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二百零一章 糖水罐头 私心
祝光的聘礼和赵慧的嫁妆都是现成的, 至于赵淩送的房子,倒是暂时不能作为婚房。
主要是他们的婚期定得太近了,定的三月三上巳节。
赵淩这个叔叔倒是不用干什么, 被窦荣打包带到庄上, 天天躺平了就蛐蛐:“这么着急干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就三月三?”
窦荣倒是很理解:“迟则生变。定下来就得赶紧成亲。”说着他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赵淩, 给他塞了一片椰子片, “他们本来定的上元节。”
赵淩咔咔咔地咬椰子片:“随便他们吧。到时候我们去喝喜酒就行。”
窦荣看他坐起来,抬手就转了个弯, 把椰子片塞自己嘴里,引赵淩追过来亲了亲, 才抱着笑:“想起什么了?”
赵淩嘿嘿一笑:“我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应该到了。”
蒸汽船的声音实在大, 在庄子这种安静的地方更是,声音大老远就能听到。
窦荣还以为是城里过来送东西的船, 听到了声音并没有太在意, 见赵淩准备从榻上下来,赶紧弯腰替他把拖鞋穿上:“什么东西?得去码头拿?”
赵淩一听,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顿时又把脚从拖鞋里抽出来, 缩回到榻上:“不用, 等他们把东西送过来就行。”
窦荣很好奇。
没过多久,果然有下人敲门进来,端着托盘往他们面前摆了好几个琉璃罐头, 里面全是满满当当的果肉。
赵淩还琢磨着把罐子往哪儿敲一敲盖子,敲漏一点气好开,窦荣就已经把盖子打开了。
“还挺紧。”窦荣微微皱眉, 真让他用了几分力气。
赵淩目瞪口呆:“你就这么拧开了?”
他知道窦荣力气大,没想到这么大。
窦荣“嗯”了一声,举起罐头小心闻了闻,样子像是第一次接触新鲜事物的猫:“甜甜的。”
赵淩觉得窦荣这样子就很可爱:“在神都没法吃新鲜的啦,只能吃这个。”
窦荣开的是一罐橘子罐头,眼神有些迟疑:“会不会很酸?”
他对橘子这一类水果有心理阴影。
原先他也是很爱吃橘子的,赵淩嫌酸的,他都能接受。
可谁叫他们家出了个赵文敏,搞出了一堆一个赛一个酸的奇形怪状的橘子。
有些橘子不仅酸,还苦,还涩,闻着倒是都挺香的。
他现在对闻着不错的橘子都不敢吃。
赵淩不骗他:“放了很多糖的,不会酸。”
他干脆把橘子舀了两勺到碗里自己吃,又让窦荣开一个荔枝罐头:“喏,你吃荔枝,荔枝不酸。”
荔枝果然不酸,味道和新鲜的风味不太一样。
在冬天热乎乎但干燥的房间里,吃上一碗冰冰凉凉甜滋滋的水果罐头,不仅味道很不错,人也很舒服。
窦荣本来就喜欢这类东西,一吃就停不下来,也敢尝试橘子罐头了:“好吃。比你最开始弄的山楂罐头好吃多了。”
那是赵淩刚开始弄罐头的时候弄出来的,主要是实验一下密封性和保质期,里面究竟放什么倒是不重要。
赵淩看他伸手去拿新的罐头,赶紧制止:“别吃了,这个都是糖,吃多了不好。”
现在糖尿病什么的倒是不至于,可别蛀牙。
窦荣听劝,“哦”了一声,拿起剩余的罐头看:“枇杷、梨、草莓、樱桃、葡萄,这是什么?”
这批罐头没弄标签,赵淩是直接朝廷订购,作为员工福利发放。
赵淩看了一眼:“菠萝。外国商人带过来的品种,海州那边试着种了一些。”
窦荣看着样子有点奇怪的菠萝果肉,又拿起另外一罐黄色果肉:“这是什么?”
“黄桃。这种桃子的果肉比较适合做罐头。”黄桃罐头绝对是糖水罐头里的扛把子。
只不过他原先以为黄桃是本土品种,没想到是外来品种,还经过了一定的培育。
窦荣就跟赵淩申请:“晚上我们开一罐黄桃罐头。”
赵淩想着也行:“你只能吃一块。”一块就是半个桃子,不少了。
今天豆豆的水果摄入量严重超标。
赵淩担心窦荣偷吃,叫了人进来把剩下的罐头都给收走。
晚上常禾用新到的水果罐头煮了一大锅酒酿圆子,窦荣也很喜欢,对突然冒出来的巩盛很不喜欢。
巩盛一点都不在意窦荣的冷眼,一个人连着炫了三碗,才放下碗长舒一口气:“就知道你们躲起来吃好吃的!也不知道给我送点儿。”
赵淩笑道:“怎么可能少了你的?不过本来得年后才能给你送过去,现在既然你来了,回头自己带回去。”
“行!还是水灵上道。”巩盛很高兴,接过下人递过来水漱口,用热毛巾擦了脸,又抿了一口茶,才说起此行的目的,“祝阳回来了,我想着我们兄弟几个好好聚聚。”
虽说米希不在,但也就差一个米希。
那么多年了,难得能聚一次。
窦荣拒绝:“他忙着给儿子操办婚事呢。以后我们都待在神都,有的是机会聚。”
其实操办婚事倒是其次,主要是祝家那么多年不在神都,祝阳既然回来了,那么一些关系就该重新维护起来。
正好过年是走亲访友的好机会,祝阳肯定忙到脚不沾地。
巩盛惊讶:“他儿子要成亲了?倒是没听他说。他家三郎还是四郎?”
“三郎,跟我三哥家的大女儿。”赵淩说道。
巩盛一下没反应过来:“你们还真是……我家也有好儿郎,你们赵家姑娘……等等,你们赵家适龄的姑娘不就是那位状元姑娘?”
他说自己家的子侄也只是随口一说。
文武分家,哪怕他和赵淩关系好,也不可能和赵家结亲。
虽说现在坐在上面的顾朻对他们还算信任,但也不要没事去试探顾朻的底线。
再说,赵家的家风跟他们这种武将家庭就很不一样。
赵家的姑娘们全都从小跟儿郎们一样教导。
他倒是眼馋赵家姑娘们的管家能力,但像他们这种武将家庭可没那么多讲究,男人女人最大的任务就是多生孩子。
可一听祝阳家的三郎和赵家的状元姑娘定了亲,他还是非常羡慕,忍不住又念叨了一句:“祝阳那小子怎么就那么好运气?”
哦,祝家三郎没下场考试,这是女主外男主内?
这么一想,倒也合适。
赵淩倒是觉得祝光挺好的:“小伙子挺好的,脑子聪明。订在三月三成婚,到时候你这个当叔叔的可不能小气。”
“应该的应该的。”巩盛连连应是,跟着赵淩和窦荣去了书房,等下人们都推开之后,才说起自己的忧虑,“如今太子逐渐掌权,又和崔家女定亲,我们巩家也该早做打算。”
米家落得那样一个下场,虽说不算无辜,但谁在位置上没点毛病?
现在顾朻已经登基几年,依旧没有对米家有所动作,让他不免有些心寒。
顾朻都如此了,顾恒跟他们巩家可更加没什么情分。
窦家从西北转移势力,他们巩家也该有所行动。
毕竟论起和天家的关系亲疏,他们巩家可是太皇太后的嫡系。
太皇太后如今和太上皇、皇太后避居吴州,说是那边气候温暖更加适合养老,但最重要的不是为了给顾朻彻底掌权提供便利嘛。
他内心想过是不是顾朻会选巩家女作为太子妃,现在并没有。
窦荣现在也不知道顾朻到底在想什么,但还算了解顾朻:“不如你直接问问他。”
巩盛有些不敢,面露纠结。
赵淩倒是知道一些顾恒的想法:“也不说打算不打算的,你们家也该分分家了。”
巩家的内宅那是比窦家乱得不止一星半点。
窦家常年和塔尔罕对抗,也就是前线年弄出了火器之后,战力才算是稳定碾压。
窦家自大虞建国以来,多少儿郎死在战场上?
巩家最早是太皇太后在后方拉起来的一支后勤部队,后续经过练兵选拔实战,慢慢成长起来,最后跟随先帝立下从龙之功,一举奠定了巩家的地位,并且常年驻守京畿。
几十年来参与过的战争不能说没有,但强度和频率肯定是远远比不上凉州军。
自然,巩家人死得少。
人死得少,还拼命生,巩家那家族庞大的赵淩都不敢想,只是听巩盛说起二十弟三十妹的数字,怀疑自己光是记他们家的人都得搞一本点名册才行。
巩盛肯定更加知道巩家后宅的争斗,但:“没法分啊?这怎么分?也轮不到我说分。”
赵淩瞥他一眼:“你是嫡长子,怎么就轮不到你说了?我这次去外面转了一圈,全是你们家这种情况。不过人家还好,只是把一城一地当成自己家的,你们家可别把一支军队当自己家的。”
巩盛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冷汗就下来了,赶紧否认:“怎么会!我们家可没这么想!”
窦荣更加了解武将,拧开黄桃罐头:“跟我们大小声什么?都一样的,谁不知道谁?巩家掌控了军队那么长时间,军中的要职不是巩家人,就是巩家的心腹。你们自诩对陛下忠心,但难道就没一点自己的私心?你对陛下忠心,你的兄弟侄子们是不是也一样忠心?若是陛下安排别人到军中,巩家是不是会有想法?”
他舀出一大块黄桃肉放在碗里,又快速舀了两勺糖水,手被赵淩按住,才悻悻然地说道,“答案你不用跟我说,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是人就有私心,他有,巩家有,顾家当然也有,很正常。
但不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完全无辜的位置上,搞得好像顾家随时会无缘无故翻脸不认人似的。
米家的事情也不是无缘无故。
米家贪墨、在老家圈地、族人犯罪等等,只是表面上的借口,真正让米家直到现在都不能被平反的缘由,是结党营私。
或许米家还没有真正走到结党那一步,但也差不了多少。
当然,米老尚书结党的目的是为了大虞,还是为了自己,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当时作为皇帝的顾潥,看到的事实是米老尚书在跟自己争夺权力。
赵淩把剩下的黄桃罐头递给巩盛,说道:“我知道你想的米家的事情。当年事发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真就以为是表面上的那些罪名。现在我是想明白了,你还想不明白吗?”
巩盛后背发凉,但一点不妨碍他炫黄桃罐头的速度。
他绝对不是没脑子的人,相反,他非常聪明。
只是一直以来他没有换一个角度想问题,被提点了一下就想明白了。
黄桃果肉厚实,一块就能嚼上好几口。
巩盛本想着这么小一个罐头,不过是两口的事情,没想到还挺耐吃:“这桃子的肉怎么黄黄的?泡黄的?尝着也没有红糖味。”
两人见他没再提刚才的话题,就明白他想明白了。
巩家具体怎么安排,巩盛应该自己有章程。
巩家家大业大的,也不是巩盛一个人就能决定的,牵涉到的利益盘根错节的,想想就头疼。
赵淩说道:“不是,这桃子肉就黄的。糖水是白糖。你也别多吃。”
巩盛一听这原材料,知道赵淩这边的数量肯定也不多,想着自己家一堆老老少少,估计到时候拿回家,就自己的小家庭都不够分的,想要多吃,压根不可能。
他跟赵淩、窦荣聊到半夜,第二天用过午膳才回去的。
窦荣看着跟着他一起走的几辆牛车:“这小子,来我们家进货的。”
“什么小子不小子的,他比你大。”边上还有下人呢,注意点影响。
窦荣哼哼:“他比我大就能一口气吃那么多罐头?”
赵淩:“……是啊。”
窦荣还想着赵淩能哄哄自己呢,完全没想到他竟然承认了!
他错愕地瞪大眼睛,表情都失去了控制,满脸写着:我不是你最心爱的豆豆了吗?
“哈哈哈!”赵淩拉着他走,“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再晚回去要来不及进城。”
得益于路况和交通工具的改善,整体运行速度提高了许多。
今年过年的天气也很好,没什么大风大雪的,回城十分顺利,到家的时候天都没完全黑透。
剩下两天时间,两人得出门拜年,每家都坐不到半个时辰。
即便如此,两人也是早出晚归的。
一圈转下来,赵淩的心情不是很好。
他师公管博澹卧病在床,说话的精气神都有些散了。
“年前见他还好。”窦荣说着。
两人回来的时候,赵淩忙着吏部的事情,各家拜访是窦荣去的。
赵淩偏头靠在窦荣肩头,神情有些茫然。
他也说不上伤心不伤心,就是感觉整个人空落落的:“我想去看看姑外祖母。”
老太太身强体健,但毕竟都这把年纪了,再怎么身强体健也有限。
平时信上说的都好,谁知道实际情况怎么样呢。
窦荣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好。等开年的事情忙完了,我们请两个月假过去。”
“嗯。”赵淩轻轻应了一声,无意识抓住窦荣的手紧了紧。
窦荣感受到手上的力气,想说自己不会丢下赵淩先走,嗓子却哑得厉害,没法做出保证。
生老病死的事情。
他比赵淩岁数大,又在战场上多少受过伤,怎么说也该是他先死。
他也不忍心赵淩比他先走。
明明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参加大朝会。”
两人晚上都没怎么睡踏实,导致早上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明明两人还是牵着手一起等着上朝,却没有平时那种腻腻歪歪的气氛。
两人位高权重的,哪怕景尚书也不敢上前询问。
只有赵骅这个当爹的操心,小声问:“怎么了?你俩吵架了?”
“没啊。”赵淩莫名。
窦荣把赵淩另外一只手拢在手心里,小声解释:“昨天我们去看师公了。”
自己先生的身体情况赵骅当然清楚,一听也叹了一口气:“你们这几天要是有空,多去跟他说说话。”
赵淩应了一声:“我知道的。”
爷爷奶奶离得远,和他相处时间不多,感情谈不上深厚。
他们去世他不是不伤心,但很快就被忙碌的工作给累到压根没时间伤心。
管博澹更像是他的爷爷,无论是相处时间,还是对他的照顾。
跟他们离得近的几名官员听到他们说话,也明白过来,原来不是赵淩和窦荣闹矛盾了,而是管博澹身体要不好了。
最近几年赵淩在朝中凶名赫赫,现在瞧他的样子,倒是瞧着有几分柔弱可怜。
不!
千万不能被赵淩的外表给骗了!
上次他发威就是因为他祖父祖母过世,现在他师公要不行了,还不知道他要怎么发威呢?
还好,这次赵尚书在,应该能管管吧?
如今朝中和管博澹有交情的官员不多。
管博澹毕竟是言官,平时刻意保持着和朝中官员们的距离,除了少数几个学生之外,并不会跟人刻意结交。
有几个有香火情的,过年的时候也都去探望过了,也没站在他们附近。
顾朻也很快知道了这位曾经让他也畏惧三分的前侍中的病情,大朝会下朝后,简单用了个午膳,就让赵淩带着去管家。
这是顾朻第一次到管家来。
屋子每年都有人赵淩和窦荣惦记着收拾,虽然小了点,但十分齐整。
门口的马厩里停放着车马,也停放着好几辆自行车和三轮车。
老人家住的房间不算宽敞,但阳光充足,温暖明亮,各种摆设也温馨讲究。
房间里除了药味,并没有其它气味。
跟在父亲和先生背后的顾恒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在见到病榻上的老人,恭恭敬敬地行礼:“学生顾恒,拜见师祖。”
管博澹精神不好,脑子也已经不太清明,对着太子说了一声:“好。”又拉着赵淩的手说道,“淩儿又收新学生了?”
“是。”老人家的手指没什么力气,在温暖的屋子里也凉凉的,赵淩伸手微微用力握住,“他可聪明了,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管博澹微微眯起眼睛,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笑:“很好。”缓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你跟窦家那小子好好过,将来有这些学生也不怕。”
窦家那小子:“……师公,我在呢。”当着他的面,把远近亲疏分这么清楚,真的好吗?
管博澹哼了一声:“你也就仗着淩儿喜欢你。”
窦荣本来还以为管博澹会比说自己拐骗了赵淩,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话,一时间都愣住了。
“唉……你们好好过就行。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你们已经为这个天下做得够多了,什么都比不过自己开心。”
顾朻没想到这么一位宦海沉浮几十载,又是学富五车的老人,临了竟然没说什么特别的感悟,听着却很受触动。
管博澹像是刚看到顾朻一样,说道:“陛下来探望老臣,老臣很是高兴。不过老臣还是要劝您一句,听其言观其行,少猜忌。”
老人家说话声音发虚,没什么力气,但顾朻像是一瞬间回到了年少时候被他逮着训诫,瞬间背脊挺直:“您说的是。”
顾恒也下意识跟着坐正,不愧是师祖,说话就是有气势。
管博澹到底精力不济,说了一会话已经说不动了。
赵骅他们离开。
赵王氏也在,不过她之前陪着老太太,等顾朻父子离开了之后,才跟他们在外面说起一起更现实的问题。
“墓地已经选好了。棺材今天应该能送过来,寿衣得明天。”
“办白事的东西都已经备好了。”
“酒席摆在家里,地方可能不太够,跟附近的两位师兄商量过了,借一借地方。”
神都正月的天气还很冷,太阳底下也感受不到什么温暖。
赵淩听着他们忍着悲痛,一样样安排管博澹的身后事,小声说了一句:“我去陪陪师公。”
赵王氏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跟你爹一起……”她看向赵骅红着的眼眶,“你收拾一下。”
赵骅感觉自己不中用极了,闷闷“嗯”了一声。
正月十六,管博澹逝世,手上还摸着赵淩给他做的花灯。
第202章 第二百零二章 欠教训 铁皮罐头
赵淩手上有几个小伤口, 做花灯时候留下的。
他近几年太忙了,很少自己动手做东西,手艺生疏, 做个花灯都费手。
精致的牡丹花灯作为陪葬品, 跟着管博澹一起下葬。
赵家人都心情低落。
吏部的官员们和到吏部来办事的官员们都战战兢兢, 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来之前都先看看赵淩在不在。
赵淩和赵辰空下来的时候, 一起坐在门外抬头看天低头看地,也不说话。
其他人也不敢上前打扰。
景尚书都不说他们, 反正两人都没耽误工作。
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皮罐头, 放在手上掂了掂,又放回去, 换了一个罐头,又掂了掂, 又放回去, 最后把罐头放在抽屉里重新堆好,顺势数了一遍,嘴角上扬。
边上的文吏小声询问:“赵侍郎给了您几个?”
景尚书一下就把抽屉关上,目光警惕:“问这个干嘛?”
文吏眼巴巴:“好奇。您就开一个给卑职开开眼呗?”
这一批罐头跟原先的糖水罐头不一样, 铁皮封得死死的, 完全看不出里面究竟有什么,偏偏还一个标签都没有,实在是让人抓心挠肝得好奇。
他开年分到了两个糖水罐头, 拿回家去,全家比过年还高兴。
装糖水罐头的琉璃瓶,现在用来当花瓶。
他看有同僚拿来当水杯的, 觉得也挺好,倒了热水还能捂捂手,就是家里人不同意。
也不知道这糖水罐头什么时候能够在世面上买到,哪怕价格贵一点,他也愿意买几个。
“不开!”景尚书断然拒绝。
赵淩总共就给了他二十个,一个也就巴掌大,估计里头就没几口。
他刚才掂量过了,好几个分量都不一样,肯定和糖水罐头一样,有很多品种。
他得回去仔细、深入品尝……研究!
坐在外面台阶上的赵家兄弟并没有一个字不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铁皮罐头的事情。
“正好这会儿有荠菜,加了蘑菇罐头做了羹汤,味道很是鲜美。爹娘都喜欢吃。”
赵淩嗯了一声,缓了缓才疑惑:“现在已经有荠菜了?”
“花房里的,嫩一点。不过你嫂子想吃外面野生的,说是野生的香味更足,准备过几天去庄上看看有没有。我看她就是想着出去挖野菜。”赵辰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又耷拉下来,“我跟她说这会儿还太早了点。去给师公落葬的时候,山上还荒着呢。”
“去庄上转转也好,可以骑马跑一跑。现在天气也没那么冷了。”赵淩问他,“其它罐头试过了没?”
“试了几个,都还不错,就是稍微咸了点。这东西成本不低吧?也就是吃个新鲜,能卖给谁?”不像糖水罐头,可以在缺少水果的北方冬季吃到各地各个季节的水果。
“这东西主要是方便运输、储存,作为军需和救灾。糖水罐头能赚钱就行。”反正技术上能实现,先做一批试试看,就是成本压不下来,还是生产规模不行。
兄弟俩又发了一会儿呆。
赵淩想起来个事情:“下个月初六空出来,跟我去看火车。”
“能开了?”蒸汽火车的项目现在是赵王氏在抓。赵辰作为好大儿,当然知道。
不是,为什么他作为好大儿,还没赵淩清楚?
“第一次试车,应该问题不大。”赵淩说完,注意到赵辰的眼神,“我工部的,肯定知道的比你清楚。”
他现在在工部管的,其实应该叫研发部,反正一些稀奇古怪的科研项目都归他管。
说是管理,其实是让他协调资金和资源。
赵辰不得不佩服:“你也真是忙得过来。”
“还好吧,也不用我具体干什么。”赵淩觉得还行,反正他也不负责具体做事情,手下的人倒是忙得不行,得再招一些人手。
有小太监跑来叫人:“赵侍郎,陛下请您去御书房,有事商议。”
赵淩只能站起来,跟着小太监走:“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
上午刚去过,这是又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了,还是突然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太监说了一句不清楚:“太子殿下也在。”
太子在御书房很正常,难道是说太子的事情?
太子能有什么事情?
赵淩进到御书房,还没行礼就被说了免礼,又赐座又上茶,看着板着脸的顾轮胎,又看着坐在一旁的宰相成栾,不太明白这是商量什么。
成栾是中书令兼宰相。
赵淩和他不算熟悉。
他小时候坐镇御书房的时候,这位在地方上。
后来他当上了官,往外面跑得勤,这位才回到神都,一路当上了宰相。
赵淩和成栾在工作中倒是接触不少,觉得成栾是一个非常好的工作伙伴,做事客观公正,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眼光长远,见识广博。
这会儿显然气氛还比较轻松。
成栾就说:“赵侍郎怎么没给我送铁皮罐头?”
赵淩放下茶盏:“您也知道下官不认路。知道我有罐头,怎么不派人过来拿?”他又跟顾朻告状,“陛下,您看看您这些臣子,搞得微臣像是出门就欠了债一样。”
顾朻无奈笑笑:“你可不是欠债累累嘛。去年出去转一圈回来,欠下的债还没还完。”
他看了太子带着画师绘制的黑龙港的城市面貌,稍微估算一下就知道花了多少钱,甚至都不用去专门调当初建港口的卷宗。
他也是天真,见祝阳的奏折上说建港口,还真以为是个港口,以为顶多和象州海港类似,没想到那哪里是个简单的港口,完全就是个港口城市,还是从一片空地上建起来的城市。
那么多钱和资源,朝廷竟然没为此吵过一句,可以想见赵淩调动金钱和资源的能力,也可以看出赵淩当市舶司使时候掌握的资源究竟有多庞大。
他无比确信,让太子接替市舶司使的职位的正确性。
不然换谁来当,他都不敢信任。
现在祝阳又要建新港口,他都舍不得花钱。
舍不得也得花。
只不过现在祝阳回到神都,建设港口得换一个人来做,人选很重要。
同样的事情祝阳花一百贯能做到,换个人可能就得花一百二十贯。
甚至让祝阳直接出预算也用处不大,这么大型的工程,受到一点天气因素的干扰,消耗就会提升很多。
几个人刚开了个头,祝阳就匆匆赶了过来。
祝阳看着冷着一张脸的太子,瞬间就怂了,戳戳赵淩,不敢张口要钱。
赵淩就虚空戳了戳太子:“稳稳今天怎么心情不好?”
顾恒抬手抹了一把脸,把情绪调整了过来:“好了。”
等他们把事情商量完,顾恒才又重新挂上脸,拉着赵淩不让走,把脑袋往赵淩肩膀上靠:“先生~”
这下轮到顾朻抹脸,让成栾和祝阳退下,才训斥儿子:“都多大的人了?坐好!”
顾恒嘴上规规矩矩地说着:“是,父皇。”手还是拉着赵淩的胳膊不放。
赵淩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把顾恒的手摆正:“小心被你表叔打。”
顾恒想到窦荣,撇撇嘴,终于能自己坐直了,但还是很不开心:“灵灵怎么那么快就定亲了?你们都不告诉我。”
师公去世,赵淩差点把侄女的婚事给忘了,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灵灵定亲要告诉你?”
两个人勉强能算得上少年故交,但也就这样。
年轻时候认识一些同龄人,有一些玩伴不是很正常吗?
瞧瞧沈大壮的小伙伴,那一堆又一堆的。
现在小伙伴们都结婚生子了,休息日还经常一起出去玩耍,他家草坪上偶尔都能长出一堆娃娃兵。
顾轮胎和灵灵的关系还没沈大壮和她那群小伙伴的关系好呢,一直都是顾轮胎的单相思而已,灵灵定亲干嘛要告诉顾轮胎?
哪怕顾轮胎是太子,也没法干预一名朝廷官员的婚事。
当初窦荣来给赵淩提亲的时候,皇帝皇后过来,都没法让赵王氏点头同意。
这小子的想法很危险啊。
顾恒一下就给噎住了,委屈巴巴:“那我喜欢灵灵。”
赵淩也不说别的,就问他:“那灵灵知道你喜欢她吗?”
“……不知道。”
“你追求过灵灵吗?”
“……没有。”
“你现在已经定亲,灵灵也已经定亲,你现在说你喜欢灵灵,知道对灵灵的影响是好是坏?”
顾恒几乎不用想,就知道影响肯定不好。
哪怕赵慧考取了状元,哪怕已经连续三科允许女学生通过科举入仕,但女性官员依旧占比极少,而且官职普遍较低。
这倒不是女性官员们个人能力不行,甚至这些女性官员们背后的家族势力都不小,官职低,主要是因为她们入朝年份较浅。
赵王氏的权力倒是不小,但她主要的精力放在教育上,还不是国子监那边,而是另外一套教学体系。
虽说有识之士知道赵王氏做的事情影响深远,但未来十年之内,应该还不会对朝廷产生多大的影响。
在这种环境下,要是一名已经定亲的未婚女性,且是万众瞩目的女状元和太子殿下传出一些事情,让世人怎么看待赵慧?
赵慧空有个状元的名头,如今的官职还是很低微的庶吉士,不像赵淩如今位高权重,当面背后都没人敢骂他兔儿爷,真当如今的舆论环境对女性很友好吗?
赵淩继续问他:“你如今这样说,知道对未来太子妃是好是坏?”
顾恒更加回答不出来。
赵淩的容貌长得比较像母亲,平时哪怕不苟言笑,瞧着也不太会让人产生距离感,如今却让顾恒产生些许畏惧:“我、我错了,先生。”
赵淩抿唇:“你是太子,是储君。这天下是你顾家的,也是百姓的。”
顾朻原先一脸不忍直视,听到赵淩这话,顿时呵斥:“赵水灵!”
百姓,可以是天下苍生,也可以是其他姓氏。
天下是顾家的,就是顾家的,怎么能是百姓的?
这话要是被人“解释”一番,不是大逆不道吗?
顾朻直接喊赵淩的小名,用意还是维护,责怪他不该说话这么口无遮拦。
赵淩下意识挺直背脊,随即从椅子上蹦跶……站了起来,走到御案前躬身行礼:“陛下是天子,百姓生活在天下。文武百官是百姓的父母官,还是替天子牧民,把百姓当成陛下的羔羊?”
哪怕如今御书房内并没有外人,哪怕顾朻心里面真的把百姓当成羔羊,当着赵淩的面,他也不能承认,只能说:“朕自然是把百姓当做朕的子民。”
顾朻以前就见赵淩怼其他官员,刚才还看自己儿子被赵淩教训,没想到那么快就轮到自己,偏还被堵得没法反驳,只能回答标准答案。
赵淩倒是没继续针对顾朻,而是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顾恒身上:“太子作为储君,也应当把百姓当做自己的子民。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子殿下如今即将成家立业,在感情上也该有更多的思量。您口口声声的喜欢,难道是坑害两名无辜女子吗?”
顾恒向来尊重赵淩,被他这么当着自己父皇的面毫不留情地训斥,虽然并没有真切意识到自己幼稚的感情对喜欢的女子究竟会有多大伤害,但这会儿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先生,稳稳知道错了。”
赵淩觉得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多错,直接让人去请了余姝过来,当面上眼药。
顾朻知道儿子这次是踩着赵淩的红线了,摆摆手让人去请余姝。
顾恒抬眼摸了摸眼角,神色有些莫名:“请母后过来做什么?”
由于避嫌和赵淩常年在外面跑的原因,自从余姝和顾朻成亲后,赵淩和余姝的联系比较少,但不表示他们的感情就不好。
顾恒以为宫中给赵淩的特殊赏赐,只是表达天家对赵淩的看重,并不知道完全是因为余姝和赵淩关系亲近。
余姝作为皇后,很少会到御书房来,这会儿被叫过来还莫名其妙,还没问究竟怎么回事,就被赵淩一通告状。
余姝顿时就笑了,对赵淩说道:“水灵你怎么不让人说明白?姐姐都没带鞭子。”
她当年就是差点被名声所累,要不是她叔叔在当地有权有势,要不是她那前未婚夫一家相对地位比较低下,她这会儿要是还活着,应该在梁州某个宅子里守活寡。
即便如此,她那未婚夫一家能够不顾地位高低,想要强行将她娶进门,就能看出女子地位的低下和处境的艰难。
她所处的环境还是普遍对女子婚姻比较包容的军营。
但事情发生后,她也没法再在当地找到好的成亲对象,是不得不到神都来投靠外家。
只是当时外家的情况,若不是赵淩从中穿针引线,她也不可能嫁给顾朻,当上太子妃,从而当上皇后。
如今,她这个好儿子竟然想要随随便便一张口就是毁掉两个女子的一生?
顾轮胎被亲娘差点打爆胎,嗷嗷哭着在御书房里就让太医过来上药诊治。
余姝这种练家子,力气控制是很好的,打儿子肯定不会打坏,就是痛。
真痛!
等太医离开,余姝就用自身的经历,告诉这个在这方面完全没有认知的儿子,名声对于一个未婚女子究竟有多重要。
顾恒听得都忘记了哭,终于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明白为什么赵淩会这么生气。
鼻涕眼泪满脸的少年认认真真低头认错,还想去给赵慧认错。
赵淩断然拒绝:“你少跟我家灵灵接触。恪守礼仪,学会尊重你未来的太子妃,才是你该做的。不要让太子妃还未过门,就背负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
未婚夫对别的女子情根深种,难道是什么好名声?
甚至按照如今的社会习俗,明明未婚妻是最无辜的那个,反倒还会怪罪未婚妻。
对于太子这种身份的人,顶多就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真的,要不是顾恒是太子,赵淩都能直接把人丢给李公公弄死。
动静太大,窦荣都过来看热闹……关心。
赵淩跟窦荣小声咬耳朵。
窦荣一听,觉得顾轮胎就是欠教训,跟顾朻和余姝提议:“表哥表嫂,弟觉得稳稳还是不够了解民间疾苦。以前我们去学农什么的就挺好,让稳稳也去体验体验。”
当年他们学农之后,很是在神都上层圈子里刮了一阵风。
到现在,依旧有一部分家庭会让孩子们去。
倒不一定是学农,而是根据自己家的产业,让孩子们隐藏身份,去工厂、作坊、去田庄、去船上,去了解家里平时供养他们的银钱究竟是怎么赚来的。
更有一部分就变成了类似农家乐的东西,在学校系统下,直接就变成了春秋游和社会实践课程。
顾恒现在是市舶司使,涉及到诸多事物,暂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代班,不能像他父皇当初那样被扔到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农家去种地,只能被丢到码头去体验码头工人们的生活。
他从小习武,力气大,体型也算壮硕,重活倒是难不倒他。
身边护卫们暗中保护,也不会让他真的受伤。
他白天干活,晚上还要处理市舶司的一堆公务。
然后就不得不说,如今的神都码头工作还是太容易找了。
顾恒很快就从一个一文不名只有一身力气扛大包的穷小子,变成了看管码头仓库的小管事。
住房也从借住在普通码头工人家的小单间,变成了……嗯,仓库有提供管事住宿,其实就是仓库里用隔板隔出来的临时睡觉的地方,还不能做饭。
顾恒就定了附近的盒饭,让人送一日三餐过来。
仓库管事除了看门,登记货物和人员进出,偶尔需要帮忙搬搬抬抬之外,算是比原先的工作清闲多了,收入也不错,已经进入了管理阶层,在码头上也算是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并且拥有一份先对体面的收入。
于是顾恒就接触到了普通百姓们的相亲市场。
虽说他很快就声明了自己已经定下亲事,今年就要成亲,依然能够接触到很多同龄人的婚姻。
正常的就是看准了双方家庭条件合适,让未婚男女见上一面,差不多看对眼就拜堂成亲。
成亲也很简单。
现在码头工人们都喜欢去车行租自行车把新娘接回家。
最好是能够租到一辆三轮车,新郎可以一次性把新娘连同嫁妆一起接回家。
他是习武之人,观察力敏锐,很快就发现许多相对不那么正常的。
譬如男女之间的算计,也有家庭之间的算计。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了针对单身未婚女性的算计,几乎是最多的,也是最不遮掩的。
码头和新城工作好找,有很多适合女性工作的岗位,自然吸引了很多女性来就业。
其中就有一些单身女性,大姑娘很少,倒是有不少寡妇,通常都带着孩子。
她们的工作和收入足够养活自己和孩子,但她们的处境却最为艰难。
她们无论是在工作还是生活中,都会被人言语甚至肢体欺凌。
顾恒头一次真切感受到女性的生存艰难,这是他以往生活中从来没接触过的。
他让人增加码头上的巡街使,希望能够让那些妇孺能够有个更加安全的环境,没想到当天晚上就让他撞上新来的巡街使想要欺凌一名年轻寡妇。
守在顾恒身边的侍卫很快就上前制服了巡街使。
想不到,巡街使被侍卫反扣着手腕压在墙上,气焰还很嚣张:“什么人?敢管老子的闲事?”像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这女人的姘头吧?呸!一个破烂货装什么贞洁烈女……”
侍卫只听太子的命令行事,对巡街使的话并不会回答一个字,只是默默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并且用眼神示意寡妇上前来输出。
年轻寡妇既然敢一个人带着孩子来码头讨生活,也不是什么懦弱的性格,哪怕原来是,现在也不会是,顿时就上前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抬脚没法踢中目标,直接伸手来了个猴子偷桃。
嗯,直接把“桃”给摘了。
并不算太晚的晚上,男人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
训练有素的侍卫脸色一变,手都松了一下。
在不远处观望的太子殿下:“……”
这就是先生所说的没收作案工具。
该!
他夹着腿走回自己的库管小房间,继续处理公文。
第203章 第二百零三章 发车 辣酱面
三月三, 上巳节。
赵慧和祝光成亲。
排场并没有很大,只是中规中矩。
皇帝皇后出席了婚宴,并给新婚夫妇送上了礼物, 摆出了对赵、祝两家的重视。
祝光短短两三个月, 皮肤已经白了不少。
赵淩见到祝光, 差点没认出来, 跟窦荣嘀嘀咕咕:“怎么昭昭一下变这么白?”
窦荣不觉得祝光有多白:“还好吧, 也就这样。”
比起赵淩这种白到发光的,祝光算是很黑的了, 只能说比起头一次见面的时候,祝光白了很多, 显然过不了多久应该能白回去。
赵淩的白也不是晒不黑,而是这段时间没机会晒太阳。
窦荣想着如今天气转暖, 接下来倒是可以带着赵淩多晒晒太阳。
他刚分了一下心,就见自己面前的杯子空了:“你喝了?”
“嗯, 喝了。”赵淩确实拿错了杯子, 咪了一小口,尝出了酒味,但甜甜的,见没多少, 就干脆喝光了。
窦荣低头看看小小的酒盅, 刚才他已经喝了两口,喜宴上的都是度数不高的甜酒,觉得赵淩应该没事, 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并没有发烫:“那你一会儿要是醉了就跟我说。”
赵淩扭头看着他笑:“我什么事都跟你说。”
窦荣见他的眼睛里似有水波荡漾,心里面也跟着泛起涟漪:“那你跟我说喜不喜欢豆豆?”
赵淩冲他一眨眼:“嘻嘻, 不告诉你。”
窦荣刚才还想赵淩醉了,这一下又不确定了,继续小声问他:“不告诉我,那你告诉豆豆。”
“你就是豆豆,别想骗我。”
“那你跟豆豆说嘛。”行了,真醉了。
赵淩似乎脑子卡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那我跟你说,你不能跟别人说。”
窦荣竟然有些激动地咽了咽口水:“好。你悄悄跟我说。”
“说……”赵淩前一刻还冲着窦荣笑,下一刻就一头栽倒在窦荣怀里。
旁边桌跟人聊天的赵辰:“喝酒了?”
窦荣低头看了看赵淩微动的眼皮,抬头跟赵辰说:“嗯,没看好,喝了半杯。大哥,我们先回房休息。”
“去吧。”
酒宴是男方女方家都摆酒。
赵缙分家得了赵家的老宅,今天赵慧就是从这里嫁出门的。
下人带着窦荣和赵淩到原先赵淩的小院里休息,房子虽然前后经历了好几次修葺,但整体格局并没有怎么变化。
下人送来醒酒汤,窦荣没让人进屋,站在门口接过,就让人把院门关上:“别让人来打扰。”
等窦荣端着醒酒汤回屋,赵淩已经靠坐在了床上,皱着眉头满脸抗拒:“不喝!”
语气很坚定,就是声音绵软,更像是撒娇。
窦荣把醒酒汤递给他看:“就是绿豆甘草,没放别的。你刚才就吃了一点儿,吃饱了没?”
“饱了。”
赵淩连着几年工作都非常忙碌,被动养成了少食多餐的习惯,其实就是在忙碌的间隙,见缝插针吃点东西,到现在虽然作息有所改善,胃口还是变小了,总体饭量倒是没减,毕竟吃的顿数多,可能还比以前吃得多。
窦荣知道他的习惯,喂他喝了小半碗醒酒汤,就把剩下的自己喝完:“不装睡了?”
赵淩左看看右看看,见只有他们两个人,扭头嘻嘻一笑,对着窦荣啾了一口:“不装了,我真睡。”
刚开始是误喝,现在也是有点手软脚软自控能力下降的微醺,趁着睡一觉倒是不错。
窦荣一听就知道他是没心思在外面应酬,也是身体疲累,给他脱了鞋袜和外套,等他睡着了,才重新返回喜宴。
赵辰见他回来,关心了一句:“淩儿没事吧?”
“没事。喝了醒酒汤,睡一觉就好了。”窦荣像是没注意到周围一些失望的眼神,接着吃了一会儿就回房去陪着赵淩。
赵淩一觉就睡到了下午。
作为女方家人和长辈,他们又去男方家溜达了一圈。
祝阳虽然不能住尚书府了,现在的宅院也不小。
赵淩看着收拾出来的院子,觉得还行。
祝家家底殷实,院子地方宽敞,各方面布置并没有雕梁画栋,但处处细节都十分讲究,属于低调奢华那一类。
参加完侄女的婚礼,赵淩趁着节假日又去码头看了看顾恒。
窦荣已经把太子忘记了,还诧异:“上巳节他还待在码头?”
“在码头做工,也就冬天能有点空闲。”泊船的位置有限,大量的商船停靠在码头,装卸货物和修整的时间都非常精确,多出一天时间,费用要高出许多。
节日对于各种物品的消耗量更大,码头只会更忙。
冬天是枯水期,有些河道水浅上冻,走不了大船,加上忙碌了一年时间,习俗都是回乡过年,所以年前的货出完之后,会有大半个月时间休息。
窦荣算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吧?”
真让太子在码头当个小库管?
赵淩倒是无所谓:“我上次派人去见他,他条件好着呢。前几天抓到了一伙准备纵火的地痞,被东家提拔,现在已经当上管事了。”
两人换了寻常人家的衣衫去了码头,脸上略微做了修饰,让脸看上去低调一些,去往码头附近一座货场前,对门房报了余稳的名字。
门房一听,转头就冲着楼上喊:“余大,你家亲戚来找!”
顾恒很快就跑了下来,看到改变了一点形象的窦荣和赵淩,一下就认了出来:“叔!”说着,就要黏糊上赵淩。
窦荣将他一把推开:“边去!”
顾恒敢怒不敢言,带着两人进门。
货场围墙一丈高,站在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进去要在门房登记,绕过影壁是一排长长的二层砖瓦楼房。
顾恒指着楼房靠近大门的一间,张口就是一股自然的带着吴州口音的雅言:“喏,我现在就在那里办公。后头是堆场和仓库。原先我干活的仓库是另外租的。这附近一片都是差不多的格局。”又凑近了赵淩小声蛐蛐,“其实仓库那边环境更自由一点,这边我干私活都得避着点人。我准备过阵子再升一升,有个独立的办公室会好一点。”
赵淩无语:“……这个商号背后就是市舶司,你还想升到哪儿去?”
顾恒一下就沉默了:“啊?”
“你不知道?”都干多久市舶司使了?“你等着,我回去就查查你干成什么样了。怪不得建西河港的钱掏出来的时候像要你命似的……”
“不是!”顾恒赶紧否认,他那时候心情不好是因为心上人要成亲闹别扭。
现在他倒是明白了自己对赵慧的感情,与其说是喜爱,不如说是矫情,像是他年幼时向父皇母后讨要心爱之物。
办公室不大一间,里头除了顾恒之外,还有三个管事,年龄都比顾恒要大不少。
他们都对年轻有为的顾恒很好奇,现在看赵淩和窦荣的气质,就知道顾恒出身的应该不是一般人家。
他们当然看不出窦荣和赵淩是官员,而是看两人的行为举止,应该都有武艺傍身。
顾恒升到管事的原因大家都清楚,是抓了贼人,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顾恒会流落到码头扛大包。
这回见顾恒的亲人找来,就好奇询问。
窦荣也不“瞒着”,冲着顾恒冷笑:“这小子非得要闹着自己出门,结果行李什么时候被偷的都不知道,要不是后头写信回家,家里还不知道。”
这的确像是小郎君们能干出来的事情。
赵淩跟人客气:“得亏遇到了诸位好心人相助,不然还不知道我家稳稳人生地不熟的会怎么样。”
其余管事们当然是连称不敢。人家是凭自己本事升上来的,又不是他们提携的。
赵淩又说:“现在看他能够自力更生,我们做长辈的也放心了。”
窦荣和赵淩也没久坐,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带着就顾恒出去吃了一顿饭,也没挑好馆子,就差不多的。
菜是顾恒点的,大鱼大肉的点了一桌。
赵淩看他炫了一桌,真怕他吃撑了:“慢点吃。”
窦荣倒是特别理解,又不太理解:“你现在不是当管事了吗?平时还吃不饱饭吗?”
他们当年学农回家也差不多这样,那时候饭菜虽然能吃饱,但就那些没什么油水的东西,吃饱了还是觉得内心空虚。
顾恒以前吃饭的时候不说话,不过这会儿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普通百姓生活,也没那么讲究了,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说道:“吃是能吃饱,就是没法这么吃鸡鸭鱼肉。再说我刚当上管事,月钱还没发。我住宿舍也没条件开伙,天天就去码头买盒饭。哦,东头的那家盒饭好吃量大菜也新鲜,西头的那家便宜一点,但是不新鲜。”
盒饭菜绝大部分都是一大锅炖熟,无论是蔬菜还是肉类都一样。
肉类很少,菜里别说油水,连盐都不会放多少,更不用说别的调味料。
顾恒吃过饭后,让店家又打包了一只烧鸡,说起之前他让人救下的年轻寡妇:“周嫂子做的辣椒酱特别好吃。我现在让她干脆找了个地方,开了个专门做辣椒酱的铺子,就在卖盒饭的店隔壁。请了两个同样手脚麻利的年轻寡妇……”他见两位叔叔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很快反应过来,解释,“不是,我可对她们没什么龌龊心思!出面的是出宫的谭姑姑。”
社会在变化,宫中也在变化。
宫中那些宫女,如今都有了比较完善的“退休制度”。
除非是贵人面前伺候得用的大宫女,普通宫女二十岁就可以提出离开宫廷,得到一笔还算不错的退休金,还能够得到一段短期培训班,帮助重新融入社会生活。
二十岁虽然在如今的婚姻市场上已经算是大龄,但也还好,只要她们自己有钱,并不太影响婚育。
虽然肯定不如十几岁的姑娘们选择多,但这些宫女多半出自穷苦人家,而且比起以前老死宫中,已经算是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在宫中那些出宫的大宫女,那一个个的日子可都光鲜着,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她们这些相对拥有强势地位的女性,也在余姝等人的授意下,一直在帮助社会上相对弱势的群体,同时也在帮助中给自己得到好处。
像是谭姑姑出面给周嫂子开辣椒酱的铺子,自己也能够从铺子中获得收益,背后还有太子兜底。
换句话来说,她不仅赚到了钱,得到了周嫂子她们的感激,还得到了太子的人情。
不然她一个出宫的大宫女,要不了几年就会失去和宫中的联系。
没了靠山,生活肯定会受到影响。
因为顾恒的话,赵淩和窦荣还真的去买了辣椒酱。
这次他们没再做寻常打扮,而是用自己原本的穿着打扮去的。
赵淩是前任市舶司使,现在市舶司的规模和管辖权全都是他奠基的;窦荣更是掌握着全天下的水军。
他们两人出现在码头上,很快就有人认出来。
好在认出来的人并没有大声喧哗他们的身份,而是热情带领他们在码头上闲逛,介绍码头上的各色店铺。
他们不仅买了周嫂子辣椒酱,还买了码头上的其它东西。
被他们买东西的店铺,很快生意就更上一层楼——贵人都来买,显然是好东西啊!
他们拿着辣椒酱回家,赵淩浅浅尝了一口,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猛灌了一杯牛奶才缓过来:“这也太辣了。”
他平时吃饭调味料都不让多放,这会儿吃辣的眼眶鼻尖瞬间就红了。
窦荣觉得他夸张了:“我看你就是平时吃饭太清淡了。常二哥做的那么多辣酱泡辣椒你都不吃。”
说着,他就擓了一大勺到自己的面碗里,筷子一搅,面汤红艳艳的,辣味顺着热汽直冲眼睛。
嗯,够味!
他夹了一筷子面吃完,放下筷子,把赵淩剩下的一壶牛奶拿过来,直接连壶灌。
“哈哈哈!”赵淩看着窦荣红红的面汤,“还说我不能吃辣。”
窦荣完全没想到这辣椒酱竟然会这么辣,但他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
最后还是常禾给他在面碗里加了些芝士,缓和了辣味,才算是把一碗面吃完。
吃完之后他就喜欢上了这种加了芝士的辣酱面,并且迅速传染了出去。
辣酱开胃下饭,本来放在码头售卖,是码头工人们用来下饭最好的调味料,现在加了芝士后,又上了上流阶层的餐桌。
周嫂子辣酱的销售量也猛然提高了一截。
春天乍暖还寒的,各大单位食堂窗口,加辣的饭菜总是卖得格外快。
赵淩每天喝着牛奶或者羊奶,看一群人吃得斯哈斯哈,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又是汗。
到四月底的时候,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
赵淩带着……赵淩被一群人带着去码头附近的火车站。
今天,大虞第一列火车即将正式发车。
礼部尚书亲自带队,文武百官都相当郑重,皇帝、皇后、太子亲临,举行了简短但隆重的祭祀。
毕竟不是在朝堂上,大臣之间的站位没有那么严格。
窦荣站在赵淩边上,悄悄帮赵淩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下去,然后发现只是个七分袖,小声问:“怎么穿了夏装?”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的不还是春装?
“太热了,让小虎回去给我拿了衣服。”早晚还好,中午是真的热。
他在吏部的位置还正好被太阳晒,太阳一出来就热得一头汗。
赵骅站在他们身边:“从小就是你破事多。专心点,看发车。”
火车实验已经开了好几回。
赵骅也看过几次。
这一次正式发车,他还是感觉很激动。
赵淩和窦荣已经坐过好几回了,尤其是窦荣都亲自驾驶过。
黑黢黢的大家伙停在铁轨上,长长一列,大量货物被搬运上去。
官员们一点都不着急,就看这么一个大家伙究竟能够装多少东西。
货物和装卸工人是早就准备好的,其实绝大部分货物已经提前装好,眼前的只是给皇帝和官员们实际展示一下一节车厢能够装多少货。
货物装好后,顾朻就率先上了车厢。
客车车厢展示了三种——卧铺、软座和硬座,另外还有餐车。
皇帝和官员们参观过后,才在乘务员的引领下入座。
赵淩作为项目主管介绍:“这趟列车目前的起点是神都港,终点是新城,总长两百里,预计单程一个半时辰。”
水运费用低,神都港每天都会运来大量来自全国各地的货物,除了能够直接在神都进行销售的货物外,还有相当多的原材料需要运送到神都的各个作坊和工厂进行加工。
新城原本距离港口不算太远,但伴随着规模的不断扩大,现在的新城已经逐步变成一个非常庞大的区域。
这么庞大的货物运输量,靠马车、牛车、或者转小船运输并不是很合适。
现在从神都港口到新城的道路上,每天都会拥堵。
一些新城的大老板已经在商议自筹修建一条新路。
赵淩的话刚说完,就有官员惊呼出声:“两百里就一个半时辰?”
“顺利的话差不多,实际可能没那么准确,会有一些误差。”赵淩实话实说。
本来他以为蒸汽火车的速度刚开始不会那么快,没想到造出来发现时速最高能到每小时七十公里。
当然,为了保证运输安全,肯定不能全程开那么高的速度。
第一次正式发车,皇帝和文武百官都坐在上面,车速直接减半。
说话间,火车发车。
伴随着“况且况且”的声响,外面的景物飞快……并不那么飞快地掠过。
赵淩打开车窗,吹了一会儿风觉得有点凉,又关上了。
头一回乘坐的官员们都十分兴奋,高呼和感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伴随着火车开动时候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根本听不清楚。
赵淩把坐在对面试图站起来在车厢里跑的老爹拉住:“在提速呢,小心点。”
赵王氏把赵骅扶住:“以前让你来,你不来,搞得现在大惊小怪的。”
“还在提速?”赵骅很想稳重,但实在兴奋得稳重不起来,“我又不是没来过,就是没坐上来过。哎呀这东西真快,要是能修一条铁路直接到象州,那我回老家不是比坐船还快?”
赵王氏说道:“你先算算修这么一条铁路得多少钱。”
户部尚书瞬间冷静下来:“那我还是坐船吧。”
只是如今爹娘已经不在了,他少了很多回老家的念头。
或许将来他告老还乡的时候,可以坐火车。
想到自己家好几个人都深度参与了火车的建设,赵骅一瞬间又激动起来:“我家薇薇能够造出火车来,真是太厉害了!”
火车上声音虽然嘈杂,但这会儿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吵了。
赵骅的声音很大,周围一群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顾朻也笑道:“是,火车之事,王山长当记首功!”
赵王氏并没有谦虚:“不负陛下厚望。”
等到火车到站,君臣一起从车上下来,看着装卸工人卸货。
这一下可不是出发前那种做样子了,而是真实的把二十节车厢上的货物全都卸下来。
装卸工人被这么盯着,压力山大。
更别说还有一些好奇心重的大臣,凑到他们跟前碍手碍脚,甚至还有动手动脚想亲自装卸的。
赵淩没有盯着全程看的想法,把一群人叫着去火车站内用午膳。
火车虽然今天才第一次发车,但火车站内的工作人员已经上岗了一个月,各种设施都齐全。
站内设有食堂,售卖的食物也很简单。
这会儿其实已经过了饭点,最简单的就是煮面。
赵淩看着一碗碗红油面,看得眼角抽抽。
等一群人坐下后,赵骅看向赵淩:“你怎么有饺子?”
窦荣说道:“从家里带来的。”赵淩吃东西挑,只能从家里带了。
带的生饺子,在食堂煮一下蒸一下都很快。
饺子总共带了一百多个,除了赵淩自己吃的,其余人分一分也就没了。
君臣们简单吃了一顿饭,在火车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转圈消食,完了之后货也装卸得差不多了,就重新登车返程。
火车到达神都港后,又是大量的货物卸下。
原本有言官跃跃欲试想要弹劾赵淩,见状都老实下来,反倒放低了姿态过来请教赵淩:“这些货物都是新城那边生产的?”
“是。这些货物一部分会放到神都内销售,一部分会通过码头销往全国各地。”赵淩回答完,斜睨了言官一眼,“是不是准备弹劾我劳民伤财?还是准备弹劾我随意规划铁路线路?我下一条线路准备修通往我老家象州的,好了,你可以弹劾了。”
第204章 第二百零四章 吏部三产 京城新流行……
皇帝给新城起名叫通济城。
铁路也命名为神济铁路。
铁路很快就成了一个神都热门景点。
本来赵淩以为特别贵的铁路客运票不太容易卖出去, 那么短的路,卧铺也只是个装饰,没想到每天的铁路客运票抢手到都得提前买。
“神都有钱人可真多。”钱多烧的。
赵淩刚这么感慨完, 就见有人对着铁路站烧香跪拜。
咋?
这铁路叫神济, 不是叫神迹, 拜铁路有啥用?
他溜达过去问烧香的……信众:“拜铁路做什么?”
他穿的常服, 本身长相好, 脸上带着点笑,看着就亲和。
他问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一群烧香的立刻七嘴八舌地跟他说起缘由。
赵淩跟他们聊了小半个时辰,才跟他们道别, 回来坐到站外的露天茶座上,把窦荣手上的奶茶抢过来自己喝了一大口:“他们说铁路完全是神迹, 是老天保佑。”
其实能理解。
人们会把自己难以理解的事物拔高,进而神化。
“我跟他们说, 铁路是人造的。他们还知道铁路的总师是我娘, 正在准备建一个状元娘娘庙。”他把茶杯放下,嫌弃皱眉,“怎么加了那么多小料?”
窦荣把桌上另外一杯推给他:“抢了我的喝了还嫌弃。”
“抢的好吃。”赵淩歪理一堆,歪靠在窦荣肩膀上, 看着外面来来去去的人群, 眼前的铁路广场已经成为码头上众多百姓的打卡景点。
窦荣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后脖颈,动作和广场上带孩子的宝妈出奇一致, 确定他没出汗,才说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他觉得神迹是自己身边的赵淩。
赵淩没多想,喝着自己杯子里加了冰的奶茶:“你当然和别人不一样, 你是独一无二的豆豆~”
“就会说好听话哄我。”窦荣不说自己三十多岁了,还被人当小孩子一样哄幼稚,反正他被哄得很开心。
他伸手揽住滑了一下的赵淩:“怎么好好坐着还会摔?顾轮胎现在这幅样子,肯定跟你脱不了关系。”
他们这次过来,就是等顾轮胎。
没多久,顾恒就拉着一辆小推车过来,上面放了好几个箱子:“叔,我买了些东西,帮我带回去给我爹娘。”
在码头工作就是有这点好,很容易就能买到一些物美价廉的东西。
顾恒背靠着大商号,工作不到一个月就摸清楚了里面的道道,通过倒卖赚到了一点小钱,加上当管事的月钱到手,现在不仅有钱顿顿吃肉,而且还能给家长买礼物了。
窦荣和赵淩都有些好奇:“买什么了?”
顾恒嘿嘿一笑:“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就是比较新奇。”
赵淩倒是明白怎么送礼。
人情往来自然是得按照规矩来,但要论怎么把东西送到人心坎里,还真不一定非得多贵重。
像他几乎年年给赵王氏送糖葫芦,比送珠宝首饰还让她高兴。
窦荣问他:“买了那么多东西,钱还够花吗?”
“够的。早市买鱼便宜,我跟人混熟了,人家帮我留着鱼,我带回来让人帮忙做。”盒饭虽然便宜,但是缺少油水。
鱼肉也没多少油水,但好歹是肉。
衣服有商号提供的制服,住宿也是住在商号。
剩余日用品花不了多少。
赵淩踢了踢桌子底下的木桶:“喏,我一早起来钓的鱼,你有地方做,就拿回去吃。”
顾恒一看,顿时就把木桶搬到推车上,都不用窦荣帮忙:“还是我水灵叔叔好~叔,请我吃点别的肉呗~”
“想吃什么肉?现在天气热,你别吃太油腻的。”
“我不怕!我要吃烤鸭,要吃红烧肉!”
窦荣答应了一半,请他吃了白切鸡和红焖羊肉。
是肉,但不是顾恒想吃的肉。
要是搁以前,顾恒肯定要闹脾气,这会儿他只是骂骂咧咧把肉给吃了,又骂骂咧咧准备把鱼给带回去。
窦荣赶紧叫住他:“差点忘记了正事。”
“什么?”顾恒现在是完全融入了码头生活,反正他现在身上的职务是市舶司使,市舶司衙门也在码头这里,根本就不需要两头跑,平时朝廷的事情,有侍卫给他送来,反倒是比在宫中事情少了一些。
嗯,上班距离也近了。
他听窦荣说,想不起来有什么正事是他不知道的。
窦荣说道:“崔姑娘这两天应该就会到了,你在码头上多留意一下。”
顾恒一听是自己的未婚妻,顿时有些紧张:“啊?她这么快就到了?我该怎么留意?我现在的身份也不方便吧?我去给她搬行李?”
赵淩笑道:“崔姑娘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很是赞同。到时候她会带上两个丫鬟婆子过来。崔家已经在码头附近赁下一个可以住人的店铺。”
他对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觉得还挺好玩的。
崔家势力庞大。
赵婉蓉的亲婆婆淑太妃就是崔氏女;赵淩曾经短暂的夏日同窗崔玉书,是崔家子;和赵王氏同科的榜眼郑盈盈是崔家妇。
崔家在神都的势力还远不止这些。
对于旁人来说很难搞的码头店铺,崔家很轻松就能安排。
现在出门需要路引,购买市舶司的长途船票当然也需要身份证明。
顾恒作为市舶司使,只要让人留意,就不会错过崔姑娘。
“我、我知道了。”顾恒转身就想走,又扭捏道,“我爹娘什么时候来看看我?”
他上次休沐的时候没回家,今天休沐也没回去,眼瞅着大半个月过去了,怎么爹娘都不想他的吗?
赵淩带着他往外面走:“我姐偷偷来见过你。”
皇后是他姐,一点没错的。
顾恒还是觉得有点别扭。
如果他娘是先生的姐姐,那他不是得叫先生舅舅?
他还是更想叫先生叔叔。
他抛开这点小纠结:“什么时候?我娘出现,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娘长得那么漂亮,哪怕他不知道,周围的人肯定也知道啊。
毕竟哪怕隐藏身份,他娘也是个大美人。
窦荣懒得跟他解释:“化了妆,站远一点,你能认出来什么?”
像他们两人就只是简单把皮肤涂黑一点,改变发型和衣着,仪态上松散一点,除非是特别熟悉的人,正对面见到,否则很难认出来。
顾恒不高兴,噘着嘴拉着鱼走了。
窦荣摇头:“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刚还想说他这几个月像个大人了。”
“我看他确实像个大人了,至少像是个过日子的人了。再多干两个月吧,多看看百姓疾苦。”
赵淩也算是经历了两任太子。
顾朻给他的感觉像是父兄,可靠沉稳。
顾恒更加锋芒毕露,私底下跟个小孩子似的,但赵淩感觉一旦顾恒登基,肯定会继续加强中央集权。
如今还看不出顾恒掌权后的手段,希望稍微温和一些,起码在下达一些命令的时候,能够多顾念一下百姓。
窦荣没他那么多想法。
好不容易休息,身边还没那么多人跟着,他拉着赵淩到处闲逛。
至于顾恒托付的几箱子东西,暂时寄存在吃饭的酒楼就行。
码头这里往来的旅客非常多,酒楼有专门给客人寄存物品的服务。
原先码头附近只有靠近居住区,零星有一些小店,整体是环绕在码头外围,毕竟码头附近都是一些仓库和堆场。
现在火车站一开,店铺像是瞬间涌入,周围干什么买卖的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
窦荣和赵淩好好逛着,见到有人站在店铺外面的桌子上高喊:“泡水棉布,便宜处理了!先到先得!”
原本周围零零散散闲逛的人群,瞬间像是疯了一样涌过来。
窦荣眼疾手快,抱着赵淩就随便往一个店铺里一躲,感觉到怀里人和自己不一个方向使力:“你往上蹦什么?”
条件反射:“这不是从小被我娘打出来的毛病,一有人追就想往屋顶上躲。”
店铺里的掌柜听得乐呵:“两位客人来都来了,随便看看吧。我这儿卖皮子,有上好的皮包、各式皮具。”
店铺不小,摆在正面的是很多小件。
窦荣注意到挂在墙上的有一根马鞭,问:“你们这儿还卖马具?”
“卖。客人这边请。”掌柜带他们去里间。
窦荣给赵淩买了一根马鞭。
赵淩试了试,感觉还挺顺手,见店铺里最多的是卖整张牛皮和羊皮,跟掌柜闲聊:“店家是北面来的?这边码头倒是少见。”
马鞭的价格不便宜,赵淩说话间,又挑了几个皮扳指。
能够在神都玩得起马和弓箭的,都是不差钱的主。
掌柜并不因为只是一点零售的小生意不耐烦:“是。我们是从凉州过来的。”
窦荣切换了凉州话:“老乡啊。现在从凉州过来,能够走水路了?”
窦荣平时看起来不好亲近,但他只要愿意跟人亲近,很容易就能跟人聊起来。
赵淩凉州话说得不太利索,但是能听懂,还能说凉州口音的官话。
掌柜笑道:“肯定是没法全程走水路的。不过我们走到奉州就可以从奉浦坐蒸汽船过来了,路是远了点,速度反倒是快了不少,沿途还省了不少开支。”
赵淩最近有些空闲,看到那么多上好的皮子,准备做些小手工,就买了几车。
掌柜给了个很好的价钱,又让店铺的车给他们送回去。
两人也没留地址,让人直接跟着他们的车走就是。
等车夫回来,掌柜询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路上遇到什么意外了吗?”
几名车夫神情激动,本就不善言辞的两个搓着手更是说不出话来,剩下两个还算镇定的,七零八落地说明自己送到了一个特别了不起的地方。
“我们都看到皇宫了!”
“应该是皇宫吧?有兵守着。”
“送去的宅子特别特别大,那院墙一眼望不到头。”
“门口挂着……匾?”
“嗯,上面有字。”
“什么字?不认识。”
“笔画特别多。”
“是我们都不认识的字。”
“人家还给了赏钱和特别好吃的点心。”
“什么样子的点心?方的和圆的,吃完了。”
掌柜听了一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对车夫们着实无奈:“自己去后厨拿了饼子,就赶紧去小学上晚课去!”果然还是得识字。
没想到在神都识字这么便宜。
等他写信回去,让家里人也分批过来学,除了识字,还可以学算账和别的。
赵淩回去之后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小作坊,跟常大力、常威一起捣鼓了半天,做了一双胶底皮凉鞋。
刚上脚呢,就被赵骅给穿走了。
赵淩:“……不是,那是我的!”
赵骅不脱:“我穿了刚好。”说着,他还把脚丫子给赵淩看,又给赵王氏看。
赵王氏看他欺负儿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知道欺负淩儿?”又劝赵淩,“淩儿,你就让让你爹。”谁叫爷俩的脚大小一样。
赵淩还准备明天穿着去上班,见母亲不跟自己站一边,委屈坏了:“娘,你不疼我了?”
“你都那么大的人了,让着点你爹。你也知道你爹是家里的小儿子,你是做哥哥的,让一让。”赵王氏有理有据。
父子俩都沉默了。
窦荣在边上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明天我让人多做几双。”
伴随着橡胶数量增多,胶底鞋也开始出现,只不过现在价格还很贵,之前的式样窦荣也不太喜欢。
赵淩他们捣鼓的胶底凉鞋倒是好看。
因为赵骅的示范,胶底凉鞋很快就在官员中流行了起来。
神都很快就出现了专门卖皮鞋的店铺,式样新颖,穿着防水挺括,搭配裤装特别好看。
鞋店门头还有画师画的穿了一身利落裤装的漂亮姑娘俊帅小伙,骑着自行车,蹬着小皮靴。
赵淩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干的,把宣传海报都弄出来了,结果店铺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创意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店铺老板是崔郑氏,就是郑盈盈女士。
这位酷爱打马球的贵女,少女时期就喜欢穿骑装,又擅长绘画,审美没的说。
对比皮鞋店里的漂亮鞋子,赵淩感觉自己的手艺竟然有些粗糙,于是进去定制了几双,又拉着窦荣一起定了几双。
现在做鞋都是直接量了脚定做,前后得来店里两三次。
赵淩每一次来,就定一次鞋,给自己定了不算,还给家里人定,尤其是家里几个小孩子,不知不觉在鞋店里花了许多钱。
工作间隙,听赵辰说起:“东市的鞋店生意也太好了。那么贵的鞋子,也不知道是谁在买?我上次进去想给你大嫂买一双,一问价钱,差点吓死。那么贵,还得起码排队等上两个月才能买到。”
赵淩:“……我带你去,我能马上就做,不用排队。”
赵辰诧异,很快反应过来:“哦,看人下菜碟。”
赵淩官大,有点特殊待遇是正常的。
赵淩解释:“不是,是我花的钱多。”
赵辰问他:“花了多少钱?”
赵淩还真没算过:“家里小辈我都买了几双。孩子们身体长得快,鞋子买了也就能穿一两个月。”
眼瞅着快入秋了,秋天的单鞋出了新款,冬天的靴子也已经有样品摆在了货架上。
小朋友们的毛绒绒的靴子特别可爱。
赵辰:“……我就说家里孩子们脚上的皮鞋……我还以为是娘给买的。也是,娘现在忙得要命,哪里来时间给孩子们买这些。我们小时候娘也只给我们钱,让我们自己买。”
赵淩想想也是:“娘最近忙什么呢?”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赵辰无奈叹息,“娘现在很多时间都待在大学,爹下班早就出城去。大学也太远了,什么时候在城内设个火车站就方便了。”
“没地方。”其实现在的城市面积并不大,哪怕是神都。
使用了橡胶轮胎,改良了车厢结构的轻型马车,在水泥道路上的速度并不慢。
赵辰想想如今神都的人口,确实多到让人头皮发麻,住的地方都拥挤,别说空出地方来来铺铁轨造火车站了。
“你上次说准备把铁路修到象州,真的假的?”
“有生之年吧?”对着言官这么放话,一多半是口嗨;对着自家兄弟,赵淩就老实多了,“修铁路还是太贵了。接下来要修铁路,要紧的还是煤、铁矿。”
矿,没法搬走。
铁路用来运输煤矿和铁矿等朝廷需要的矿产,比较符合经济利益和发展需求。
客运反倒是其次。
赵辰倒是对此充满期望:“那也挺好的。上次我带你大嫂和侄子侄女们去坐了一趟火车。将来我老了腿脚不便,回老家坐火车比坐船要方便。”
“你才几岁啊,现在就想着告老还乡了?爹都还没这么想呢。”赵淩觉得大哥果真不行,咸鱼一条,压根翻不了面。
赵辰不以为意:“你不也拼不动了?年初的时候我看你干那么多活,这两个月就干不动了。”
“我没干不动。年初干得多,是想着今年请两个月假去吴州。现在吴州那边来信说,他们回来。那我就不用过去了。”活都提前干完了,所以清闲下来了。
赵辰:“……感情我前面几个月累死累活的,是因为你自己的个人安排?”
“对啊。”
赵辰跳起来就要打赵淩,被赵淩反手就给摁住。
“撒手!我是你大哥!”
赵淩不听:“区区一个大哥罢了。”
赵辰扫到赵骅过来,赶紧大叫:“爹!救……算了,爹救不了。”区区一个爹罢了。
赵骅还是很耳聪目明的,快步走过来就看到两个儿子在打闹,又听到大儿子的话,顿时……算了,没带马鞭也没带戒尺:“快放开!像什么样子!”
在外面,赵淩给老爹一个面子,撒开手:“爹,你来看我啊?”
“逆子!看你什么?”赵骅不给面子。
赵辰揉揉被摁酸的肩膀:“爹肯定是来看我的!”
赵骅冷哼:“你也是逆子!一边去。我找景尚书说话。”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往前走。
赵淩马上就跟了过去:“那也跟我说说呗。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赵骅没阻止。
确实没什么是赵淩不能听的。
户部的事情,无非就是钱。
今年吏部的钱有些花超了。
当然不是说才半年多,吏部就把一年的预算给花完了,而是按照前半年的统计,下半年吏部得紧着点花销,不然到年底账目上会比较难看。
吏部一项最重要的开支就是官员们的俸禄,要是年底给官员们发不出钱来,那问题就大了。
吏部的钱的事情,都是赵淩在管。
景尚书开了一罐茄汁黄豆吃:“你们父子聊着。”
赵骅:“……你午膳没吃饱?”那么大一罐茄汁黄豆。
赵淩就拉着赵骅到自己的位置上说,从自己旁边的书柜里拿了几份卷宗:“我给吏部搞了点小产业。”
赵骅惊讶:“你们吏部还能搞什么产业?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赵淩把卷宗展开给他看:“也不是什么特别赚钱的买卖,就是一些有手就行的杂活。之前不是铺开里办嘛。有条件的里办跟当地的作坊和大厂合作,接一些零碎的小活给负责地区的贫困家庭,多少能够贴补点家用,里办也能从中赚点小钱。”
赵骅翻看了最近一个月的账目,发现钱真的不多,基本上能够赚出一个里办的开支之外,还能略有盈余。
但全天下有多少里办?汇集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估算了一下:“差不多能覆盖超出的钱?”
没听见儿子回答,他抬头看了过去。
赵淩“嘿”一声。
赵骅把脸一板:“少嬉皮笑脸的!老实交代!你还瞒了我什么!”
厢房里其余同僚都被赵骅的这一声吓了一跳,思忖:都说赵尚书教子严苛,果真如此。
他们赵侍郎都已经做到吏部侍郎了,还要被尚书爹责骂,真是太难了。
景尚书更是差点被一口豆子呛到。
炖得酥烂的黄豆,裹着酸甜浓郁的番茄酱,滋味别提多好了。
小文吏给景尚书拍背:“景尚书,您豆子吃太多了,放屁都从嘴巴里……”
景尚书:“闭嘴!”
小文吏委屈:“哦。”
赵淩也老实了:“那什么,里办除了从别处接活,有条件的还自己办厂。”村办企业嘛,很合理,“有一个两个建筑队,一个两个罐头厂,一个两个橡胶厂……也、也是很合理的吧?”
第205章 第二百零五章 算账 合理截留
景尚书知道里办能赚点钱, 但他嫌看账麻烦,更别说是里办这一级别的一点几文几厘的小账。
反正他是尚书,不爱干的事情都能推给赵淩干, 自己只要知道个整体情况就行。
赵淩在钱上面, 从来没出过岔子, 景尚书放心得很。
突然听到赵骅熟悉的训子声音, 他缓过一口气就走了过去:“怎么了?赵瑞捅了窟窿?差多少钱, 我去找陛下动一动私库?”
太上皇以前就从私库拿出过不少银钱,用来建设新城和种种设施, 现在的陛下也应该学习起来。
赵骅觉得景尚书这幅样子是在包庇赵淩。
先不说赵淩并不是搞了多大的亏空,就说他一个当爹的教训儿子呢, 有你一个姓景的什么事?
赵淩带着一点疑惑的赶紧解释:“没窟窿。就是里办赚钱了,没跟户部说……但是给户部交税了啊!”说到最后半句的时候, 赵淩瞬间理直气壮起来。
赵骅“啪”一声拍桌子,顿时把赵淩吓得身子往后一缩, 立马就要翻窗跑路。
半只脚刚迈进来的赵辰飞也似的跑了。
小时候读书, 兄弟姐妹六个,谁犯了错,别的都得连坐。
尤其是赵淩这个惹祸头子,惹了事情顺着屋顶墙根翻出去, 老爹打不到赵淩, 就教训剩下的兄弟姐妹。
赵家兄弟姐妹全都一个个的腿脚轻便,都是童子功。
赵骅:“都给老子回来!”
赵辰把脑袋探进来,小声请示:“爹, 我活还没干完?”
“那还不滚去干活!”赵骅吼完,拿起赵淩桌上的杯子,一看是空的。
边上的小吏极有眼色, 奉上一杯刚泡好的牛奶:“赵尚书,喝……”这不是茶,也不好说喝奶,算了,不说了。
赵骅喝了一口牛奶,看着赵淩又翻窗进来,眼角一抽:“你就不能走门?”
赵淩已经坐回到位置上,摆正姿态:“您说正事。”
赵骅一口气喝掉半杯牛奶,才冷笑:“你跟我说说那些里办是怎么缴税的?”
赵淩把眼神看向老爹,过一会儿又移开目光:“不就跟以前一样嘛。”
所谓的以前,就是他在市舶司的时候。
整个市舶司都是属于朝廷的,税不税的反正都是得上交给户部,就是怎么个上交法也有讲究。
赵淩是先留出市舶司自己要用的钱,再留出一些关联开支,譬如最大头的祝阳疏浚河道的钱,还有一些类似的不太好申请经费但切实有用的费用,最后剩下的再交给户部。
正常流程应该是他把市舶司一年赚到的钱先全都交给户部,再向户部申请市舶司下一年要用的钱,等户部通过后再下拨。
他知道自己这么分配,要是过明路肯定得被言官弹劾到死,仗着自己能和顾潥、顾朻之间单线联系,直接写密信。
反正该有的手续他都有,顶多就是跳过了翰林院递奏折的步骤,还给户部省了事。
至于赵骅作为户部尚书,他肯定也是知道的,不过是赵淩私底下口头跟他说的。
朝中大部分官员其实并没有认识到市舶司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每年能够产生多大的盈利。
市舶司每年上交给户部的钱,比原先只有一个漕运的时候要多出一倍多。
他们知道市舶司的待遇好,市舶司肯定截留了不少钱。
截留这个事情谁都干,具体截留多少,得具体看。
其实各地衙门截留财物,主要是用于自己衙门的各种开支,大头是一些吏员的月钱、房屋的修葺,以及日常开支。
根据衙门不同,截留的财物有多有少。
截留的钱财也是需要记账上交给户部的。
当然绝大部分人没那么老实,肯定会多截留一点,至于是揣进自己腰包,还是跟赵淩这样用来发福利或者别的方面的建设,基本是前者。
也是因为市舶司牵涉到的利益太多,赵淩退下来之后,顾朻这个不算多疑的皇帝,也只敢让太子来接任市舶司使。
现在赵淩在吏部,也玩这一套。
当爹的实在怀疑赵淩到底截留了多少钱,别不知收敛,到最后自己没捞到什么油水,还惹得一身腥。
“说吧。”
赵淩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审问的犯人似的,又自觉没做错事,腰板就挺直了:“大部分里办就那么小猫三两只,干的事情不少,人不能少。他们能够接点散碎的活计给困难户,其实也接不了多少。人家困难户本来就饭都快吃不起了,哪里还好意思抽成?这不是蚊子腿榨油么?”
这话不假。
其他人纷纷点头。
赵骅也觉得合理,用食指敲了敲桌子,示意他继续狡辩。
“所以,绝大部分的里办没什么来钱门路,纯粹靠吏部养着。”
话是这么说,但各地里办通常有个小间,摆几张桌椅板凳就能办事。
办公地点能蹭衙门的就蹭衙门的,能蹭学校的就蹭学校的,甚至还能蹭慈幼院的。
实在没法蹭的地方,就向当地衙门直接要地盖房,反正大家都是公家单位,盖了房子也还是公家的。
可以说维持里办日常运作的费用,也就是人员俸禄,一个从九品的里长,加上五六个小吏,俸禄总共才多少?
剩余的一些办公和日常用品的支出,也就是现在笔墨纸砚贵一点。
不过赵淩已经开始对造纸和笔动手了,争取把价格打下来。
嗯,这个先不说,免得老爹气出高血压。
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脾气还这么暴躁,不好不好。
赵淩脑子里飞快转了好几圈,脸上嘴上都格外老实:“各地发展情况不一样,能够从一些作坊和工厂接活的也不多。那么多里办的人要养,对于所属地方可能还需要给予一些补助,所以少数有条件的里办就因地制宜成立了一些作坊和工厂。真的没几家,建厂要时间和钱,有些还没回本呢。”
“今年回本了。”赵骅说得很肯定,“所以你今年花钱大手大脚了。”
赵淩战术性喝茶。
茶杯是空的怎么了?能掩饰就行。
赵骅又说:“谁给你的钱建厂的?是你原先在市舶司的时候调的钱,还是找陛下要的?”
“陛下没钱。”朻咪那个穷鬼,私库全用来养科研团队了,“丽……皇后娘娘给的。”
现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常年在吴州,两人原先掌管的天家的私产,以及自己的私产,现在大部分都交到了余姝手上。
丽娘姐姐是大财主~
他突然看向老爹,张了张嘴又闭上。
老爹现在还管着太上皇的私产呢。
不说别的,就说铁脊县和一众监狱三产的产出,一年得多少钱?
赵骅抬手就给了他脑门一巴掌,被闪开了也是意料之中,看他眼神清澈就满意了:“所以,你预计今年到年底能盈余多少?说实话!”
赵淩把“一”的嘴型换了换:“两千贯上下吧。”
主要是橡胶赚钱。
几个橡胶园经过几年的种植,开始投产。
另外就是纺织业赚钱。
纺织服装是轻工起点,投入少,技术含量低,利润不低。
如今大虞国内有大量百姓依靠织布赚钱缴税,暂时不宜把布匹价格压低,但是对外出口却不受限制。
丝绸、茶叶、瓷器是出口经久不衰的三大件。
国内一些下脚料的茶叶经过一两道简单步骤,就能变成高档的茶包礼盒。
另外白蜡烛、日化产品、胭脂水粉等等,也是能够获取高额利润的货物。
这些出口货物除了在海港直接卖给外国商人,现在也有一些大虞海商,带着这些货物出海,回来还能带一些国外的资源回来。
一个来回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当然风险也很大。
市舶司下属的商号,就是顾轮胎现在所在的那个,就有相关业务。
里办的这点小规模是没法动这么大的蛋糕的。
主要是现在的生产效率太低,连半机械化都谈不上,所以明明干了那么多,利润就那么点。
两千贯的总额是不低,但人均低啊。
他们里办多少人呢,还得算上整个吏部的开支呢。
也就是赵淩觉得两千贯不算什么,当初大理寺和刑部打群架的钱也就两千贯。
赵骅觉得赵淩没说实话,就压着他把里办的产业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一样样梳理了一遍。
赵淩刚开始还有些耐心,叭叭说了一会儿,眼瞅着脾气就要上来了。
赵骅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塞赵淩嘴巴里:“我又不要你钱,你跟我说说怎么了?”
赵淩就像是马上接上了充电线一样,增加了续航时长,继续面无表情地汇报。
景尚书冲着赵骅一伸手:“吃什么呢?也给我点儿。”
赵骅就是随身带着点糖自己吃的。
掌心大的圆形铁皮盒子打开,里面五颜六色不同形状的糖果瞧着就好看。
景尚书动作自然地伸手把铁皮盒子拿……拿不动。
赵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吃不吃?”
“啧。”景尚书不甘不愿地拿起一颗糖,想打断赵淩的话,让他也给自己整一个这样的铁皮盒子,最好是能够不断自动刷新糖果的铁皮盒子。
但他看了看赵淩的脸色,还是没敢多说话。
算了。
现在的赵淩也就赵骅这个亲爹的话愿意听一听,他区区一个顶头上司,还真能得罪了赵淩不成?
这么多繁琐的活,都留给他自己干?
那可不成。
赵骅把糖果给厢房里其他人都分了一颗。
小盒子不大,里面的糖果倒是不少,一圈分完少了一半。
赵骅看了看,盖好了重新揣回衣兜里。
赵骅是老户部了,跟景尚书这种只是看得懂账的非专业人士不一样,赵淩粗略说的内容,他一听就能揪住重点,展开深入了解。
赵淩一点猫腻都不能有,听到自鸣钟敲了三下,立马就跳了起来,翻窗就走:“下班了!”
话落的时候,人已经冲出去了好几丈。
赵骅已经习惯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看向摆放在厢房里的自鸣钟:“这东西倒是好。我看陛下御书房里也摆了一个,哪儿来……”话还没说完,他瞬间反应过来,“逆子!”
有好东西不想着孝敬爹!
赵辰刚鬼鬼祟祟探头过来,还没开口问老爹要不要一起回家,就被兜头骂了一句,感觉自己冤枉极了:“我没干什么啊?”
赵骅本来只是到吏部打一声招呼,没想到待了一下午,回去想着马车能追上赵淩,把人逮着了把一些在外面不方便说的再详细说说,结果一直到进家门都没见赵淩的人影:“怎么回事?都这岁数了,还跑这么快?”
赵辰有些好奇老爹一下午到底跟赵淩说些什么,又不敢问老爹,用过晚膳就溜达去侯府,被告知赵淩还没回来:“咦?去哪儿了?”
来福说道:“去镇国公府了。”
“哦。”赵辰也不进门了,直接去别处遛弯。
他本来以为没什么事情,国公府是窦荣的“娘家”,离得又近,回去吃顿饭很正常,结果第二天见赵淩一早在吏部来去匆匆:“怎么一来就要走了?”
赵淩小声说道:“老国公快不行了。我过来交接一下工作,一会儿就要跟窦翊回凉州,大概得走一个多月。不跟你说了,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急匆匆走了。
赵辰一想,倒也不意外,老国公确实岁数不小了,还是个武将,能够活到现在算是少有的长寿。
赵淩走出厢房,就见窦荣牵着马等在了外面,翻身上马就跟着窦荣直接去码头。
他们这次走水路,得先去神都码头。
窦桓和林氏已经到了。
窦荣下马就背起哥哥上船。
两名护卫跟在身后拿轮椅。
他们走的水军的通道,和繁忙的客货运码头都不一样。
林氏看到那么多士兵有点紧张,对登船倒是很习惯。
这一行四人中,对老国公真正感到哀痛的,大概只有窦桓。
毕竟窦桓从小在凉州长大,经过祖父的教导,虽然不多。
窦荣从小养在宫中,哪怕后面回了凉州,也主要在外征战,和老国公的相处机会不多。
赵淩和老国公只能说有过一面之缘。
至于林氏是从来没见过老国公,这还是她第一次去凉州。
赵淩自用的蒸汽船,比民用的蒸汽船排水量小,速度更快。
坐市舶司蒸汽客船五天的行程,直接压缩到了三天不到。
他们从奉浦港转陆路后,马车走了三天就到了锦宁关。
窦荣忍不住小声说道:“我以前快马从凉州到神都,餐风饮露的都得快半个月。”
作为将领,他太明白这种速度意味着什么。
快速的战场投放能力,让朝廷对于地方的控制力得到提升。
赵淩可太知道他了:“你别想着打仗扩大版图。西面不是高山就是沙漠,北面苦寒,东、南都已经是海了。关键是再扩张,咱们没人。”
别的地方不说,黑龙州现在都地广人稀。
如今的黑龙州绝对是鱼米之乡,政策还非常好,来了就送田送钱送各种物资,虽然有宣传不到位和人离乡贱的认知问题,但现在的大虞真的没那么多人。
别说他上辈子的十四亿多人口了,现在大虞连一亿人都没有,除了少数地区,绝大部分的地方都是地广人稀。
窦荣一听,顿时有些失望。
马车在镇国公府门口停下,国公府外已经挂起了白灯笼。
看到他们回来,马上就有下人过来迎接,有人入府通报。
灵堂上跪了一屋子人,赵淩他们披麻戴孝才进去。
窦姜氏见到他们进来,等他们给老国公磕头上香后,才招招手把他们带到后面自己屋里,小声说道:“得亏你们赶回来了,不然明天就要落葬,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窦凤在里屋听到声音,问了一句:“孩子们回来了?”
窦桓和窦荣同时叫了一声:“爹。”
赵淩和林氏才跟着叫了一声。
窦姜氏对里面说了一声:“你昨天守了一个晚上,睡着吧,我们小点声说话。”
窦凤还是披衣起床,显然形容比以往要憔悴许多:“来了就好。派人去通知你们的时候,你们祖父就不大好了,硬是撑了半个月,人是前天走的。”
老国公去世可不比赵爷爷去世,涉及到的方方面面要复杂得多。
窦凤作为世子,需要通报朝廷,继承国公爵位。
他这个年纪,还得册封世子。
只是他自己只有两个嫡子,长子残疾,次子和除族差不多,本身也没有意愿继承爵位,剩下的儿子都是庶子。
他自己不是长子,长房还有嫡子嫡孙,其他各房觉得凭什么得是长房,谁家没个嫡子嫡孙?
这一团乱麻,赵淩感觉比吏部的事情都让人纠结。
赵淩在吏部还有许多事情,没法请假太久,参加完葬礼就先回去了。
正赶上换季的时候,他离开神都的时候还是夏末穿着短袖,回来的时候已经得穿长袖加薄外套了。
船到港的时间又卡在不早不晚的时候,早一点他能回城,晚一点……好吧,反正得找个客栈住一晚。
他没带什么行李,身后跟着的随从手上都空荡荡的。
这个时间等在码头上帮人搬运行李赚零钱的工人们,大部分已经走开,只有零星几个等在外面聊天。
他们看到赵淩一行人,马上就有人热情上前询问:“老爷要坐车吗?”
“老爷有行李要送吗?”
“老爷需要带路吗?”
随从上前把人请走。
“叔,你回来啦?表叔没回来?”
赵淩循声望去:“稳稳?你表叔还得过一阵才能回来。”国公府太复杂了,窦荣得留下陪着父亲处理完所有后世才能回来。
他见顾恒身边还有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微微一笑,“带崔姑娘出来逛逛?”
崔姑娘给赵淩行了一礼:“崔锦见过叔叔。”
赵淩把腰间的玉佩递给顾恒:“替崔姑娘收着,正式的见面礼稍后再补。”
顾恒接过玉佩,递给崔姑娘,又伸手要去掏赵淩的兜,被赵淩拍开,就理直气壮地讨要:“叔,给我糖。”
赵淩无奈,只能从衣兜里掏出一罐糖给他:“没剩几颗了。你想吃不会让人给你送来?”
铁皮盒子有点变形,顾恒龇牙咧嘴地打开盒子,自己吃了一颗,又给崔姑娘精挑细选了一颗粉白色桃心的:“这个桃子奶糖。”
崔姑娘就着顾恒的手吃了糖,把糖盒子接过来盖上,放进斜跨的小皮包里,一笑露出两个酒窝:“谢谢叔叔。”
赵淩只能笑道:“爱吃明天让人给你们送过来。先换个地方说话。”
市舶司在码头当然有自己经营的客栈。
赵淩轻易入住了最高规格的客房。
顾恒跟着赵淩进去的时候,突然脚步停顿了一下:“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