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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暴君黑化前 西菁 26570 字 1个月前

落座在苏皎旁边,他便顺势拿了盘子里的荔枝,一颗颗剥着。

剥好送去苏皎面前,她只当看不到,却是对面的老祖母笑了一声。

“难怪稷儿说你嫁人早,夫婿的确细心。”

刹那,屋内年轻的三人齐齐安静了下来。

苏皎脸色僵硬片刻,正要说话,谢宴已开了口。

“一些小事罢了,我该为她做的。”

“就算是小事……”

“祖母,这瓜果凉,您少吃点。”

徐稷连忙岔了个话引走了老祖母的注意,谢宴便继续剥着荔枝。

剥了一小碗,她动也没动,老祖母到了该午睡的时候,苏夫人与她一道离开了正厅。

苏皎同时起身。

“不带走?”

徐稷将那一小碗荔枝递过去。

“早知没人吃,是个聪明的就不剥。”

徐稷扬眉正要说话——

“万一就有想吃的时候呢,总不能让你等着。”

苏皎没说话。

“明晚出来走走吗,我瞧这两天街上比那晚还热闹了。”

“不去。”

这话在谢宴意料之中。

“无妨,我等着。”

“我说了不去。”

谢宴往外去——

“你愿等就等一天。”

“你来,我等一天也值当,你不来,我就等着你来。

一天,一年,多少时候都成。”

人越过她出去,苏皎眼中闪过恼,忽然抬脚踹向谢宴坐过的椅子。

徐稷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

“成了,你踹的可是我的东西。”

她眼中的恼散去,对徐稷笑了一声往外。

“不拿着?”

徐稷又将那碗荔枝递过来。

“你不拿,我可都扔了,换了别人可不敢吃太子殿下剥的荔枝。”

他言罢将小碗放下,抬步也出去。

屋内只剩下苏皎一人。

片刻后徐稷再回来,她人离开,桌上干干净净。

“还真是小姑娘。”

徐稷笑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第二天晚上,早早吃罢了饭,老祖母非嚷嚷着让徐稷出来转转。

“在京城那么多年,没见你有个喜欢的,回了清水县也去走一走,万一就碰到别样可心的呢。”

徐稷被她赶了出来。

站到门边,苏皎也才从苏家迈出来。

“一起走走?”

徐稷自然地朝她伸手。

“不然我外祖母得吵死我了。”

苏皎瞥他。

“堂堂徐大人也怕吵?”

“那不是没个娘子替我主持公道么。”

一句轻松的话说罢,两人都笑起来。

索性闲着,苏皎与他一路往街上走。

直到看见街道上处处张灯结彩,同心结和珠钗香囊摆满了两侧的摊贩,她才反应过来——

“今儿是乞巧节?”

难怪昨日谢宴要喊她出来。

“嗯。”

徐稷点头。

“再往前走走?”

苏皎下意识便要拒绝。

“不……”

“回去了,只怕你娘又要问怎不与谢宴一道出来。”

这一句成功拦住了苏皎的步子。

她和谢宴的事,她觉得她是能看出来一些的,但苏皎也没与她细说。

盖因不知道如何开口。

“再走一会便回去吧。”

“好。”

徐稷笑道。

街上人很多,来来往往地拥挤,苏皎走在最里侧,徐稷在身旁为她挡去人流。

他说了几句话,引得苏皎也笑起来,灯影摇曳,他垂头望过去。

她巧笑倩兮地站在他身边,眉眼弯弯,姝丽灵动。

有那么一刻,徐稷想要伸手,替她抚平眉眼间从未散去的愁思。

他想说清水县也很好,他同样能为她留下。

可骤然耳侧响起一阵喝彩声,她蓦然抬头,也惊醒了他伸过去的手。

两人同时看过去。

是前面摆了擂台,比赛射中足有十丈高的一盏同心灯。

谁得了灯,便能得到红娘婆婆的祝福,与心上人百年好合。许多年轻的公子哥铆足了劲,都想在心上人面上一展风采。

苏皎笑道。

“清水县也有这习俗。”

徐稷早已恢复如常。

“乞巧节,哪里都一样,都想讨个好兆头。”

好兆头不是讨便能讨来的。

苏皎想说什么,唇角笑意稍敛。

做过五年夫妻,她连一回乞巧也没过。

前两年出不去,后两年没机会。

中间

的那一年,他早早计划着那天要带她微服出宫,临到了当天,却是别国使臣突临。

他忙到了子时才回,她还穿着早起换好的衣裳,精细漂亮的眉眼描着花钿,端的是灿如春华。

他将她抱进怀里,夸她好看,又抱歉今日实在是忙。

“待明年,我早早带你躲出去,一定过个只属于我们的乞巧。”

她笑着点头,未曾想过,那便是她唯一一年能潦草过了的乞巧。

微风吹起,苏皎仰起干涩的眼睛,突然发现徐稷不见了。

“怀辞哥?”

她才偏过头,台上一阵喝彩。

一道箭矢在她眼前划过漂亮的弧度,稳稳射中了那盏同心灯。

台上台下一阵艳羡的目光看过去,苏皎瞥了一眼,转身欲往外去找徐稷。

才一转身,花灯在眼前一闪,绛紫色的衣袍掠过,有人踏下台阶飘然落在身侧,笑眯眯地晃入她眼中。

面如冠玉,恣意风流。

谢宴将那盏同心灯举到她面前。

“在等我吗?”

第65章圣旨一道庇她为太后,一道送她出宫闱……

苏皎恍惚了片刻,抬步往回走。

“来都来了。”

谢宴扣住她的手腕。

“真不走走?”

苏皎不理会他。

“好了,就当陪陪我。”

“怀辞哥。”

苏皎只当没听到,往外张望着徐稷的身影。

“徐稷,你跟他一起来的?”

谢宴顿时脸色微变。

苏皎甩开他,又被他拽了回去。

“乞巧节,你跟他一道出来算什么事?”

“我与谁出来跟你有关系?”

谢宴噎了噎。

“别寻他了,待会我带你回去也一样。”

“用不着,我就与怀辞哥一道。”

怀辞哥怀辞哥,谢宴深吸一口气望向她。

“你与他也不沾亲带故,怎就非得这样喊他?”

“你与我也不沾亲带故,怎就非得这样管我?”

谢宴定定望着她清凉的眼,片刻忽然笑了。

“行,你愿喊便喊,喊怀辞,喊哥哥,喊什么都行——”

他将唇凑到她耳侧,语气玩味。

“反正他才算是我亲哥,你随我一道喊,也是应当。”

苏皎顿时脸色一变。

“你!”

这世上怎能有这样的人。

谢宴看她情绪波动,反而笑了一声,将手中的同心灯举到她面前。

“一起走走吧。”

苏皎还没拒绝——

“前世我欠你一回乞巧节。”

他敛了笑,认真开口。

灯晃入她干涩的眼底,四周却仿佛突然寂静。

最后还是硬被他拽着走了一遭,街上不管遇见什么样的东西,他都要买来给她试一试,簪子珠钗香囊,花灯挂饰同心结,甚至到了河边,他非要点一盏花灯。

“有这样的习俗,我们也讨个喜。”

河中已经有很多人放了灯,年轻的男女在花灯上写下心愿,期盼来年能觅得心上人。

四周都是欢声笑语的依偎,唯独他们站在这,是谢宴垂头虔诚放着,她站在一侧。

顿了片刻,她忽然嗤笑。

“别人放花灯求百年好合,这热闹又与你无关。

无聊。”

说罢,她转身就走。

“我求心上人朝朝暮暮在我身侧,也盼她心中有我。”

谢宴将花灯放入河中,轻声落下。

苏皎脚步顿住,谢宴追上来。

“好了,看看今晚这么多东西,有没有喜欢的?”

他轻笑着将东西捧去她眼前。

“这同心灯还不错。”

因为是彩头,这同心灯便做的很是精致,灯里的芯子隐约跳动,流光溢彩。

苏皎今晚会往那台上看,也是因为这精致的模样。

可偏生是两只兔子……

“不要。”

她抬步走了出去。

越过街道,她正要往回苏府,忽然听见街边的一声叫卖。

“凉糕,卖凉糕咯。”

低沉的声音带了几分嘶哑,苏皎一瞥,见是街边一个小小的屋子,窗子半闭,外面摆着一个牌子,只听见里面的叫卖。

“你喜欢?”

谢宴见她停下,顿时问。

“我娘喜欢。”

苏皎忽然往那小屋去。

这凉糕是她娘在上京时候最喜欢的糕点,那时候苏府每日都有供着,但这糕点在江南可不多见。

“我倒头一回见关门做生意的。”

谢宴一扬眉,也跟着去了。

“咚咚——”

门敲不开,苏皎就推了推窗子。

“来二两凉糕。”

窗子后,佝偻的影子死死望向她。

“姑娘来了。”

苏皎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刚做好的,来的正是时候。”

窗子内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出片刻——

“包好了。”

苏皎便将手凑近窗子去拿——

“咚——”

一个盒子从窗子里措不及防地被扔了出来,苏皎抬手去接的刹那,寒光一闪,里面的人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扬起手里的刀往下砍。

“皎皎!”

变故陡生,谢宴连忙甩开那人,匕首咣当滚落在地上。

他一手挡开那砸下来的盒子——

“嘶。”

盒子上锋利的刀片顿时划开了他的手,一道森寒的气息毫无征兆地顺着伤口钻了进去。

霎时,他心中一寒,运起内力便将其往外逼,那倒地的老汉注意到这一幕,眼中闪过阴狠,连忙抓起匕首,在自己手上也划了一刀。

子母蛊互相感应到的刹那,险些被谢宴逼出来的子蛊便更深地往皮肉里钻。

“谢宴?”

变故措不及防,苏皎反应过来便回头看他。

谢宴被她这句话惊醒,一双眼红的吓人,死死将她抱住。

“你怎么样,皎皎?你的手,给我。”

苏皎的手刷地一下便被他拽了过去。

“嘶。”

苏皎这才发现自己手心有一道血痕。

“哪来的血……”

谢宴三两步转身,一脚踹向那人心口。

“啊——”

“有几个?说!”

他蹲下去,死死锁着他的脖子,刹那就要将人灭于掌下。

“我……咳咳……哈哈哈哈……好女儿,你也有今天……”

披散的头发里,透出一双阴沉沉的眼,一句话落,几人脸色都变了。

苏父口中呕着血,看着苏皎苍白的脸色,却高兴地仰天长笑。

他只看到了苏皎的血,自然以为那蛊钻入了她体内。

“怎么是你?”

苏皎眼神一冷。

千算万算,算错了他还活着。

“当然是我!当然是我!我被迫从京中逃窜,本以为能借着你哥哥再有荣华富贵,但——你们却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如今你们皇室通缉我,你娘这个贱人也背弃我,索性你哥哥也已经死了,我也活不成,与其躲躲藏藏一辈子,不如我们死!我们都死!”

他不甘地嘶吼着,谢宴再抬脚踹了过去。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苏父怨恨地盯着苏皎。

“好女儿,你做太子妃的时候很风光吧,怎么没想过被迫逃走险些被抄家灭门的为父!

你想过荣华富贵,却毁掉我的一切,我不会让你如愿,我不会……”

“到底有几个?”

谢宴已经失去了耐心,一双眼阴鸷地望向他。

“几个……

噗……”

他眼中的得意还没展露,呕出一口血,昏死了过去。

谢宴立时便想将他一掌毙命,可手才抬起,他又想到了什么,一双眼通红地回头看她。

“除了这道,你还有别的伤吗?”

“没……”

谢宴抬手将她抱进怀里,一双手往她身上探去。

“谢宴……”

“别乱动。”

谢宴厉声止住了她的话。

苏皎怔愣间,已经被他将碰过那盒子的手检查了遍。

细小的刀口……只有一点,这样的地方钻不进去的吧。

一定钻不进去……

“皎皎,皎皎,你……”

谢宴反复想着,忽然觉得头一疼,大手顿时收紧。

“你怎么了?”

苏皎心里升起不安。

他太奇怪了。

“你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

苏皎摇头,她看着谢宴通红的眼和濒临的情绪。

“你到底怎么了?”

“我……”

谢宴别开头去看倒在地上的苏父。

他着了一身破烂的衣裳,身上还遍布了淤青,想来一路追到清水县吃了不少苦。

“要杀了他吗?”

苏皎惊魂未定地回了神,眼中闪过厌恶。

“他都想要我死了,留他也没用。”

她说罢就要上前攥起匕首亲自了解了苏父,谢宴才追着她走了一步,便感觉一阵头昏,皮肉里的东西在不断蠕动,吞噬他的血肉,他在脸上也感受到了无数针刺入的痛。

被这蛊纠缠过四五个生不如死的日夜,谢宴顿时便知道——

快发作了。

“皎皎。”

他蓦然伸手拽住了她。

“交给我吧,我来处置,我会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苏皎望向他。

“我的手段你还不相信吗?”

谢宴佯装淡然地笑了一声。

“点天灯,剥皮,还是断指……”

“好了。”

苏皎还是攥着匕首上前,一刀划在了苏父扔盒子的手上。

他顿时惨叫一声,又从昏迷中被疼醒。

“先走吧,我来处理。”

谢宴将她推了出去,难得没有纠缠她。

苏皎不放心。

“你今晚到底怎么……”

“我不是好好的吗?”

谢宴轻笑一声,扬眉凑近她。

“还是皎皎打算留下来,今晚乞巧节,正适合你我……”

见他面色如常,还有心情说笑,苏皎顿时瞥他一眼退开了。

顾念着苏夫人,苏皎连忙往院里去。

看着她进了院子,谢宴高大的身形骤然倒了下去。

“殿下……”

他捂住心口。

“喊徐稷,快!”

回了院子,见苏夫人安好,苏皎才惊魂未定地松了一口气,她没提今天的事,与苏夫人说了几句话,从她院子里出来。

才要回屋,苏皎闻到淡淡的血腥味,顿时又回想。

这伤口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她拎着花灯回来的时候还没。

脑中思绪翻涌,迈进门槛的刹那,她想起了。

盒子。

那盒子砸下来的时候,她伸手碰了一下,手上就有了伤口。

而后那盒子还没砸到她身上,就被谢宴扔出去了。

等等,扔出去?

苏皎眉一蹙,转身往外走。

徐稷却不在隔壁,她只能顺着记忆里那条路,走到了谢宴的客栈外。

才一靠近。

“哗——”

“是我。”

长翊惊讶过后,眼中闪过慌张。

“您怎么来了?”

“我来……

我找徐稷。”

“徐公子不在这,晚上天热,您早些回去吧。”

头一回吃了闭门羹。

苏皎也觉得自己疯了。

就说真是刀片,她手上也才划了一道小伤口,他不是好好的吗?

她转身往外。

长翊心里松了一口气。

才走了两步,苏皎敏锐地闻到了里面飘出来的浓重血腥味。

血?

“谢宴呢?”

“您怎么想来找殿下了?”

长翊的心又高高提起。

他这副模样更使苏皎狐疑,她漫不经心地开口。

“他说了今儿晚上叫我来的,我倒是来了,这避而不见又是什么意思?”

长翊眼中错愕。

主子喊了夫人来?

他怎么不知道?

苏皎眼中闪过不耐。

“还是他故意说来戏弄我的?若是如此,那最好以后也别来。”

她一甩衣袖转身往外,长翊顿时想要喊人,却硬生生又止住了。

就这样看着她走。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苏皎走了两步,忽然转身,大步往客栈里去。

“夫人,夫人!”

“让开。”

她抬手推开长翊,一路奔上了二楼。

越靠近那血腥味越浓重,长翊不敢亮剑,更不敢碰着她,一路拦人不得,眼看着要靠近谢宴的屋子。

“吱呀——”

徐稷从里面出来。

“小皎来了。”

他面色如常,甚至朝苏皎笑了一声。

“他在里面处置苏士呢,猜到你要来,让我出来迎你。”

没事?

苏皎眯着眼。

“你不是说怀辞哥不在这吗?”

长翊闷声不说话。

“进来看看?”

徐稷笑了一声朝她伸手。

“里面可有人等着你很久了。”

苏皎别开脸。

“我是来找你的。

先走了,怀辞哥,你待会记得去苏府,我娘想见你。”

徐稷心下松了口气,才一转身——

“夫人!”

长翊的惊呼中,苏皎大步越过徐稷,一手推开了房门。

霎时,一张遍布了红血线的脸映入她眼中。

她顿时浑身一凉,脑子嗡鸣。

“出去——”

谢宴甩出的力道被赶来的徐稷拦下。

“小皎——”

“皎皎?”

谢宴猩红的眼看过来,一身绛紫色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染红,手腕处的皮肉开始溃烂,他才动了一下,又捂住手背背过身。

“出去,皎皎。”

少有的声严厉色,苏皎却如同僵住了一般,下意识往前走。

徐稷拉住她。

“别靠近……”

苏皎甩开他的手奔了过去。

“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蛊是哪来的?”

她死死地看着谢宴,又要上前,反被他衣袖一甩拂开了。

“你走。”

苏皎眼中骤然一恼。

“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你出去。”

谢宴依旧不愿让她看到这副模样。

“好,我走,你便在这疼,我要是再来一回我就不是苏皎!”

她蓦然转身往外,迈了两步,便听见了隔壁屋子传来狰狞的嘶喊。

“有几个,到底有几个!”

“你也陪着我死吧,女儿。”

晚上的话又在脑中回响,苏皎彻底停下,她哑声看向徐稷。

“是盒子对不对?

是苏士下的蛊?”

她想起谢宴疯了一般地看她的手,又逼问苏士的话。

有几个?

是说有几个蛊。

徐稷不言,苏皎骤然身子一软,勉强扶住桌子站稳。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谢宴那会的神情那么不对劲。

他还非逼着她走。

苏士来了一回,怎么可能毫无防备。

心里一阵阵生恨,苏皎拔步拿了桌上的匕首。

“我杀了他!”

“小皎。”

徐稷死死拽住了她。

匕首掉在地上,一股寒意从脊背爬上了全身。

她认得那蛊的,前世在暗室里,她中的就是这蛊。

哪怕后来被谢宴转走了蛊,暗室里那几个时辰的生不如死,她也历历在目。

被谢宴困在东宫的那些天,他送来的医术里也有关于西域蛊虫的孤本,她想起前世那一遭,得闲也看了些。

所以一看谢宴的模样,她就知道了是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怀辞哥。”

冲击骤然涌上心头,苏皎竟有些无措。

“谢宴知道,对,他知道,不是有别的西域人给解了蛊吗?

他肯定知道!”

苏皎匆匆将门关上,继而跑向谢宴。

屋内剩下他们两人,他此时的情绪已经比方才稳定,见她过来,还是躲开。

“别看了。”

“有办法对不对,前世是怎么解的?”

苏皎定定看着他。

“没有。”

谢宴别开眼。

“那个人今生早被我找人杀了,没有人能解。”

“那你也知道办法!”

“我不知道。”

谢宴喊徐稷。

“带她走。”

“谢宴!”

苏皎一恼,眼中干涩起来。

“你就当我已经离开了不行吗?我今日就出去清水县,你当我回了京城做太子,我再也不来扰你。”

这怎么能一样?

苏皎想吵他,最终却只是无措。

她恨他,怨他,但没想让他死。

“你不说,我自己去找,我让人回京城。”

苏皎起身往外。

“找不到的。”

脑中一阵阵发昏,脸也愈发疼起来,他背对着苏皎笑了一声。

这么笃定的语气反而让她猜到了什么。

“前世引蛊的事有其他我不知道的,是不是?”

她忽然回头看他,哑着嗓子问。

谢宴默。

“说。”

他还是没吭声。

“不就是引蛊吗,我也会,你等我找个东西……”

“东西没有用。”

苏皎指尖一僵。

“死囚有一大把……”

“也不是人。”

“到底是什么。”

她僵硬着指尖,执意要答案。

“那是跟我有关的事,你得告诉我。”

她看着谢宴丝毫不动,狠了狠心仰起头。

“你总不想你死了之后,我还带着前世的怨来恨你吧。”

还是无声。

她骤然往外。

“那我就去找——”

“是蛊。”

他沉沉吐出两个字。

什么?

她一刹那连呼吸都不会了。

“是蛊引蛊,不是人引蛊。

是我先主动吞了相思蛊,才引出了在你体内的蛊。”

两道蛊虫是他体内残杀,这凶猛的蛊再将相思蛊吞噬,全然占据他的身体。

从没被他告知的真相在此时血淋淋地扒开,苏皎才明白了。

为什么非得是他,为什么不能是动物,为什么不能是别的人。

只有谢宴肯心甘情愿地为她吞蛊,为她将性命交付。

“所以无解了,皎皎。”

他合上眼,竟低低笑了一声。

苏皎中蛊的时候,他心甘情愿地为她引,可他中了蛊,不会再让苏皎引出。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苏皎手扣在桌案,说不出话。

兜来转去,竟又回到了前世暗室里的死局。

一人挡箭,一人舍命救。

谢宴欠她的那道蛊,还是还了回来。

可是真的会死的。

苏皎记得自己在孤本里看过的,再厉害的人也活不过十天。

发作时红血线渐渐布满全身,犹如万蚁穿心,皮肉也溃烂。

如果不能引蛊,那还能怎么办?

心里一阵阵发慌,她默了片刻。

“回京吧,谢宴。”

事到如今,只有回京,使嘉帝遍寻天下名医,若能找到西域的人,还有救的那一日。

“也许你在这的这些天,我知道你是真的动了心思要留下,但无论如何……先回去吧。”

只有活着,才有别的希望。

“你以为回京的时间够吗?”

谢宴反问。

“你不该来,皎皎。

前世在暗室里,你就很怕毁了容貌变丑。”

所以带她出来,他没把她放在任何一个宫里,唯独去了最偏僻的和鸣殿。

那儿没有铜镜,他也不让人放。

眼眶一酸,她很想此时便抬步走。

可又走不出去。

苏士被关在隔壁,有长翊时刻看着,苏皎迈进去的时候,对上他一双狰狞凶狠的眼。

他不再刻意变声,恨恨地看着她。

“竟然不是你中了蛊。”

“你到底从哪得的?”

苏皎想不明白,云缈已经死了,怎么会有第二个西域人能与苏士有联系?

“你哥哥屋里得来的。”

他仍是不甘,他从小养育女儿,盼着她高嫁扶持自己,可女儿狼心狗肺,皇家不顾情意要杀他。

他盼着儿子高升,可儿子一朝又死在别人手里。

他妻离子散,一无所有,出去就是被追捕,还不如带着一家人一起死了。

苏皎攥紧手心。

苏惟和谢鹤有联系,那得到这蛊,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未曾想这两人死之前还摆了她一道,苏皎心中愈发恨。

“母蛊呢?”

“母蛊?”

苏士大笑。

“自然在我身体里!你别想杀了母蛊来逼死子蛊!”

他哈哈大笑,苏皎听了这话却一怔。

“你说母蛊在你身体里?”

“不然?好女儿,我可不会让你轻易找到!”

苏士正得意,苏皎却眯起眼,心中怦怦跳动。

母蛊一向是操控子蛊所用,西域人有自己控蛊的办法,万万不会轻易涉险,便是谢宴当时,也实在是寻不到母蛊,才冒险吞了相思蛊。

可苏士竟然将母蛊主动引入身体?

苏皎眼神变了又变,忽然抬步往外跑。

“长翊,看好他。

万万不能让他死。”

她越出门槛,急急地奔向徐稷,才走了几步,因为情绪大开大合,苏皎眼前忽然一黑,倒了下去。

——

大雨倾盆。

她来到了和鸣殿前。

这是哪一年的和鸣殿?

大门紧闭,苏皎正疑惑,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皇上,快些走吧,到上朝的时候了。”

“嗯,昨晚上她如何?”

“娘娘早早睡了。”

年轻的帝王目光落在和鸣殿外。

“苏惟的事,没查清楚前,不准任何人在她面前乱讲。”

他往前朝去,又说。

“明日起,将苏惟调来御前。”

哦,是谢宴初发现苏惟有叛心的时候,也是朝中刚上奏折弹劾她的时候。

苏皎正想着,目光跟在他身上飘移,一起去了前朝。

早朝上的弹劾奏折惹他大怒,接连罚了一批臣子,晚上回去,他与苏惟对酌。

试探交锋,帝王将分寸保持的很好,哪怕他滴水不漏,也不见恼。

直到起身离开——

苏惟身上掉落某一年她从街上为全家买来的香囊,炫耀又故意激怒谢宴。

第一回的不欢而散。

此后,苏惟御前当值,谢宴避她不见,她碰了两回壁,第三次来——

“苏侍卫,娘娘在前头呢。”

当值的侍卫远远看到她,一路小跑往后了。

苏惟正在后殿睡着,听见声音,将一锭金子丢进侍卫手里,接替他站到了御前。

而后,兄妹两人见面。

她当晚为他与谢宴争执。

中秋宴后,流言纷起。

苏惟在她面前说帝王薄情,替她去问,至了谢宴跟前,却变成——

“你以为她为何不亲自来?无非是不喜欢你。”

两人在殿前动了手,当日苏惟被罚。

他着人去请她过来,与此同时,乾清宫的帝王起身往和鸣殿。

她将头埋在肩膀,苏惟转身看到帝王。

于是借着搭衣衫的动作,给了她一个拥抱,柔声。

“妹妹,出宫吧。”

她隔着三年的光阴,夜色下,看到谢宴眼中的惊慌与深深的害怕。

第二日,他向她低头。

“着人出宫看好苏惟,一旦有异动即刻来禀。”

此后两人关系又近,直到云相府的那天。

云缈入宫,一番争吵后,她经年累月不再出宫,他同时也下了命令。

“免和鸣殿所有请安,无需再入慈宁宫行礼,贵妃与大皇子也不必去拜见。”

她在和鸣殿内彻底过上了一人的生活,乾清宫里,他夙兴夜寐,开始着

手除掉云家的计划。

雪猎,苏惟摔下雪山生死未卜,侍卫遍寻不得,谢宴亲入雪山,硬生生将他挖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苏惟哑声。

“你救我出去,她也不会原谅你。”

“但求问心无愧

我不让她自此孤身一人。”

昭宁二年,三月。

春日晴好,她在秋千上睡着了,宫女在一侧的院子嬉笑玩耍,高大的身影站在树下,静静看着她,许久——

手伸出去,将要抚到她的眉心。

最终又止住。

“看来过的很好。”

六月正热,宫人送来荔枝。

“先往和鸣殿去吧。”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交给宫女送进去,其他的,分给各宫。”

他挑了罢,才肯让别人挑。

十二月初,宫人禀事。

“皇后娘娘宫中有个宫女,还差三日满二十六,但今儿是出宫的最后的日子。”

“若按规矩还得等多久?”

“得再三年,不过娘娘想……”

宫人话未落,他摘了令牌丢给长林。

“你去,带人出宫。”

除夕宫宴,她没去,他参宴回来,迈出走入风雪里,一步步往和鸣殿去。

宫门紧闭,他也未让人开。

独自站在亭子里,看和鸣殿的灯开了又灭,宫人的欢笑散去。

他忽然伸手,接了一捧雪。

“今年的除夕格外冷。”

站到天明,到了早朝,孤寂的身影独自离开往乾清宫,从亭子往和鸣殿的路,盖了满白,没有一道脚印。

三年春,苏夫人忌日。

她递了信,他很快应下。

“苏大人本就——”

“由她去吧,那也是她的家。”

谢宴抬手止住了长林的话。

“还有前日从宫外送来了些桃花酒,跟宫中的不大一样。”

“送一些去和鸣殿,就说阖宫都有。

但别送太多。”

三月的桃花酒,六月的荔枝,九月新进的衣裳料子,入了宫闱,都是先进和鸣殿的。

春夏秋冬,一年四时,他见过她每一个季节的样子,只是他们从来没见过面。

直到三年夏日,暴雨

他因远方传来的信怒急攻心,毒性发作吐血昏迷。

当晚,急传徐帝师入宫。

“事已至此,苏惟不得不用。”

“江山不可动,若苏惟一旦反水,内忧外患……”

“他不会。

朕赌他还在意他的妹妹,他的本事也足以拦下谢鹤庇佑朝中安稳。

但若真有那一日……你取朕的朱印来。”

床榻上的他面色苍白憔悴,不过四日,却像是又过了十四年一样。

他抬笔匆匆,落下两道圣旨。

“若苏惟大胜归来,朕赐死云缈与她的孩子,你遣人去慈宁宫喂下毒药,此一道圣旨,拥她为太后。”

“皇上!”

徐帝师佝偻的身影刹那一颤,眼中涌出泪。

“若苏惟有叛心,天下人不容她,从乾清宫暗道往外,直通护城河,暗卫十三司在此候着,你与她一同出宫,之后如何——便由她自己吧。”

“那您呢?”

“朕大抵活不了了,若那人逼来,要朕的命,朕正好欠他一回,便还回去。”

烛光晃动,如同飘摇的生命也随之燃到了尽头,他恭敬对着徐帝师一礼。

“朕在位三年,虽有心而力不足,终至到了覆水难收的程度。

是非功过,后人如何记载,朕做到问心无愧,此一生,唯独欠您与她良多。

宴对不住您的教导,也没与她做好夫妻。”

风雨飘摇,灌入宫中,徐帝师扶起他。

那是昭宁三年的一个寻常深夜,宫外叛军势如破竹,年轻的帝王在垂垂将死之际,依旧执笔落下了两道圣旨。

一道庇她为太后,一道送她出宫闱。

做罢这一切,他望向铜镜,正了正衣冠。

“传贵妃与大皇子来。”

一刻钟后,宫人站在苏皎的殿前。

“皇上有命侍疾。”

第66章第66章死局从宫变那晚就已经注……

“小皎?小皎?”

苏皎被一阵力道晃醒,她怔怔看着梦醒后四周的环境。

“怎么了?小皎?”

徐稷眼中担忧。

“我……

谢宴呢?”

“他在隔壁屋子呢,你昏了过去,我将你带回来了。”

苏皎眼中渐渐聚焦,彻底清醒过来。

那是梦。

在她眼下看到的徐稷才是现实。

她掀开被子跑了出去。

屋内的血腥味已更浓了,谢宴斜倚在床沿坐着,闭着眼。

门被推开的时候,他只以为是徐稷。

“怎么不说话……皎皎?”

苏皎站在门边看他。

四目相对,他正要说话,身上一阵阵的疼袭来,又阖上眼。

一层薄汗浸过额头。

“你出去。”

苏皎反手关上了门。

她望着谢宴半张脸上的红血线,恍惚间问。

“前世暗室里,我也是这般吗?”

谢宴蹙着的眉头很快舒展,血蛊吞噬着皮肉犹如万蚁穿心,他勉强笑一声。

“没有。

你很漂亮。”

他从来就没有哪一刻,觉得那个在冷宫看了两年的妻子是那么漂亮。

苏皎别开脸。

“骗人。”

她明明在那时就感受到了,昏迷又清醒,长长的暗室,他抱着她永远也走不出去。

“我会不会死?”

“不会。”

“脸上好疼……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我会不会毁了容貌,变得很丑?”

“也不会。”

暗室里的话历历在目,眼下的冲击却真切地告诉她——

那一天的她有多狼狈。

眼眶涩然,苏皎垂下眼,再往前走。

“你为我挡箭的时候,在想什么?”

谢宴忽然轻声问。

苏皎摇头。

“什么也没想,就觉得你死了,我们俩都活不下去。”

“那我也是。”

谢宴望向她。

“不必于心有愧。”

心口散发着灼热的疼,谢宴闷哼了一声,手在掌心攥出一道血痕,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苏皎连忙上前扶住他,扬声朝外喊。

“徐稷!徐稷!”

——

“你说苏士说,他把蛊吞了下去?”

“是。”

苏皎缓慢地开口,才梦了那么一场,加上如今的蛊,她心力交瘁,心里乱的厉害。

“苏惟的蛊必然是云缈给的,他从苏惟那找到了蛊,但他毕竟不是西域人,也没有人告诉他如何下。”

所以苏士自以为是,将母蛊吞了下去,以为这样便能掌控一切。

这的确有些效果,子母蛊离的太近,谢宴身上的蛊发作的很快也很重。

最起码远比她前世遇见的那回重。

“不能拖,这蛊很厉害,子母蛊离这么近,若……最多四五日。”

徐稷看向她。

“你对这蛊很了解。”

苏皎心跳漏了一拍。

“曾经在孤本上看到过。”

“那你有头绪吗?”

苏皎滚动了一下喉咙。

“从前我见过……怀辞哥,母蛊在苏士身上,如果以蛊引蛊呢?”

她说罢便心口怦怦直跳,听了苏士的话,这是她头一个便能想到的解决办法。

何况从前谢宴有这样做过,苏士死不足惜,若能……

“不行。”

徐稷脸色一变,却拦住了她的话。

自打谢宴中蛊,徐稷连日以来都在翻找医书,他医术比苏皎高明很多,然而翻找之下,也没有丝毫办法。

当晚,徐稷飞鸽传书去了上京。

她的办法被徐稷否认后,苏皎再没提过,整日也一样在屋内翻着书。

可第二日,第三日,依旧没有丝毫办法。

谢宴昏迷的时候越来越长,他如同前世她不知道的那些时间一样难捱,唯一不同的是,今生她看到了。

看着他手腕被划开的那块皮肉溃烂越发严重,看着他一日日愈发虚弱,脸上爬满了红血线,渐渐蔓延到身体里。

她情绪也肉眼可见地濒临崩溃。

第三日晚上,上京传信回来。

“皇上已传令召集天下名医,并命人前往西域。”

苏皎再一次推开谢宴的门。

“回去吧。”

她半蹲在他面前,再次哑声劝他。

“皇上的办法必然比我多,你留在这,无异于等死。”

他忽然伸手,攥紧了她。

两手交握的地方,冰凉的温度刺骨,她手颤抖了一下,却没躲开。

“我若非留下呢?”

“你疯了!”

苏皎瞳孔一缩。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是皎皎——

有其他的办法,不是吗?”

他静静地望着她,那一眼温和却锐利,看尽她心底。

“没有!”

苏皎斩钉截铁。

“有。”

谢宴缓慢地伸手,想要抚上她的脸,身上却没力气。

“你别忘了,我与你一样,我们都是重生来的。

母蛊在苏士身上是吧,蛊引蛊,我教……”

“绝不可能!”

苏皎立时摇头。

“没有这样的方法,这跟前世不一样。”

“一样的,无非是——

你怕我死。”

他洞察了她全部的想法。

“与前世一样的是,今生不需要再有人主动吞蛊来引,苏士的愚蠢给了极大的便利,不一样的是——如今是真正子母蛊相引,需要苏士放血。

难道你狠不下心?”

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谢宴!”

她抬手拂开他。

“你明知我不是……”

“我知道,你是怕我死。

因为苏士放血,蛊虫凶狠,我必然也会陷入昏迷,但这引蛊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我必须在那时醒来,主动将子蛊逼出。”

这是最难的一步。

一旦他没醒,一旦他逼不出子蛊,母蛊死,他立时同样会死。

这便是一丝后路都没有,苏皎绝不敢冒这样的险。

“不可能,我不行,我绝对不会……”

她看着他虽狼狈却自若的脸,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谢宴,你这是逼我跟你回京。”

她不敢冒险,又不能看着他死,只能跟着他回去。

“你真爱钻牛角尖,皎皎。”

谢宴想笑,最终只是轻轻弯了一下唇。

“还是从前我给你的印象那么差,总让你以为我费尽心思要带你走?

不是。”

他攥住苏皎的手。

“我只是……在为我们彼此选一条最好的路。

此时回不了上京了,这是最好的办法。

还是你不信你能叫醒我?”

“这不是我想就能……”

“只要你想,就能。”

谢宴打断她。

苏皎定定看了他片刻。

“你是故意的。”

谢宴笑了一声。

“嗯,被你看出来了。”

苏皎眼泪又掉。

他不肯回上京,因为知道回去了也希望渺茫,更不愿让她以为他要带她走,所以他一直留下,他知道有这样一条退路,他在等着她点头,为他引蛊。

可这样何其可怕。

她要承下他一条命。

“我若不死,这回你总信我是真要留下。”

“疯子。”

谢宴再笑。

“我若死了,便将欠你的那一条命还回去,你也能永远记着我。”

苏皎手一抖,她恨恨看着他。

“你若死了,上天绝不会厚爱再让你重生。”

他眼一颤。

却故作无事地笑。

“那也没事,我入你的梦。”

——

可引蛊何其重要的事,苏皎自然不敢贸然开始,她与徐稷看了很多医书,却没有丝毫关于这蛊的记载。

“云缈是个天赋很高的女人,她学东西快,后来用蛊又狠,寻常的医书不会有记。”

若非前世有过引蛊的前例,苏皎提到了这个办法,徐稷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怀辞哥,不如你去……”

她欲言又止,攥着医书的手微微颤抖。

徐稷头一回覆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我去叫不醒他。”

长翊日夜看着苏士,没让他找到寻死的机会。

引蛊的那一天,徐稷握着匕首。

“我替你……”

“我来。”

苏皎攥着匕首,毫不犹豫地上前划开了他的心口。

屋内渐渐被鲜血弥漫,厚重的血腥味压的她喘不过气,苏皎凝神——

一刻,两刻——

有东西渐渐蠕动开。

身上的疼痛凶猛地袭来,谢宴脸色一白,昏迷过去。

她攥着床沿,心里是从没有过的无措。

可苏皎必须冷静。

她看着一侧的沙漏,仿佛能听见隔在皮肉下凶狠的争斗,半个时辰比她想象中的漫长很多,又仿佛只是片刻——

“啊——”

苏士痛苦地嘶喊了一声,血流的越发凶猛了,与此同时,苏皎挨着谢宴的手感受到了颤抖。

一条蠕动的虫子从苏士的心口爬出,苏皎张口,那一刹那仿佛话都不会说了。

“谢宴……谢宴!”

沉睡的人似乎也陷入了痛苦之中,他昏昏睡着,手再也没动过。

“谢宴!”

这一声更颤了,她攥着匕首划开了他手腕上腐烂的那块皮肉,可谢宴动也不动。

眼看着虫子要爬出,苏皎眼泪潸然落下。

“你不是说我来你就会醒吗?

你若是真死了……”

苏皎盯着他,一字一句。

“我连入梦的机会也不会给你。”

片刻还是没有动静,她的防线骤然崩塌,伏在他心口。

“阿宴。”

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背。

“在呢。”

她还以为听错了,蓦然直起身子,看清楚他睁眼的刹那,整个人几乎瘫软。

“刀。”

谢宴夺走她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将那一整块腐肉割去,孱弱的面色在瞬间就换成了冷静,他指尖凝起内力,竭力忍下所有的疼,一刻,两刻——

在母蛊将要完全脱离苏士身体的刹那,子蛊从谢宴手心脱落。

手起刀落,子蛊先没了呼吸。

浓重的血腥滋养着母蛊,苏皎上前一步,将母蛊也处理了。

做完这一切,她眼前一黑,比谢宴先昏过去。

这一回,却是夫妻同时入梦。

漆黑的夜色里,苏惟翻身下马,苏府外张灯结彩,他脸色难看得很。

府中姑娘出嫁,苏府阖家欢喜,皇宫更是热闹,只有苏惟独自坐在酒楼前饮醉。

将过夜半,他冷漠地看向皇宫的方向。

“凭什么便是这样的人娶走她,她凭什么就要在皇宫一辈子?

她本来该是我的。”

怨与想得到她的占有在心中翻涌,浓烈到极致的刹那——

苏惟说——

“我一定将你带出来,妹妹。”

成亲后两个月,苏惟第一次传信问她。

要不要出宫。

而后频繁的,第二次,第三次。

她答应在第四次的时候,信传回去,苏惟喜不自胜。

当年春末,苏夫人病逝。

本以为的顺畅出宫有了转折,她不再愿意离开,苏惟疯了一般独自入宫,胆大入了永宁殿问她。

“为何不想走了?”

“哥哥,从前我是觉得在这陌生,我害怕到一个没有亲近之人的地方,可如今不一样了。

娘亲走后,他……他很好,我愿意留下来。”

十七岁的她带着憧憬开口,全然没注意到,那一刻起,苏惟眼中的神色彻底冷厉。

成亲后第二年,漆黑的深夜,谢宴独自迈出永宁殿。

当晚宫变血流成河,第二日传出他将要登基的消息。

苏惟在府内将满屋的瓷瓶砸碎,连夜出府,又去酒楼。

一杯一杯。

“她本就不愿出来,以后做了皇后,便更不可能了。

可若是如此,我做的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嗤笑一声,仰头再喝,心中第一次,却对那个困她在皇宫的男人有了杀意。

“想带她出来吗?”

一道声音,如同暗夜里幽灵一样。

与谢宴相似了四五分的男人隐在面巾下,再次出声,引诱着他。

“杀了那个占有她的男人,将她带出宫,让她独属于你。”

苏惟回过头,看清楚人的刹那,瞪大瞳孔。

“我恨他夺我的位,你恨他夺你的人——”

谢鹤朝他伸出手。

无声的默契与合作在此刻达成。

而后,谢宴登基前夕,云相将云缈从山中接回,与此同时,趁着谢宴登基前忙碌,他悄然与谢鹤的旧部勾结,策划了那场事变。

苏惟在事变中出手,欲要夺他性命,可他的蛊被苏皎挡去,一路从暗夜里杀出来,真做了帝王。

怨恨在那时疯狂滋长,一发不

可收拾。

苏惟百般在她面前挑拨却不得效果,再出宫与谢鹤见面。

“不要急,我会让一个人去,她一定有办法。”

“什么样的办法也拦不住我妹妹。”

“能的。”

年轻男人笑了一声。

“你说两个人的感情里,容得下对第三个人的愧疚吗?”

苏惟一怔。

于是中秋宫宴后,云缈身上掉下了谢鹤的玉佩。

接连试探,反复不得结果,谢宴正要放弃之时,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又将当年事变的流言推起,云相府喜宴那日,谢鹤千夫所指,云缈跪地哀求,无数人将那一幕观在眼中,使那一日成了死局。

而后苏惟就发现,他的妹妹,当真不理帝王了。

“云缈是你的人?

还是云相是你的人?”

“这都不重要,不是你该管的。”

“那我要与云相联手?”

“不——

你要与他争斗。”

争斗,才能蒙蔽眼睛。

而后两年,她与谢宴离心,愈发依赖苏家,朝堂之上,贵妃与皇后的母家斗的腥风血雨,无数人只感叹权势多么使人疯狂,却全然忽略了,他们背后有一条同样的线在牵引着。

三年盛夏,暴雨。

将事成前,苏惟道。

“我只要一个人。”

“那要看你的功有多少,你知道,此事之后,她会被推到万人唾骂的地步,我保下她需要费点功夫。

何况,你只是想要她吗?”

谢鹤看穿他的内心。

一个男人,一个正值盛年的男人,他想要的只有情爱吗?

苏惟攥紧手中长剑,反叛当日,苏皎信至他手中,他回。

“我会去接你。”

而后第二封信同样传入宫中,给了云相。

“这边事忙,脱不开身,唯独我妹妹,你替我保她一命。”

信被云相踩在脚下。

“今晚,皇后会出宫,西门的地方有暗卫接应,你去——

我抓她一个畏罪潜逃,当场诛杀。”

而后她被谢宴叫去乾清宫,又逃离,最终惨死在乾清宫里。

“随便丢出去吧。”

太监抬着她的尸体出去,侍卫正绑着那垂垂暮已的帝师往这边来。

错身而过,徐帝师苍老严厉的眼神望着她,叹息一声。

他伸手,侍卫警惕地去拦。

却见他只是,将手覆在她脸上,为她阖上那双久不瞑目的眼。

青柏色的官袍落在她身上,遮蔽了宫装上的血污,年老的帝师佝偻地往前走——

“大人自尽于和鸣殿前。”

“皇上驾崩——”

满宫大雨,钟声接连响起,遮掩住了这位帝师的悲泣。

与此同时,宫外铁骑踏过大门,这座皇宫甚至还没来得及悲伤,就迎来了新的主人。

苏惟受封大将军,苏父一朝越为国相,云相进为首辅,底下三子皆成国舅。

新一任的帝王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

“旧帝的尸体——”

“乱葬岗。”

短短三个字,轻描淡写结束了他的一生。

他往前走,底下有人忽然问了一句。

“若当年他真为殿下说过话——”

“不重要了。”

谢鹤弯唇,眉眼更凉薄。

“他成为帝王的那一刻,我们就站在天生的对立面。”

隔着多年后,谢宴蓦然阖上眼,心里囿了多年的执念,彻底消散。

五年的光阴,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闪过,苏皎望着他被送出皇宫丢去无人之地,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

她带着对哥哥的殷切期盼死在宫中,死后却有人为她遮上双眼,而他将命还与当年的谢鹤,却依旧得了身首异处的下场。

天旋地转,昏过去又醒来的刹那,苏皎忽然明了。

她前世一直想,云缈若不入宫,重生后再想,若谢宴信她,可直到今天,她明白——

真正的死局从宫变的那一晚便已注定,他接了嘉帝的圣旨与血书,背负着元后的盼望,便注定要孤注一掷,站在苏惟与谢鹤的对立面。

除却皆死,原来前世当真没有更好的解局。

只要谢鹤与苏惟活着,只要他们皆是重情之人,就注定要踏入那场局,飞蛾扑火,千千万万次。

第67章第67章她宽宥了前世的所有

苏皎比谢宴要醒得早,她再睁开眼,依旧是徐稷守在那。

这回愣神的时间比上一次更久,她久久地,久久地看着徐稷。

一只手搭上她的额头。

“还有点烫,我再让人去熬药。”

徐稷眼底通红,松开她往外。

苏皎闭了一下眼睛,忽然起身往外。

摇摇晃晃走到了谢宴屋前。

“夫人。”

长翊躬身。

“他呢?”

“还昏迷着。”

苏皎推门走了进去。

隔着漫长的,五年的光阴与纠葛,她再一次看向谢宴。

蛊虫挑出来,他脸上的红血线已经褪去,恢复成俊美的模样。

昏睡中的他比以往更安静,眉目融合了五年后少帝的沉稳,可苏皎想起的,却只是今生无数回,他在她面前欢笑,剖白,就像十九岁恣意洒脱的三皇子,她从前是真没在他身上发现少帝的影子。

可他却的确有前世的记忆。

那在她不知道的无数日子里,他回忆起那些独自背负着难处前行的往事,又真能那么轻松地释怀吗?

连她也囿于此多日不得解。

抬步往前,再到榻前,她伸出手轻轻搭上他的脉搏。

沉稳的,会跳的,温热的手臂,是真正鲜活的一个人。

苏皎蓦然阖上眼,泪如雨下。

他这回昏迷,接连几日没醒,嘉帝的文书在第三天的晚上到了清水县。

“大人,夫人。”

长翊将文书递过去,徐稷接过的刹那就感受到了不对劲。

厚厚的,似乎夹杂着其他的东西。

他径自递给苏皎。

文书上只有短短几句话,嘉帝的人到了一半便知他蛊毒得解,嘉帝便又追了一封书信前来。

他说自己已无心再管持朝堂,附了一封从前元后留下的信,意让谢宴养好伤后,回朝接管。

“你的几个弟弟,朝堂上其他的异动,朕都已为你摆平,莫要辜负你母后的期盼。”

苏皎将文书放下,里面只夹杂着一张简短的书信。

她阖上。

“留给他自己看吧。”

“你确信他看到了还会留下?”

苏皎一双本就红肿的眼闪过怔愣。

“好了,开个玩笑。”

徐稷弯唇笑了笑,见她放松下来,眼中闪过心疼。

“听一听吗?他从前的事。”

苏皎静静地没说话。

“皇后娘娘自打生下他,便一直深居简出再没出来,外面的人说帝后深情,唯独与皇家沾亲带故的,例如徐家云家,得知些内幕。

娘娘是被皇上强掳来的,到了最后也不喜欢他,所以连带着不喜欢她生下的儿子谢宴。

她不大管三皇子,也很少抱他,三皇子自出生,就不待在先后的宫中,相较之下,娘娘更喜欢大皇子一点。”

“为什么?”

“大皇子的母亲与娘娘是同族姐妹的关系,她一个人困在深宫,总会有郁郁寡欢的时候,那时候她妹妹偶尔带着大皇子过去。

不过她对大皇子的喜欢也很浅,她……

她不喜欢皇宫的一切。”

徐稷说着又笑了一声。

“不过也是有好的时候的,约摸那时她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去世前的一段时间,时常让三皇子过去侍奉陪伴。”

去世前的那段时间……

苏皎攥紧手中的书信。

徐稷不知,她却明白是为何。

谢宴昏睡的第四天,嘉帝的暗卫来到清水县里。

但约摸是知晓他还没醒,也并未轻举妄动。

“等他醒来自己决断吧。”

苏皎将那封信搁在了谢宴床前。

她这几日一直待在客栈,苏母也时常过来,苏母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苏皎也没说苏士的事,只道有人伤了他。

苏母又是吓得胆战心惊,看苏皎精神憔悴,便每天做了药膳送来。

她揉了揉苏皎的脑袋。

“不管再忙,也得顾惜自己的身子。

宴儿若醒来,不想看到你如此。”

苏皎点头,笑着安抚了苏母几句。

其实这些天,她守着的时候很少,大多是徐稷在看着。

她还为那两场梦心力交瘁,总是缓不过神。

“再睡一会吧。”

她这几日的模样有多憔悴,徐稷同样看在眼中。

“睡不下了。”

苏皎摇头。

“苏士呢?”

“那天之后便死了,我着人丢去了乱葬岗。”

“嗯,不要与我娘说。”

徐稷自是点头。

简短的几句交谈,她还是太累了,伏在桌案就睡了过去。

徐稷才为谢宴探过脉搏,回头看到她安静的睡颜。

目光久久望去。

他从前只觉得,苏皎与谢宴的纠缠,嫌隙,只出在成亲后的这半年。

可如今蛊毒这桩事,却让他窥见到一丝什么。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他们与其他人,他们的纠葛比他想象中的要深。

他将苏皎拦腰抱起,送去隔壁的床榻,她的身子很轻,薄的像一张纸,他连稍稍用力都不敢。

十岁时,他与她同去会巫山,她将泥巴抹在他脸上,还胆大肆意地警告他不准告诉她娘,最后欺负他让他背着下山。

二十岁时,他再见到她,已经是另一副模样。

他怪谢宴吗?

将一个鲜活灵动的姑娘,磨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徐稷想,因爱故生忧,他很难不怨他。

“可小皎,你应当不愿让旁人牵扯这事。”

他笑了一声,目光细致柔软地看过她。

她的眉自从那天就没展平过。

苏皎在睡梦里,他就大胆地,也唯一一次地伸手,轻轻抚平了她的眉心。

而后起身,一步步往外。

谢宴醒在昏迷后的第七天,他手动了一下,伏在床边的苏皎就感受到了动静。

甫一抬头,两人对视,她眼中骤然闪出惊喜。

“你……你醒了?

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

怀辞哥,怀辞哥!”

她的声音隔着门扉远远传出,带着极大的欢喜。

徐稷匆匆从外面赶来。

探了脉象之后,他松了一口气。

“睡了这么多天,总算养回来些精神气。”

“蛊毒……”

“没什么大碍了,开点药清一清余毒。”

徐稷说着去桌边写方子,苏皎又要追上去问——

“你自己不也懂医术吗?”

徐稷好笑地看着她。

苏皎顿时闹了个窘迫。

她折身回去,才一拂袖,谢宴的手已经乖乖搭在了她面前。

自己亲自又摸了一遍脉,苏皎彻底放下心。

“好好养着吧,我出去熬药。”

徐稷关上了门,欢喜的情愫还没散去,屋内又落下一片安静。

苏皎望向他,蠕动了一下唇。

“怎么不说话?”

他沙哑开口。

苏皎摇头,又点头。

“感觉如何?”

“好很多了。”

他招手让苏皎坐下。

坐下又无声,她干巴巴地想了一会,不知道打哪开口。

谢宴却坦然一些。

“累吗?”

他看着她憔悴的脸色,有些心疼。

伸手抚过去,她被那冰凉的温度激了一下,一时想起在梦中看到他死的模样,身体也是这样冰凉。

立时,苏皎脸色一白,下意识躲开。

手落了个空,谢宴抿唇,很快自然地收回手。

“无妨……”

“我看到了。”

苏皎打断他开口。

“什么?”

“我梦到我们死前那场宫变了。”

这一回,谢宴脸色变了。

他不是第一次梦到从前,所以这一回也没太多感触,但他没想到,看到那一幕的不只有他。

“苏惟在我入宫的时候,就隐约有心了,是吗?”

谢宴点头,他查到的也是这般。

“不愿入宫,起初只是因为,我不敢与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成为夫婿。

苏家不是贵门,家里关系更简单,我没想过高嫁。”

所以时常与苏母说,与苏惟说,以后一定嫁的近一些,未想这样的话成了苏惟的魔障。

“我知道,那样的境地,进去了便是一辈子出不来,你不愿意才是应当。

是该怪我,我不该疑心,你毕竟……”

陪我在永宁殿吃了太多苦。

想起那两年,苏皎鼻尖一酸,说不出话来。

苏母病逝后,她没想过再出去,谢宴对她很好,最起码那两年,是挑不出一丝错的。

少年夫妻共患难,他们一同在月下谈心,他为她烧鱼挑刺擦眼泪,她陪他捱过六百多个日夜,日渐情浓,出永宁殿做帝后的时候,谁想过后来呢。

眼泪一滴滴往下落,滴到谢宴的指尖,他蓦然抬头。

“皎皎,都过去了。”

她摇头,伸手去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过去了,是都过去了,可她想起从前,还是想要落泪。

磋磨的那些年时间,伤害全来自最亲近的人。

怎么样都抚不平。

她一直哭,谢宴蓄了些力道,凑过去给她擦眼泪。

“重生后的弥补,你总以为我在弥补前世的伤,其实也不全然。”

她隔着朦胧的视线抬起头,谢宴望向她,沉稳认真地道。

“那些过去不是你吗?

前世今生,伤痛也好,遗憾也罢,这些都载在如今你的记忆里,成了这一世,站在我眼下的你。

所以何必囿于那些不平,你放过前世的一切,便是放过如今的自己。”

他的手轻轻抚在她眼睑,将那一滴热泪盖住。

苏皎怔怔然,忽然躬身,泪如雨下。

前世的苏惟在她面前也是假意,娘亲今生好端端站在她面前,仇人皆死,她亦明了所有的事,学会珍惜。

阳光透过窗子照下,她被他蒙住眼,便肆意地痛哭出来。

她宽宥了前世的所有,在这一刻,彻底释然。

第68章第68章谢宴垂头为她种下一株灵……

起初还是小声,到后来她的哭声越来越大,他耐心地蒙着她的眼,任眼泪没过指尖。

直把那些愤然与遗憾都哭出来。

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红肿的眼,将桌边那封信递出去。

“京城送来的。”

谢宴伸手展开。

只看了一眼——

“将信留下,是你的想法还是徐稷的?”

苏皎别开脸。

“我的。”

他顿时就笑,而后折过身,将信引在烛台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里面还有……”

“有一封血书,是吗?”

苏皎怔怔止住了话。

“你什么都知道,皎皎,但还是将信送到了我面前。”

谢宴抬起头,坦然温和地看着她眼中的试探。

她在等他做抉择,而他直接将答案给她。

所有试探的心思无所遁形,苏皎仓皇别开脸。

谢宴正要说话——

“咳咳……”

苏皎连忙上前扶住他,又往外喊徐稷。

一番折腾,谢宴又睡了过去。

他的身体还是弱,遭了这么一场,最起码要休养半个月。

每每看到此时的他,苏皎就总是想。

前世他得有什么样的毅力,就敢在解蛊的第二天就若无其事地奔去和鸣殿见她。

谢宴醒来的时候,她问起。

“立后的圣旨已经下了,我却迟迟不出,怕多耽误几日,朝臣要发现不对。”

“那你昏迷前立后就没想过此事?你若死了,朝臣哪会认我这个皇后。”

“我若死了,你做太后或是太妃都成,但我彼时无过,留下那道圣旨,你是我的元妻,后人不管谁登基,不会薄待了你。”

他养病在客栈,苏母每天也来探望,知道他身体弱,特意问徐稷要了药膳的方子,每日做了送来。

“好好养一养,还有稷儿,我瞧你的面色也不好。”

苏母说着又盛了一碗给徐稷,苏皎不满在一边朝她撒娇。

“我才是娘的亲女儿呢,娘可想过管

我?”

苏母哭笑不得。

“这东西你病着的时候都不吃,如今就更不吃了。”

“娘不喂,怎么知道我不吃?”

苏母顿时看向徐稷。

“稷儿肯定记得,她小时候高热,我给她熬药膳,她偷偷倒了,被你发现还威胁你,说:小古板你要是敢告诉我娘,我就把这一整块泥巴都涂你脸上,让你明天去学堂被……”

“好了娘!”

苏皎连忙捂住她的嘴,脸色有点红。

“瞧瞧,还不让说。”

徐稷顿时上前劝着,屋内一片欢声笑语。

苏皎白日里在客栈,晚上就跟着苏母一同回去,但如是折腾了几天,徐稷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不如你搬去徐家?”

“徐家还有个外祖母,我怕我一进去,这副模样给老人家吓着了。”

谢宴瞥他一眼。

“还是搬去我自己的院子吧。”

“那怎么行,你的院子什么东西都没准备。”

苏皎下意识反驳。

“那就继续待在这客栈吧……咳咳。”

谢宴说着咳嗽起来,一边叹了口气。

“只是这客栈屋子不朝阳,想出去晒晒太阳,还得下楼,晚上你们一走,我这一个人……就更孤单了。”

苏皎眸子动了动。

他瞥去一个眼神,徐稷一本正经地接话。

“这样下去,却不知什么时候病能好了。”

话音才落——

“那搬去苏家吧。”

苏皎别开脸,抿唇朝苏母开口。

苏母一瞥她。

“你愿意让人搬去?”

苏皎不理她,起身去拿东西,清了清嗓子。

“快些,别等会天黑了。”

搬进苏家,谢宴住在与她院子相近的地方,白日里苏皎便时常去陪着,她端去熬好的药,谢宴一饮而尽。

“苦。”

苏皎将蜜饯端去他面前。

谢宴不接。

两人对视,苏皎忽然别开眼。

“不吃?”

她要将盘子放回去,起身的刹那,谢宴蓦然伸手,轻轻一揽让苏皎跌坐在他怀里。

他唇附在她耳边,轻轻蹭了蹭。

“你还心有顾虑。”

苏皎指尖一僵。

谢宴笑着亲了亲她的脸。

“那便是我做的还不够。”

当晚苏皎难得失眠,第二日早早醒来,迈进谢宴的院子。

“人呢?”

她错愕地转了一圈,没看到谢宴,问罢苏母也没见到人后,她抬步去了徐家。

徐稷正在桌案前收拾东西,瞧见她匆匆进来。

“谢宴呢?”

“他不是去……”

徐稷话说到一半,眼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他没与你说吗?”

“什么?”

“他要回京一趟。”

苏皎错愕。

“回京?他没告诉……你知道?”

徐稷唇角弯起。

“嗯,他说有些事要去京城办。”

“什么时候说的?”

苏皎抿起唇,她昨晚去,谢宴也没说这件事。

徐稷一本正经地想。

“好像是……昨天早上吧,京城的文书传来。

小皎,你说他这一走……还回来吗?”

“怀辞哥。”

苏皎顿时蹙眉。

心里却因着他这句话起了一层无措。

“从前躲着,如今人走了却慌了?”

苏皎厌厌地坐在徐稷身边。

“他身体才好,乱跑什么。”

“皇上传信来,提及皇后娘娘的事,他便走了。”

这理由却是说得通,苏皎知道,他前世便不允他母后与嘉帝合葬。

只是……

“走的很匆忙吗?”

徐稷点头,又摇头。

苏皎正要追问,他却提起了另一件事。

“皇上答应不再迫他回去了。”

“为何?”

徐稷笑了笑。

“前两日他身体好起来,往京城传过一封信,也许是蛊毒事后,皇上发现他不怕死,更不会再为年少那封血书而停下脚步,他就有些怕了。”

血书被烧的事传回京城,原本急切等着他回去的嘉帝仓皇失措,险些摔下龙椅。

此后大病一场,竟撤回了所有的暗卫。

“怕什么?”

“怕一意孤行最终酿成错过,也怕……时间不等人。”

苏皎手攥在椅子上,轻轻抬起头。

徐稷仿佛对她的视线无知无觉。

“娘娘在世的时候,皇上一意强迫,后来致使她郁郁寡欢离世,曾有一段时间,皇上如疯魔了一般记挂着,只是斯人已去,就算想弥补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后来,皇上将这份偏执转移去他的身上,可直到谢宴昏迷中蛊,又烧掉血书,他忽然明白,一代的情不该施压在另一代身上,他再执意,百年之后,只怕连与他缓和的机会也没有,他会像当年错过娘娘一样,再错过儿子。”

徐稷静静地说着,忽然看着她笑了一声。

“元后与皇上纠葛至死,皇上又执迷多年,如今回头,发现儿子早已不愿再理会他,皎皎,你说人的一辈子有多长,够执迷纠缠却得不到结果这么多年。”

苏皎身子一震。

“你还年轻,许多事不去试,怎知道结果就错了呢。”

徐稷起身将她往外推。

“好了,开个玩笑,去吧……人在后山。”

苏皎蓦然仰起头,徐稷笑着朝她肯定。

她一路越出门槛,从徐家的后门往山上去。

那是离他们最近的一座山,小时候外祖母时常在这种菜种草药。

“长啊长,我们皎皎今年到树的这一截,明年可要再窜一截咯。再长两年,就能长高过外祖母了!”

“那还得好几年呢。”

年幼的苏皎看着高高的外祖母道。

外祖母乐呵呵地摸着她的脑袋。

“很快的,时间很快的。”

光阴似箭,当真过得很快,她还没发觉的时候,时间从指缝溜走,再一转眼,她来这座山,当年高高的外祖母睡在她脚下的土地里,细数这么几年,竟像只过了一瞬间。

她喘着气跑上山,风声呼啸,她听到了树后的声音。

谢宴同时往外看。

他脱去外衫,挽起衣袖,手上沾了点泥,有一个小小的幼芽在挨近树的角落里生长。

见她追来,他显然错愕。

“想着你还在睡,怎么过来了?”

苏皎盯着他的手不动。

谢宴摊开。

“今年正巧已过了灵芝草生长的时候,本不该在这会种下,但我想……

就此时吧,爱一个人最好的时候,要么是五年前,要么——是现在再开始。”

于是正值盛夏八月,他来到年少她懂爱的那座山中,低头为她种下一株灵芝草。

风声猎猎,赐予她无限的勇气,苏皎三两步奔到他面前,措不及防地撞进他的怀里。

主动伸手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