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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入宫 他的凤凰蛋没了

许英告诉乾元帝林栖梧在季府时, 乾元帝豁然站了起来,

“他没受伤吧?”

他下意识以为,季明生将林栖梧关在府中, 隐瞒不报, 是为泄私愤。

乾元帝想起自己见过的,季明生的刑讯手段,拔指甲, 割手筋脚筋, 甚至割舌剜眼。

乾元帝生怕林栖梧被折磨出好歹来,恨不能立刻冲到季府, 看看林栖梧的胳膊腿是不是都还完好无损。

许英被乾元帝的反应吓了一跳, 愣了愣才缓缓地摇头

“没有, 只是……”

“只是什么?”

“季大人他对林栖梧,似乎不是恨……”

“不是恨?”

“是喜欢……他将林栖梧藏在府中, 是因为喜欢,他甚至……”许英顿了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来此只是为了救林栖梧出季府。

何必把自己看到的事说的这么明白?这对林栖梧的清誉有损。

许英的话开始变得含糊,“微臣也不知季大人是如何想的, 总之, 现在林栖梧确实被关在季府。”

乾元帝觉得很荒谬,喜欢?

季明生喜欢林栖梧?

季明生的心上人是……林栖梧?

现在的乾元帝有一种未婚妻和自己得力下属牵扯不清的窝囊感和怪异感。

不可能,季明生早年做小官吏的时候, 受到过不少世家子弟的欺辱,最是厌恶那些人的假清高和假正经。

他亲自领兵抄的几大世家, 他亲自搜罗的王无忌的罪状,他对世家恨之入骨,怎么会爱上一个世家的贵公子?

这太荒谬了, 以致于连愤怒的情绪都要往后排排。

“朕知道你和季明生素有私怨……”乾元帝迟疑道,他觉得“但你也不必编出这种昏话……”

许英苦笑,这便是季明生的狡猾之处。

明面上,他与林栖梧势不两立,提起此人便脸色阴沉,恨恨磨牙。

甚至连许英在某些时刻,也会被季明生骗到,怀疑季明生这个小人或许是真的厌恶品行高洁的君子。

现在想来,这些咬牙切齿,怕全是爱而不得的破防。

私底下他却把人关在家里,好处占尽,也不会惹人怀疑。

反倒是许英,自那日被季明生祸水东引后,自己被皇帝疑心,又频繁被同僚暗示,不必为了一个罪臣葬送自己的大好前途。

自己这些日子上朝下朝都被不少刑部探子明里暗里地跟着,认定是他私藏罪臣。

“微臣发誓,今日在勤政殿所言,皆是那日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妄。”

“明日你不必上朝,带着谨卫去季府搜人。”乾元帝道。

“若是搜出了人,便算你的功劳,若是没有,那季明生要如何报复你,朕可不会管。”

“现在,你还要去吗?”乾元帝又问。

“去。”

见到许英如此坚决,乾元帝此时才算有些相信他的话。

“陛下答应过臣,要饶林栖梧一命,如今可还算数?”

自己被季明生报复倒是其次,但林栖梧的性命,才是许英真正悬心之事。

“自然。”乾元帝点点头,“他是贤臣,受牵连获罪,朕会给他一个好好赎罪的机会。”

可怜许英不知乾元帝的真正心思,此时他还满心欢喜地以为乾元帝口中的所谓赎罪是林栖梧继续为国效力。

他还傻乎乎地期待着林栖梧被救出来后,还能与自己继续同朝为官。

……

被太监提醒后,季明生才接了旨,似有所觉地扫视了周围的朝臣,果然,许英不在。

他去哪了?

勤政殿外已入深秋,枯黄的落叶被风卷起,在地面上打着旋。

乾元帝与季明生这对君臣之间,也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陛下,今日谏议大夫许英又病了?”季明生试探道,他心里仍抱着一点侥幸,也许方才的心悸只是错觉,一切还未东窗事发。

“不是。”乾元帝盯着季明生细细打量,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表情“朕派他去找罪臣林栖梧。”

季明生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乾元帝有些怀疑,许英说的是真的吗?季明生真的藏着林栖梧?

像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长得与林栖梧有三分像的小内侍小跑着进入勤政殿,小声在乾元帝耳边说了什么,乾元帝此时眼底才算真正浮现出冷意。

季明生垂下眼,方才见到那个内侍的长相,更是确定了乾元帝对林栖梧还是念念不忘。

他在心中暗自讥讽

人家明明不喜欢你,可你偏偏要阴魂不散,对多少年前的事还念念不忘。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

真当自己当了皇帝,天下的好东西都该归你?

凭什么!

乾元帝没有直接质问季明生,为何要劫狱,又为何要把林栖梧私藏在家。

作为皇帝,他竟也会隐忍不发。

如今世家倒台不久,政局不稳,流言四起,他现在还需要季明生这等酷吏震慑群臣以及各地的王爷。

现立刻去找一个像季明生这么好用的酷吏,很难。

在没有找到替代季明生的人之前,乾元帝只能用些手段威慑,让季明生明白,林栖梧是谁看上的人。

乾元帝故意当着季明生的面,指着方才传话的俊俏内侍,对大太监马岩吩咐道

“他不必御前侍候了,从哪来的回哪去。”

那内侍与林栖梧长得三分像,季明生知道这是乾元帝用来安慰自我的赝品。

如今把赝品打发走了,是为什么?

只有一个答案。

这是属于胜利者的炫耀。

在他上朝的这段时间,许英不在,自己又心悸,前面两点如果是不好的按暗示,那乾元帝的行为几乎算得上明示。

季明生简直不能细想,他没再和乾元帝纠缠,直接快步走出皇宫,解开马车上连着快马的缰绳,一路疾驰回了季府。

季府一片狼藉,家仆们灰头土脸地倒在地上,季明生翻身下马跑到卧房,

他为林栖梧打造的藏身密道被打开了,里面空空荡荡,林栖梧不在。

他的凤凰蛋没了。

前一晚,他玩着用指尖勾着林栖梧的发尾,好声哄道

“栖梧怎么总不开心,要是不想在京城,我们就到处走走。”

他知道林栖梧忙于学业,除了京城外,只去过家乡姑苏,他还读过林栖梧的文章,他渴望游历山川,却总被俗事牵绊,一直未能如愿。

林栖梧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变得暗淡无光,转了个身背对他

“才不信你会放我走。”

“相公什么时候骗过你,不是放你走,是我陪你一起去。”

“又在胡说了。”林栖梧讥讽他。

“真不是骗人,等明年春天,天回暖的时候,我就辞官,陪栖梧离开京城 ”

季明生确实有了辞官的打算,他已经攒够了养林栖梧的钱,一心只想好好和林栖梧过日子。

京城虎狼环伺,他不能把林栖梧藏在季府一辈子,离开京城,时间一久,不管是皇帝还是许英,都会忘却林栖梧的存在。

林栖梧失踪的案件也会成为一桩悬案。

“我们明年先去边塞,我在边塞长大,那里有成片的灰黄沙漠,还有呼呼的风声,又干又热,可日落却很美。

去庐山看云雾,去登泰山……栖梧还想去哪里呢?

“等玩累了,我们就回姑苏养老,如何?”

林栖梧没理他,但季明生知道,他的耳朵一直竖着听。

季明生抱住林栖梧,头埋入他的颈窝细细嗅着,这个姿势很奇怪,不想爱人之间的拥抱,像是一个乞丐抱着本不该属于他,却意外落入他手中的和氏璧。

他一点点亲着林栖梧白皙漂亮的脖颈,心潮澎湃,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他,好喜欢林栖梧。

季明生吃了没文化的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告白也说不出体面话,他只能说“栖梧,我的凤凰蛋,我的心肝,好好跟我过下去吧,我会对你好的。”

林栖梧依旧沉默着,季明生知道他不喜欢自己。

在这方面,季明生相信水滴石穿。

一直对林栖梧好,今天,明天,今年,明年,季明生知道林栖梧是个从不亏欠人的谦谦君子。

久而久之,他会对自己负责的。

想到昨日种种,季明生跪在地上,双眼赤红,像是囤了过冬粮食被抢的狐狸。

一道圣旨传到季府,乾元帝斥责季明生办事不力,命令他闭门思过。

高大马车稳稳的疾驰在大道上,林栖梧和林毅相对而坐,许英坐在林毅边上 所幸马车宽敞,三人坐着倒也不算拥挤。

“父亲,我们去哪?”林栖梧问

“去皇宫。你失踪的这些日子,皇上一直再找你。”

“他没有为难林氏吧?”林栖梧立刻问。

林毅摇摇头,“这倒没有。”

林栖梧这才安心似的轻轻叹口气,李尔还算信守承诺,没有再找自己家族的麻烦。

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牵连到林氏,林栖梧只怕真成了林毅口中的罪人。

林毅又开口了

“你知道皇帝为了找你,费了多少心思吗?”

林栖梧被这句话打蒙了。

“皇上?”

他记得父亲是看不上李二的。

他曾经一力推前任废太子梁王上位,对当时还是皇子的李尔嗤之以鼻。

如今却……

“我不明白父亲的意思。”林栖梧疑惑道,他素来眼高于顶的父亲竟然也会为李尔说好话了。

林毅看着儿子,心绪复杂。

七岁作诗,十岁作赋,十五岁名满京城,十七岁高中状元,其实林毅是真心为自己唯一的儿子感到骄傲的。

若是放在从前,在先皇后还在的时候,在世家正得势的时候,他觉得林栖梧尚公主都不为过,哪里看得上李尔那种臭鱼烂虾。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虽然看不上李尔,但更不满意季明生出身卑微,为人阴险的小人。

两相对比下来,李尔似乎确实是当下林栖梧最好的选择,同时林氏全族也能跟着沾光。

“林氏没落,你的责任不可推卸,但现在还有一个机会。”

“伯父……林兄一定会好好改过自新,”

林毅扫了眼许英,藏起了眼底轻蔑“我们林家说话,外人不要插嘴。”

季明生他看不上,这个许英,林毅照样看不上。

他知道许英对林栖梧有意,但在林毅这里,许英只是比乐妓和厨师的儿子季明生好一点点,配林栖梧,还差得远。

许英悻悻闭嘴。

吁——

皇宫到了,新任谨卫首领竟然亲自在宫门口站着。

“许大人,皇上说了,他今日只见两位林家人,请您回府。”

语罢,又亲自为林毅掀起车帘,恭敬道

“皇上如今在永和殿,请您和少爷随我来。”谨卫首领是个伶俐人,冲着林毅挤了挤眼。

从宫门口到永和殿有很长的一段路,路上,林毅对林栖梧说

“如今,人人都以身上有月牙状的胎记为荣,你可知为何?”

“不知。”

“因皇上下令,说他梦到身上有月牙胎记的人,是夏朝的贵人,有凤命。”

林栖梧没有搭腔,反倒是林毅越说越激动,“这就是皇权的力量,栖梧。”

“父亲,你究竟当我是什么?”林栖梧反问,他忽然站在原地不肯走了。

因为季明生的事在前,林栖梧心里忽然冒出了不好的猜测。

为什么李尔不在勤政殿等着他,而是在永和殿?

出于动物的本能警觉,林栖梧转身要跑。

林毅没有追过去,只是厉声喊道

“林栖梧,你跑了,林氏全族都要为你陪葬!”

林栖梧果然停住了脚步,他的双腿沉重,像是灌了铅一般,一步步往回挪动。

林毅苦口婆心地劝他;“跟了皇上,有什么不好,总比和那个季明生混在一起强些吧?”

永和殿就在不远处,这座殿是夏朝皇帝和皇后成亲的大殿,庄周威严,高大雄伟。

高大的宫殿下,宫殿前的人显得格外渺小。

“父亲”林栖梧转头盯着林毅,“这一次以后,林氏的重担可不可以不要我担了,我以后也不作族长。”

“好吗,爹爹。”这是林栖梧成年前后第一次喊林毅爹爹,林毅想起,上一次林栖梧叫自己爹爹,还是在他四五岁时。

林栖梧很苦地笑了笑,他多期望林毅说

“栖梧,你永远是林氏的族人,血浓于水,以此要挟退出林氏?那你就别进去了。”

可林毅只犹豫了片刻,便道

“好,从此你便不欠林氏任何。”

林栖梧眼底闪过失望,但很快被一种习以为常的冰冷麻木所取代“好,那我进去了。”

第52章 摆弄 季明生碰你哪了

吱呀一声门响, 林栖梧一个人进了永和殿。

如今是午后,殿内格外明亮,灿烂的日光透过窗棂, 照在殿内朱红漆涂饰的地面上, 映下方格状的光斑。

乾元帝背对着他,正聚精会神地看墙上的一幅旧画。

“罪臣林栖梧,参见皇上。”

李尔闻声缓缓转身, 弯腰扶起林栖梧。

他今天没穿夏朝皇帝的常服, 而是穿着他当皇子时的衣服,湛蓝色的绸缎, 衬得得高鼻深目的他愈发俊朗

“栖梧, 不要叫我皇帝, 叫我李尔。”李尔双手放在林栖梧的肩头,很是亲密。

林栖梧垂下头, 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如今栖梧是臣,陛下是君,栖梧不敢逾矩。”

“栖梧这么说,叫我好生伤心。”乾元帝神情黯然, 似乎真的在为林栖梧的疏远和自甘卑微痛心难过。

但林栖梧轻轻扫了一眼李尔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 就知道他很满意。

很满意自己在他面前的谦卑。

李尔就是这样的人。

也许是因为他曾经寄人篱下,总是看人眼色,这个人极度自卑, 又极度自负。

他要始终占据一段关系中的上位,他是儒家所谓君臣父子之道的狂热拥护者。

林栖梧很后悔年轻的时候, 如果重来一次,他会在冰湖救下李二后,转身便走, 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

林栖梧最初救下李尔时,李尔还是李二。

那时的他为人谦和,读书也是天赋异禀,林栖梧和他很聊的来,对李二也格外的好。

李二在宫里被人冷落,送馊菜馊饭,林栖梧好声好气地求皇后宫中的小厨房多做几道菜,自己提着食盒给李二送饭。

冬天,李二的住处没有碳火,林栖梧又托小太监为李二送炭,没有厚棉被,林栖梧抱着自己的蚕丝被子跑到冷宫里,和李二一起睡。

就像林栖梧对季明生说的那样,他们同吃同睡,一同联诗作赋,赌酒泼茶。

他当时觉得李二是举世无双的明珠。

不管是在王无忌这个舅父跟前,还是皇后这个姨母面前,甚至在林毅面前,林栖梧从不吝啬夸奖李二。

“他是我这些年遇到最好的人。”

“他是如玉君子,博学、深谋、修身、端行。”

十五岁的林栖梧正是心性纯粹的年纪,他真的觉得李二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天上有,地上无。

那时正逢太子梁王娶亲,宫中四处喜气洋洋,红绸缎不要钱似地往外挂。

李二这个冷宫里的民间皇子没资格参加,还是林栖梧领着李二去东宫一同观礼。

大礼行毕,皇后和皇帝离开东宫后,太子在宫中偷偷举办了民间的婚礼,与众人同乐。

太子仁慈,今日又是大喜,太子的好友、其他年纪小的皇子,世家的几个公子一拥而上,笑着看着一对新人红着脸庞,面对面行礼。

林栖梧挤不进去,李尔主动让他骑到自己脖子上,好让林栖梧更高些,看得更清楚。

看到一半,李尔忽然问“林栖梧,太子妃的行头,你喜不喜欢?”

林栖梧的注意力全被这场新奇的婚礼吸引住了,嘴上随意敷衍道“还行吧,没有姨母的凤冠大。”

两个人前半场看得尽心,后半场反倒泄了喜气,心事重重地吃着东宫的喜宴。

李二心思重,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但林栖梧不开心,是因为他由太子娶亲,联想到李二。

以后李二也会娶亲吧,什么样的女子可以配得上李二?

他那么那么好,娶的夫人肯定也是才貌双全,品行端正的好娘子。

娶亲以后,自己和他就不是天下第一好了。

林栖梧为此,很是难过了一阵。

但他那时确实心思单纯,很快便想通了。

虽然日后自己与李二可能会疏远,但李二是个很好的人,现在的他应该尽朋友之谊,尽可能多做点什么帮帮李二。

日后再回想起,也算不辜负这段情谊。

在林栖梧的帮助下,皇后收养了李二,李二更名为李尔,成为了名义上尊贵的嫡子。

林栖梧现在想来,这个时候的李尔已经让林栖梧有些不舒服了。

在皇后面前,他会故意显示自己处处比林栖梧强上许多。

一旦皇后问起什么,李尔有意挑林栖梧的错处去说。

策论、作诗、琴艺、骑马,李尔从没有明说,但展现出的情态,言语中隐隐透出的意思,是林栖梧方方面面不如自己。

不仅如此,林栖梧还发现,李尔言语间竟然还会故意打击自己。

他记得有一次,别的公子因为向林栖梧请教问题,受益颇多,送林栖梧一颗明珠。

李尔看到了,很是不屑

“这算什么,就这,你也当宝贝似地留着。前几日,父皇赐了我几颗上贡的明珠,比这更大更亮。”

林栖梧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再后来,太子梁王被举报谋反,被废,李尔被立为新太子。

那时李尔已经开始尝试控制自己。

他见自己作画总差些意境,对自己说“张家的人画山水画的不错,你不如去请教一下?”

“我不想去。”林栖梧低着头卷起自己的画。

林栖梧和张氏子弟并不熟悉,他喜欢和世家的边缘户江氏子弟们一起玩,没有那么多利益纠葛。

林栖梧不愿意同张氏那些谄媚小人一起,他们只会拍李尔这个新太子的马屁,林栖梧与这些人说不到一处。

但李尔有意让林栖梧和张氏子弟走得更近,因为张氏是除了王氏以外,第二个站在李尔身后,对李尔鼎力相助的世家。

“我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扭捏的,快去吧。”李尔见林栖梧不情愿,反倒更急地催促他。

“不去。”林栖梧强硬道,他很厌恶李尔对自己的控制欲,他不愿意一举一动都要和李尔的心意,围着李尔打转。

也许是为了惩罚自己的不顺从,李尔那天没有等自己一起用膳,和张家的几个公子一起去了新开的酒楼吃饭。

后来东宫的餐桌上,自己喜欢的马蹄狮子头也没了。

还有一次,只是因为国子监祭酒说自己的策论写的极好,论点新颖,思维独到,世间少有。

李便撕掉了林栖梧的策论,那时的李尔已是太子,皇后也更偏心李尔。

林栖梧只能忍着委屈不吭声,自己生闷气,偷偷回林府掉眼泪。

即使受了这么多委屈,林栖梧总不愿意放弃这段情谊,他总想起李尔和自己从前是多么好多么好,一说起割袍断义,心中总是不忍。

林栖梧不懂,为什么后来的李尔偏偏要对他这么坏。

最终还是林毅发现林栖梧的不对,那时世家仍如日中天,林毅也还没有逼林栖梧逼得这么紧。

他本就看不上李尔卑贱出身,不愿他与李尔交往,

“就算他得了皇位又如何?这天下,一半是是姓李的,一半是世家的。”

遂勒令林栖梧以后不许进宫,离李尔远一点。

不幸中的万幸,李尔这个人,当朋友很窒息,只当上司还勉强可以忍受,林栖梧做了吏部尚书后,身为皇帝的李尔倒没有故意找他麻烦。

“栖梧最近过得如何?我瞧着怎么脸还多了些肉?”李尔每句话里都给林栖梧布了陷阱。

“季明生对你还不错?”

林栖梧对李尔早有防备。

可如同好人无法预测坏人究竟会在哪里使坏,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掉入了陷阱。

“季大人他…”林栖梧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想了想说“在吃这方面,他确实……”

错了!

李尔已经生气了。

“从前在宫里吃的不好么,栖梧?”李尔笑问。

“为什么后来不进宫了?”;

自己为什么不进宫,李尔应是最清楚不过的。

“陛下,多年前的事,罪臣已经忘了。”

“忘了?”

李尔本来的好心情被这一个轻飘飘的忘了破坏殆尽。

李尔又不满意了,林栖梧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早该明白,自己无论怎么说,李尔都不会满意。

“我听许英说,季明生似乎对栖梧……”

“没有,没有的。”林栖梧戳到痛处,连连反驳,却是欲盖弥彰。

“林栖梧,你知道为什么你会沦落的到这种地步吗?”

李尔在围剿世家时,便存了让林栖梧走投无路的这份心,当年的林栖梧敢不进宫,敢违逆身为太子的自己,都是因为他背后的林氏。

而如今,看着曾经高不可攀的贵公子走投无路,被家族逼着跪在自己面前,乖乖任由自己摆弄……

李尔心中很畅快,他觉得自己获得了胜利,在自己与林栖梧的博弈中,他赢了,他压过了林栖梧一头,

“因为你不听话。”

李尔终于坐下来,好整以暇地命令林栖梧“脱衣服,我看看季明生碰你哪了。”

……

季明生被囚在家,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救出林栖梧。

季府外是皇帝派出的层层守卫,训练有素,一日三班轮换,几近无懈可击。

唯一有破绽的地方,是三更时的侍卫交接,这是一天中人最少的时候,此时季府的后门守卫最薄弱。

季明生几个肘击就解决了后门的侍卫,很灵巧地翻出了季府。

月色下,新上任的谨卫首领与慧闻大师从出现在季府后门处的草丛中现身。

“住持,这真的能行吗?”

慧闻的眼底有嗜血的杀意闪过,“放心,出了事我担着。”

第53章 美貌舞女 季明生只对林栖梧忠诚

皇宫中的夜很静, 或许是因为没有打更声,显得格外漫长。

“很疼,别搓了。”

林栖梧坐在内殿的浴池中, 锁骨处身上红了一片, 李尔手劲很大,林栖梧疼的直抽气。

李尔心里的气一层层往上叠,冷冷笑道

“现在知道疼了?那当初为什么让他碰你?”

林栖梧低下头, 池里上升的雾气挂在他鸦黑的睫毛上,

“我没有想让他碰我。”

“是吗?那栖梧没有舒服吧?”李尔的手在林栖梧玉一样的皮肤上留下红色指痕,质问道。

“没有。”林栖梧忙摇头, 李尔掐自己掐的腿肚子打颤, 疼的林栖梧福至心灵, 突然说出了正确答案

“那些事,我只愿意让陛下碰。”

李尔这才满意地放开手, 嘴里却还挑着林栖梧的错处。

“这事勉强算过去了,以后乖乖跟着朕。今后如果再犯,你还记得你那次撞见的长孙南吗?”

林栖梧眼里闪过恐惧。

长孙南,是李尔手下的小内侍。

多年前, 林栖梧去东宫时偶然碰上李尔和那个内侍在……

那时的林栖梧睁大眼, 左手紧紧捂着嘴不敢出声,可李尔却察觉到他,侧头盯着林栖梧笑了。

那个内侍的耳垂上, 手腕上,胸上, 脚腕上都戴着圆圆的银环。

其实林栖梧不知道,那是李尔想对他做的事,用一个圈又一个圈来套住他。

只是那时林栖梧还是世家公子, 李尔不能如愿,便把癖好放到别人身上。

“这点疼都受不住,要是在栖梧身上打洞,只怕疼得又要哭鼻子,好可怜。”

话说到此处,林栖梧以为李尔是要大消往自己身上打洞的念头。

然而李尔却残忍道“如果下次再犯,在哪里打洞比较好?”

李尔摸了摸林栖梧的耳垂“这里?”

林栖梧不吭声,李尔的手又慢慢往下摸,他的手越往下,摸法越暧昧“这里?”

“够了!”

林栖梧依然很难过,他很委屈,明明,李尔凭什么质问他,还说什么下次再犯。

“你为什么不怪他,只怪我?”

“季明生,我会收拾的。”李尔垂下眼,将眼底翻涌出的恨意压下。

说到底,季明生和李尔是一样的人。

他们贪慕富贵,玩弄权术,利用一切人,一切事,为自己谋取利益。

李尔觉得季明生应是不敢再觊觎林栖梧了,因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要自己赐予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他就必须放弃林栖梧。

这很好选。

如果他好好干活,在局面稳定前,自己暂时可以放过他。

“可难道栖梧没一点错么?如果你不去招惹季明生,他怎么会盯上你?”

“如果你不去和梁王搭话,他怎么被贬为庶人,流放边塞?”

“如果你和张家的人走得近些,江氏便不会整族迁离京城。”

李尔向来如此。

林栖梧没再辩解,他唯一的错是没有听李尔的话。

从李尔当上太子后,一直都是这样,不论是出了什么事,只有林栖梧没有按照他的心意来,林栖梧就总有错。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林栖梧本来很讨厌季明生,现在与李尔一比,他倒觉得吃剩饭的季明生都没那么烦人了。

和李尔待在一起,林栖梧很难受。

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受。

林栖梧甚至冒出了怪念头“在这个皇宫中和李尔待在一起,还不如在季府好。”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几乎只过了一瞬,林栖梧便开始唾弃自己,他心中另一个小人骂道“林栖梧啊,林栖梧我看你是被在季府糊涂了。”

今晚林栖梧说了软话,李尔暂时放过林栖梧,他还有奏折要批,离开前又伸手在林栖梧脸上掐出个印子。

膳房来送晚膳时,李尔挥手让送餐的宫人退下。

“既然在季府吃的这么好,今晚想必也不饿,明日再用膳吧。”

语罢,他又提点林栖梧道“早点睡,别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可林栖梧睡不着,他不敢问乾元帝,如今他究竟算什么?

一个男宠,一个禁脔,一个玩意?

宫灯中的烛火闪了两闪,林栖梧又想到了那个小内侍长孙南。

他后来去哪了?林栖梧不知道。

现在自己和他是一样的。

一个人读过的书,学过的道理,会在深夜里冒出来缠住他的心。

他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谏争辅拂之人,社稷之臣也,国君之宝也,明君之所尊厚也。

年少时的林栖梧日夜寒窗苦读,除了怕被林氏抛弃外,也是因为那个书前的少年被圣贤的思想俘获,他想做个劝谏、苦诤、辅助、匡正的贤臣。

年少时的理想离他越来越远,究竟是那一步走错了?

……

仙乐坊是京城最有名的歌舞坊,每次排演新歌舞,都会吸引无数达官贵人会来此。

它是虽在宫外,却是宫中关联甚密,掌管每年宫中舞女和乐人的选拔。

今日便是仙乐坊舞女的进宫的日子,

舞女们入宫,通常是在日暮时,几辆挂着仙乐牌子的马车载着舞女们进宫。

“等等,那个舞女,对,就是你!”

宫门口的侍卫盯着马车中的一个舞女,又低头看了看舞女的花名册,“你叫饶淑懿?”

这个饶淑懿的身量……似乎有些过大了。

“她”虽然戴着面纱,但仅从漏在外面的眉眼便能看出,此人的容貌极艳丽,

按理说,此等姿容绝色之人,应当是有些骄矜的。

可“她”只是温顺地低垂着头,像是懵懂无知的小兽,楚楚可怜的样子心生怜惜。

这种带些可怜样子的美貌女子,是专门往男人心坎上砸的。

“问你话呢~”那侍卫的语气不自觉也变得柔和许多。

“大人,她是个哑巴。”仙乐坊的管事嬷嬷答道。

“这么漂亮,竟然是个哑巴。”

侍卫闻言,心中更添怜爱,一时忘了“她”身上不妥之处,只摆摆手,将这一车的舞女放行进宫。

已是二更,睡在在大通铺中美貌舞女在黑夜中睁开眼,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她”抹去脸上的脂粉,露出更为锋利的五官,若是宫门口

令自己怦然心动的美貌舞女,是人称玉面阎罗的当朝首辅季明生。

季明生从宫中西南角的乐司离开,向着永和殿去了。

季明生这一路都很顺利。

从季府逃跑,到扮作舞女混入宫中,再到他从舞女住处顺利离开。

顺利得季明生在宫门口停住了脚步,他甚至怀疑这是个陷阱。

自己应该等等的,救林栖梧有更好的时机。

可是他现在一闭眼,脑海中全是林栖梧。

哭泣的林栖梧,饿肚子的林栖梧,被人压在身下的林栖梧。

他在乾元帝的床上会受委屈的吗?会疼吗?

吃饭吃的合心意吗?

自从他明白乾元帝对林栖梧的情意后,季明生悄悄做了两件事。

一是派人向梁王投诚,那时已经成为中书令的季明生,回边塞老家,顺手给当地曾经看不起自己的郡守来了个账本突击检查,竟然发现了一处铁矿被私采了。

季明生当即就要大敲一笔。

郡守瞒不过,才跪地请罪,说出了梁王的事。

原来被贬为庶人,发配边塞的废太子梁王,在边塞老部下的帮助下,偷偷打造兵器,秘密练兵,只等时机成熟,便起兵造反。

郡守是个投机倒把的人,两边押宝,既对梁王私采铁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常常写诗颂圣,仿佛对乾元帝忠心不二。

所以季明生也跟着投机一把,帮着郡守把这事瞒了过去,为自己偷偷留下了一张牌。

在季明生从京兆府狱劫走林栖梧时,他便偷偷向梁王递交了投名状——一桩季明生查到的,事关乾元帝李尔的旧年秘闻。

要跟他谈忠诚吗?

可笑,季明生只对老婆忠诚。

梁王许诺,若他日夺得皇位,定会放季明生和林栖梧安全离开。

二是安顿林氏的族人,从京城到姑苏,林氏族人

季明生在夜里听见过林栖梧的梦话,“父亲,林氏会好的……我不是林氏的罪人……”

季明生没什么家族的概念,但又想到那天在朝堂上,林栖梧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林氏一族老小的安稳余生,想也知道在他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

如果世家不倒,林栖梧会怎样呢?

去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成为一代贤臣,一个称职的家主?

季明生想,既然自己打乱了林栖梧的人生,那就该对他的一切负责。

很难想象,这种杀人放火,面对仇家诅咒毫无惧色,嘴上说着痛快一时好过窝囊一世的纯粹恶人,也会送出真心,为自己心爱的妻子谋划退路。

季明生作谨卫首领时,早已对整座皇宫的布局烂熟于心。

他虽然文墨不通,身手却是十分好的

毕竟要做恶事的人,免不了被人暗杀,更有甚者豁出自己的性命不要,提着菜刀要和季明生同归于尽。

他若是身手不好,早就横死街头了。

季明生凭借一手好轻功和对皇宫的熟悉,完美避开了宫中巡夜的侍卫。

季明生在路过勤政殿时,见到勤政殿的灯火还亮着,乾元帝还在批奏折。

很正常,如今政局不稳,乾元帝日夜都在为这样或那样的事焦头烂额。

“呵……”季明生冷笑两声,飞身闪进了勤政殿旁边的永和殿。以他对乾元帝的了解,林栖梧一定会在这里。

这时候的林栖梧还没有睡。

他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以为是李尔从勤政殿回来了,忙蒙上被子,紧紧闭上双眼装睡。

第54章 诱捕 跟谁走,也不跟你走。……

“栖梧, 栖梧——”

林栖梧耳朵动了动,这不是李尔的声音,倒这是季明生的声音。

他在床榻上翻了个身, 从床深处滚到外沿, 悄悄睁开一只眼探查敌情。

黑夜中他看看的不大清楚,却从身量上判断出,这确实是季明生。

“季——”

林栖梧把话吞了下去, 急促地吸了一口气, 双眼快速扫向窗外,才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他没想到季明生会来。

很奇怪, 在林栖梧为了家族入狱时, 林氏全族无一人来探望, 偏偏季明生去劫狱。

在林栖梧被林毅亲自送到永和殿时,季明生竟然还要来。

唯利是图的小人, 也干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也许是林栖梧在永和殿看见季明生这一刻开始,有什么东西悄悄变质。

“来救你。”季明生眼睛一寸寸看过林栖梧,最后停在林栖梧脸颊处的红色掐痕。

这是李尔掐的。

“疼不疼?”季明生蹲下身,轻轻呼气。

“你快走。”林栖梧冷冰冰地说, “我跟你没关系, 用不着你管我。”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故意招惹的李尔?如今到这一步,我也有问题。我挨掐, 是罪有应得。”林栖梧故意道。

“这不是你的错,栖梧。”季明生轻轻伤口处吹气,

“都怪相公,没保护好你。”

林栖梧嗯了一声,季明生至少没有像李尔那样, 什么事都怪在自己头上。

他现在觉得季明生至少还讲道理,李尔一点道理也不讲。

林栖梧又说

“你知道的,我讨厌你,我宁愿在宫里当李尔的……至少我在这……”

林氏能安稳无虞。

季明生的眼睛很好,即使在黑夜中,依然视物无碍,他拿起林栖梧的外袍给他披上,直接把他抱下床,要携林栖梧潜逃。

“栖梧,我好开心。”季明生说,他自作多情到笃定的地步

“你在担心我,如果你真的讨厌我,直接叫人就好,外面值夜打盹的宫人,你轻轻一喊,他们就醒了。”

“你说什么瞎话呢!”林栖梧挣扎着想下来,小声怒斥“我怎么可能担心你这个阴险小人,我这么小声,是因为…”

林栖梧想了想才说“宫人们冲进来,你这种人一定会杀人灭口,我是为了宫人们的性命着想。”

“你是怕跑了,李二会对林氏不利?”

季明生抓住林栖梧挥出的拳头,心想,这次揍人不扇巴掌了,改挥拳了。

“别怕,相信我,不会的。”季明生沉声说。

姑苏太守早就被换成梁王的人了,一月后,云中、姑苏、江陵和边塞会以反抗乾元帝暴政的名义同时起兵,剑指京师。

李尔如果真动了杀心,从京城下令,赶到姑苏,也来不及。

“你难道愿意一辈子为了林氏,囚禁在宫中?”季明生轻轻问。

“跟不跟我走?”

林栖梧不答。

季明生换了种问法

“跟我走,好不好?”

林栖梧不知道梁王和季明生之间的弯弯绕绕,却在听了季明生的话后,心中一动,鬼使神差般说了个好字。

季明生笑了,这才又把林栖梧放到床边,半跪在地上,低头给他穿鞋。

“真的能走吗?”林栖梧还是有点担心,他惴惴不安地问“不会被人发现吧?怎么出宫门?”

“凌晨时分,宫中有运水的车,我买通了押送的小太监,躲进去,很快就能出宫。”

“哦。”林栖梧没干过坏事,对躲进水车中逃跑毫无概念,只能呆呆地点头。

“以后相公也不做官了,和栖梧一起游山玩水,像我从前许诺的那样,这次相公可没食言。”季明生握着他的手,悄悄从永和殿偏门潜逃时,嘴角还噙着笑。

他们在宫中无人的小道潜行,十指紧握。林栖梧很怕黑,但此时新奇压过了恐惧,对他这么一个知礼守礼,严守宵禁的世家公子来说,从皇宫潜逃的过程这是很奇特。

林栖梧低着头,步伐快捷跟着季明生,心里默默盘算着,

这样似乎也不错?

反正比在宫里关着强。

至于到了宫外,要不要和季明生在一起,什么时候从他身边逃走,再议。

水房到了。

只是现在还未到拂晓,斑驳的木门上还挂着锁。

“门锁了,怎么进去?”林栖梧睁大眼睛问“是不是要翻墙?”

季明生笑着点了点头,心想这小正经嘴里也会说这种话。

也许是因为这场逃亡快要成功,两人心里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

“会翻墙吗?”

林栖梧摇了摇头。

季明生蹲下身“骑到我脖子上,等我站直后,你踩着我的背爬上墙沿。”

“好。”林栖梧轻车熟路地爬到季明生身上,“我好了。”

季明生慢慢站起身,心里却对林栖梧骑人脖子的动作之熟稔很是吃味

“这么熟,你是不是还骑过别人的脖子?”

“什么时候,你问这种话?”林栖梧含糊道,“又发癫了。”

林栖梧坐在墙沿上,宫墙太高,他不敢往下跳。

季明生三下两除五地翻过宫墙,冲着坐在宫墙上的林栖梧伸手

“跳下来,栖梧,我会接住你的。”

林栖梧深起一口气,闭上眼缓了片刻才跳下宫墙,果然落入了一个男人怀抱。

只是味道不对,林栖梧闻到了一点点檀香的香气。

季明生很穷,没有用香的习惯,他身上只有洗衣后的皂角香。

檀香……林栖梧心如擂鼓,深吸一口气才睁眼,抬头一看,果然,抱着他的人是李尔。

“栖梧,你要去哪啊?”李尔低头看着林栖梧,笑眯眯道。

林栖梧侧头看着被两个谨卫死死摁在地上的季明生,心里突突的跳。

李尔早就派人埋伏在水房中。

慧闻正站在李尔身旁,面上挂着慈悲的笑,一开口确实像是毒蛇在嘶嘶地吐着信子

“陛下,贫僧早说了,对季明生这种人,一分一毫的仁慈之心都不该有。”

这是个陷阱,是慧闻设计的陷阱。

为的是李尔和季明生之间的彻底决裂。

李尔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没想到季明生竟然真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在皇城

“季卿,朕这里庙小,确实容不下你这尊有狼子野心的大佛。”

“你们放开他!”林栖梧喊,他心里害怕,仍然说道“跟他没关系!”

“自己都要大难临头了,还要管别人。”

李尔右手紧紧箍着林栖梧,手狠狠拧在他的大腿上,语气阴狠“你给我等着。”

侍卫把挣扎着的季明生带了下去,可他嘴里也是念念有词,存了羞辱乾元帝的心

“是我逼林栖梧跟我走的,不干林栖梧的事,李二!”

在听到李二这个名字时,乾元帝的脸明显一僵,眼底怒意几乎要漫溢出眼眶。

他低头盯着怀里的林栖梧,“你连这个也和他说了?”

好啊,好啊。

从前他总是不信这两人之间有私情,现在亲眼目睹,如同睡梦中人忽被惊堂木一拍,骤然从梦中惊醒。

这段时间,只怕两个人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

好一幅夫妻情深,自己倒成了拆散梁祝的恶人。

他侧头又对慧闻说了什么,慧闻点了点头,脸色却不是很好。

“陛下,真的要这样……”慧闻只怕乾元帝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可李尔却很期待,不是说情深似海,难舍难分,可他偏要让两个人之间的情意变成冤孽。

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天将破晓时,水房中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除了当时在场的谨卫外,没人知道皇宫的东南隅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朝臣们只知道,那天早上乾元帝罢朝一日。一张圣旨,权倾朝野的首辅季明生啷当入狱。

宫人们只知道,乾元帝亲自抱着新进宫的美人进了永和殿。

宫灯映照下,李尔高大的影子笼在林栖梧身上,像是怪物一般要把林栖梧吞吃入腹。

那天林栖梧被治得很惨。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他,怎么还跟他走?”

“怎么这么贱,只是个男人勾你,都要跟他走吗?”

“不是。”林栖梧细细抽着气,

也许是因为曾经投入过真情,如今受了伤害的林栖梧,格外恨李尔

“跟谁走,也不跟你走。”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林栖梧才被允许睡觉,身上都有吻痕,咬痕、掐痕,青青紫紫,即使睡着了,双腿仍然在细细地发抖。

不止如此,林栖梧左右两只耳朵的耳垂还被打了洞,各戴着一只细细;的银环。

可是林栖梧没有求饶,林栖梧与他曾经是朋友,如今是仇敌。

他恨李尔。

即使这会让他吃不少苦。

李尔这几天被林栖梧气得不轻,他不开口说话,见人不行礼,连饭也吃的很少。

“栖梧就这么讨厌朕?”李尔扯了扯林栖梧耳朵处的银环,“难道是还想着那季明生那个娼妓之子?”

林栖梧没有说话,一切不过是李尔的独角戏,但李尔依然兴致勃勃

“栖梧,我会让你看看,你和他之间的关系究竟有多可笑。”

三天后的日暮时分,林栖梧被李尔带到了观星台。

观星台最顶端是一个高高的平台,夏朝崇尚道教时,常用作道士祭祀。

观星台的左边是道士跳舞的祭台,右边是换皇室观礼的座位。

此时李尔带着林栖梧来到了观礼处,“栖梧,你看那是谁?”

“季明生”林栖梧暗淡双眼亮了一瞬,但很快垂下眼帘。

季明生跪在祭台上,身后站着一袭佛衣的慧闻。

林栖梧注意到,季明生的身上是密密麻麻的伤口,像是被被某种不知名的生物啃咬过全身。

“你把季明生怎么了?”林栖梧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栖梧!”季明生被双手被铁链锁在柱子上,听到林栖梧的声音后抬眼望去,

现在的季明生双目赤红,只是目光依然饱含眷恋,落在林栖梧身上。

“他怎么样,全看你,栖梧。”李尔双手攀上林栖梧的肩头,把他摁在观礼的椅子上。

李尔的声音不大,但观星台上的季明生和林栖梧听的很清楚

“朕给栖梧两个选择,一是朕放栖梧自由,栖梧还能继续入朝为官;

二是朕放他自由,栖梧继续给朕暖床,你选哪个?”

“你选哪个啊,栖梧?”

“我……”林栖梧顿了顿,眼中情绪瞬息万变,才问“你真的可以放我自由?”

“可是如果放你自由了,他可就要死了,栖梧。”

第55章 傀儡 我选季明生活着,我要季明生活着……

林栖梧垂下眼,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

如何选,他都问心有愧。

“我都想要。”

“栖梧不能这么贪心,只能选一个。”

李尔笑眯眯道。

“我没法选, ”林栖梧痛苦地捂住脸, 喃喃道,“我没法选。”

“朕知道了,是不是栖梧又想留在朕身边, 又想要季明生死?”

“不, 我是说,我既想离开你, 又想他活。”林栖梧咬牙。

观星台视野开阔, 李尔一抬眼, 便看见连绵的晚霞铺满天边,他忽然道

“林氏抄家的那天栖梧入狱, 也是这样好的晚霞。

可惜栖梧当时入狱了,没见到季明生带着谨卫是如何把林氏掀了个底朝天,连王夫人留给栖梧的明珠玉石,都搜了个干净。

一族老小跪在这个恶魔面前, 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季明生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你爷爷,林老太爷,还有你大伯, 当时便急怒攻心昏了过去,至今林老太爷还卧床不起!

还有和你关系最好的堂弟林宁远, 他那么开朗,最爱向你讨糖吃,经此一役后, 性情大变,有时候甚至一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李尔贴在林栖梧的耳边,

“或者,我再加一层砝码,林氏全族老小的性命,和季明生,你选哪个?”

林栖梧垂下眼,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但李尔总有耐心。

林栖梧的声音很小很小,几不可闻,似乎是怕谁听了伤心。

“我选林氏。”

李尔终于满意地笑了,

“听到了吗?季明生!”李尔高声道,太阳要落山了,金色的日光中,李尔一半站在阴影中,一半沐浴在日落余晖里,像是凯旋而归的将军。

“你在林栖梧心里,根本不重要。”

季明生没说话,他知道林栖梧不喜欢他,更没奢求,自己在林栖梧心里,能排在林氏之前。

可为什么,他被林栖梧放弃后,本来挺得直直的脊背还是弯了些,明明什么也没变,可那一瞬间人却忽然落寞不少。

李尔冲着祭台上的慧闻使了个眼色。

慧闻点了点头,拍了拍手,几个小和尚很有秩序地提着桶,拿着毛笔上来。

他们蘸着桶里的液体开始以季明生中心向外画符阵。

空气中弥漫着着淡淡的血腥气,还有一种古怪的异香,极度甜美的花果香中带着一点点腐臭的味道。

林栖梧的目光落在小和尚们手中的毛笔,他们把毛笔在桶里一涮,上面满蘸着鲜红的墨。

桶里的是血。

谁的血?是鸡血、鸭血还是人血?

林栖梧看着祭台正中低头不语,身上满是血痕的季明生,答案不言而喻。

和尚画符画的很快,短短不半炷香的时间,便妖异的符咒便延伸到林栖梧脚下。

这符阵透着古怪,每道符咒结束时,总有一个小钩子,像是蝎子的尾巴。

这种小钩,林栖梧见过。

他与护国寺上一任住持慈舟大师熟识每月十五必去护国寺,即便在常阖家团聚的除夕,也是如此。

有一年的除夕夜风雪很大,他来到护国寺时,正见到两个破衣烂衫的外来和尚冻得瑟瑟发抖,想在护国寺借宿,却被慈舟拒绝。

“这天寒地冻的,好歹给我们点吃食吧。”

回应两个和尚的只有护国寺关上的大门。

一向心怀慈悲的慈舟竟然连点吃食也要吝啬吗?

为什么?

素来眉目舒展,无忧无愁的慈舟难得眉头紧锁,

“林施主,你看他们化缘用的衣钵,都有如同蝎尾一般的图案。”

林栖梧猜测道“是不是他们是什么少见的佛教流派,与护国寺所供佛祖相斥?”

慈舟摇头,眉目冷峻

“不!他们既不是僧人,也不是道士,是修习邪术的人。”

“他们修习的术法,或是强夺他人寿命给自己续命,或是炼俯首听命的恶鬼。被他们选中的人,会成为供人驱使,没有意识的恶鬼傀儡,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这些术法害人不浅,为世人不容,因此他们常扮作道人或僧人掩饰自己身份。”

听到这些秘闻时,林栖梧瞳孔微微放大,“这世间真有此等邪法吗?”

慈舟点点头,

“我若是把他们放进来,只怕整个护国寺都要遭殃。”

那件事后的林栖梧,愈发相信鬼神之说了。

“你们要干什么?”林栖梧猛地站起身,短暂地爆发出巨大力道,李尔甚至都制不住他。

他跪在地上,用双手奋力去擦花地上的血符咒,“不要画,不要画!”

“我后悔了,我不选了。”

“晚了,你后悔也没用!”李尔怒道。

地上的血迹干得很快,但林栖梧的眼泪滴落在上面,又把符文晕开了。

“谨卫!”李尔喊了声,两个侍卫立刻上前,各制住林栖梧一只臂膀。

“快补上!”慧闻厉声道。

小和尚赶忙提着桶,弯腰用毛笔把被林栖梧擦掉的符阵补齐。

“陛下,请快些吧。”慧闻很明显心急了,但仍然态度谦卑地请求乾元帝。

李尔深深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眼中含泪的林栖梧,磨着牙走上祭台。

林栖梧,你以为季明生是什么好东西,他这种人心里,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这种自私自利的小人,对你的情意,不过是风中飘絮。

李尔在祭台中央蹲下身,笑意盈盈道

“季明生,君臣一场,你也为朕干了不少脏活,念着你的功劳,朕也给你两个选择。”

“朕可以放你离开,只要你大骂三声,林栖梧是人尽可夫的表子,从此与林栖梧再无瓜葛,恩断义绝,朕便留你一命。”

“否则”李尔掏出一把刀,像是在拨弄一团脏东西似的,用锋利的刀刃轻轻挑开季明生的衣服,露出他的胸膛。

拉着林栖梧的两个谨卫好奇心起,目光落在季明生身上,都不自觉倒吸一口冷气。

林栖梧睁大双眼,一时竟愣住了。

季明生的胸膛上,是用刻刀划出的繁复的符咒,不少伤口已经结痂,可是伤口太多,季明生的恢复力有限,有一些已经开始溃烂。

“季明生!季明生!”

身为世家公子,林栖梧受到的教育是任何时候都要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可如今,林栖梧的声音堪称凄厉。

李尔继续道“知道你身上的符咒的来历吗?”

“夺魂咒。”李尔收起了匕首,“专炼任人驱使的傀儡恶鬼,永生永世受人驱使的无心人。”

“只要大喊三声,只有放弃他,你就能活。”

季明生轻轻笑了,

“李尔,其实我曾经很羡慕你。不是羡慕你是皇帝,不是羡慕你富有四海,而是羡慕你得到过栖梧的真心对待。

“现在,我不羡慕了,因为我季明生不会羡慕一个可怜虫。”

李尔气的一脚踢在季明生的肚子上。语气阴沉

“别废话,选哪个?”

季明生咳了两声,咽下喉中腥血,他没有看着李尔,而是盯着不远处的林栖梧,甚至不舍得眨眼。

他一字一顿道

“即使林栖梧不喜欢季明生,不在意季明生。可是季明生的心在他身上,永远在他身上。

“所以季明生宁愿死,也不会再让林栖梧难过了。

在季明生这里,林栖梧是天边的明月,是海上的明珠,是最好最好的宝贝,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唯独不是表子。”

林栖梧的眼泪兜在眼眶中落不下,蓄的越来越多,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从慧闻的余光看去,季明生此话一出,李尔的脸色堪称精彩。

李尔确实没想到,季明生会这么选,他还等着林栖梧被季明生辜负后,自己再对他说

“看吧,除了我,没人会真心对你。”他要控制林栖梧的一切,林栖梧的心意,林栖梧身边人对他的态度,林栖梧该交那些朋友。

可是此时此刻,现实给了他一个巨大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