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再没提玉佩的事。
寻常皇子及冠后便出宫辟府,继而参朝议政,三皇子因着当时的事又多待了几年,众人未料想才解了禁足,皇上便要准其辟府了。
虽说兵部之权皇上再没儿戏一般允出,这道圣旨也让人猜了又猜。
辟府便代表着成人,之后便是成家立业。
三皇子已娶妻,出宫辟府之后,下一步便是该参朝议政了。
凭皇上如今的态度,日后走到哪个位置,谁也不敢多猜测。
心中揣度,面上众人却都是一番恭贺,更有甚者早早备了礼,在三皇子还没辟府之前便上赶着去巴结了。
这道圣旨一出,最慌张的自然是四皇子。
他如今手中权势最多,原本是最炙手可热的皇子,这一朝下来,却让他的天变了又变。
四
皇子在府中摔了一遭东西,就急匆匆出府去联络臣子了。
*
漆黑的暗室里燃了一盏灯,云缈半伏着身子,柔美的脸上一片泪痕,声音里尽是哀求。
“我不愿意。
我今日看到了的,他对他的皇子妃极好,这样的感情,绝非轻易能插足以离间。”
一只苍白冰凉的手擦去她的泪,挑起她柔美的下颌。
“自信一些。
你不比那位皇子妃差,而且你比她聪明。
你去,会是我们最好的一把刀和细作。”
“可我不想……”
她低头垂泪,看着他的脸,那张侧脸上从下颌到脖颈有一道极深的疤,一直蔓延到心口。
使得那张原本极俊美的脸也有些狰狞。
她忽然有些心疼,低声哀求他。
“便这样不好吗,放下吧,将这一切都放下,我……我与孩子都陪着你,我们便好好过日子,哪怕东躲西藏……”
“可我不想!”
他声音激烈了些,目光阴冷地落在她身上。
“我不想。
我不想这么屈于人下一辈子,我们的仇必须报。”
他攥住她的手,强硬地递过去一瓶药。
“你忘记了吗,当时我们如何被迫分开,被迫东躲西藏,如何九死一生。”
他半抱住她。
“去吧,缈儿,我相信你。”
一行清泪从脸上滑落,云缈骤然睁开眼,从噩梦中惊醒。
“郡主。”
宫女连忙掀开了帘子扶住她。
云缈呆呆看了一眼,目光下意识一扫,在床榻边看到那瓶药。
又阖上眼。
袖中的手攥紧,再攥紧。
“大人已说了,一切都为您准备好了。”
宫女将那瓶药递给她,压低的声音有几分冷。
“郡主,只可成。”
*
辟府的消息传出之后,整个永宁殿便络绎不绝地有人来,连苏皎也跟着忙了一日。
将晚间,她让小棠将所有的礼登记入册,还没来得及落座歇息,小棠便到了她跟前,手搓着衣袖,目光躲闪地落在她身上开口。
“皇后娘娘传您。”
皇后见她?
不管什么原因,必然是来者不善,苏皎揉了揉眉心。
“殿下呢?”
“殿下方才出去了。”
苏皎只得叹了口气。
“我去一趟。”
漆黑的夜色里,一盏宫灯往凤仪宫的方向去。
谢宴回来,得知她去了凤仪宫之后,便赶忙也追着去。
才近凤仪宫,便瞧见一道紫色的身影往旁边的偏殿去了。
这身衣裳与苏皎今日穿的一样,黑夜里身影一晃而过,谢宴想也没想地跟了过去。
“皎皎。”
苏皎在半路因着小棠闹肚子多等了片刻,再去凤仪宫的时候,在门口便被嬷嬷拦下了。
“娘娘来得晚了,皇后娘娘方才歇下了。”
歇下了还传她来?
苏皎不虞地瞥了嬷嬷一眼,但能不见皇后她自然舒心,点了点头便打算回去。
才越过凤仪宫,迎面便有一道曼妙的身影走来。
“皇子妃。”
正是白日里才见过的云缈。
她靠近来行礼,身上的香味便扑了苏皎满身,甜腻的香使得苏皎蹙眉往后退了半步。
云缈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从袖中递出去一块玉佩。
“皇子妃来的正好,方才三皇子来凤仪宫落下了一块玉佩,本要使人送去,如今碰着了您,便正好还与您。”
谢宴来凤仪宫?
苏皎第一反应便是不信,可递到面前的玉佩一瞧模样,却的确是谢宴的。
还是他身上贴身挂着的那块。
染了甜香的玉佩递到她手上,陌生的香气破坏了这玉佩上谢宴惯有的竹香,苏皎骤然觉得心里一堵,想也没想地将玉佩扔给小棠。
“带着。”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锐利的目光掠过云缈。
“大晚上,郡主怎么还不歇息?”
反而打扮的这般隆重。
“出来走走,天黑路远,皇子妃早些回吧。”
她福了福身,便当先往前走。
苏皎越过她,同样往永宁殿的方向去。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心不在焉的,那甜香萦绕在鼻息间,愈发使得她烦躁。
“你晚间瞧见殿下的时候,他说是去凤仪宫了吗?”
平素也不见往凤仪宫去一趟,去了不告知她便罢,还将玉佩落在了别人处。
“并未。”
小棠低垂着头,手心攥得发紧,往前走了一阵,眼看着将越过御花园,她忽然又捂住肚子。
“劳娘娘再等片刻,奴婢又犯疼了。”
苏皎摆摆手,小棠将离开的刹那,眼中闪过几分挣扎,猛地将玉佩递去她手上,才转身往茅厕跑。
苏皎攥着那玉佩,心中更是烦闷,便抬步往前,打算去亭子里散散心。
才拐了弯,眼前青柏色的身影一闪,她骤然与来人撞在一起,身形不稳往后倒去。
“小心!”
温热的手臂隔着衣衫拉了她一把,苏皎站稳身形,对面也立刻松开。
瞧见她的刹那显然愣神,继而往后退开两步弯腰。
“皇子妃。”
苏皎抬起头,借着月色看去。
面前一身青柏官服,眉目温润舒和的年轻男子,正是大学士的孙儿徐稷。
“徐大人。”
她略一颔首。
“天色已晚,娘娘怎还独自在此,此处路黑,实在不安全。”
徐稷心细如发,刹那便注意到她眼中一抹不明显的不虞。
“无妨,独自走走。
徐大人还不出宫?”
“正要出宫。”
他今夜因政事被嘉帝传召,方从御书房出来。
臣子与皇妃不能久站一起,徐稷又一礼。
“臣先行告退。”
话顿了顿。
“许有诸多烦心事扰了娘娘,但天黑夜凉,最好不要久站,免伤尊体。
还有……这样重的香也对身子有害。”
最后一句话颇有些难以启齿,几乎话落的刹那他脸色便在黑夜里浮起几分红,匆匆转身离开。
香?
苏皎本心烦意乱,听了他的话却一愣。
这才察觉出玉佩上的香味……太浓了。
香?
香料?
“这是……”
“娘娘……”
小棠匆匆从后面跑来,她眼中挣扎,几乎要将下唇咬破,终于还是眼一闭。
“外面不宜久待,不如奴婢早些陪您回永宁殿吧。
回去瞧……”
她话没落,苏皎脸色骤然难看下来,拎着裙摆往永宁殿的方向去。
这香不是寻常女儿身上用的,方才她一时被烦心事蒙蔽了心神,才没闻出来,这分明是……
春情散。
云缈拿了谢宴的玉佩,身上用这样的香,她到底是去哪?
脑中乱糟糟的,苏皎跑的愈快。
与此同时永宁殿
谢宴一脸不虞地将外衫里衣全换了一遍。
“都丢出去。”
他冷冰冰地往外吩咐。
“直接烧了。”
他没想到那在偏殿的人压根不是苏皎,在人扑来的刹那他便躲开了,她身上的香甜腻的使人发晕,谢宴当即脸色难看地要让长林扣人,却不想她身后还跟着其他下人。
他不欲闹大,毕竟是偏殿孤男寡女,只能匆匆回了永宁殿将一身衣衫换下。
长林赶忙带来了新衣裳,又将两个瓶子递到他面前。
“那位郡主落下的。”
话顿了顿。
“着人看过,是……是春药。”
谢宴眼中顿时闪过厌恶。
“丢出……等等。”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偏头问。
“你们皇子妃呢?”
长翊从暗处现身。
“皇子妃一刻钟前在御花园。”
听着他语气的不对,谢宴眯眼。
“和谁见面了?”
大晚上在御花园,绝对不止她一人。
“偶遇徐大人,闲聊了两句。”
顿时,谢宴眉眼又阴郁。
好得很。
该死的徐稷,当他不知他那点心思?
他冷哼了一声,目光落在桌上那两瓶药上,原本沉郁的脸色却顿时由阴转晴。
他忽然不躁了,又吩咐长林暂且不必备水沐浴。
谢宴修长的手拿起其中一瓶药。
“殿下,那是……”
长林话没落,谢宴已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冰凉的药丸从喉咙滚过,他眼中反而闪过几分兴味。
“去
将你们皇子妃请来。”
他慢条斯理地解了外袍。
苏皎一路跑回了永宁殿,主殿外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主殿的门也紧闭着。
那抹甜腻的香在门边便更浓郁,她心中一颤,几乎刹那便有些呼吸困难。
心中的酸涩翻涌,她想也不想地要去推门,却又在手碰上门的刹那犹豫了。
她此时进去……能看到什么?
这香的效果很足,便是她熏了一路也心口发热,而她从凤仪宫到永宁殿,中间已最少过去两炷香时间了。
她碰见云缈,云缈当真回凤仪宫了吗?
云缈费了那么多功夫,会甘心止住吗?
他们前世……毕竟也做了好几年的夫妻。
苏皎扣在门上的手有些发颤,正在她要有所动作的时候,门边掠过一阵风,大门被吹开。
她顿时无所遁形地展露在谢宴眼中。
她心口一窒,在瞧见屋内只有谢宴一人的刹那,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紧绷的脊背松开,几乎是有些欢喜地上前。
“你……你没事……”
外袍搁在一侧,谢宴冷白的面庞上染出绯红。
气息也有些不稳。
那面色在黑夜里牢牢地锁在她身上,有如侵略一般将她浑身上下看过,她身上的香与他的勾在一起,谢宴觉得愈发头昏脑胀地兴奋。
是,便是这样,要她身上全染上他的味道,改日再出去,也绝无人敢肖想她。
“皎皎指的是什么?”
谢宴轻笑一声,将另一瓶药也拿起。
一颗药丸在他手中滚动了片刻,浓郁的香味再扑来——
“别吃——”
话没落,谢宴已仰头毫不犹豫地咽下。
“咣当——”
瓶子滚落在地上,使得苏皎一瑟缩。
“你……”
她看着谢宴一步步走近,下意识往后退。
谢宴手一扬,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关上。
最后一点月光被遮挡在外面,漆黑的屋内她什么也瞧不见,感官便更敏锐了。
苏皎觉得在这样浓郁的香味下,她浑身都有些发颤。
“春情散吗?
可惜了,皎皎来迟了,方才我已吃过一颗了。”
“你……”
她顿时呼吸一窒。
漆黑的夜色里,谢宴玩味慵懒的话响在耳边。
他抬手去抽衣带,一步步朝她走近。
“算着时间,该发作了吧。
皎皎,你还有……半刻钟的时间——
往外逃。”
第36章第36章如同他秘而不宣的印记……
在这样的注视下,苏皎竟觉得腿弯有些发软。
她下意识便折身往外,跑到门边的刹那又硬生生止住步子。
不,这是春情散,她虽不知是哪一种,却当真要任由他一人留下吗?
“我……”
她蠕动了一下唇,去拉门。
“我让人备水喊太……”
门纹丝不动,后面半句被她咽回去,苏皎这才发现这门压根推不开。
“咣当——”
腰封脱落在地的声音格外响亮,仿佛隐秘夜色里下达的最后通牒,沉重的步子落在她心头。
“你说了半刻——啊……”
身子毫无征兆地被一只手臂大力箍到了怀里,她被谢宴拦腰抱起,下一瞬已落在床榻上。
腰间的衣带已被他抽走,他身上的单薄中衣同时落在了地上,身子结结实实地压了过来,堵住了她的唇。
他原本就没打算给她半刻钟的时间。
凌乱的吻毫无征兆地落下,触碰过的肌肤也随之滚烫起来,他的手几乎是迫切地探入衣内,直到抚上那腰肢流连往上。
衣衫散落在地上,炙热的温度再无遮掩地与她紧密相贴,那一团滚烫烫得苏皎瑟缩了一下,弓着身子喘息。
凶猛激烈的吻直将她吻得几欲窒息说不出半句话来,分开时扯出一道暧昧的银丝。
唇齿流连过她的眉眼,顺着又往下,到脖颈,到起伏不定的锁骨……
他目光痴迷地看着那漂亮的弧度……
“嘶——”
骤然落下的啃咬使苏皎一个激灵,又酥又麻的疼让她的身子敏感地颤了一下,力气在这样的舔吮磋磨中一点点消去,软在他怀里。
湿漉漉的眸子带着几分控诉的水意,甫一对视,谢宴更觉出几分昂扬,在她眼皮落下一个吻。
眼神却没有多少歉疚,反倒是眸中的赤红更浓烈了。
屋内甜腻的香愈发浓郁。
“皎皎……皎皎……”
他一声声喊着她,沙哑的嗓音里充斥着撩拨,腰肢被他攥得发疼又黏腻,苏皎几乎要受不住。
眼神略迷离了片刻,她看着那素来冷峻面容上的春色缱绻,喃喃一句。
“阿宴……”
“轰——”
仿佛最后一道防线被这一声也逼破一般,豆大的汗珠顺着滴落在她脖颈,谢宴蓦然垂下头。
昭宁元年十月,云氏携子入宫,她从那一天起,再没有喊过他“阿宴。”
眼中觉出几分涩意,他几乎是强迫地扣住她的下颌使她抬头。
“看着我,皎皎,看着我……”
她迷离地抬起头,与谢宴对视。
那双眼里的浓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细细吞噬一般。
直到看见那眸里全然倒出他的身影,空落的心才归到了实处,他往下去握她的腿弯,将她全然抱进怀里。
“不会很疼,乖……”
苏皎还没从那缱绻的吻里回过神,骤然瞪大了双眼,手在他后背紧紧抠出几道抓痕。
“嗯……”
两行清泪顺着她眼尾滑落在鬓发间,又被他吻去。
屋内便彻底燥热疯狂起来。
激烈,凶猛,喘息与她的落在一起,水乳交融,肌肤相贴。
窗外明月高悬,皎白的月光照在榻边垂下的手,上面遍布了青青紫紫的痕迹。
一夜未休。
至将明,她的喉咙已沙哑的说不出半句话,双目略微有些红肿,娇小的身子半掩在锦被里,又被他单手揽起腰肢。
反将她的身子翻了过去。
脊背上喷洒下粗重的喘息。
“够了……”
她无力断续地从喉咙间溢出两个字。
那玉佩上的香多少也干扰了她,起初她自是得了趣的,可谁能挨一宿?
谢宴低笑一声。
“我的药还没好。”
天将亮,门从外面吱呀一声被推开,熟睡的苏皎勉强睁开眼。
又很快闭上。
过了五月的天见热,她的手臂裸露在锦被外,白嫩的肌肤上,青紫的痕迹平白破坏了这份美感。
似乎真是累极了,呼吸渐渐又平稳下来,起伏不定的锁骨处,那一道被咬出来的血痕格外明显。
如他秘而不宣的印记一般。
谢宴看着又忍不住低下头,一手把她抱进怀里,手挪进锦被去握她不着寸缕的腰。
“别……”
她连推开他的力气也没了,只讷讷喊了一句。
谢宴如同没听到一般,腰间冰凉的玉佩贴着她的身子,又激得她一颤,下意识去躲。
这回再睡也不能了,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眸中的便是那张姿容绝伦的脸。
“醒了?”
他懒懒朝她一笑。
顿时,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他借着那春情散的借口,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宿。
到后来更是蛮横地要将她整个人拆吃入腹一般,任凭苏皎怎么说也置之不理。
到睡过去的时候,她浑身骨头都像散架了一样。
“嘶……”
她才动了一下,便发觉脖子上
的疼。
跟前世比起来,还如个疯子一样横冲直撞。
“我扶你。”
谢宴得了好,今日耐心得很。
苏皎一伸手,才想起被子下的自己不着寸缕,裸露肌肤上的痕迹便这般映入两人眼中,昭示着昨夜的疯狂。
“别……你出去……”
她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连忙推开他去掀被子的手。
谢宴扬眉。
“昨晚上腿缠我腰上的时候,怎不见你这般害羞?”
“谢宴!”
她顿时低恼了一句,拉着被子蒙过头,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谢宴轻笑一声正要再逗逗,长林在门外敲响了门。
“殿下,娘娘,不好了,今晨宫中突起流言,说殿下昨晚去见皇后娘娘时,在凤仪宫偏殿与云府郡主彻夜长谈,殿下称赞云郡主研制一手好香,留下玉佩以赞其手巧,宫中此时已几乎人尽皆知,都在热议云郡主不日将入永宁殿。”
“刷——”
谢宴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下意识去扯腰间的玉佩,却摸了个空。
苏皎从枕头下摸出来一块。
“这个?”
“怎么在你这?”
“昨儿晚上云缈给……”
话音未落,夫妻两人对视,齐齐意识到了不对劲。
宫中的流言以势不可挡的趋势扩散开来,不出半日就往上京城外传去,谢宴脸色难看地踹开了御书房的门,里面还站着几位和嘉帝议事的臣子。
“将云相和他女儿都传来,今日本皇子便当着父皇的面与她对峙。”
从云缈出现,他留下她是想引蛇出洞,却忘了这个女人更不是省油的灯。
一刻钟后,云相,皇后与云缈齐齐到了御书房。
一入内,谢宴冰冷的眼神便如利剑般扫了过去。
“谁允你私藏本皇子的玉佩?”
私藏与赠予自然是天差地别,一个是教养规矩,一个是情投意合。
众目睽睽下,云缈露出个疑惑的目光。
“殿下此言何意?臣女怎敢私藏殿下玉佩,昨儿晚上之后……臣女觉得此举甚是不妥,已将玉佩交于皇子妃还给殿下。”
她展以笑容看向苏皎。
“娘娘未曾将玉佩给殿下吗?”
顿时众人的目光又齐齐落在苏皎身上。
宫中不知打哪传出的流言极是香艳,说三皇子昨晚在凤仪宫偏殿与云郡主彻夜长谈,传遍了的消息没道理这位皇子妃不知道。
几个皇子妃里,三皇子妃的家世并不算出挑,何况还有个才下罪的哥哥,而郡主呢……出身尊贵,性情温柔,男人的劣根性难免有发作的时候,有了娇妻也想多引两位美妾。
瞧着皇子妃的脸色也的确得了玉佩,那为什么不还给三皇子?
众人的表情顿时耐人寻味起来。
苏皎蹙眉。
昨日晚上她接了玉佩时正心乱,如今却回味起当时的不对,云缈怎么会无缘无故拿谢宴的玉佩,又将玉佩给她?
只怕是早想好了这一步棋。
她久久不答,众人看向云缈的目光便充满了同情。
分明是两情相悦,郡主极懂进退还回了玉佩,却被妒心强的三皇子妃私藏,如今闹大了三皇子不愿认,又把这私藏的罪怪到了郡主身上。
感受着落在她身上各异的目光,苏皎往前走了一步。
“昨日晚上我的确与郡主在凤仪宫前见面,玉佩不是郡主捡到的吗?”
她从谢宴腰间将那块玉佩抽走,动作熟稔得很。
白玉晃入众人眼中,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一个“宴”字。
“这玉佩是皇子证明身份的信物,郡主是觉得三皇子蠢极了,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予你当定情信物?”
她嗤笑一声开口。
“蠢极”的三皇子揉了揉鼻子,自知理亏。
“这便要问三皇子了。”
云缈垂下头。
“臣女昨晚在偏殿制香,出来的时候碰见三皇子,三皇子对此极感兴趣,便与臣女在偏殿闲谈几句,临行前将玉佩留与臣女,只说日后有时间再与臣女探讨。
外面的流言为何传成了这样,臣女自不知道,也不知道这玉佩到底代表了什么。”
话顿了顿。
“但作为三皇子追着臣女入偏殿,却是凤仪宫外所有下人都看见了的。”
顿时,嘉帝往下看。
“传些人来问问。”
凤仪宫昨夜当值的几个下人都称瞧见了这一幕,甚至有路过巡夜的御林军也见着三皇子去了偏殿。
这回却是证据确凿,云缈继续垂着头。
“三皇子走后,臣女思来想去觉得此事不妥,正巧出门碰见皇子妃,便将玉佩还与娘娘,因着制香,那玉佩上还沾了香味未曾散去,想来娘娘也是记得的。
那香味极浓,香料沾上也久久不散,诸位若不信,请太医来验一验,也是能验出来的。”
她话落的刹那,苏皎轻笑了一声。
语气里没几分笑意,却更像是讥笑。
香是什么香,他们三个心知肚明。
她这意思便很明显,昨晚春情散的事她被谢宴揭穿,一计不成便又续一计,顺水推舟将玉佩给她,闹出今日的流言。
谢宴的确去了偏殿,又被她捡到了玉佩。
若说是她私藏的,云缈便要着人来验玉佩。
一旦验出玉佩上是春药,那不管再辩驳清白,她也是板上钉钉要入永宁殿的。
若不验……便要坐实了昨晚彻夜长谈。
谢宴眉头一蹙正要开口——
“何况昨晚皇子妃回去的路上,不是与徐大人碰了面又相谈甚欢吗?想来那么浓郁的香,徐大人也是能闻到的。”
云缈仰起一张秀美的脸,眸中带了一丝不明显的恶意。
顿时,屋内鸦雀无声。
宫中皇妃,与外男相谈甚欢。
苏皎脸色一变,袖中的手攥起。
她与徐稷见面话不过三句,彼时御花园前并无任何人,是云缈那般脚快地跟去了她身后?
还是说……
她的宫中有了别人的眼线。
第37章第37章桌案前的小腿又被他握住……
香味自然是浓郁的,临走前徐稷还提醒了她。
她记得少年在夜色里红透的脸,那他多半……知道那是什么香。
苏皎的心顿时提起,谢宴也蹙眉。
“可请徐大人——”
“那便先验玉佩吧。”
苏皎脸上的紧张只闪过片刻,很快归于平静。
她主动将那块玉佩递了出去。
云缈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玉佩上她刻意留下了香料,久久难消,只要有太医——
“臣昨夜奉命入宫理事,出宫时跟在御林军身后,后来的确在御花园偶遇皇子妃与她的婢女。”
温润的声音在御书房内响起,众人这才发现徐稷今日正巧入宫议事,此时也是在这的。
苏皎与他目光对视,徐稷垂下眼。
“虽然臣与皇子妃娘娘相隔甚远,但臣的祖母精通药理,也曾跟着学过一二,昨夜并未从娘娘身上发现香料的味道。”
三言两语,将方才云缈刻意引出的争议消解了。
他跟在御林军身后,遇着苏皎和她的婢女,那便不是独自相处,也并未相谈甚欢。
他精通药理却没有闻到香料,便是云缈撒谎。
云缈脸上掠过两分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
“是与不是,着人验过玉佩便是。”
她自然知道徐稷精通药理又刚正不阿,便是要借此从他口中引出香料,却没想到徐稷撒了谎。
他为何帮着苏皎?
云缈轻轻咬唇,朝皇后投去目光。
“传太医。”
嘉帝当即开口。
“既然要传太医,不如多传几位,免得届时验出郡主不想要的结果,郡主便说是太医的缘故。”
苏皎把玩着手中的玉佩,主动开口。
“那便多传几位。”
云缈比此时的苏皎更自得。
她放下的东西,她自然知道有多少,寻常人不懂药,也不会从那玉佩的缝隙里,发现那些沾上去的香料。
唇角弯起一丝不明显的笑。
永宁殿愿意与否并不重要,只要闹大了流言——
三皇子妃的位置便必然是她的。
屋内鸦雀无声,很快几位太医赶来了御书房。
苏皎坦荡地将玉佩递过去。
谢宴向她投去目光。
‘可别真将我卖了。’
两人对视,苏皎很快别开,不理会他。
几位太医一同检查过,由为首的太医开口。
“这玉佩上……的确有香。”
嘉帝顿时道。
“是什么香?”
“臣女自然不会说谎,昨夜的确是……”
“上好的安神香,这玉佩的缝隙里还残留了些……敢问三皇子,可是将那香料倒了出来,与玉佩一同浸泡在水中,才使
有这般重的香味?”
虽然他们疑惑堂堂皇子为何不做个香囊安神,却自然也不敢问。
只将事实说了。
“什么?”
云缈眼中顿时错愕。
“是不是验错……”
“臣等既为太医,必然不会在此等小事出错。”
太医的目光落在谢宴身上,他往后一勾,勾着苏皎的手指将她拉了过来。
“本皇子素来夜间难眠,是皇子妃心疼,想来的办法。”
太医:……
谢宴目光掠过云缈身上,敛了笑语气沉下来。
“你没有物证,本皇子却有,昨夜本皇子前去凤仪宫接皇子妃,是误入过偏殿,却也绝没与你有话说过,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本皇子就已回了永宁殿。”
“殿下就算不认,也无需这般污蔑臣女说谎,您说回了永宁殿,可有人证……”
云缈咬着唇,眼泪欲掉不掉。
“人证?”
谢宴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袖。
“本皇子与皇子妃何等尊贵,因你几句诓言已在此浪费时间,你句句撒谎,污蔑天家,已是罪无可恕,还敢凭这毫无证据的流言让本皇子找人证?
你是打天家的脸面,还是说如今这皇宫已是你云家当家?能使得动皇子了?”
“微臣不敢。”
云相当即跪地以示清白。
“你说你与本皇子在侧殿彻夜长谈,便是彻夜长谈了?何时一个外姓郡主的话,便要使整个皇宫奉为圭臬深信不疑?
你们这颗脑袋若不想要,今日一同砍了换一批能理清脑子的新臣也不错。”
一句话落,谢宴抬手抽了一侧嘉帝搁置的佩剑。
闪着寒光的剑尖在每个人面前晃过,顿时人人都感受到了这位三皇子身上前所未有的威压与紧迫。
心中均是一凛。
“怎么,方才谁先附和的传太医,站出来我瞧瞧?”
底下鸦雀无声。
“咣当——”
剑刺在地下一寸,声音震在众人心头。
“云氏女胆大妄为,污蔑我与我的皇子妃,是为不尊天家,祸乱皇宫,以父皇看,此人如何论罪?”
谢宴淡淡看向嘉帝。
“既然……”
“云女使得我与皇子妃险些深陷流言,以儿臣看,该将此人逐出宫闱,永世不得再入皇宫。”
嘉帝的话没说完便被谢宴打断。
他的语气带了一丝强硬。
“父皇。”
云缈脸色刷的一下便白了。
“臣女不能出宫,臣女……”
她若是离宫,如今的一切便白费了。
她如何还能……
“来人,将她拉出去,即刻剥夺郡主尊位送出皇宫,非诏永世不得入宫。”
谢宴已扬声地朝外喊。
御前侍卫进来,拉了人又有些踌躇。
“看什么?”
谢宴瞥去一眼。
“父皇不说话,自然是赞同本皇子的意思,不懂?”
嘉帝揉了揉眉心,终是道。
“准。”
他是有意让云女入宫没错,可他眼中也容不下此等算计他儿子的人。
“皇上,娘娘……娘娘救我,娘娘……”
云缈顿时朝皇后扑去。
她若是出宫,如何对得住那人?
“您不能将我送出宫,您……”
“拖下去。”
谢宴眼神一扫,侍卫麻利地将人拖了下去。
谢宴锐利的目光再望下去。
“如此等污蔑本皇子的流言,日后再传出宫闱,你们的脑袋,便都别想要了。”
“奴才/奴婢省得。”
闹了这么一番,却正好借着将云缈扔出了宫,回去的路上,苏皎心中舒出一口气。
“还得谢我们皎皎及时替换了东西,才好保住我的清白。”
谢宴把玩着玉佩在她耳边轻笑。
苏皎瞥去一眼,正要说话,又忽然想起什么。
“她出宫,你……没什么别的想法?”
前世那般喜欢到将人迎入后宫又封贵妃的程度,如是重来一回,怎么就全换了一副脸面了?
“什么想法?”
谢宴坦荡地望她。
苏皎抿唇。
今生的谢宴与前世的他全然不同,也导致有些话她不能随意问出。
那位对不上月份的皇子是否是他的亲子,这位前世盛宠的贵妃又为何如今与他陌路。
心中想了又想也没理清,苏皎索性不想了。
不一样便不一样吧,她再不会跟前世的谢宴见面,如今的谢宴也更讨喜。
待她报了仇寻到了娘,这些糟心事,以后自然也不用想。
“没什么。”
她唇边弯起个笑,主动拉着谢宴往永宁殿去。
只因着昨晚闹腾的一宿,今天又在御书房站了许久,回去的路上苏皎走得极慢。
谢宴被她扯着,步伐也慢了下来。
阳光的剪影垂落,照着相依离去的两人。
回了永宁殿,苏皎转身入了屏风后。
走得慢自然还有一个原因。
昨晚闹得过,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太重,连走路都疼。
苏皎对着铜镜褪去了衣衫,露出一身的红痕来。
腰间那处的格外明显,稍一触碰便疼得厉害。
“嘶……”
清凉的药膏涂上去,更激得她颤了颤。
“真是属狗……谁?”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闪来了屏风后。
两人对视,谢宴也错愕。
他显然没想到她是在做这样的事。
铜镜前的美人衣衫半褪,露出莹白的肩头和不盈一握的腰肢,上面的痕迹是他昨夜一寸寸吻出来的,哪一处用的什么力道,因什么情浓而咬的,他仿佛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顿时,昨夜才消下去的燥热又勾上心头。
他滚动了一下喉咙,几步上前,手控制不住地握住她的肩头。
“皎皎。”
他与铜镜中的苏皎对视,看着那一片薄背,低下头。
“别……”
苏皎握着药膏的手一颤,声音也发抖。
他的吻落在背上,从昨夜的红痕一遍遍又去吻,到肩头,再从侧颈勾着去吻她的唇。
炙热的气息刹那又萦绕在两人身边。
谢宴扳过她的身子,将她抵在铜镜前。
更肆无忌惮地去亲她。
手中的药膏推搡间落在地上,她浑身的药香扑了他满身。
他用指腹挑起一丝黏腻的药膏,按在她腰间摩挲。
“弄掉做什么,这样好看。”
他偏过头去吻那腰间的红痕,苏皎顿时脊背上浸出一层薄汗,下意识弓紧了身子。
他掌着她,便对这变化格外敏感。
吻从腰腹流连着往上,唇贴在她肌肤上,含糊道。
“这般敏感?”
“……”
苏皎咬着唇将那一丝喘息咽回去。
他稍一用力将苏皎抱到了那桌案上。
怕摔下去,手攀在他脖子上,便更方便了他作为。
大手顺着光滑的脊背往上抚,他流连于这样滑腻的触感,忍不住摸了又摸,欺身将她逼近在桌案上。
“谢宴……谢宴……
昨晚还疼……别……”
她躲开他的吻,断断续续地喊他。
“这话可没什么说服力。”
谢宴扬眉将手举到她面前,上面一抹湿痕格外明显。
“尝一尝?”
他忽然起了意,修长的指尖挑开她的唇要将那两根手指送进去。
“
唔……不要……”
她别开脸,耳根却更滚烫了。
谢宴慢条斯理地抱着她的身子,免得她摔下去,吻再度凌乱地落下。
脊背贴着冰凉的铜镜,身前却是火热的滚烫,冰火两重天,她仰着头,心口也涌起难耐的躁动,起伏不定地喘息着。
屋内温度节节攀升,那原本就脱了一半的衣裳被他轻而易举地扯去了地上,她在他掌下软成一片,由他磋磨着。
“轻一点……疼……”
“疼了不好么,我也……疼。”
断断续续的声音交融着喘息,桌案前的小腿晃落下来,又被他握住抬起。
“唔……”
她终于闷哼了一声,将忍了许久的喘息溢出喉咙。
仰起头哈出了几滴眼泪。
太超过了……
云销雨霁已是午后,她终于被他从一片狼藉的桌案抱回床上。
动作间,小腹越发胀起。
她躺在榻上,这回是真一丝力气都没了,他执意将她抱进怀里,才略微动了一下,她忽然将红成一片的小脸埋进沾湿的鬓发间。
“你先出去……”
第38章第38章“谁惹我们小皇后了?”……
屋内春意盎然地闹了好一阵,上好的药又被胡乱地揉开,贴在肌肤上格外黏腻。
她受不住,手撑在榻上,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
“还能走?”
谢宴勾着唇略一扯她,苏皎险些又跌回去。
“沐浴。”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沐浴回来已经是午后,谢宴着人备了午膳。
“吃一些?”
苏皎摇头,越过他出了门,直奔长林而去。
“娘娘。”
长林连忙躬身行礼。
“昨日我回来后,你一直守在殿外吗?”
“没有,属下不敢!”
长林顿时一激灵。
殿下自个儿将那春情散吃了的时候他和长翊就猜到了要发生什么,早早滚去外面守着了。
开什么玩笑,这种事他们怎么敢听?
苏皎一听便知他误会了,额头突突地跳。
“我问的正经事。”
她正了神色。
“昨晚间你们守在外面,可见永宁殿外有什么人过来?”
云缈将玉佩给她,那她的目的便已达到了,她们在宫门前前分别,她是往凤仪宫去了的。
又怎么会发现她在御花园碰见了徐稷?
长林仔细回想了片刻。
“并没有。”
他们这永宁殿这两日热闹,但晚上宫门已经下钥了,也没多少人来。
若有人来,可逃不过长翊的耳目。
苏皎默了片刻。
她与小棠从凤仪宫回来,也没察觉身后有人跟着。
心中的猜测落了空,苏皎颔首,若有所思。
没人跟踪她们,怎么会知道她和谁见了面?
她仔细地将昨晚的事又想了一遍,一道道身影掠过,忽然定格在小棠喘着气喊她回去的场景上。
苏皎问。
“没人进来,那可有人出去吗?”
“这自然更没了,永宁殿就属下三人,属下和长翊只跟着殿下出去,小棠姑娘么……”
长林对皇子妃的贴身婢女关注的并不多。
“属下却是不知,但姑娘平时也甚少出门。”
苏皎抬步往屋内去。
“你传小棠来。”
自打入了永宁殿,再不用受浣洗衣裳和被打的苦,她穿着干净的衣裳,身上的伤痕也养了七七八八。
比初见时的怯懦,也变得爱笑了。
“娘娘。”
她轻巧地从门外进来行礼。
苏皎看她一眼。
“昨日说肚子不舒服,今天可好些了?”
小棠捏着衣袖。
“许是吃坏了东西,今天已经好了,劳娘娘记挂。”
苏皎话顿了顿。
“我听长林说你昨晚夜间还出去——”
咯噔一声,小棠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奴……奴婢……”
“晚上还冷,你又身子不舒坦,不管去忙什么,也得顾惜自己。”
一颗高悬的心顿时落到了实处,小棠蠕动着唇,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是,多谢娘娘,奴婢不过是……出门去浣洗衣裳再领吃食。”
苏皎目光一动,面上一派如常地笑了笑,又关切了几句,摆手让她下去了。
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她垂下头,忽然去拨弄手边的茶盏。
谢宴从门外进来,拉她。
“我着人又做了清粥,吃一点吧。”
她慵懒地靠着椅子,只一下下拨弄着手边的茶盖,听着那清脆的响声。
谢宴下意识问。
“谁惹你不高兴了?”
霎时,苏皎抬头。
“我哪不高兴了?”
手中拨弄茶盖的动作还没停。
谢宴眸光动了动。
她心烦时总喜欢无意识去拽些什么拨弄,他第一回发现这小动作,是成亲后的不久。
那一天她吃了饭,一直坐在桌边拨弄那汤匙。
清脆的声音一道一道,扰得他蹙眉冷声。
“怎么?”
十六岁的苏皎还不似后来胆大,被他的声音吓得停了手,傻傻地盯着他没说话。
瞧她眼睛都吓红了,谢宴只得耐着性子又问。
“到底怎么了?”
她踌躇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谢宴便懒怠再问,起身往外。
“这饭好难吃,总是吃不饱。”
越过门口的刹那,身后小声地响起一句话。
他一回头,小姑娘探出个脑袋,红红的眸子,委屈的眼神,面上厌厌地还在拨弄那汤匙。
谢宴:……
永宁殿的膳食一向送的不怎么好,他在此待了许久,也习惯了。
却忘记这位新妻成亲前也是衣食不愁的。
他心中难得生出些愧疚,往回走。
苏皎顿时不拨弄了,跟着往后退。
“走。”
谢宴上前拉了她。
清苦的日子想寻些好东西自然是难,他那天却费着心思让长翊去找了两只兔子。
第二回发现,是登基后。
他那段时间忙得厉害,白天晚上都待在御书房,好不容易她来一回,没骨头似的倚在他身上。
他正批着奏折,忽然觉得腰间的玉佩挂穗有动静。
垂头一瞧,她一手捏着玉佩拨弄,上面的挂穗都被拽掉了不少。
“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小皇后了?”
他捧过她的脸,对上一双略有些控诉的眼。
登基前那夜事变后,他们圆房,关系又近了很多,似乎多出些秘而不言的依赖,她在他面前也大胆了些。
听他问,却依旧不说话。
谢宴只得丢了朱笔去抱她。
“嗯?皎皎。”
出了永宁殿,日子好上许多,她滑腻的肌肤白里透红,总让他爱不释手,摸了片刻就低头去亲她。
她气鼓鼓地躲开。
“这么喜欢批折子,我索性走了。”
说罢推开他站起身往外,还把他腰间的玉佩拽走了。
谢宴这才反应过来人生气了,三两步走上前把人抱回来。
“我的错,不批了,我跟皎皎赔礼。”
费了好一番功夫,人也不理他,只顾低头拨弄那挂穗,他笑她。
“这玉佩上的穗都给你拽没了。”
“赔你。”
她将玉佩丢回他怀里,又去拽一侧的流苏。
谢宴捧着玉佩上前。
“这玉佩能给你拨,是它的福气,再不解气,我再让人做十个送来。”
——
“气便气了,在我面前有什么不好说的?”
谢宴眸子动了动,抬手去勾她。
苏皎心中正烦,躲开他继续拨弄那茶盖。
却没料想手一抬的功夫,茶盏从桌上歪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摔碎了一地。
苏皎:……
“别恼了,摔碎了就换一个,我再让人送来给你拨。”
谢宴依旧好脾气。
这却使得她心中的恼更难发泄出来了,苏皎只得叹了口气。
“我不拨了,别送了。”
谢宴目光瞥向外面小棠的身影。
“既然不气了,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去。”
“出宫也不想吗?”
登时,苏皎抬起头。
“不日就要出宫开府,先带你去瞧一瞧。”
午后,夫妻两人正在宫道上走,一辆马车从身后缓缓驶出皇宫。
“那是?”
内
命妇入宫也得走着进来,倒是头一回见有马车能入宫的。
谢宴收回视线。
“管他是谁。”
长林眼疾手快地开口。
“属下瞧见上头好像印着云家的官牌。”
顿时,谢宴凉凉瞥去一眼。
重生后,除却当时三朝回门与奔丧,她还是头一回出宫。
街道上熙熙攘攘,谢宴没再让长林跟着,与她相扣着手挤入人流。
这条街是上京最热闹的街道,两侧有繁华的商铺和摊贩,前世今生久居宫闱,苏皎已经很久没感受过外面的烟火气了。
她缓步走着,心里的闷气总算舒缓了些。
几个皇子们的府邸都在及冠前便收拾好,谢宴的府邸也是早早准备好的,只是还没等到他及冠,便因为谢鹤的事被关在了永宁殿。
如今出来,嘉帝对他开府的事很是上心,又使数百奴仆来提前清扫修补。
但他的府邸,却不和几个皇子们的在一条街。听闻当年嘉帝让人开府的时候,他嫌长街太吵,便特意选了一条安静的街去立府。
离那条街还有将近一刻钟的时间,苏皎目光落在一侧一个安静的医馆前,眼神动了动。
“谢宴,我想起方才路过后面那酒楼,里面好像有桃花酥酪。”
“想吃?”
谢宴何等了解她,顿时牵着她要回去。
“那便买一些。”
“走不动。”
她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那你在这等我,很快就回。”
谢宴松开她往回走。
看着他的身影拐了弯去那条闹街,苏皎转身往那医馆去。
才走了几步,面前一道残影匆匆走来,与她狠狠撞在了一起。
“啊——”
来人惊呼一声险些摔倒,苏皎也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咣当——”一声,有东西落在地上。
对面人的面纱也被撞开了些。
她急忙去勾,苏皎却眯眼。
“云缈?”
她不是才从皇宫被送出来吗?
云缈眼神更是慌张,下意识从来的地方看了一眼,勉强镇定露出个笑。
“皇子妃怎的出宫了,好巧。”
“你……”
“臣女还有事,先走一步。”
云缈匆匆勾上面纱,再次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那条小路,往前走了。
这么慌张?
苏皎收回眼神,才走了一步,却发现地上静静地掉着一块玉佩。
那玉佩色泽极好,一瞧便是勋贵人家才有的,苏皎才将玉佩捡起,就发现了上面复杂隐晦的花纹。
……双蟒佩?
四爪蟒纹一向是尊贵身份的象征,在整个大昭也没几人敢用,何况是双蟒。
一向是皇家才用的。
苏皎心中顿起怪异,想起云缈来时的慌张,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她过来的路。
此时已远离闹市,这条街的侧边只有一条很窄的小路,往前看去那小路也是杂草丛生,甚少有人涉足。
她来这做什么?
苏皎正打算迈步过去,又想起谢宴已去了有一会了,只怕很快就要回来。
目光一转,她将玉佩收回衣袖,抬步往医馆去。
才走了没几步,方才跑远的人又气喘吁吁地回来。
“皇子妃!”
云缈的语气显而易见带了慌张。
“你方才可有见到一块玉佩?”
她来此见那人,才从他那将玉佩讨来,到了马车上,却发现玉佩不见了。
她从那里出来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怎么就能不见了?
云缈急忙顺着路往回走,追上了苏皎。
“什么玉佩?”
看着她越发慌张的样子,苏皎眼珠转了转,不动声色地问。
“一块玉佩,许是臣女不小心弄掉了,原也不值钱,却是娘亲在臣女及笄的时候送的,意义非凡,若皇子妃看到,还请归还臣女。”
“这般重要的东西怎丢了?我没见着,可要陪你往回走去找一找?”
苏皎脸上浮起惊讶,说着就要往她来时的那条小路上迈。
云缈脸色顿时一变拉住了她。
“不必了,也许是今日没带出来,臣女回去再找一找,不必劳烦皇子妃了。”
她勉强露出个笑,往前走了。
转身的刹那,眼中的焦灼越发明显。
到了马车上,她就催促。
“快点回去,你再让人等苏皎走了回去找一找。”
“那玉佩未必是皇子妃捡到了,郡主稍安勿躁。”
“我的玉佩出来时还有,就与她碰了个面就不见了,多半是她捡着了。”
云缈焦灼地搅着手中的帕子。
“再快点,我要回去见父亲。”
“捡到应当也没事,她毕竟不认识也没见过……”
“不成。”
云缈斩钉截铁地打断她。
“她是不知道,但这玉佩万一回去被她给了三皇子……后果不堪设想。”
云缈勉强压下心中的慌张,眼中闪过几分杀意。
“即刻回府我要与父亲商议。”
不管是不是她捡到,今日她看到了自己出来,那便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马车轱辘轱辘地远去了,苏皎抬步迈入门槛。
这才是她今日出宫的主要目的。
医馆内安安静静,只有一个老者坐在里面捣药。
苏皎蒙了面纱,手从小腹上一掠而过,再抬起头,眼中已没了复杂的情绪。
她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过去。
“按这方子开药。”
第39章第39章十九岁的谢宴朝她伸出手……
面前一片阴影投下,苏皎仰起脸,一个长盒晃到她面前。
“买来了。”
谢宴从街道的尽头大步走来到她面前。
那俊脸上的笑使她晃神片刻,才站直了身子。
夫妻两人一同往前去。
走了片刻,想起方才云缈来的那条路,苏皎开口。
“这条路上倒安静,紧邻着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却都是些作坊和小道。”
“这条路上大多是云家的绣坊和染坊,还有几家是云相惯听戏的戏园子。”
“都是云家的?”
“嗯。”
谢宴点头,主动解释起来。
“云家夫人的母家是第一皇商,富可敌国,夫人陪嫁的时候便带了几十处地契,那些商铺开在长街,里面所用的染料和布匹,也都是自家的染坊做的,每年约给皇家供奉百万两赋税。”
云相能在皇朝势大一方,自身的权势是一回事,妻族的帮扶是另一回事。
所以云缈今日来是看自家的染坊?
那为何如此心虚?
“走了,马上到了。”
谢宴扯着她往前走,苏皎暂且将此事搁下,拐了弯。
与此同时,数名暗卫跪在云相书房内。
“并未寻到郡主的玉佩。”
这消息使得云缈愈发不安。
“若玉佩真落入苏皎手中,再被谢宴发现,不仅殿下会暴露,只怕云家满门都——危矣!”
云相眼中也是焦急的厉害。
“你怎没将那玉佩藏好?”
云缈眼中蓄泪,悔不当初。
她好不容易与他再见了面,将满腔的委屈道出,他露出难得的温柔安抚了她,又将贴身放着的玉佩给她算作此事的安抚。
跟在他身边三年,这是她第一回得他的物件,自然是欢喜得很。
却没想到一出来就碰见了苏皎。
“我……父亲……”
她咬着唇眼泪落下来,断断续续喊了一声,眼中紧接着闪过冷意。
“事已至此,您再责怪我亦是没用,以我看,当务之急唯有一个方法……”
“什么?”
“杀之。”
*
府邸已收拾的差不多,剩下的便是再放些物件摆饰进去,谢宴非喊着她进了住的院子,指着屋内问她这儿摆什么花,那儿放什么样的镜子。
他少有对什么这么上心的时候,这莫名高兴的情绪也感染了苏皎,提起了意跟他一起商量。
一切弄罢已近戌时,夫妻两人才回到永宁殿。
白日里奔波了一天,又因为昨晚的疲累,她入了屋子倒头就睡,谢宴也难得没闹她,安安静静地陪着在后殿睡了一宿。
第二天苏皎浑身总算提起点劲,到了午时起了床,少有的没在后殿看见谢宴。
“他呢?”
小棠连忙上前。
“殿下早起便被皇上传走了。”
苏皎点点头,下了榻独自用了午膳。
膳后谢宴依旧没回来,苏皎将昨日从大夫那弄来的药收拾在瓶子里,开始在后殿寻个好藏东西的地方。
自打她住来后殿,那天之后,谢宴就将全部的东西一并搬来了,占了她一半的顶箱柜。
苏皎从顶箱柜的上面将首饰盒子搬出来,才站起身,便听见咣当一声。
有东西掉了出来。
这是……
她垂下头,一块玉佩静静地躺在地上。
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身上的那块。
直摸到硬硬的触感,苏皎一抽将昨日那块双蟒佩抽出来,心中顿时涌起滔天波澜。
她连忙蹲下去将地上的玉佩捡起,两块玉佩放在一起,竟是一模一样的。
云缈身上怎么会有跟谢宴一样的玉佩?
她指尖顿时僵住了,春日的风吹来,她却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娘娘,殿下说……您怎么拿着这块玉佩?”
长林从门外进来,一眼看到她手中捏着的玉佩,脸色顿时变了。
苏皎眼神挪过去。
“这是他的?”
“是,不过殿下已多年不用了。”
多年?
苏皎攥着玉佩的手更紧。
“为何不用?”
此言一出,长林却有些讳莫如深地住了口。
“算了……”
“因为这是从前,殿下和大皇子一人一块的,大皇子走后,殿下就不戴了。”
谁?
“大皇子?谢鹤?”
苏皎还没从云缈得了谢宴一样的玉佩里回过神,顿时又怔愣住。
“正是。”
长林往外瞧见谢宴还没回,便与她多说了些。
“大皇子的母亲曾经是先后娘娘陪嫁的媵妾,也是先后娘娘的庶妹,是以殿下和大皇子从年幼时就长得像,那时候先后娘娘不大喜欢殿下,对大皇子却有几分宽容。
到娘娘薨逝前的一年,对殿下格外的好,那一年殿下生辰,她便送了两人一人一块双蟒佩。”
兄弟情深,两人都很喜欢这块玉佩,后来谢鹤出了事,生怕触景生情,谢宴便也不再戴。
“您怎么将这块玉佩找出了?”
长林好奇地问,苏皎整个人却如坠冰窟地僵在了原地。
谢鹤的?
谢鹤的玉佩怎么会在云缈那?
那她昨日那么慌张地要找这块玉佩是为什么?
心中陡然浮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苏皎猛地站起身。
“谢宴呢?我要见他!”
“属下正要跟您说呢,殿下今日与几位皇子离宫了。”
“去哪?”
“云家老爷子今日大寿,按着礼节,皇上也让几位皇子都出宫去贺寿。”
老爷子是云相的爹,曾经鼎鼎有名为大昭立下战功的老将军。
这么赶巧?
苏皎攥紧了玉佩,眼神变了又变,忽然抬步往外走。
“我也出宫一趟。”
长林连忙跟了上去。
出了宫走上长街,她才发现今日比昨儿更热闹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宴席,处处高挂红彩,热闹非凡。
“老爷子今年七十大寿,皇上天恩,相爷又特意摆了满上京的流水宴,说等会染坊那条街还有火狮舞呢。”
“是啊,相爷格外重视今日,那火狮舞请了好长的队,快将染坊那堵的水泄不通了。”
“走,咱们也去看热闹。”
时间还早,官员与家眷们都在相府,寻常的百姓们则早早地去了染坊街。
“殿下约摸也去了染坊街。”
云府老爷子德高望重,每年生辰都有火狮舞为之祈福,皇家也会准几位皇子前来祝寿。
苏皎带着长林往染坊街去。
那条往常安静少人街道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天色近暗,前面一片火光热闹喧嚣。
“您慢些。”
长林走在她外侧,小心地护着她往人流中去。
可前面实在堵得厉害,苏皎看了片刻蹙眉。
“你去找他,我就在此等你们。”
她不会武功,挤在人流里还要长林护着她,实在耽误时间。
可双蟒佩的事不能耽搁。
“是。”
长林离开,苏皎立时往人流外侧去,才走了几步,前面顿时响起一阵争吵。
“挤什么呢?”
“谁挤你?”
两人正吵着就开始动手,顿时人群乱了起来。
挤着苏皎往里面去。
她竭力往外挤了出来,瞧着人流愈发往外拥堵,立时往一侧退去。
才拐了弯,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逼近,很快一阵浓烟吹入她鼻息间。
苏皎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倒在了地上。
继而有人将她往里侧拖了拖。
“主子。”
有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是她?”
一道明光照在了苏皎身上。
这声音?
苏皎闭着眼,心中怦怦直跳。
迷香扑来,她闻到的刹那就屏住了呼吸。
“相爷与小姐的意思是直接杀之,您看……”
“先带走。”
那道声音又开口。
“带去暗室。”
“是。”
暗卫正要上前拖她,冷不丁侧边一阵脚步声响起。
“这怎么有亮光……”
“去看看。”
侍卫脚步从面前消失,往外去了。
苏皎屏住呼吸,面前的火光更近了,那人蹲下身子,静静地打量她。
安静的小巷子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苏皎凝神听了片刻,袖中攥着的金簪猛地挥了出去。
“呼——”
男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慢了片刻,金簪飞速地刺向他的心口。
“噗嗤——”
她的动作太快,浅浅刺入了半寸,苏皎直起身子往外跑。
“呼——”
掌风很快从身后袭来,男人大步往前,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金色的面具映入眼帘,只露出一双嗜血震怒的眸。
“咳咳……咳咳……”
苏皎拼命地挣扎,眼看着将要窒息,她竭力攥住了男人手中的火把,狠狠地朝他眼中扎去。
“啊——”
炙热的温度烫进皮肉,男人手一松去捂双眼,苏皎拼了命地往前跑。
“主子——”
暗卫很快听见动静回来,瞧见这一幕顿时追了上去。
耳边风声呼啸,她跑得飞快,却还是不及暗卫更快,掌风从身后呼啸而至,狠狠将她打摔在了地上。
“咣当——”
一把剑横到了她面前。
那一掌极重,一股腥甜顿时涌上喉咙,头发披散下来,苏皎头一阵阵发昏。
“主子,我现在将此人杀了!”
金色面具的男人从身后过来,手中还攥着那半截火把,他的一只眼因着烫伤而发红溃烂,另一只眼充斥着滔天怒火。
“不。”
如此敢伤他,岂能这么轻易死了?
拿捏苏惟的可以另有人选,可这么伤他……
他唇角掠过几分嗜血,一巴掌扇去了她脸上。
“将她带去云家的染坊,烧死。”
暗卫拖着她一路进了染坊后,苏皎耳边一阵阵嗡嗡的声音,继而被人甩在了地上。
这是染坊的后厨房,此时因前面的火狮舞,所有人都没在此。
暗卫将桌上烧火用的油倒在了地上,继而引起了火。
“咣当——”
门被从外面锁死,火很快燃
了起来。
她浑身没有丝毫力气,心口更是一阵阵涌起腥甜,身侧的火很快烧着了她的衣裳,炙热的温度要将她烫化。
四下的门都被锁死了。
她踉跄地起身往外,要推开那门,一柄长剑就从门外刺了过来。
苏皎连忙躲开,手推在墙沿,顿时被火烫着了。
“啊——”
她痛苦地喊了一声,屋内的温度急剧上升,她将外衫扔在了地上,顶着发昏的脑袋四处看了一圈,一咬牙将整个身子浸到了最里面的大缸里。
冰凉的水没过头顶,舒缓不过片刻,便觉那火势又烧了过来。
门外那道身影不会离去。
是云家……
她脑中飞快地转着。
她不能死……她才好不容易活过来……
脸颊火辣辣地发烫,耳侧的嗡鸣声更甚,温度逼近到大缸前,她浑身都似乎要烧起来了。
不……不能死……
她咬着牙,踉跄地从缸里出来。
浑身水淋淋的,那火势短暂地退了些。
苏皎拼尽全身力气,拖着那大缸砸去了里面的柱子上。
“轰——”
那柱子本就被大火烧的差不多,被这缸一砸,顿时倒了下来。
紧接着半个屋子便开始坍塌。
这声音太大,有两个门童从染坊外进来,往这边瞧。
“好像是有动静,去看看。”
门边的暗卫看了一眼身后已经坍塌的屋子,身影一闪离开了。
苏皎弯着身子从里侧跑了出来。
手臂上已被烫出一大片伤痕,她浑身滚烫的厉害,几乎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不……不能昏。
她咬牙看向染坊外,火狮舞还很热闹,云家前世害死她一次,今生竟还想要她死第二次!
“起火了——快来人灭火!”
门童惊慌的声音往外去了。
苏皎看着不远处的染坊,这一条街往外连着繁华的长街,是染坊,是布匹坊……
她看着眼前摆放整齐的油罐子,眼中掠过几分冷静的疯狂。
火狮舞的热闹和火光挡住了后面的惊变,几个门童将后厨的火灭了,回头一看,那染坊内更是火势冲天。
“不——不好了,染坊着火了!快来人啊!”
今夜正值风大,火烧着布匹更是愈发旺了起来,整个染坊街的人瞧见这骇人的一幕都往外逃。
奈何人实在是多,整条路堵的水泄不通,很快便听见人们的咒骂和惊叫。
云家的护卫听见动静欲往里面救火,却又实在进不来。
“快,快去报官!”
染坊旁边就是布匹坊,东风吹得愈发猛烈,很快将大半个染坊里的布匹都烧了起来。
几个皇子都早早回了府邸,谢宴瞧着那冲天的火光。
“好好的染坊怎么会着火?”
“属下也不知,您可带人去灭火?”
长林问道。
谢宴抬步欲走,眼神落在染坊上,却又止住步子。
这染坊街供着云家大多数的商铺,若能就此……
“不急,先让百姓们出来,确保他们的安全。”
他沉了眼,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皇子妃呢?你不是跟在她身边?”
长林立即道。
“皇子妃说有急事见您,让属下来找,这不才见着您……”
话没说完,谢宴已皱眉,飞快地往里面去。
“即刻带人跟我去找皇子妃。”
染坊街的人足足一个多时辰才走了个干净,云相火急火燎地吩咐人灭火。
却已是晚了。
今夜正风大,又加之有许多布料,耽误的时间太久,大半的染坊都被波及,甚至还牵连了前面的几处民房。
他顿时腿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
在他们云家的地盘上,招了火狮舞却引起了大火,烧了民房和染坊,他的布匹损失惨重且不提,皇上知道了不会放过他。
来这被殃及伤着的百姓更是……
“不,不行,即刻带人,我要去找三皇子!”
谢宴疾步越过还有余火的房屋往里面去。
“你说皇子妃在这个染坊后面的小巷子?”
“是。”
谢宴飞快迈进巷子,里面却空无一人,他掠了一圈正要转身,目光蓦然落在地上一根金簪上。
那簪子已被烧的漆黑,却始终眼熟……
他顿时呼吸一窒,大手紧紧将金簪攥了起来。
“长翊!
速调城防军侍卫,随我入染坊街!
所有暗卫全力出动,即刻寻找皇子妃踪迹!”
他脸色难看地往最外侧的染坊去,京兆尹眼疾手快地拦上前。
“三皇子,里面危险——”
“滚!”
谢宴抬脚踹开人往里面去。
这是烧的最严重的一处,整个染坊里的布匹都被烧没了,房子也摇摇欲坠。
一阵脚步声从后面追来。
“三皇子。”
云相声音极尽恭维。
“今夜的事是臣疏忽……”
喊了火狮舞是为将几个皇子引来,如此才好让苏皎来。
他们本想趁着那会动乱把人引去巷子杀了,但那位却想用她拿捏苏惟。
如今多半已经将人带去了暗室,那暗室就在染坊后面小巷子的尽头,他自然得跟着这位皇子。
顺便……为自己求情。
此事因他们云家而起,牵连的民房和今晚被惊吓又险些殃及的百姓,皇上必然要他给个交代。
否则任凭他云家如日中天,只怕也要瞬息倒下。
谢宴不耐地往前走,目光四下巡视。
“三皇子!”
眼瞧着到了后门即将迈入小巷子,云相一咬牙躬身。
侍卫都被他喊退,他压低声音。
“今晚之事臣难逃罪行,臣认罪,但……
三皇子若能为臣求情,再隐下所烧民房的事,臣——
愿做三皇子台下阶,倾云家所有势力。”
顿时,谢宴止住步子。
一墙之隔,苏皎眼神死死盯着巷子末尾那处,手中将火折子攥得死紧,心在听到这话的刹那,仿佛被一只大手攥紧无法呼吸。
云家权倾朝野,又有皇商作为靠山,前世青云直上更甚从前的原因,就是扶持了谢宴登基。
云家站队在宫变的那一晚,但真正得到信任,是谢宴登基前,那场叛乱。
她昏睡了几天醒来,宫人说谢宴受了伤,在乾清宫昏迷,后来独见云相带人频频进去,没过几日谢宴醒来,自此重用云相。
昔闻是救了他的命。
自此内宫有太后,前朝有云相,云家真正做到了世家的顶峰。
她重生回来,遇见云缈,谢宴对她的态度与前世全然不同。
可……云家呢?
他如今已是将迈入朝堂炙手可热的皇子,权势滔天的云家伏在面前,只要他瞒下牵连民房的事,便能为他赴汤蹈火。
苏皎想起自己见到的金色面具男人,攥紧了手中的双蟒佩和火折子。
眼前一阵阵发昏,她咬着唇,死死做着最后的坚持。
若是谢宴……应下云相,她便不能在此时出去。
火折子一旦被云相发现,她今日也难逃。
“滚——”
一阵安静中,谢宴眉眼染着戾气,直直踹了过去。
“哗啦——”
苏皎卸了浑身的力气。
“谁?”
谢宴大步往前迈,一眼看到倚在门边的人。
“皎皎!”
他顿时呼吸一窒。
面前的人露出一张熏得漆黑的脸,发丝凌乱,手臂上一片伤痕。
“谢宴——”
她才喊了一声,他疾步朝她走来。
“快来人,传太医——”
“别走。”
苏皎死死拽住了他的手臂。
“我没事。”
她的眼神在夜色里掠过几分冷锐。
苏皎指着里侧,一字一句。
“那巷子里,你让人查——”
“咚——”
云相急急站起身。
“不可!
三皇子不可,此时当务之急是要将这房屋都清理了!”
谢宴掠过苏皎,片刻。
“来人,将那里侧的杂院子给我打开,查。”
一声令下,云相如坠冰窟。
苏皎卸了力气软在他怀里。
她的本意是要烧了这染坊,但今晚正有东风,又加之救的人来晚,火势就连着一侧的布匹坊一起烧了。
火势正大的时候,她躲在这最里侧,浑身累的厉害,却不敢放松警惕。
只有脑中飞快地转动。
金色面具的男人提到了云相和云缈,昨日云缈来过此地……
什么样的人使她见了这么慌张?
金色面具的男人,会藏在昨日她出来的院子里吗?
长翊带着人冲进了小巷子最里面的那杂院子。
云相心如死灰,几乎做好了立时自尽的
准备。
苏皎坚持着不肯走,谢宴就抱紧她,用衣袖给她擦脸上的灰尘。
她的眼神在夜色里亮得厉害,死死盯着那院子。
将半个时辰后,长翊匆匆走来。
“无人。”
顿时,苏皎心底一沉。
那院子里还有别的出口,他逃走了。
云相脱力一般扶住侍卫,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太大破绽。
“三皇子——”
“走。”
谢宴疾步抱着苏皎往回走。
除了手臂上的烫伤,她内里还受了亏损,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被连夜喊去了永宁殿。
她入了内室就开始陷入昏迷,谢宴为她换了衣裳,瞧着手臂上的烫伤和浑身的狼狈,眼中涌起滔天的怒火和心疼。
这绝非是被火烧的。
有人伤她——
他抱着她的手都在颤,为她换好了里衣,才发现她手里死死攥着什么。
他用手去掰,她在昏迷中反而更攥紧了。
谢宴用了些力道迫使她松开,看到东西的刹那浑身一僵。
火折子。
“不要!”
昏迷的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手猛地缩回去,蓄力直起身子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
谢宴吃痛一松,火折子又被她攥回衣袖里。
“皎皎,是我。”
他对上她警惕的眼,心中一疼。
苏皎呆愣了片刻,看清楚他的刹那,脑中情形一幕幕回荡。
放火烧染坊的她,在夜色里逃命的她,躲在角落里听他抉择的她。
还有——前世从乾清宫出来,重用云相冷落苏家的他,在和鸣殿为苏惟与她争执的他。
二十四岁的帝王站在台阶上,与她背道而驰。
她抬起头,十九岁的谢宴,红着眼朝她伸手。
“皎皎。
是我。”
第40章第40章“这样好看,像你。”……
她恍惚了片刻,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谢宴再没去拽那火折子,太医下去温药,他便坐在床沿,一直握着她还发烫的手臂。
经了今晚的事,他难免想起从前。
与云家渊源的起因其实并非是云缈,他登基前的那场事变后,躺在乾清宫整日整夜的难熬,手臂与脸上爬满了狰狞的血痕,心绞与头疾发作时痛苦的几欲赴死,长林曾无数次将那颗回水凝露丸呈上求他吃下。
那是天下仅有两颗的救命良药,一颗在做皇子的时候给了苏夫人吊命,还有一颗便一直留在他这。
“事已至此,再厉害的名医短时间到不了上京,您的命得保住。”
“拿走。”
他看也不看那东西,再珍贵的药能治百病百毒,可他中的不是毒。
他躺在床上,耳侧似乎能听到鲜血被缓缓吞噬的声音,有东西在他血液里蠕动,啃咬,谢宴蓦然抽了一侧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割开手臂。
刺痛袭来,他才觉得躁动的心情平缓了些。
可也同时能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
到第三天,他几乎已抬不起手,狰狞的血痕撑开了皮肉开始溃烂,意识弥留之际,从相府来了一位西域的圣子。
那件事之后,他登基,朝堂大半的势力都来自云家,这个叱咤风云的老丞相谦卑恭敬,挑不出一丝错处,可救他救的太及时又凑巧,谢宴依旧有了怀疑。
他让人全面清查了事变前的那一晚,可却没有查到丝毫的蛛丝马迹,心中疑窦才算消解。
朝堂上云家把持朝政,世家的根基错综复杂,救命之恩与除却世家的想法倾轧难抉,他借从龙之功允云家几个儿子世袭的爵位,不动声色拔掉了云家一部分的实权。
再之后,他登基半年后的中秋佳宴,奏请他纳妃的奏折堆满了御书房,云家女便是在此时出现。
云相借敬酒将人带来他面前,谢宴不动声色地以身体不适推了她的酒。
世间的女人,千姿百态,再漂亮的人也得先送入皇宫选,可他并无意纳妃,更无意让云家的女儿入后宫。
如是推了两三次,偶有一回云缈入宫,他正好也在慈宁宫,擦肩而过之时,从云缈身上掉落了那块双蟒佩。
谢宴蓦然看向她。
她温柔的笑带了几丝惶恐。
“臣女莽撞”
谢宴几乎与她同时低头,赶在她前面捡起了那块玉佩。
“随朕来乾清宫。”
那日之后,宫中流言渐起。
他厌恶这样明晃晃的手段,可云缈身上的玉佩实在惹人生疑,按捺住由着流言传了几天,谢宴失去耐心,使人制止了流言。
自此,疑窦又起。
他将云家传流言送女儿和从前表面的谦卑联系在一起,总算得出结论。
屹立百年的世家,身居丞相之位的家主,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佞臣。
再之后,他更大肆抬举云家,终于使这个老狐狸露出了马脚。
瓦解世家的权势需要下一盘大棋,可还没等他将这盘棋筹谋好,十月云相孙儿满月宴,一个和他故去兄长长得相似了五分的孩子,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云缈身上的玉佩,孩子,与他兄长的联系要查,可云家也必须要除去。
云缈入宫的那一天,他真正动了除掉云家的想法。
再之后,前朝腥风血雨,他用了三年时间,昼夜不停,才将这个屹立百年的世家瓦解近半,可在第三年,他再没有了继续的机会。
“疼”
昏迷的人额头冒出细汗浑身发颤,他将她抱紧,看着那苍白如纸的面庞,忽然想。
他无法再瓦解云家,可也在死前铺好了全部的路,他因毒而死,那她呢?
她到底何时重生的,又为何而死?
今夜在染坊前,她那么恨又倔强的眼,到底是因为从前对云家的厌恶,还是因为别的?
“皎皎”
谢宴心中忽然涌起几分不在掌控的慌张,死死抱紧了她。
将天明,她身上的热才算全退了,谢宴守在床边一夜,长翊敲开了房门。
“皇上已命京兆尹亲去染坊街查此事,属下提前去过,扫了尾。”
“小巷子呢?”
“查了,有密道,里面没人。”
这在谢宴意料之中。
那人若真这么容易被抓到,前世他也不会在死前才发现他了。
“带所有暗卫去查,顺道再请大学士来一趟。”
昨夜的事闹得很大,早朝前,云相就独自跪去了御书房外请罪,朝堂上一番激烈争论之后,嘉帝下了圣旨。
此番寿辰惹出滔天大祸,将染坊街全数封禁,自此后再不准云家在此开设染坊,另罚俸三年,革去此番筹备寿辰的云府两位少公子参科举的名额,再不准科举入仕。
寿辰火势所受牵连的民房,则全交于云家补偿。
圣旨下发,京城百姓民愤愈烈,往常在上京受人敬仰的云相府,经了此事也在京中颇受名声影响。
消息传去永宁殿的时候,苏皎才从昏迷中醒来。
谢宴端了药喂给她喝着,听了长林的话,她忽然问。
“昨晚牵连的民房多吗?”
“不多,百姓们都在染坊街,也没伤着什么人,但云家此事办的不妥当,京城百姓都多有
微词。”
她这才在心下松了一口气。
身上没劲,便连药都不想喝,喝了几口她别开脸。
“端下去吧。”
“不喝怎么养好身子?”
谢宴喂过去,她依旧没张口。
“待会再喝。”
她厌厌地开口,谢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得很,将药碗搁在桌上。
“也是,这药苦又得养很久,总不能立时见效,长林——
去将另一颗凝露丸取来。”
“你疯了?”
苏皎立时一惊。
那药用来救命也不为过,第一颗给了她便罢了,如今这伤养几日便能好。
“何必折腾。”
她拦住了长林,拉了被子往下躺。
谢宴眼神看去,长林立时转身往外。
药盒取来,谢宴递给她。
“吃与不吃,你留着。”
“你的东西,我留做什么?”
苏皎不接。
谢宴垂下头看她。
“可我就想给你。”
苏皎眼皮一动,依旧没去接,却起身将药喝了。
“还疼吗?再睡一会?”
她懒洋洋地又躺了回去。
没一会,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谢宴便起身往她的顶箱柜去。
顶箱柜的下面放着她从苏家带来的首饰盒子,谢宴将那盒子打开,把凝露丸放了进去。
金钗玉簪晃动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的动作骤然止住。
一个并不属于首饰的瓷瓶晃入眼中,谢宴拿起看了片刻。
顶箱柜关上,他神色如常地往回走。
晚间再醒来的时候,她蓄起点劲,谢宴依旧给她喂药。
“你身上的伤,到底从何而来?”
她不知道昨晚他见到她的时候,心中有多么恐慌害怕,她从来都是明艳又灵动的,他头一回见她那样。
明明自己身上的伤就很重,还浑身竖起了尖刺,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那双蟒佩早已被谢宴收拾起,苏皎抿唇。
“那玉佩,我是在云缈身上发现的。
昨晚与长林分开,我在巷子里被人追杀,有一个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
云缈出现在那过,又那么慌张,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也在那,还提到了云缈。
什么人和她有这么大的仇恨呢?
她心中有个不甚能确定的猜测。
“我又让人查了,那处的确没人。”
“也许是逃走……”
话到一半,她看着谢宴的神色止住了话。
谢宴刹那便知道她误会了。
“不是怀疑你,也不是不愿抓到他,我已着人追去了,也让长翊夜探丞相府,一旦有踪迹……
我亲自杀他。”
他叹了口气。
“先躺着吧,别动了伤口。”
手臂上的伤狰狞,破坏了原本光洁的肌肤,他看着那道伤,心中顿起无言的酸涩。
她阖着眼,他便握住她的手臂,想去触碰,又怕她疼。
最后只将唇贴近过去,轻轻吹了吹。
脸贴在她手臂上,忽然眼中有些干涩。
半晌,谢宴起身往外。
昏暗狭窄的屋子里,听见女子的啜泣声。
“疼不疼,我让人拿了最好的药给殿下……”
她说着抚上他那只被烫得猩红的眼,男人另一只完好的眼尽是阴沉,大手紧握在身侧。
这样暗无天日,躲躲藏藏,处处苟且偷生的日子……
他实在是过够了。
手腕蓦然一紧,云缈抬起头看去。
“阿缈。”
他喊。
“我要出去,我亲自为我们报仇。”
云缈大骇。
“殿下!”
“你懂蛊毒如何控人的。”
男人滚动了一下喉咙,眼中闪过疯狂。
“帮我。”
云相府内,因着两个儿子断了仕途,里面更是闹得鸡飞狗跳,
云相厌烦府中哭哭啼啼的喊叫,这夜特意去了别院歇息,心力交瘁地躺在软榻上。
熏香萦绕,他昏昏沉沉地闭上眼。
“有刺客——保护相爷!”
噼里啪啦的剑声响在院子里,云相瞳孔一缩,惊起往窗边去。
“嗖嗖——”
才到跟前,一道冷箭从窗边射来。
云相踉跄着避开,又闪着腰顿时往后倒去。
第二道冷箭呼啸而至,狠狠射向了他的大腿。
“啊——”
大门被人踹开,血腥味直冲鼻息,院中横七竖八地倒着暗卫,两道身影如鬼魅般掠了进来。
“不要,别杀我——”
云相顿时肝胆俱裂往后爬去。
后面的暗卫上前麻利地绑了他在椅子上。
“不要,你们做什么,我是丞相,我是大昭的丞相!”
他竭力挣扎喊叫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关上了门。
继而一道火折子丢了进来。
——
苏皎就这么在永宁殿养起了病,后殿安安静静的,这几日谢宴忙着,一向只有她在,大多数时候睡着,偶尔在廊下晒晒太阳,任外面闹翻了天,这里也是一片安静。
静的她有些想起前世在和鸣殿的日子。
和鸣殿是宫中最大的宫殿,后来又有谢宴引去的温泉,设好的小花园,种着各样她爱的花草和秋千。
她不喜欢出门,到了后面两年更甚,随遇而安,在哪都想将日子过好。于是没人打扰的日子,她每日就在宫中摆弄摆弄花,时常喊着几个宫女们一起去推秋千,欢笑嬉戏,悠闲地数着日子过活。
重生回来,先在永宁殿,又有苏母出事,再之后云缈出现,也是许久没有这么得闲的时候了。
是以是到了第七天,她才得知了前朝的第二桩事。
“也不知怎的,云相那别院就着火了,烧得他头发少了一半,光秃秃的,半条腿也烧得不成样了。
皇上着太医出宫看过,说以后能不能起来还是一回事。”
小棠眉飞色舞地跟她说着,苏皎将手中的书扣到桌案。
“怎就这么巧?”
她看向谢宴,有些疑惑。
谢宴脸色比她的更诧异。
“谁知道呢。”
他轻笑一声,懒懒道。
“也许是做多了恶,老天也看不过去。”
苏皎瞥他一眼,又垂下头去看书。
手上一动,书册被抽走。
“看的眼都红了,带你出去走走?”
他也是今日才得了闲,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没换,眼下有乌青。
“去哪?”
内伤有他去太医院揪着院首开的方子,手臂上的烫伤也是从嘉帝那要来的好药,涂上去没几日便渐渐要长新肉来。
她伸了个懒腰,瞧着阳光高悬,难得起意想出去走走。
谢宴想了片刻。
“也许不日就要出宫了,再回府邸看看?”
眼见苏皎兴致缺缺地要躺回去,他连忙拉住她。
“今日西街有庙会。”
谢宴换了衣裳,夫妻两人才出永宁殿,迎面就撞上来一个太监。
“哎呦,皇子,皇子妃,奴才来宣旨。”
他打开明黄的绢帛,清了清嗓子。
“有朕之三子谢宴,于染坊街失火当日带人救火,疏散护卫百姓安危,事后亲自前往染坊街,替朕抚慰所受连累民房的百姓,心地纯善,是有担当,朕今准其出宫辟府,六月起入朝堂理事,准暂代管城防军。”
苏皎跪着的身子顿时直起,目光瞥过谢宴。
这几日没见是去慰问牵连民房的百姓了?
谢宴接了旨,回头一看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怎么,高兴傻了?”
他勾唇。
“还是觉得你夫君今日甚好看?”
他把玩着圣旨,没个正形地往她身上倚。
一身的风尘仆仆,眼下的乌青那么重,怎就好看了?
苏皎瞥他一眼往外走。
两人出宫的路上,正碰见云府那两位少公子带着云缈,以及四皇子一行人往外。
碰了面,四皇子目光落在谢宴身上隐有挑衅。
“三哥这是出宫?”
才知道嘉帝借着染坊街的事给了谢宴实权,他心中正不痛快呢,就赶着云家这几个入了宫。
说失火的事云家甚是愧疚,今日打算去护国寺,再为大昭和百姓祈福。
嘉帝自然是允了,出来的时候,几人碰了面,那云家郡主主动搭话。
“四皇子可是要出宫办事?”
从西边锻造的一批兵器即将到上京,下了官道的有一片地方却流寇多,虽然是官家东西,但为免徒生波折,嘉帝便让他带人去接一接。
“既然顺路,不如同道?”
见他点头,云缈又弯唇笑,甚
是友善。
四皇子心思顿时就活络起来了。
云家权势滔天,因为染坊街的事和谢宴结了仇,如今又深陷流言风波,这是打算换一条路走了?
不然为什么独独问他?
眼瞧着郡主和善,两位少公子也热情,他连忙点头。
“正有此意。”
这会见了谢宴就又变得高高在上起来。
得罪了云家,就算父皇重视,日后也难成事。
“嗯,四弟慢走。”
谢宴探究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一一掠过,与苏皎往宫外去。
长林赶着马车先到了西街。
西街是离城西最近的一条街,这边住着的大多是一些百姓,远远就听见了街上的叫卖声。
下了马车,她才发现这是和繁华的长街全然不同的地方。
低矮的民房简单地立在两侧,摊贩前大多卖的是一些鸡鸭与土鸡蛋,百姓们的日常用品,还有哄孩童手扎起来的纸鸢。
庙会很是热闹,但最热闹的地方,是最里侧接着街边的一道小小的山坡。
山坡上供着一座小庙,西街的人来来往往,大多要去那拜一拜。
庙前土坡上有一棵参天古树,古树上挂着许多的红飘带挂牌,是来往百姓的心愿与祈福。
“进去拜一拜?”
谢宴护着她往拥挤的人流中去。
小庙香火极旺,往来的百姓虽都是一身简朴的衣裳,手中也小心捧着几两碎银,送来香油钱,有求子嗣的,有求康健的,碎碎念念地跪倒在庙里。
与从前他们去护国寺的时候,所见全然不同。
苏皎拢共去过三回护国寺,第一次是上辈子做皇后,第二次是今生寒食节,第三回是去找她娘的死因。
但无一例外,护国寺人头攒动鬓影衣香,听的最多的就是荣华富贵。
总不及眼下——
“夫君,你说咱们这一胎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儿女都好,是儿子我就带他跟我一起下地,是女儿就跟着你学绣花。”
夫妻俩人一脸憧憬地往外。
“娘,祖母的病什么时候好呢?”
“拜一拜就好了,我拜一拜,你回去再去陪着祖母说说话。”
“那我要跪前面拜,再给祖母写一个平安的红牌,娘你要给我挂在最上面。”
十多岁的小姑娘拉着母亲叽叽喳喳地进来,不防撞上了苏皎。
“哎……漂亮姐姐对不起……”
苏皎唇角稍弯起,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没事。
她拎起裙摆上前,听着耳边一句句真切的喃呢,忽然闭上眼。
躁了几日的心在这一刻安定下来。
拜完了出来,苏皎从来没见过民间的庙会,就打算上前瞧一瞧。
吃食酒水她不爱看,挑来选去,停在了一个捏泥人的铺子前。
铺子的老板捏泥人捏的栩栩如生,让苏皎想起小时候,有段时间娘带她去外祖母家住,她喜欢在家中的小花园玩,那时候旁边的邻居有个极俊美的竹马哥哥,整日捧着医书读,一本正经又无趣,她那时候惯喜欢捏了泥巴在他脸上画,将那邻居哥哥气哭了,转头找她娘告状。
她娘就捏了个丑八怪泥人,指着说是她。
苏皎哪能接受自个儿是那么丑的样子?争论了几句跟着哭起来,她娘把那泥巴往她手里一塞。
“今晚就抱着睡,看你还往哥哥脸上画泥巴。”
往事回笼,她忍俊不禁。
“喜欢?”
谢宴立时往桌上丢了一锭银子。
“我也来捏。”
谢宴捏泥人倒也捏得好,从前捏“望妻石”的时候她就知道,飞快地捏了两个好看的泥人,比对着她看了一眼,又用一两条黑细的泥条小心地捏在了后面。
顿时多了如瀑的长发。
他掂着泥人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这样好看,像你。”
苏皎嘴角一抽,往下一个铺子去了。
一路走下来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到了马车前最后一个摊贩,谢宴丢了锭银子,拿走了上面的一幅画。
那是商贩手下画出来的上京百景图,每条街道上有影影绰绰的小人儿,谢宴将画摊在马车里的桌案上。
手一动,指在最中间的一条街。
苏皎望去,看清楚‘染坊街’三个字的刹那,他自袖中拿出其中一个泥人,影子一闪,稳稳地落在了‘染坊街’上面。
顿时,那条街道被这道身影全然覆盖,再没有能看到的可能。
她眼一眨,下意识抬头,谢宴支着脑袋朝她弯唇。
“皎皎真厉害。”
——
马车晃悠悠停在府邸前,谢宴才下去,长翊就站在一侧欲言又止。
他往前走了两步,听得长翊道。
“一刻钟前,云家几位公子小姐出了城,在护国寺山腰遇流寇,四皇子带侍卫前去相救,厮杀中,四皇子为护云府郡主摔落山崖,摔断了腿,此时已由侍卫护送回京。”
顿时,谢宴眯起眼。
“暗卫查证?”
“属下已派人前去。”
谢宴摆手。
“探清楚来回禀。”
长翊悄然退了下去,转身的刹那,谢宴眼中的复杂已变为笑意。
他掀开帘子朝苏皎伸手。
“走,回家。”
苏皎抱着那幅画和两个泥人,跃下马车往府邸去。
谢宴难得没与她并肩,走在身后,看脚下影影绰绰,忽然抬步,一点点踩着她的影子往前走。
阳光将她身上照出暖影,阴霾散去,苏皎难得弯唇,露出连日来第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