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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如今厌恶世家之首王氏擅权专政,却又苦于王无忌是先皇钦点的托孤大臣,与各世家沆瀣一气,积威甚重,一时难以拔出。

林氏和王氏互为姻亲,林栖梧是王无忌的亲外甥,若是从他身上下手……”

皇帝摸了摸下巴,方才叹道“如此也好。

林栖梧在得知自己在今年科举中要与季明生共事,很不情愿。

“陛下,臣手下的人已经够了。”

季明生却在一旁幽幽道“季某不知何时得罪了林大人,惹得林大人如此排斥季某。”

季明生把自己的位置放得极低

“圣人言,惟宽可以容人,惟厚可以载物。科举是可以影响天下学子命运的大事,林大人可否为了莘莘学子,容忍季某一段时日。”

林栖梧心说,就是因为科举是天下学子的头等大事,才更不能让你来。

彼时,谁知道季明生这种心思不正之人会闹出什么乱子?

“当然”季明生故作神伤“季某出身寒门,身份卑贱,若是林大人因此看不起季某,那……”

“我没有!”

林栖梧心中恼怒,这季明生一定是记恨自己之前阻止他放高利贷的事,存心让自己不痛快!

“朕意已决,此次科举,寒门考生居多,季大人出身寒门,成为此次科举考官是在安寒门考生的心,其余的不必多言。”

“退下吧。”

林季两人走后,坐在宣政殿的新帝闭目养神。

他从小和林栖梧一起长大,对林栖梧的人品很放心,即便林栖梧出身士族,却对寒门考生没有偏见。

他面冷心善,是个难得的,让新帝放心的良臣。

反倒是季明生其人,皇帝虽欣赏他的做事果决,对时局的敏锐觉察,心中却也暗暗忌惮他的狠毒。

如果放任季明生接近林栖梧,利用林栖梧,只怕夺权事成后,世家的这块美玉也会碎掉一角。

但是……

年轻气盛的新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现在的他太想要大权独揽的感觉了。一个小小的林栖梧,注定要作他棋盘上的被牺牲的棋子。

林栖梧出了宣政殿,快步往前走,却总也甩不掉身后的季明生。

“林大人,季某今日入宫的马车坏了,可否请林大人栽我一程,送我一齐去礼部?”

马车上,林栖梧闭着眼睛不说话,当季明生此人不存在。

“我知道林大人觉得我不干好事。”

季明生反倒微微凑前,一双漂亮的凤眼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在林栖梧耳边小声道

“所以你应该好好看着我,以免我在做乱呐,林大人。”

快到礼部时,马车忽然停了。

“林大人,有人拦车要见你。”

林栖梧下了车,却发现拦车的人是个身背箱笼,清秀斯文白衣书生。

“大人,我是许英,您还记得我么?”书生拱手做礼,脸上带着期盼的笑。

“原来是你。”林栖梧惊喜道。

刚刚下车的季明生霎时警铃大作,他看得很清楚:林栖梧看向那个白衣青年的眼光中夹杂着欣赏。

第37章 共食甜糕 季明生心里涌起一阵甜蜜

“林大人, 时间不早了。”季明生催促道“礼部赵大人还在等着我们呢。”

“既然林大人有事,那我不便再打扰您,此次来, 只是想见您一面。”

林栖梧的才名传的既广又早, 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神童之名已传遍整个京城,在他十七岁高中状元时, 整个夏朝都知道了林氏出了一个翩翩少年郎。

因此许英从十三岁起, 心中对这个大自己三岁的才子心生憧憬。

夏朝科举允许行卷,即科举考生可在考试前向主考官、权贵名流投递自己作品, 以展示才华, 增加印象分。

许英早在一年前便将自己所作文章投递至林栖梧门下, 林栖梧平日官务缠身,许久才抽出时间一阅, 大为欣赏。

在得知此时许英已离开京城去别处游学时,依然修书一封,以资鼓励。

如果说,在得到林栖梧书信前, 许英只是对林栖梧有些许仰慕。

那么在得到书信后, 见到林栖梧一字一句的夸奖鼓励后,林栖梧已成为许英心中无可替代的皎皎明月,他此次来京城未作休整, 听闻季明生出任此次科举主考官,拔脚便来到礼部, 一心只盼能见“明月”一面。

许英头一次见到偶像,不免局促,双手攥住两侧衣袍。

这一点被季明生看在眼里, 他在心中冷哼一声,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想和我争?

林栖梧却笑得愉快,大抵时同类相惜的缘故,他的话也多了些“你文采斐然,此次科举中……”

季明生用手肘轻击了一下林栖梧,怪声道“林大人,注意你的身份。”

林栖梧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这次科举的主考官,确实应该避嫌。

他拜别许英,与季明生一起进了礼部。

“哟,林大人,这是谁啊?”进了礼部的季明生酸溜溜地问。

林栖梧含糊道“一个朋友。”

季明生并非科举出身,与他多说无益。

季明生又冷冷哼了一声。

林栖梧觉得此时季明生很像……

发现丈夫养外室,却仍对丈夫心存期盼,不愿与丈夫和离,觉得丈夫总有一天心会回到自己这里的妇人。

可自己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没资格指摘自己任何事。

罢了罢了,管他作甚?

林栖梧与礼部赵大人打过照面后,坐在书房开始着手草拟今年的科举题。

季明生坐在一旁,看了一会老庄,觉得十分无趣。

他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看不进去也正常。

不知林栖梧为什么整日捧着它读。

季明生在书桌前,来回走了两圈,“林大人,您总该吩咐我做点什么吧。”

林栖梧忙站起身,他怕季明生偷窥科举题目,提前泄密,又不肯安排他干别的活,怕他趁机捣乱。

“爱如何如何,只别给我添乱。”林栖梧冷冷地瞪着他,他整个身子挡在桌子上,捂住那些草拟题目,像是护食的小动物,冲着自己龇牙。

因为这一动作,林栖梧白纱质地的高领往下掉了点,反衬得林栖梧洁白修长脖颈处线条更漂亮了。

季明生看着他,舔了舔嘴唇,出去了。

被林栖梧赶出来后,季明生又去干他的老本行了。

他能干的不多,无非是栽赃嫁祸,再严重点的,杀人放火。

季明生年少时遇上过一个游僧,劝他随自己出家去。

“小施主,你这面相亦正亦邪。

若继续在这红尘俗世中,恐徒增杀孽,不得善终,贫僧见你眉宇间尚未有戾气,不如随贫僧而去,以佛法静心凝神,修得正果。”

年少的季明生不屑一顾:“滚远些,秃驴!”

明明是个和尚,嘴里却说着什么面相,莫不是道士当不下去才转行当的和尚。

当他不知道,貌美的小和尚进了寺庙是什么下场。

春风楼和南风楼比邻而建,季明生特地拐去看了眼绸缎铺伙计的凄惨情状,在伙计怨怼的眼神中,意气风发地进了脂粉飘香的春风楼。

季明生自觉自己有了心上人,不便与姑娘们调笑,反倒束手束脚,闷着头只往楼上走。

“季大人。”

果然,季明生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男声。

他的眼底勾出抹嘲讽笑意,但一转身,眼底那点笑意很快便消失干净。

“王公子,好久不见。”

叫住季明生的男人,左右两边各搂着两个姑娘,一副脑满肠肥的蠢猪样。

他是当今首辅王无忌之子,王钟祥。

王钟祥放开了身边的两个姑娘,发怔一样走上前去,

“怎么,季大人是专门来寻我的么?”

“是呐”季明生压下喉头的恶心感,勉强露出一点点笑。

王钟祥是王无忌的独子,却蠢钝不堪,靠着好爹在朝中挂了个闲职,嘴上说着要发奋图强,满屋的累累书卷,私底下整日声色犬马,寻花问柳。

甚至在见到季明生第一眼时,王钟祥还起了色心,被季明生不动声色地把丑事捅到他爹王无忌眼前,才死了那条歹心。

“我如今在林大人手下做事,他看不管我,对我多有磋磨。”季明生垂下眼,闷闷不乐道。

“是那个林栖梧?”

王钟祥肥胖的手作势就要摸上季明生精致的下巴,

“看把我们季大美人都累瘦了。”

季明生伸手抓住了王钟祥想要作乱的手臂。

他的手劲大得惊人,立时王钟祥就变了脸色,求饶的声音直哆嗦

“季大人,松……松手。”

季明生心想,总有一天他要废了这个胖子下面的小肉球。

“首辅大人也很喜爱林大人吧?”季明生松了手,拿出手帕细细地擦着自己刚抓过王钟祥的左手。

“我爹那个瞎了眼的,眼里只有林栖梧,嘴上每天林栖梧长,林栖梧短的。他不过是开蒙早,才比我略强些,

王钟祥摇了摇头,“若是我奋起直追,不出几日便能甩他一大截。”

季明生心中又骂,举世无双的蠢蛋,真以为嘴上说说,书本上的东西就会排着队进脑子里了?

还妄想和林栖梧相提并论,可笑至极!

“是呢”季明生笑着说,“那王公子想没想过让首辅大人对你刮目相看?想不想狠狠地把林栖梧踩在脚底下?”

“这如何能?”王钟祥显然来了兴趣。

“我与那林栖梧素日不对付,如今又受他磋磨,这法子也不妨就告诉你。”

一刻钟后,王钟祥千恩万谢地离开了春风楼的包房。

春风楼的青娘倚在门边,笑着道季明生

“季大人这次不留下来尝尝春风楼的新菜式?”

“不吃了”季明生摆摆手。

也许是季明生的生母是乐妓出身,他对春风楼的姑娘们并无轻薄蔑视的意思,

甚至他刚到京城时,还是几个姑娘们就了在饿倒在楼前的他。

一向吝啬的季明生发迹后,将恩人赎出春风楼,为她们寻得好归处才算完。

青娘也不怕他,反倒打趣道“怎么,如今升了官,看不上我们春风楼了?”

“倒不是春风楼的姐姐们不好,季明生狡黠地笑笑

“只是我是回民,见了猪,现在还直犯恶心。”

青娘听了这话直乐:“你这嘴啊!”

最后季明生打包了春风楼的甜糕走了,他想林栖梧出了一天的卷子,总不能饿肚子。

林栖梧看着季明生摆在他面前的精致漂亮的甜糕,欲言又止。

“我方才刚喝了粥。”林栖梧慢吞吞道,“多谢季大人的一片好心,但这林某恐怕吃不下这甜糕了。”

“只喝粥能饱么?”季明生托着下巴坐在桌子对面,“这是我特地为林大人带的,走了好远的路。”

要怪林栖梧太守礼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可他盯着眼前的甜糕,心里又小小叹了口气,因为还有一句俗语——还有无事献殷勤。

他自认为自己与季明生的关系还没到互送甜糕的地步,以季明生的秉性,怕不是在甜糕里下了什么毒药。

他把甜糕用刀切开,一分为二。

“季大人忙活一个下午,也饿了吧?”

林栖梧把一半甜糕放在小碟中,推给季明生“季大人也一起吃吧。”

季明生眼底亮起一簇火,心里莫名甜蜜,林栖梧居然和自己分食甜糕。

这算是很亲密的举动吧,季明生想。

清晨林栖梧还讨厌他,临近暮色怎么愿意和自己分享食物了?

也许清晨林栖梧的不悦不是针对自己,自己只是被牵连了,今晚与他分食甜糕的林栖梧,才是真正的林栖梧。

林栖梧对自己,也没有那么厌恶吧?

季明生盯着甜糕,诡异地微笑起来。

这一幕落在林栖梧眼中有点渗人,好似更坐实了季明生下毒的嫌疑。

“季大人,快吃吧。”林栖梧催促道。

季明生两口吞下半个甜糕后,林栖梧才放下心,开始斯文地吃起自己眼前的甜糕。

“以后离云中王氏远一些”季明生忽然别别扭扭道。

云中王氏要遭难了,这是世家中最高的高楼,大厦将颓,林栖梧得离它远些才好。

哦,原来这才是季明生的目的,林栖梧想。

“王氏是我的母族,我与他们亲近,理所当然,季大人未免管的太宽了吧。”林栖梧不咸不淡道。

第38章 私定终身 现在该是第三步,私定终身。……

除了帮新帝拔除世家, 季明生要干的第二件事是帮新帝敛财,这也是新帝把季明生放在户部尚书位置的原因。

林栖梧忙着出科举题目,科举后又忙着阅卷, 没心思关注季明生的小动作。

季明生表面挂着科举的名头, 暗地里兴风作浪,暗地里派手下提出各种刁钻赋税呈报皇帝,又偷偷

新帝名叫李尔, 史称乾元帝。

他的前半生走得是最套路的苦情皇子路线。

乾元帝的母亲是个宫女, 早年被先帝宠幸,但很快被花心萝卜抛之脑后。

正得宠的妃子怕皇帝哪天想起这个姿色不俗的宫女, 连忙花点手段把人送出宫。

出宫后, 宫女发现自己怀孕, 却害怕宠宫中宠妃的狠辣手段,不敢找回宫中。

只得在宫外独自生下孩子抚养长大。

因此乾元帝有个悲惨童年, 吃不饱穿不暖,母亲在油灯下熬瞎双眼,靠这点沾着血泪的针线换取母子俩的温饱,最后在冷风中撒手人寰。

但这乾元帝或许命中带贵。

夏朝的中宫皇后膝下无子, 长兄王无忌寻得皇帝流落民间的幼子, 带入宫中,由皇后亲自抚育。

也许是因为曾经过过穷日子,穷怕了, 乾元帝对占有财富有一种痴迷。

季明生帮乾元帝敛财的主要是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各种花样繁多的赋税, 另一部分是贪官污吏的家私——表面充公入户部,实则都到了皇帝的私库。

前者季明生没有多拿一个子,后者却收了不少。

他想得长远, 林栖梧从小金尊玉贵地养着,日后跟了自己,总不能让他受委屈。

衣服依然要穿最好的,住也要住大宅子,

此外,季明生还给自己安排了第三件事——打击情敌。

“林大人,您的朋~友~,许英也在考生之列,林大人对他偏爱有加,亲自批阅他的卷纸,怕是不妥。”

“不如让我……”

林栖梧正在看考生们的卷纸,正巧有张卷纸跑题甚远,强行引经据典地说了一大堆,结果狗屁不通,看得他头痛。

又赶上季明生在一旁嗡嗡。

好烦,林栖梧发誓以后再也不得罪这个小人,省的他整日寻法子故意来磋磨自己。

烦不胜烦中,林栖梧顾不得什么礼仪,直接甩给季明生一个眼刀。

他一双桃花眼微微睁大,光华流转,嗔怒道“就你,你读的懂?”

季明生蓦地瞳孔一缩。

林栖梧蔑视人的样子,让他心里好渴。

季明生眨了眨眼“季某是说,不如请礼部的大人来阅卷。”

“也好。”

夏朝的科举不糊名,考官可以看见直接在卷纸上看见考生姓名。

林栖梧很快从试卷中抽出许英的卷纸,小心翼翼地递给季明生,又郑重道

“那请季大人一定要给礼部侍郎柳齐审阅。”

柳齐是这次协办科举的官员之一。

他有才学,又生性淡泊,平素不为财帛动心,许英的试卷由他评分,林栖梧很放心。

季明生笑着接过卷纸,一出门就发泄似地将其揉成一团。

他的心里酸酸的,什么时候林栖梧对自己的事也能这么上心。

暮色四合,京中最负盛名的戏班子小梨春在柳府戏园子里开唱了。

季明生懒散地坐在台下,容色却比台上最当红的美伶人还要艳上三分。

而季明生一侧,则坐着“正直”的柳齐。

“这出戏如何,柳大人?”季明生靠着椅背,左腿屈起踩在椅子上。

明明是个二流子一样坐姿,可季明生这样坐,却像是真名士自风流。

柳齐满意地点点头,目不转睛,一颗心早已系在戏台上的悲欢离合。

柳齐虽然对财帛之物不上心,却独独爱听戏,他早想听京城最好的戏班小梨春唱戏,可惜总也买不上票。

季明生与这些从事下九流行当的人,关系都不错,尤其是小梨春的班主。

请小梨春来柳府唱戏,这礼真真送到了柳齐心坎上了。

“柳大人,那份卷纸……”季明生试探开口

“举手之劳罢了。”柳齐挥挥手,“小事小事。”

确认情敌无法中举后,季明生这才开始安心看戏。

戏台上咿咿呀呀,正演着一出玉簪记。

此时戏曲演到关键处,小道姑正故作严厉呵斥求爱郎君:“潘郎好生无礼!”

转身离去后,却又写下情诗“一念静中思动,遍身□□难禁”,让丫鬟偷偷传递。

季明生心中冷嗤一声,眼前小戏子嗔怒的样子不及林栖梧的万分之一,连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忽然季明生福至心灵,脑中又冒出了一个新想法,林栖梧瞪自己,是不是在和自己调情?

平日里,林栖梧可从来没瞪过别人。

怎么偏偏瞪他?

季明生越想,越觉得林栖梧像这出戏中的小道姑,表面清冷禁欲,私底下会不会也春心萌动?

“是喜欢我的吧?”季明生喃喃自语道,“至少有一点?”

要不怎么对自己这么独特?

“你说什么?”柳齐还停留在看完戏后的余韵中没回过神来。

季明生没回话,匆匆忙忙地走了。

他已经忍不住了。

这些天,他总在揣测林栖梧的心思,是喜欢自己的吧?

至少不排斥,要不怎么会和他分食甜糕?

是和自己亲近的吧?

季明生没有喜欢过人,也不懂

看戏台上的折子戏,两人也如同他和林栖梧一般先是相遇钟情,再是试探纠缠。

现在该是第三步,私定终身。

戏中小道姑和书生交换了定情信物,他倒是有一个母亲留下的玉坠,可以送给林栖梧。

只是林栖梧会收吗?万一他不喜欢自己呢?

两只脚都已在礼部大院中的季明生难得踟蹰了。

他站在礼部书房外,看着窗户中透出的暖色烛光,不敢上前。

反倒是林栖梧阅完卷纸后,总感觉有一道阴湿黏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想窗外望去,正看走站在园中,在暗夜中,如同鬼魅一般,一动不动盯着他的季明生。

第39章 不干净 不忠之人应该受到惩罚,季明生……

“季大人……”林栖梧莫名有点害怕。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林栖梧怕鬼。

而且特别怕男鬼。

小时候的林栖梧因为胎记缘故,被林父藏到庄子上散养,曾被庄子上的疯老头关到废弃柴房三天三夜。

没有食物、没有水, 门扉被疯子钉死, 透不出的一点点光亮,以及疯子口中不停不休的鬼故事,什么长舌鬼、狐狸精、画皮鬼……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在老鼠爬行的悉悉索索的声响中, 在疯子死去后尸臭中,纷纷现身而出。

三天后, 林栖梧终于被林氏仆人找到, 受过度惊吓的林栖梧被接回主家休养。

小栖梧的泪哭干了, 昏睡过去,却梦到有男鬼要挖他的眼睛。

他问寺里的和尚, 这个世界上有鬼怪吗?

和尚双手合十,沉默许久才安慰道

即便这世上有鬼怪,也只会生在穷乡僻壤之地,朱门绣户中是没有鬼的。

那时的林栖梧发誓, 他一定要用功读书, 出人头地,成为世家公子的典范,成为对家族最有用的人。

无论如何, 他不能再回到庄子里。

黑夜里的季明生皮肤苍白,唇色嫣红, 脸上的妖气在黑夜中变成了幽幽鬼气。

一瞬间,林栖梧仿佛又回到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

“季明生!”林栖梧不敢走出门,只站在门口喊了声。

男鬼动了。

他很专注地盯着林栖梧, 一步步走了过来。

季明生太白了,泛着蓝的白,以致于暖色的烛光打在他身上,也变成冷光。

“天色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林栖梧勉强道。

“想见你,便来了。”

曾经阴狠歹毒,满腹诡计的季明生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烛光下的林栖梧,吐出一句真心话。

林栖梧更觉的这不是季明生了。

一定是什么精怪变的。

季明生和他不对付,怎么会说这种话。

林栖梧落在昔日的梦魇里,出现了幻觉——他低下头看向地面,只有自己的影子。

眼前站着是不是人,是鬼。

“既然见了,便走吧。”林栖梧沉默了一会,稳住心神,才说道。

“不好。”男鬼手中出现了一枚绿茵茵的玉坠,“我来,还想送你这个。”

林栖梧屏息凝神。

他从前便听说过,鬼怪送的东西会吸人魂魄。

“我不要。”

季明生怔愣一下,很失落地垂下头。

果然,林栖梧不喜欢自己。

为什么不喜欢他,不喜欢他要喜欢谁?

难道有更好看的妖艳贱货勾引林栖梧?

“你真的不要?”季明生心有不甘又咬牙切齿道,“你真的不要?”

“你可想好了,真的不要?”

林栖梧听了这句话,又垂下头看那个玉坠子,心中迟疑。

最终他伸手从季明生冰凉的手心里拿走坠子。

“你走吧”

季明生眼睛一亮,心跳的快,耳膜咚咚,心脏也咚咚响

林栖梧收了那枚坠子,林栖梧这是接受了他的心意,

“现在可以了吗?”

“把那枚玉坠戴到脖子上。”季明生眼神幽深,有些得寸进尺地盯着围着林栖梧脖子的高领衣衫。

林栖梧心中又怕又气,他握紧那枚玉坠,一会看向只有自己影子的地面,一会又盯着季明生鬼泣森森的一张脸。

他哽了许久,才认命般把它戴在脖子上。

季明生那双凤眼不错珠地看着这一幕,没有错过一点点,心中有种变态的满足。

“好。”季明生笑笑。

“那你有什么要送给我的?”

……

科举阅卷结束,林栖梧回家后,病了三天。

季明生上朝时,看着林栖梧的位置空了,很担心。

林栖梧一向都爱岗敬业,怎么连着两天都不来?

难道是那天晚上受了风,着了凉生病了?

还是家中事牵绊住了?

彼此之间既已确认了心意,为何有事不知会自己一声,叫他好生担心。

“季卿,季卿——”

季明生心中牵挂林栖梧,近两日常常走神。

“陛下”一分钟后,宣政殿中呆立着的季明生才应到。

“季明生”乾元帝眼神玩味。

季明生其人,虽然胸中文墨不多,却做事专注,尤其是干坏事的时候。

他从没见过季明生被什么事牵绊住心神。

“为什么心不在焉?”乾元帝问。

“微臣的心上人病了。”季明生答道。

“心上人?”乾元帝更感兴趣了,一个纯粹的恶犬也会爱人?

他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你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形容一个人不是美丽,不是聪慧,而是一个“好”字。

可见这女子是全无优点了。

只是乾元帝觉得好笑,原来恶人也喜欢好人。

“罢了罢了”乾元帝摆摆手。

说到底,他对季明生的私生活没什么太大兴趣,现在有让他更焦头烂额的事

“你看看这个。”乾元帝扔给季明生一份奏折。

打开奏折,季明生只扫了几眼,便知道乾元帝今日心情为何这么坏。

原来是王无忌上表奏折,要求立妍妃,也就是王家的女儿为后,妍妃的儿子明王为太子。

这王无忌,因为自己带幼时乾元帝入宫,又助他夺得皇位。

乾元帝上位后,对他大加封赏,地位可以称的上超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此地位,树大招风,更该谦逊低调,可王无忌却和世家官员们结党营私,世家官员们竟都以他马首是瞻,几乎要与乾元帝在朝堂日月同辉了。

季明生不知他是老了昏庸,还是真把乾元帝当成自己女婿,如今甚至敢干预立储大事,真是嫌自己活太久了。

立储自古便是帝王逆鳞,更何况乾元帝还正值盛年!

“你安排的那件事,什么时候才有结果?”乾元帝用中指重重反扣桌子,发出几声闷响,似是无形的催促。

季明生为王无忌安排的罪名是谋反大罪。

王无忌毕竟是从龙之功,于新帝有恩,若是罪名不够重,倒显得是新帝翅膀硬了便忘却恩人,成了无情无义之人。

但现如今季明生心中却有了顾虑。

王无忌是林栖梧的舅舅,王无忌死了,林栖梧肯定会伤心。

而且谋反大罪,是要株连九族的。

“陛下,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季明生下意识想要拖延。

“怎么,温柔乡把你的骨头都泡软了?”乾元帝冷嗤,“别忘了你是谁!”

季明生仍是说,“陛下,此时臣会抓紧去办,但仍需时间,望您谅解。”

“你!”季明生出了宣政殿,身后仍有乾元帝的怒斥声,混杂着重物落地声。

季明生知道,乾元帝不会闹什么,现在的他还需要自己。

因为没有人像他这样做事果断狠厉,手段利落,也没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了解乾元帝——既可以为他敛财又不贪污,甘心只作工具,没有二心。

离开皇宫后,季明生没有回家,反倒让车夫赶车去了林府。

林栖梧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季明生说,“你说来人是季明生,他也不见吗?”

“不见”林家小厮摇摇头,心想,他家少爷听到季明生的名字,更加扭过头去,神色恹恹地让他打发走。

“既然心情不好,不爱见外人也正常。”季明生自动为林栖梧找起借口。

他可以谅解的。

可是,季明生竟然见到那个叫许英的白衣书生从林府出来。

“你!”季明生大跨步走上前去,恶声恶气道“他都说了谁也不见,你敢打扰他养病?!”

“季~明生”许英冷冷道“林大人只是不见外人罢了。”

外人,什么意思,才过了两天,他季明生就成外人了?

好啊,见我也不见,却见许英这个贱人。

林栖梧,你怎么这么花心?

这许英不如他美丽,也没有他有手段,林栖梧看上这个贱人什么了?

“林大人说了,他看了我的名次,低的蹊跷,即便身染重病,仍托好友为我平反。”许英趾高气扬道,“这次的事,是你搞得鬼吧,季明生!”

许英早在第一次见林栖梧是便觉察到,季明生是个心术不正的奸邪之人!

“可惜林大人是正直之人,会为我讨回公道。”

“师父,烦请您照顾好林大人。”许英不再理会季明生,转身对身后送他出来的和尚双手合十,恳切道。

“林施主佛缘深厚,即便暂时被邪祟侵扰,不久便会化解。”和尚同样以佛礼回敬。

但在和尚行礼时,季明生眼尖地见到,那和尚袖中似乎有个圆坠似的物件。

他不有分说的抓住和尚的手臂,从他袖中夺出那件物什。

果然,是他的玉坠。

“这东西怎么在你这里?你偷的?”

“林大人说这东西不干净,把它捐给了寺庙。”

不干净,季明生的心碎了。

这玉坠是他母亲留下的,他的母亲是乐妓,可这玉坠是她嫁人后,给人织布换来的。

“它是干净的……”季明生喃喃道。

林栖梧怎么可以这样,若是嫌弃,何苦收了这玉坠?

可是怎么办,他已经把心交出去了,

而林栖梧却朝三暮四,朝秦暮楚。

不忠之人应该受到惩罚,季明生想。

季明生幼时随父母在边塞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民风野蛮。

季明生想起那里的习俗,对不忠之人,要把祂永远关在家里,不能让祂出门一步。

第40章 漂亮喜服 这怕是要问季大人的新娘子……

天闷闷的, 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春天过去了,暴雨的夏天来了。

大滴的雨水落下, 淋湿了街上失魂落魄的季明生。

行人打伞, 但季明生没有,雨水在他睫汇成小小的瀑布。

不干净,不干净——

初夏冷冷的雨水浇醒了季明生的美梦。

林栖梧压根看不上他, 和那些人一样, 厌恶他的出身。

吁——

“不长眼的东西,知道这是谁的马车吗?”马夫用长鞭指着季明生, 大雨也浇不灭他的气焰。

“识相的, 滚远些 ”马夫见季明生无动于衷, 高声喝道,手中鞭子挥动, 马上就到打到季明生的脸上,却被季明生伸手抓住了马鞭,一用力便把嚣张的马夫拽下马车。

“谁啊?”马车内的主人终于屈尊降贵地拉开车帘,他的长相斯文, 眼角一动, 便牵起皮肤形成层层皱纹。

季明生注意到,他的唇角挂着抹虚伪的笑,

来人是王无忌。

“我那好侄儿病了, 邪祟入体,怕是什么贱民传上的。”王无忌故意道,

“我们王氏是诗书礼仪之家,不与贱民争一时意气,绕道而行吧。”王无忌命令车夫道。

王无忌没有指名道姓说是季明生, 这种无声无息的阴阳,比直接的辱骂侮辱性更强。

穿着华丽的中年男人斜眼扫过季明生,最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

“啧——”

这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有轻蔑性。

马车慢慢驶离,

季明生忽然笑了。

是了。

是世家带坏了他的林栖梧。

跟着这样的舅舅,林栖梧能学到什么好呢?

王无忌该死,王氏该死,世家该死。

他们仰仗这祖辈的余荫,明面上是什么书香世家,客气,实则心思狭隘,目中无人,自视清高。

好好的美玉被这些伪君子都带坏了。

季明生抚去脸上的雨水,笑得越来越厉害,双肩抖动,最后甚至放声大笑。

他,季明生,要重新教导林栖梧。

“这真的只是梦魇吗?”林栖梧坐在床上

“昨晚的季明生没有影子,我甚至想,季明生是不是被什么妖物夺舍了?”林栖梧又道。

“施主应是旧病复发。”

当初关在废弃柴房的林栖梧被救后,休养了很久一段时间。

那时每逢夜晚,疯子口中的鬼怪会现身来纠缠林栖梧,年纪尚幼的林栖梧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甚至在白天也会出现幻觉,说自己见到了鬼。

“可是……我已许久没有再犯病了。”

“也许是施主最近劳累才病发的,忘却此事,才是正道。”清一大师道。

林栖梧的病好后,再去上朝,却意外发现季明生已不在朝臣之列了。

其实这也好,虽然是幻觉,但林栖梧一想到季明生,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若他仍在朝堂上,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

下朝后,林栖梧向同僚们打听才知

皇上单独设立了一队亲卫,名谨卫,季明生自请卸去户部尚书一职,去谨卫当了总领。

世家出身的官员们都在笑,季明生这个泥腿子终于不用与他们同站朝堂。

林栖梧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安。

谨卫总领虽然明面上是六品小官,可他的直属上司却是皇帝,明降暗升。

乾元帝一向不满世家的所做所为。

林栖梧还查到,谨卫所有人皆是寒门子弟,这让他很是忧心,谨卫的成立对世族来说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林栖梧也曾劝过舅舅,要低调些。

可是舅舅似乎不以为意,“一个黄毛小子,还能反了天不成,要不是王氏、林氏等一众世家站队,他能那么安稳登上皇位?”

“栖梧,没听说过那句话么?”夕阳的余晖照在王无忌有些苍老的脸上,他脸上的骄傲仿佛已延续百年。

“无千年王朝,而有千年世家。”

每每听到这句话,林栖梧暗自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世家衰微已成定局。

此外,林栖梧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

是新帝派来监视自己的,林栖梧想。

许多边缘的世家官员被乾元帝寻了由头,当面痛斥,严重者甚至被罢官,林栖梧已经感觉到

这是风雨的前奏。

林栖梧再一次见到季明生,已是深秋之时,在京城中新开的绸缎店,他正在挑料子送给族中的小孩子作时兴衣裳。

却看见季明生来到柜台前,伙计对他毕恭毕敬道“季大人,您订的那件衣服做好了。”

那伙计取出了一件喜服,红的夺目。

季明生察觉到林栖梧的目光落在那件喜服上。

“喜欢吗?”季明生忽然道。

林栖梧敷衍地笑笑,他觉得季明生这个问题很奇怪,

“问林某作甚?这怕是要问季大人的新娘子喜不喜欢了?”