴不以为意拎着链子再往里去——
“咣当。”
那门被人狠狠关上,险些夹到谢宴的鼻梁。
“滚远点。”
院内鸦雀无声,宫人顿时垂头。
谢宴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袖,将链子藏了进去。
“照看好太子妃。”
院中脚步声渐远,苏皎将头埋在被子里,身子细微地颤抖着。
第二天一早,谢宴又来看她。
宫外的事情被他全数推了,他整日在后殿缠着她,苏皎不说话,他就絮絮叨叨地找着话说。
“后院我让人送了很多花草来,你得闲出去看一看,都是比着从前和鸣殿你养的送来的。”
“东宫种了很多树,是从前那位太子在的时候喜欢的,我想过两日在那些树中间围个秋千,再带你去玩。”
“宫女做的膳食还合心意吗?有什么喜欢的,就与我说,我都让人送来。”
说出的话永远没回音,他也不烦,就这么抱着她,细细抚着她的身子,她很是安静,漂亮的小脸上有一种恬静的美,骨肉匀亭,他抚了又抚,便去亲她。
苏皎躲开,那吻便落在她脖颈上,脸上,总有她躲不开的,总有他能亲到的,她身上的每一处,他都爱不释手。
亲着亲着便变了味,他在她身上的自控力总是很差,吻往下落,苏皎便去踹他。
谢宴攥紧了她的脚踝。
“劲没昨晚的大。”
“有本事你站着让我踹。”
谢宴顿时松开她要起身,一副任卿处置的样子。
毫无顾忌。
苏皎蠕动了一下唇,这回连骂都懒得骂了。
谢宴便笑着又去抱她。
她安静的时候最漂亮,最起码远比他们争锋相对时更让谢宴欢喜,他低下头,亲一下,再亲一下。
“谢宴。”
她蓦然主动开口。
“在呢。”
他有些受宠若惊。
“宫外摆了很多和鸣殿的花草吗?”
“嗯,我特意挪来的,想看看吗?”
他讨夸似地埋在她脖颈蹭了蹭。
“都是比着你从前喜欢的养的,不过你喜欢的很多,有一些这时节京城没有,我已让人快马加鞭去找了。”
“那你知道我为何养了各种各样的花吗?”
谢宴嗯了一声,安安静静听她说。
苏皎想牵起唇角,最终却没笑出来。
“和鸣殿的那三年,我不愿出去,心思全花在侍弄花与药草上,但那些花都养不久……很多花养着养着,枯了,死了,用了再名贵的药,再多的人去侍奉,也还是……都死了。”
谢宴身子一僵,嘴角的笑缓缓敛去。
“你信不信,你将这些花送来这,就算我再去养,你让人喊最好的花匠养,它们也还会死。”
她抬起头看着华丽的宫殿。
“它们不属于这里。”
“还没再养,谁知道呢,别人养不活的,未必我也不行。”
谢宴滚动了一下喉咙。
“一样的。”
苏皎又道。
“如同你如今将我困在这里,我不属于这,也不喜欢这,万一哪一天,就如同那些花一样,枯了,死了——”
“苏皎!”
他又惊又骇地止住她的话。
“别说这样的话来气我。”
他拥紧她。
“你不会的。”
苏皎毫无顾忌。
“谁知道会不会呢,从前我嫁给你,我们起初也这样相爱过,那时候你想过你后来会纳云缈吗?想过最后我死在……”
谢宴猛地攫取她的唇,堵住了她剩下的话。
躁动的情绪在心中翻涌,他吻住她,手捞住她的腰肢使她抬起身子迎合自己,他不想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她最知道怎么伤他。
她从来就没歇了想离开的心思,从前是他用苏夫人留下了她,如今呢?
她无所留恋,终有一日若他没了能拦住她的筹码,她只怕会立刻,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心中慌张,他吻的力道越发用力,将她亲得喘不过气,整个人都嵌入他怀里。
他妄图通过这样的力道,去感受她的存在,她是鲜活的,柔软的,可怎么……心就这么硬呢。
屋内交错落着喘息,她闪身躲,头上的金簪因为挣扎而落了下来,卷起外衫,里衣,都落在地上。
情绪一触即发,她激烈地去推他,谢宴攥住她的手别在头顶,苏皎小腹感受到了那一团,炙热滚烫。
她顿时脸一白,她忘了如今的少帝是个疯子,她不该说这样的话再激他。
可似乎一切都晚了,谢宴手一扬将她小衣也扔去地上,轻纱挡住了外头的日光,他攥住她的腰肢,那是从前他惯喜欢在床榻间的动作。
“谢宴,你别!”
她沙哑着喊了一声,他动作顿住片刻,红着眼看她。
“皎皎,你总喜欢说些我不爱听的,那便……攒着力气用别的地方吧。”
苏皎将脸埋在锦被里,死死咬着唇,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指尖。
谢宴动作一止,眼中赤红顿住,沉默片刻将她往怀里一揽。
“睡。”
一夜无话。
她住的宫殿外就这样围满了侍奉的人,谢宴不来时,宫人从不敢让她出去,苏皎如同回到了前世在和鸣殿一样的日子,只是出去与不出去,从不由她决定。
细数从上辈子她成亲,永宁殿两年,和鸣殿三年,真正出宫的日子,似乎已经是前世及笄前了。
出门便是乌压压的宫女惶恐跪地,苏皎不愿再与他们争执引来谢宴,便一直睡,昏天暗地地睡。
即将册礼,加之云相党派异动,忙着肃清这些人,谢宴忙到脚不沾地,却每晚都踏着月色来看她。
许多时候,她睡着,他就静静坐在榻边,苏皎翻了个身子,被子滑落,谢宴起身去拢。
睡着的她脸上有一种恬静的美,垂下的眼睫微动,挠到他心尖,谢宴低下头,唇未贴近——
人顿时便睁开眼,错离了身子。
“皎皎。”
他的手晃在半空,拢住了空气。
她眼中尽是清明。
白日晚上的清闲,哪有那么多昏睡的时候,无非是他来,她不想见。
夫妻对视尽是无话,谢宴仰起头,却偏想看到她眼中有他。
他大手一伸将她揽进怀里,苏皎拼命挣扎。
“皇祖母昨日问起你了,我说你近来染了风寒,你乖一些,等过几日带你去看她。
想不想去慈宁宫?”
苏皎讽刺地掀起唇角。
“这是恩赐?”
她从前宫闱内外出入自由,如今连去见人都得有他的准许了。
谢宴沉默。
“不是。”
“没什么可见的。”
苏皎不看他。
“那是你的祖母,你的皇宫,你的一切——我都不想见。”
“苏皎!”
他又惊又气地去捂她的唇,额上青筋跳动,忽然低头再吻住她。
她挣扎不得,看着他却恼得很,忽然张口咬下去,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
谢宴仿若未闻,吻着她的唇,再往下,将那淡淡的血气也沾了她满身,两人推扯到精疲力尽,他才抱着她睡去。
第二日一早,苏皎未醒,谢宴便离开了。
偌大的宫殿又只剩下她一人,宫人不敢入内,她一个人也无趣得很。
屋内的摆件都漂亮又精致,落在苏皎眼中,却都是冷冰冰又无趣的死物,连看都懒怠看了。
比起谢宴特意为她营造的,如同前世和鸣殿一样虚幻的环境,她却更愿意盯着不远处的沙漏,看它一点点流逝,日头从东边,又落下西边。
一日就这样过去。
苏皎沉沉地才站起身,安静的宫外难得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娘娘,太后娘娘的嬷嬷来了。”
苏皎眼中顿时一亮,三两步迈出门槛。
嬷嬷朝她行礼。
“听闻太子妃近来忙碌又身体不适,娘娘遣奴婢前来问候。”
身后的宫女们端着各种各样的托盘,都是太后给她的补品,苏皎眼眶一热,尽量用如常的语气道。
“劳皇祖母关心,我很好。”
“奴婢见您气色有些虚,可要遣太医再来看看?”
苏皎摇头,弯起唇角。
“许久不见皇祖母,本想与殿下去拜见,却迟迟没有时间。”
嬷嬷笑道。
“近来宫外事多,殿下忙的脚不沾地,奴婢适才来的时候,还碰见殿下出宫忙碌,太后体恤您与殿下,特意嘱咐了等您得闲了再去。”
谢宴又出宫了?
苏皎眼神动了动,目光落在殿外——
平常到了晚间,谢宴回来,她的后殿外面从来没有旁的侍卫,独处时,他连宫女都很少留。
今夜他回来的晚,侍卫宫女却按着规矩早早退下了,她的后殿外,头一回出来时,这么空旷。
苏皎心怦怦跳动,蓦然低头。
“我送送嬷嬷。”
嬷嬷连忙推拒,苏皎却已入内去换了衣裳,宫女见她出来,正要跟上去——
“我就在门口送送嬷嬷,你留下便是。”
宫女一迟疑,看着
几步之遥的路,顿时称是。
到了门边,苏皎刻意与那嬷嬷多说了几句话,她的身形藏在大门边,影影绰绰,宫女看得也不真切。
蓦然,苏皎抬头。
“今夜索性无事,我与嬷嬷一同去看看太后吧。”
像是临时起意,她说罢当先往外走,刻意顺着路边,还与那嬷嬷交谈,宫女一时竟没发觉,苏皎一路顺畅地出了后殿。
再之后越过主殿,出了东宫的门。
谢宴禁她这件事自然不会闹得人尽皆知,宫外的侍卫见了她,连忙恭敬垂首。
越过大门,苏皎步子越来越快。
拐了弯,她忽然停下。
“我有东西忘拿了,嬷嬷等我片刻。”
“娘娘且回,可要奴婢一起?”
嬷嬷话未落,眼前已经没了人。
东宫往前便是一条热闹的大道,直通乾清宫与前朝,近来宫外似乎有很多事,到了快晚上也有很多臣子,苏皎自然不会选这条路。
万一碰上回宫的谢宴了呢?
她反其道而行之,东宫往后,那条路通往皇家一向设宴的紫宸殿,近来宫中没有宴席,自然清冷无人。
苏皎特意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悄然走在路边,宫人来往匆匆,无人注意。
紫宸殿外安安静静,苏皎顺着往前,就能看到那条路,径自通往御膳房,浣衣局,再后面是——明华门。
袖中攥着一张面纱。
她垂下眼,唇角泛出笑意,越过紫宸殿,才又往前——
“那便如此说,册礼那日,西直门外,最少要留两千人——”
“哗啦——”
苏皎反应很快地闪身避在了墙沿,身上刹那冒出冷汗。
谢宴?
紫宸殿那边的凉亭里站了好几个人,无不朝着谢宴恭敬。
“是。”
“时候不早了,诸位早些回去歇息。”
“多谢殿下。”
各自散开,将要离去,眼看着要拐弯过来,苏皎的眼神在夜色里变得焦灼,一咬唇,她身形一闪,谢宴拐弯走到路上的刹那,宫道上空无一人。
一根挽发的簪子随着她跑开的动作掉了下来,咣当一声,很快落在了地上。
苏皎躲在树后,尽量蜷缩着身形,屏息凝神。
与大臣们分别,谢宴独自走在宫道上,眼看着将要越过紫宸殿,一道身影匆匆而来。
“殿下。”
长翊拱手。
“属下奉命查探,并未发现他的踪迹。”
“入京之事属实?”
“是。”
“那不会查不到。”
谢宴掀起唇角。
“最晚,他一定会在册礼那日出现。”
“那您的意思是——”
“再查。”
谢宴拂了拂衣袖往前走,他急着回宫去见苏皎,匆匆丢下一句正要离开。
脚下却“咣当”绊到了什么东西。
立时,苏皎心中一提。
谢宴蹲下身,捡起那一根簪子。
极素,却是珠玉做成,贵重得很。
想来是哪个后妃掉下的,他松了手,再度往前走。
月亮照过他身上,越过高墙,将整个地面都照得亮堂堂的。
谢宴才走了半步,目光一顿。
紫宸殿前,养了两棵长势很好的树。
月光将树的影子拉长,除却他的身形外,却——有另一道小小的影子。
似是蜷缩在一起。
谢宴凝神听了片刻,果然察觉到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脚步声逐渐逼近,苏皎死死闭着眼,手心攥在了一起。
若真再被发现——
“哗啦——”
“回宫,我还等着见你们皇子妃呢。”
那脚步声到了树前三步的距离停下,谢宴懒洋洋地转身往外去。
“是。”
长翊跟在身后。
紫宸殿外安静下来,再无一人经过。
半刻钟,一刻钟——
直到月光没过了高墙,苏皎蹲在树后,脚都发麻,还有些回不过神。
走了?
她慢慢探出头。
没有人。
心中顿时长舒一口气,她弯起唇角捶了捶腿,踉跄着站起身。
才一转头——
“去哪呢?皎皎。”
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谢宴懒懒倚着墙,嘴角带笑,声音却无一丝笑意。
立时,如一盆冷水浇下,她从头凉到了脚。
她一步步往后退,谢宴再往前,直到逼近到树前,她退无可退。
“怎么出来了?”
他抚着她的脸,如同夫妻间亲昵的喃喃。
“松手。”
苏皎又惊又骇地避开。
谢宴仿若不闻,手去捞她的身子。
“别碰我!”
“太子,太子妃万安。”
路过的宫人瞧见了他们顿时行礼。
谢宴应了一声,趁着她没反应的空隙,将她拦腰抱起。
苏皎顿时去捶打他。
“别闹,皎皎也不想在宫人面前被看出什么吧。”
他自以为能使她安静,却不料苏皎听了这话,反而扬声喊道。
“我怕什么,怕你堂堂太子囚人在府中不见天日,连一个不愿意在你身边的人也要逼迫……唔唔。”
谢宴脸色一沉捂住了她的嘴,大步抱着她往外去。
一路进了东宫,后殿的门被他踹开,紧接着是一声沉沉的命令。
“今晚所有守夜的人,都拉出去杖毙。”
“你敢!”
苏皎顿时仰起头。
谢宴脚步不停,将她放在榻间,手一扬,身后的宫殿门关上。
“你此时最该担心你自己。”
话音才落,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他身上的戾气到了此时才毫不掩饰地倾泻而出,眼中神色又沉又冷,手扶着她的腰将腰带抽出,她推拒,两人撕扯间,面纱和令牌都从她手中掉落。
谢宴掀起唇角,却笑不出。
“我不过才晚回了半个时辰——”
他从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时,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她又跑,他才晚回来半个时辰,她又要跑。
若他今天没去紫宸殿呢?东宫这么多人,竟然还是让她走了。
谢宴心中又慌又气,手抽开她的衣衫,轻而易举地将外衣,里衣都剥去,白皙的身子在他掌下,他吮吸着,吻过,手一扬,他身上的外袍也落下,身子结结实实地覆了下来。
滚烫的肌肤碰到她,苏皎惊慌去躲,却被他箍住动弹不得,只能被动承受着他的吻,他的情动。
将她吻得说不出话,几欲窒息,谢宴才顺着往下,咬去她的脖子。
“嘶……”
细微的刺痛使她顿时仰起头,嘶哑着喊。
“滚下去。”
“滚不了,反正滚了你也要跑——”
冰凉的手扣住她的下颌,谢宴附在她耳边。
“那还不如由我。”
话落,她身上最后一件小衣也被他抽走。
“从明日起,我将东西都搬来后殿,皎皎,我与你同住,也不会再出去。”
吻愈发凶残,凌乱,手抚遍她全身,谢宴拖着她的腰肢使她迎合过来,情绪渐渐失控。
床榻上闹得一片乱,他的变化也让她觉察的很明显,他喘息在她耳侧,将要俯下身的刹那——
“从前在乾清宫,那么多要见的时候你都忙着,如今却有时间日夜来见要陪着我了?”
嘶哑的声音落在耳侧,他垂下头,与苏皎红着的眼对视。
“前世的时候,我日日去御书房,后来大臣弹劾,我避去和鸣殿,你我三个月几乎不见面——那时你怎么没说,搬去后殿陪我?”
尖锐的话如同落在心尖,一句问到他几欲窒息。
大臣弹劾,她避去和鸣殿,他起初也日日去陪她,再后来,又为何不去了呢?
谢宴始终记得,暗卫将苏惟招兵买马的消息递到他桌案时,那天晚上,他第一回没去和鸣殿。
疑心苏家,疑心苏惟,疑心她是否会站在他身边的种子从那时就埋下,他心中烦闷,恰好她搬回去,他便同样避开,想冷静几日。
说再忙碌,说再避风头不来御书房,他是她的夫君,苏皎如何没来过?只是许多时候,长林总说,他在忙。
忙的多了,她来的就越来越少了,他们之间不说话,她自然下意识偏向对她更好的哥哥,与他说话。
是从那时起,便被苏惟钻了空子。
夫妻之间,话说的少,相处的少,再相爱,也总抵不过磋磨。
他骤然喉咙一涩,被她尖锐的话刺的生疼。
也无措起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是为了强迫她,不是为了让她不高兴的。
几乎
:
是慌张地从她身上下来,谢宴颤着手为她拢好了衣裳,擦去额上的一丝汗。
她别开头,再不肯看他,除了那一句尖锐的话,也没再说一句。
“对不住,皎皎,我不是……”
他涩然开口,说了半句便说不下去,头埋在掌心,感受到一丝湿痕。
苏皎背对着他,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是前世那三年,他在乾清宫期盼过无数次的,可他却知道,她其实离他更远了。
谢宴拢着手,想去碰她,却又收住,手拢了一团空气,谢宴忽然有些无措。
她一心要走,他执意要留,前世的疑团拨开,他想弥补,她不给机会。
如同一盘落满了死子的棋盘,他走哪一步,都不是破局之道。
第56章第56章娘娘不见了
谢宴搬来了后殿,却也从那一天起,后殿陷入前所未有的寂静。
总是他在说,絮絮叨叨的话从来得不到回应,苏皎从那一天起,再不搭他的话,也不与他争吵。
谢宴不再限制她在后殿的院中走动,可院中的花草她前世看了两三年,委实没有什么新意,有一日晨起拨弄了几回,便兴致缺缺地回去了。
日复一日,从前在和鸣殿呆了三年也不嫌烦,如今住了三五日,苏皎就由内而外地感到了孤单。
太安静了。
她不说话时自有一种安静的疏离,在谢宴面前又是冷淡的样子,宫人自然不敢跟她搭话。
前世在和鸣殿的章嬷嬷,小棠,还有那些宫女们,如今都不在了,连她前世喜欢看的医书她也不再翻开,每次拿起,总想到那场惊心动魄的时疫。
苏皎仰起头,第一次发现宫中的墙,原来真的这么高。
连谢宴时常与她住一起,都觉得她太安静了。
死气沉沉,如他从前想过的安静模样,他却更愿意看她针锋相对骂他的时候。
可她不再骂。
住在这的第七天,她连神色都倦怠起来,每日连起床都不愿,总是蒙着被子沉沉地睡,谢宴絮絮叨叨与她说了很多话,她也一句不答,心中的恐慌直直击破他的防线,谢宴半跪在榻边,做了第一次让步。
“我陪你去见皇祖母吧。”
她总算起身,穿戴妥当,去的路上,她不允谢宴拉她,谢宴便听话地离远了几步,目光始终不离,担忧得很。
进了慈宁宫,她险些绊倒在门槛,谢宴去扶,被她反手推开。
唇角弯起笑,如常地走进去。
太后见了她自然欢喜,嘘寒问暖,谢宴也笑着回了许多,可她心细如发,还是察觉到一点不对。
夫妻俩貌合神离,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争吵了?
还是谢宴惹她生气了?
太后眼珠转了转。
“宴儿,哀家想起还有些好头面在侧殿放着,你跟着宫女过去,挑些皎皎喜欢的拿过来。”
“皇祖母让宫女去便是。”
谢宴未动。
“去,头面太多,宫女也不知道皎皎喜欢什么。”
她一副拉着苏皎要长谈的样子,谢宴犹豫片刻,起身往外。
或许挑些好的,她喜欢的,能让她高兴。
前脚人踏出门槛,太后敛了笑握住苏皎的手。
“好孩子,跟祖母说说,怎么委屈了?”
谢宴再回来的时候,祖孙两人已经神色如常,太后说了几件趣事,苏皎也被逗得弯唇笑了笑,午膳一同留在慈宁宫,到了下午两人才回去。
告别之前,苏皎半跪下去行了礼,又深深看了太后一眼,才转身离去。
迈出门槛,她手中攥着一块坚硬的物什。
两人往东宫去,又是一路无话,越过乾清宫,远远有人迎上来。
“太子殿下,太子妃。”
徐稷拱手,目光在苏皎身上一掠而过。
“这是去哪?”
“臣正要递文书离京。”
“离京?怎么突然离京?”
西街的事,徐稷开渠引水,一身本事展现的淋漓尽致,在朝中和民间都声名颇盛,年纪轻轻立下大功,接连高升。
何况徐家本是他的人,谢宴却从没听过他说要离开。
“方才传回的消息。”
徐稷唇角的笑更淡了。
“臣的外祖母年迈,近来病着,臣必须往回一趟。”
谢宴了然,关切地问了两句,三人错身离开。
徐稷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背影上,心中有些闷。
他看出来了,她不高兴。
回了东宫,她又往床榻去,才一坐下去,谢宴弯腰。
“皎皎。”
苏皎不说话。
“明日我还带你去。”
苏皎垂着的眼中闪过诧异。
她没想到谢宴让步的这么轻易。
可他没注意她的怔愣,将手拢在她肩膀,认真看她,喉咙微涩。
“见了皇祖母,你若能高兴,我便再带你去。
干旱了月余还没好,天干物燥,近来宫外失火的地方有好几处,我这两日会很忙,白日里不会再过来,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任是骂我,打我,别总闷在心里。”
他怕她闷出病。
从前那么张扬灵动的人,在这几日就安静了下去,她迈进慈宁宫门槛,险些摔下去的时候,他怕到了极致。
他不知晓怎样才能破局,却想着……
让她高兴吧,只要她不离开他。
谢宴喉咙涩然一片,说罢这句话就匆匆转开身。
苏皎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转身往床榻去。
当夜他没回来,苏皎躺在榻上,听着宫女在外面交谈。
“前殿的灯还亮着,待会记得灭了,干旱了这么多天,夏日又干燥,别引了火。”
“是啊姑姑,我可听说宫外最近起了好几处火,殿下不就为此事忙着?”
“嗯,别议论殿下的事,做好你们自己的,还有太子妃宫里的灯,娘娘睡的早,待会记得进去灭灯。”
没一会,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娘娘,您还没睡?”
苏皎点点头,从榻上站起身。
“娘娘不睡了吗?”
“出去走走。”
宫女如临大敌,连忙退出去找掌事姑姑了。
姑姑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苏皎也不在意,就在后院走了走。
后院临着她住的屋子,有一排高大的树,昔闻从前住在这的那位太子妃嫌热,太子引人来种的。
如今长势高大,正好遮挡了夏夜的闷热。
苏皎在树下站了片刻,问。
“宫外失火很多吗?”
“不止宫外,宫内也有,最近天干燥,房子又多是木头建的,晚上燃灯,总免不了有不小心的时候。”
苏皎点点头。
“不过娘娘放心,奴婢必然小心咱们殿内的火。
殿下昨日才交代了,要奴婢好好照顾您的身体,眼看着将要册礼了,想来殿下也是想您去观礼的。”
册礼当日先去宗祠,再去观星台,群臣拜过,再从午门回宫。
要用上近一日。
苏皎在入宫前就听那些下人议论了无数回,她也没心思听他的事,点头正要离开,电光火石间,想起宫女说宫内外失火,目光落在她后殿那排树上,若有所思。
她特意往前走,又越过那排树,看到后面没有池子也没有水,目光动了动,才转身回去。
当晚谢宴回来的很晚,近三更,风尘仆仆地入了屋子。
关门细微的响声惊醒了苏皎,他神色在灯下更
疲惫。
“吵醒你了?”
苏皎不语。
“快到册礼了,册礼后,我带你去江南。”
他本以为说了这话,苏皎会高兴,她却依旧淡淡看着他,不语。
谢宴顿时蠕动了一些唇,有些失措。
“皎皎,你不高兴?”
苏皎偏过身。
话落了个空,他滚动了一下喉咙,也再说不出什么。
相继无言躺下,就在谢宴以为她已经睡去的时候,苏皎哑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